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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当朝数一数二的贵女,断不能说是低微,南阳以为她说的是反话,冷笑道:“何必这么贬低自己,哪个不知你是丞相千金……”

    罗罗不待她说完,静静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南阳怔住。

    罗罗仰首望着青绿描金的藻井,不断头的宝相花一朵一朵成菱形地蔓延开去,寂寞地开在孤高的彩顶上,仿佛还带着宫里积攒了数百年的浓郁香气,就如这宫中的女子,旧的还未开败,新的又重新描补了上去。罗罗幽幽道:“他的女儿自小就过得无忧无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不需为这些烦恼,我只是罗氏家族一个父母双亡的贫贱孤儿,他收养了我,假充他的亲女,享受了她女儿的荣华富贵,却也要代替她做一切本应是她做的事情。”她凄凄一笑,“这样的女儿他有四五个,都是他与朝中亲贵联姻的棋子,我是最出色的,所以一开始他就决定了要把我送进宫中。”

    南阳对此事闻所未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忽然道:“你就甘心被他摆布一辈子么?你若想摆脱他,我可以……”

    罗罗望着南阳,忽然笑起来,眼中那缕凄幽霎时间消失不见,笑得花枝乱颤。

    南阳被她笑得发恼,怒道:“你笑什么!”

    罗罗笑了好一阵,才道:“你真是太傻了。”她缓缓在正中的皇后宝座上坐下,身上的服饰与这宝座果然十分相称,她坐得毫不拘束,仿佛生来就坐惯了这个位子,“眼见我即将坐上这个位子,这一切若没有他的帮助,我怎能成功,你叫我摆脱他,莫非你想叫我放弃这个位子?只要我做了皇后,就算是他,又敢对我怎么样?你以为我还会帮你么?”

    南阳气的浑身发抖,颤颤的一指罗罗,道:“你……你放肆……”

    罗罗毫不在意,好整以暇道:“我就是放肆,你又能拿我如何?莫忘了,此刻你的生死,还掌握在我的手上。”

    南阳无力的垂下手指,扶住桌角,头上的流苏簌簌抖动,只觉心里一阵一阵发冷上来。

    罗罗冷冷望了她半晌,说:“你认命吧!你若是个普通的妃子,也许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可惜你是皇后,你不死,我怎么办?”

    南阳咬牙道:“我为何要死,我是中宫皇后,就算要定罪,也需由百官商议,昭告天下,才能废我。何况我本就是被冤枉的……”她猛然冲到罗罗面前,一字一字道:“我断不会让你如意!你以为勾结了春珠小贱人,就能诬陷我了?莫忘了我是洛川王的郡主,你以为我父王会任由你们这样来陷害我么?”

    罗罗大笑,“洛川王?”她笑一声,又重复了一遍:“洛川王?可笑你至今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你恐怕想不到洛川王此刻已落到什么地步了吧?此刻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洛川王府顷刻便成灰飞,你还在做梦呢!”

    南阳惊恐地望着罗罗,忽然发疯一般揪住她的衣襟,“我父王与母妃怎么了?你说……是不是你们……”

    罗罗厌恶地挥开她的手,“洛川王素来在朝中对陛下诸多刁难制肘,你又多次谋害谢贵妃,早为陛下所嫌恶,陛下早有铲除你洛川王府之心,如今不过是等到了一个好时机罢了。”

    南阳呆呆楞了半晌,喃喃道:“他……他真的这般无情……”她猛然瞪着罗罗道:“我要见陛下!带我去见陛下!”

    “痴人说梦!”罗罗嘲笑一声,“陛下断然不会再见你。”她看了南阳一眼,忽然微微笑道:“我倒有个好法子,可以救得洛川王和王妃,只是……要委屈你了……”

    南阳将信将疑,戒备地盯着罗罗:“什么法子?”

    罗罗靠近她,直直盯着南阳的眼睛,南阳心底忽然打了一个冷颤,罗罗低低地说道:“陛下要铲除洛川王,之所以现在还没动手,不过是因为你的罪名还未定,一旦你罪名落实,洛川王就会以勾结皇后谋逆,图害太子的罪名入狱,陛下为人,果决严毅,绝不会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如今只有你……”她的声音越轻越温柔,南阳心底的寒气就越大,一种不详而恐惧的惊悸紧紧抓住了她,“你若肯自裁,写下谢罪表,以死赎罪,陛下或许看你肯就死的份上,放洛川王与王妃一条生路。我也一定恳求相父,请他转求陛下,对洛川王府网开一面。”

    “什么!”南阳踉跄几步,跌倒在地,冰冷的金砖贴着她的膝盖与小腿,那阵寒冷如小蛇一般蜿蜒地爬上来,“我没有罪,为何要以死赎罪?我若一死,便坐实了是畏罪自杀,永无翻身之日……”

    “你以为你不死,就有翻身之日了么?”罗罗的脸低下来,不知何处的阴影投在她脸上,阴晴不定,平时的杏脸桃腮这会似乎都成了如蛇蝎一般可怕,南阳下意识的往后瑟缩了一下,“就算陛下给你这机会,我也不会!你终究难逃一死的……你想,你死了还能救回父母,岂非是大大的便宜?”

    南阳颤抖着唇说不出话。

    罗罗微笑着起身,盈盈走到桌边,铺开白纸,轻轻磨墨,笑道:“你自也算个才女,自该知道谢罪表怎么写才能打动陛下与诸臣,明日这个时辰,我再来看你。”她自袖中缓缓抽出一条白绫,放在桌上,看了南阳一眼,悄无声息地出了殿门。

    朱红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关上。殿内一下子暗了下来,南阳静静坐在地上,她觉得心似乎一下子被掏空了,泪眼模糊里,仿佛见到也是这样金碧辉煌的房间,一色艳艳的新红,她珠冠凤袄,脸上是喝醉酒般的娇羞与微笑,蒙头红巾下一颗心扑通扑通等待着……

    第59章:徙步出重宫

    “臣妾邓氏,性实顽劣,四德俱失,昔承下顾,作妃东宫,入门见嫉,不著协德之美;累负中馈,未成肃雍之道;自建长秋,未奉宗庙。上输坤德尚柔,下愧妇道承姑,祸福无门,盛衰由人,命寄陛下之手,梦游深宫之中。陛下七德既敷,九歌已洽,妾自荷陛下覆载之恩旧矣,而妄图父兄相藉之力,潜构衅端,数违教令,怀执怨怼,私心战兢。暴室鬼神之间,岂望生还;原陵废后之书,唯期身后。依日月之末光,望雨露之余润,望陛下念妾结发潜龙……”

    轻微的“啪”的一声,一颗泪珠滴落在纸上,将刚刚写就的“结发”二字晕染开来,南阳长叹一声,搁了笔。一夜的挣扎、彷徨、痛苦,终于使她如大梦初醒,后宫这一场争斗里,惟有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仿佛哪一年的中秋,洛川王府里演戏,演的是娇红记,她当时尚未出阁,依例不许听这样的戏,只自己当时对佳期鸾俦有莫名的许多期待,于是偷偷躲在屏风后,却听了这样一段:

    “婚姻儿怎自由,好事常差谬。多少佳人,错配了鸳鸯偶。夫妻命里排,强难求,有几个美满恩情永到头,有几个鸾凰搭上鸾凰配,有几个紫燕黄鹂误唤俦……”当时听了,好胜的自己便十分别扭,心里暗暗发誓,必要使自己的姻缘美满成就,那时的南阳郡主,生于锦绣之中,长于珠玉之所,如一只骄傲而美丽的孔雀,心高于顶,将多少王孙公子视如粪土,满眼里只有一个延陵王,只当自己喜欢的人必然也是喜欢自己,却不知道许多事情人终究斗不过天,她喜欢萧乾,萧乾喜欢的却是谢家阿谣……

    忽然想到,若是当初自己不是嫁给萧乾,而是嫁与别家公子,纵使没有了母仪天下的风光与尊贵,却也不会有这风光与尊贵背后的一切伤害与绝望!

    自己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萧乾竟然执迷了这么久,到了今天,自己要吞下这枚自己亲自采摘的苦果时,才让自己幡然醒悟,这岂非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黑夜的最后一缕月光沉入,南阳将被自己挥倒的铜镜扶起,圆形的螺钿菱花镜已经一分为二,镜子里出现了两个南阳,她也不在意,对着镜子脱去身上的青翟礼衣,拔下金凤衔珠钗,又亲自从柜里找出一套稍微素点的衣服穿了,将头发梳理成当女孩儿时候最常梳的三鬟髻,沉香木雕凤架上,金盆里的水是冰冷的,她依然拧了面巾,将眼角颊边的泪痕轻轻拭去,细细匀粉、画眉、点唇,果然镜中人又依稀仿佛还是旧时的少女南阳,只是那历经大痛后的痕迹,却终究取代了曾经脸上天真与娇无那的神情。

    提裙跪下,朝洛川王府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行了女子拜别父母的大礼,南阳轻轻合掌:“愿爹娘福寿安康,莫记挂我这不孝女儿,愿上天看在南阳甘愿就死的份上,一切罪过只由我一人承担!”微微停顿一下,又加了一句:“愿谋害太子的真凶早日抓获,南阳罪孽虽多,却不能多这一条……”

    祝祷完毕,她起身执了罗罗留下的白绫,搬了绣墩,踏上,将白绫一抛,刚刚踢翻绣墩,一物忽然穿破窗纸,一道寒光闪过,将白绫割断,南阳摔在地下,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吃惊,尚弄清状况,已见窗户轻微一开,一道人影迅疾地跃入殿中。那人一跃到地,伸手来扶南阳,南阳看清了那人是谁,张口便欲惊呼,那人动作奇快,不待她呼出声,已伸掌捂住了她口。

    南阳一惊之下,心道:是了,他与罗罗一样,只盼我早死,必是派卫碧城来杀我的。想到这里,惨然一笑,竟不挣扎,全然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碧城见她平静下来,连忙收回手掌,将南阳扶在椅上坐下,退后一步,方说:“请恕碧城失礼。”

    南阳却不看他,淡淡道:“卫大人何必如此多礼,横竖我已经是将死之人,大人要动手,请快就是。”她自嘲一笑,“其实也不用大人亲自动手,只要你晚来片刻,便可为南阳收尸了。”

    碧城沉默半晌,道:“娘娘切不可起这样轻生的念头,要知道娘娘一死,便坐实了畏罪自杀,不但于事无补,只会加重洛川王府的罪名。”

    南阳听他说的与罗罗全然不同,倒觉诧异,暗想:我已落到如此地步,想来他也知道无需再对我撒谎,莫非他真不是萧乾所派?却又不肯轻信,于是说道:“萧乾派你来,不就是要来坐实我的罪名么?我若不死,他怎能称心如意?哼,你素来就是萧乾最忠心的一条狗,自然是替你主子分忧来了!”她自忖必死,说话也不再顾忌,加之有意要激怒碧城,更是尖刻。

    碧城却依然是惯常的无喜无怒,目光深沉,并不在意她的话,沉声道:“陛下从不曾派我来,亦无意要加害娘娘。娘娘切勿自误。”

    南阳将信将疑,盯着碧城道:“既然如此,你深更半夜,到长秋宫来作甚?莫非来监视我么?”

    碧城不语,心里那一股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思绪又纠缠上来。仿佛很久以前,自从自己一阵风般闯进南阳的寝室,挟持了她以便救走阿谣之后,自己午夜梦回,便常常回忆起手上那一阵滑腻温暖的触感,鼻端那一阵似有还无的香气,每每此时,他便会觉得惶恐不安,立刻如抛开蛇蝎般将这个念头抛下。

    直至她进了宫,成为皇后,他也明明看道萧乾与她的不和,看到她对阿谣的嫉妒与不甘,而他自己,本是萧乾的兄弟与手下,又是阿谣的大哥,却对她就是恨不起来,甚至越来越怜悯她……乱窜的思绪也更加约束不住……

    以至这一次,知道是她生死攸关的时刻,一听到罗罗来了长秋宫,他担心她的安危,于是悄悄地潜伏在长秋宫,暗中监视着罗罗,待见她中了罗罗之计,心下自是焦虑,只得打定主意,手中握着一柄短剑,一见不对就出手相救,方才那一道寒光,正是他射出的短剑,割断了白绫。

    然而这话又怎能对南阳说出口,只得沉默不语,任南阳当他是默认了。

    南阳见他不说话,自以为说中了,于是冷冷笑道:“你还真是忠心……”正要再说几句话讥刺碧城,碧城却忽然打断道:“你放心,陛下绝不会杀你的。”他此时抛开了娘娘这个称谓,心里反觉得一阵轻松。“陛下不是赶尽杀绝之人。”

    “不会杀我?那我父王与母妃呢?”南阳见他说得诚挚,情不自禁生出几分希望,忙忙追问,只盼他也说一个“不杀”。然而碧城却再次沉默了。他自然了解萧乾,萧乾不是赶尽杀绝之人,但也绝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换了任何一个明智的皇帝都会毫不留情地除去洛川王。

    南阳的心又一寸寸冷下来,“我真傻……”她朝碧城一笑,“萧乾怎肯放过我的父王……他拥功自重,凡是多有掣肘,又以萧乾长辈自居,处处干扰他的决议,我早该知道他恨极了我父王!他恨我们全家!”

    “陛下……并不如你想的那样……他依然感激当初洛川王支持他登上皇位……”碧城犹豫一会,才道:“只是身为帝王……”

    南阳凄凉一笑,“是啊,身为帝王,他想杀谁就杀谁……纵使他不杀我,我父母俱不能幸免,家破人亡,留下我孤伶伶一个人老死冷宫,一天一天慢慢咀嚼着孤独、恐惧、冰冷……你觉得他很仁慈么?还不如早早死了的好……”

    碧城的手握了握,又松开,又握起,终于低头道:“你若愿意,我……我放你出去……”

    南阳诧异地盯了碧城一眼,似在辨别他话中的意思,“放我出去?我能去哪里?最多也不过是去洛川王府跟父母死在一起罢了!”

    碧城咬牙道:“你出宫去,不要回王府,找个离京城远远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过安稳的日子,这辈子再也不要回皇宫来……我答应你,尽我所能,保全洛川王与王妃!”

    南阳怦然心动,不觉看了看碧城,迟疑道:“你放了我……那你怎么办?你为何要放我?”

    碧城断然道:“你不用管我,我自然有法子,陛下绝不会杀我。走罢,现在就跟我走!”

    南阳一时间决断不下,心里倒象烧了一壶开水,翻滚不息,碧城见天色渐渐放亮,却不容她再犹豫,一把抓了她的手腕,就要走。

    南阳忙道:“等一下!”碧城不解地看她一眼,南阳匆匆走到桌前,将先前些好的谢罪表揉成一团丢了,微一思索,匆匆提笔,重新写道:“谁人相送七弦,谁人会解连环;谁人惊破清欢,谁人西风纨扇;谁人床前相怨,谁人仙侣乘鸾;谁人一曲琵琶,带起数行秋雁!”

    写罢将笔一扔,最后环顾了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一眼,方才对碧城展颜一笑,轻轻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走罢!“

    注1:南阳的谢罪表为水莲七拼八凑所成,望大家不予深究其中不当之处,东宫原为太子所居,在这里指代萧乾登基前所住之延陵王府。原陵废后指的是东汉光武帝刘秀的皇后郭圣通,她是历史上唯一一个被废后反得尊崇的废后,她的家族也并没有因为她被废而获罪,反得恩赏。这里南阳用这个典故希望感动萧乾放过她的家族。

    注2:南阳最后所写的:“谁人相送七弦,谁人会解连环;谁人惊破清欢,谁人西风纨扇;谁人床前相怨,谁人仙侣乘鸾;谁人一曲琵琶,带起数行秋雁!”为水莲涂鸦之作,用来指南阳看破深宫争宠之后的大彻大悟,亦是她对自己在皇宫里的日子的一个总结,并暗示她以后将如秋雁高飞,远离宫廷……

    第60章:北风驱雁天雨霜(上)

    宫廷诏狱有别于刑部的天牢,是专门用来关押监禁掖庭里犯了罪的太监宫人及低等嫔妃所用,由皇帝指派专官审讯,因宫人位份不同,罪有轻重,诏狱也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紫英与春珠就被关押在最低一等的黄字号地牢里。

    一般来说,会关在地牢里的犯人都是犯了极大的罪,但萧乾登基以来,对宦官宫女约束甚严,宫人轻易不敢犯事,以此地牢里除了春珠与紫英,几乎没有别的犯人。

    紫英刚刚被押进来时,犹自盛气凌人,自矜是皇后近身的宫女,且本来受的是冤枉,总以为不日就可放出去,因此一路延着那狭长阴暗的阶梯进来时,犹自对春珠咒骂不觉,及至到了牢房,见到那地上散落肮脏的稻草,潮湿阴冷的地面,常年不通风而带着浓浓酸腐的气味,再看到墙壁地面可疑的暗褐色凝结的痕迹,又因她一路唠叨咒骂而早对她咬牙切齿的看管婆重重地踢了她一脚,将她踢了进去,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阶下囚,初初的怨恨过去,恐惧顿时铺天盖地袭过来。

    “喂……你……你别走啊……”她紧紧抓住木柱,呼喊那锁了牢门,转身正欲离开的牢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呼天抢地的凄厉叫声在牢婆耳中是听惯了的,如家常便饭,只赢得她嘲笑的一个回眸。倒是春珠见机,忙忙褪下手上一对金镯子隔了栅栏递过去,“大娘,大娘……”那牢婆这才一笑,露出一排黄牙,“还是你知机。”她伸手揣了镯子,在袖上擦擦,拿在眼前就着微弱的光线看成色。春珠趁机低声耳语道:“大娘……我是……我是罗贵嫔身旁的人……贵嫔娘娘很快就会放我出去的……”

    那牢婆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凭你是谁的人,到了这里,可都是老娘的人了!见机的呢,老娘不亏待你,若是那不识好歹的……”她狠狠剜了紫英一眼,“有的是苦头给你吃!”

    春珠欲待与她细说,又碍着紫英在旁,只得忙忙拣要紧的略说几句:“大娘可否将我单独……移到别处?找个略干净的地方,有劳大娘了……”见牢婆的眼光又在自己头上流连,忙又拔下镶珠簪子递过去。

    “我也有……给你……别把我关在这里……”一只老鼠从阴暗的角落飞快的窜出,吓得紫英惊恐地一声尖叫,忙忙地胡乱将自己身上戴的首饰递给牢婆,“我简直一个时辰也待不下去了……要关押关押在掖庭冷宫也就是了,这里……简直不是人呆的……”

    那牢婆来者不拒,笑眯了眼一并接了,语气也和缓下来,笑嘻嘻道:“行了,关在这里,是上头的命令,老娘可做不得主,姑娘们放心,老娘心里有数,一定好好管待,免了你们的下马威了!”说完也不管二人如何顿足呼叫,头也不回喜滋滋去了。

    紫英声嘶力竭咒骂了半晌,见空荡荡的地牢里只有自己一人的回声,更显得阴森恐怖,才觉得筋疲力尽。腿一软,倒在稻草堆上。却见春珠一个人离自己远远的坐在墙角,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想起自己自幼长在洛川王府,从小伺候郡主,虽名分上是个丫头,却也是穿的绫罗,吃的山珍,颐指气使过来的,不要说受这等苦楚,连地牢这样的地方儿都是平生头一次见,而这一切却都是因为春珠诬陷自己的主子所起,由此不由更是愤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可里窜到春珠面前,一把抓起春珠的头发,劈手就打,狠毒地道:“贱人!贱婢!……攀诬主子,陷害皇后,天也不容你……我看你有什么好下场!”

    春珠猝不及防,捱了好几下,初时还有些心虚理亏,一味只是躲让,及紫英打得狠了,也不由豁了出去,推推搡搡,你抓破了我脸,我揪了你的头发,不一时二人俱已是发鬓散乱,衣裳不整,春珠用力推开紫英,紫英一个踉跄倒在草堆上,春珠自己也无力的坐倒,互相喘吁吁瞪着对方。“你以为我愿意么!”春珠受不了紫英恶狠狠里带着鄙夷的目光,终于喊出来,“我是丫头,你也是丫头,可你知道么,丫头与丫头,也有三六九等的!”

    紫英闻言冷笑,“我是皇后的丫头,你是贵妃的丫头,据我所知,谢阿谣待你可不比一般的宫人采女,你也并不比我差多少!”

    春珠一窒,情不自禁低了头,目光移向了旁处,却倔强地道:“那又怎样?她待我再好也没用,再高贵的丫头也终究是丫头,最贫贱的主子也是主子!我宁可做一日贫贱主子,也不作一世的高贵丫头!”

    紫英惊讶,上上下下打量春珠,“瞧你不出,倒还这样心高!可惜啊……”她嘿嘿冷笑,不屑道:“就凭你这样,怎么看都是丫头的身子,再有主子命也没用!”

    春珠不响,紫英体会她话里的意思,狐疑地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指使你的莫非不是谢阿谣?”

    春珠嘲弄地一撇嘴角,“自然不是她了。她为人只求自保,不求伤人,这样的性子,在宫里注定了是个失败者!”

    “那是谁?你说!是谁!”紫英一阵紧张,下意识一把抓住身下的稻草,追问,春珠却闭上了口,再不肯说。

    “是罗贵嫔……一定是她!”紫英猛可里直觉地闪过一道亮光,霍地挺直了腰,“是她,她派人送了那肚兜,然后栽赃嫁祸给郡主!你是她派来长秋宫的内应……”紫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的心机真深!”

    春珠见她猜中,想想在这里无人听见,料说出来也无用,且她心里憋了这许久,也实在需要与人说说,于是道:“其实我一进宫,罗贵嫔就找上我了……”

    紫英怒道:“当初郡主也曾找过你,你却为何一副忠心不二的模样!罗贵嫔能给你的好处难道皇后娘娘还给不起么?你何不直说!”

    春珠嗤笑道:“罗贵嫔答应我,只要她做了皇后,就一定提携我,让我成为九嫔之一,封妃做主子!邓皇后与谢贵妃出手再大方,能给我这个么?!”她咬了咬唇,“谢贵妃当初,不也是延陵王府里一个花工丫头,比我还低贱些,凭着皇上宠爱,就能当贵妃,我为什么就得当一辈子的宫女丫头!”她幽幽道:“当初皇上拨了我与春珂服侍她,春珂死在了皇后派去的刺客手里,那时我就想,跟着她有什么好处?就算她赏赐再多的金银珠宝,又能怎样,在宫里,哪个主子抬抬脚都比你高,到老了,顶好的出路不过是主子赏一笔钱,出宫嫁人去,一辈子默默无闻,这样的日子有什么趣味?除非自己做主子!要嫁,就嫁最好的男人,要做,就做人上人!”

    紫英生平却是第一次听见这话,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良久方道:“你倒是心比天高,我只怕罗贵嫔未必就傻到肯重蹈覆辙,何况皇后娘娘还在,你以为你们就赢定了么?我明日就禀报皇上,揭穿你们的阴谋!”

    春珠哈哈大笑,只笑得眼泪都快出来,才道:“我若怕你去禀报,也不告诉你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什么谁又会信?我既然肯帮罗贵嫔,自然也防了她一手,若是事后她敢反悔,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谁也活不成!”

    紫英已是听得呆了,空旷阴冷的牢房里忽然想起“啪啪”的拍掌声,一个人影慢慢从阶梯的转角走了出来。

    紫英惊叫了一声,春珠下意识厉声道:“是谁!”

    那人的黑袍融在模糊的光线下,烂然金绣闪烁微微的光泽,宽阔的袖子几乎垂在地上。“说的真好……”他低低说。话语中刺骨的冰冷让春珠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她忽然间认出了是谁,不由恐惧地往后退,“皇上!”

    微弱的光线终于照到来人的脸上,“皇上!”紫英却猛扑上去,指甲抠在了木柱上都不觉得疼痛,“皇上!你都听到了!是她,是她勾结罗贵嫔陷害奴婢与娘娘啊……皇上……奴婢是冤枉的啊……”

    春珠蓦然惊醒过来,“不不不!奴婢是胡说的……皇上千万不要相信……皇上千万……”萧乾冷冷注视她,春珠的声音终于渐渐低下来,头也低了下去,不敢与萧乾目光相接。

    “我问你,”萧乾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我只问一次,当初长秋宫失火,罗罗承宠,阿谣早产,这次毒害太子,嫁祸皇后,是不是都是你们暗地里安排的?”

    春珠震动一下,抬眼偷偷觑了萧乾一眼,虽隔着栅栏,但面对萧乾强大的威势,春珠依然不住后退,一直退到背抵在了墙上,虽在阴冷的地牢,她却满头是汗,良久,终于垮下肩膀,几乎若蚊蚋般说:“是……”

    虽是早已知道这个答案,但听春珠亲口承认,萧乾依然心内一震,双手情不自禁蜷握成拳,“那个到长秋宫纵火以及送肚兜去的人是谁?这宫里还有多少是罗罗的人?”

    “是……是罗丞相安插在尚仪局的小太监王成子和王成武两兄弟……”春珠讷讷道:“其他的……奴婢真不知道……”

    萧乾不语,春珠生怕萧乾不信,忙道:“这些人都是罗丞相派来协助贵嫔娘娘的,娘娘从来不跟奴婢说,除了这两个,是我交会过的,其他的当真不知道,请……请皇上明察……”

    萧乾冷冷盯着春珠,确信她不知道,方才开口道:“那好,你将所有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一遍,若无谎话,朕就信你。”

    春珠迟疑道:“从……从哪里说起?”

    萧乾怒道:“就从你这贱婢被她收买说起!”

    春珠吓得一哆嗦,忙双膝跪倒,连连磕头,“请皇上恕罪……奴婢有罪……”

    萧乾冷冷道:“你自然有罪,快说!”

    春珠咬咬下唇,却不肯说,萧乾大怒,一抬脚将面前一根木栏“噼啪”踢断,木屑四飞。紫英春珠皆失声惊叫。

    萧乾一字字盯着春珠,道:“朕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你莫非要试试?”

    春珠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半晌才战战兢兢边哭边说道:“奴婢……刚随贵妃娘娘进宫那会……常在宫内碰到罗……罗贵嫔,她对奴婢十分和蔼,奴婢有次因与瑞儿拌了几句嘴,心里气闷,躲到花园里去哭,恰好遇到她,她待了奴婢到她宫里,问了奴婢许多事情,还说只要奴婢听她的话,她以后……她以后……”

    “她以后就让你开脸封妃做主子,是不是?”萧乾嘲笑一声,强迫自己忽视心底那一丝愤怒。

    春珠低下了头,既羞且愤,无言默认。

    “然后呢?”

    “后来皇上千秋节,罗贵嫔探知皇后设计,给皇上准备了春水流碧,存心灌醉皇上……”

    紫英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胡说八道!那酒后劲本来就大,怎说是皇后设计……”

    话未说完,忽然看到萧乾凌厉的目光扫过来,连忙住了口,双脚不安地在地上搓了几下。萧乾道:“你也休替你那主子遮掩了,一会有你说的,这会给朕老老实实闭上你那嘴!”紫英连忙跪下磕头。

    春珠微微快意,续道:“贵嫔就将计就计,就……加了一些……加了一些……玉堂春……”她毕竟是云英之身,说到这里,声音更是低了下去。连忙咳嗽一声,掩饰过去,“果然皇上酒醉,皇后娘娘自为得计,将皇上扶到承乾宫,却不知道贵嫔娘娘早就安排好了,一等皇上皇后进了承乾宫,就立刻派人去长秋宫放火,将皇后引开,她才替代皇后,……”

    萧乾道:“她自然知道朕喝糊涂了,高大德却不糊涂,定然会去瑶华宫报讯,是不是?贵妃听到这个消息,必然心中不预,加上那倒挂金钟的药性,是以才小产,这里面自然少不了你的功劳……倒挂金钟定然是你偷偷种在院里,又故意采到贵妃房中,是也不是?”

    春珠默认,“贵妃小产,本来凶险。沈医正明面上是皇后的人,其实却是罗丞相一力提拔上去的,罗贵嫔本意是要他顺水推舟,除去贵妃母子,但他却说谋害皇子,罪名太大,况且贵妃是双身,一尸三命,断不可行,罗贵嫔只得退而求其次,命奴婢出首,暗告贵妃为争宠而故意早产。”

    萧乾微哼一声,“她倒高明,让皇后去与贵妃相争,她坐收渔利。”

    春珠道:“皇上……果然为此冷落贵妃,将贵妃娘娘娘幽闭春晖宫。贵嫔娘娘一来要扳倒皇后,二来又怕贵妃娘娘母凭子贵,东山再起,所以才派人去毒害贵妃母子,嫁祸给皇后……”

    “好一招一石二鸟二计!”萧乾想起自己冷落禁闭阿谣本意是为了让她离开漩涡的中心,自己好腾出手来,有意抬举宠信罗罗张茵来对抗南阳,有意去让他们内讧,在朝中也正好借助罗煌与张纲来钳制邓无极。不料反大意失荆州,想到阿谣与澄儿下落不明,真恨不得一脚踢死春珠,但想起尚要她来指证罗罗,只得强自忍了,转身大步离开,只怕再待一时就要改变心意。

    “皇上!皇上!奴婢是冤枉的呀……求您放奴婢出去吧……”紫英见萧乾离开,又惊又急,喊叫一阵,见萧乾头也不回走了,不由浑身发软,倒在地上嘤嘤哭泣,又忍不住咒骂怨恨春珠,骂她害自己落到这等地步。

    春珠低垂着头,任由她去骂,“皇上……是不会放过我的……”她颓然地顺着墙缓缓滑倒……

    第61章:北风驱雁天雨霜(中)

    郊野某处山村,正是薄暮时分,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农夫归锄,村头玩耍的小儿纷纷迎接自己的父亲回家,治世之下,一片清平之乐。

    “你吃罢。”碧城将煮好的饭菜一一端上桌子,对南阳道:“我回去了。明日开始,自有隔壁田大婶的女儿来服侍你,我已付了一年的工钱。”他自怀中取出一个袋子,放到南阳面前,“这些钱你收好。记着了,任何人问起都照我教的那般说,千万不要提起自己来自宫廷。你……”他迟疑一下,见南阳一径低着头,喉中微微泛起苦涩,轻轻道:“保重!”

    打开木门,他扶住门框,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顿了顿,终究没说出来,举步跨出门外。

    “等一等!”身后蓦然传来南阳的呼声,追到门口,似乎怕他一时便走了,趁他不注意,鼓起勇气悄悄拉住了他的一片衣襟,眼睛望着地下,语声有些慌乱的:“你……我……我一个人……有些怕……”

    碧城从她头上望下来,看着她颤抖不停的睫毛与那只羞怯地攥住衣角的纤手,一阵柔软与酸酸楚楚的感觉就那样蓦地撞进他心底,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说:“外面风大,进去吧。”

    没有回答,那只手却固执地紧攥着衣角不肯放。

    碧城叹道:“我回去还要探听洛川王府如今的现况,而且……也得去对陛下有个交待……”

    南阳仰首,眼中盈盈有泪光闪动,“他……他会不会……”

    碧城一笑,他神色素来坚毅,轻易不露笑脸,偶尔一笑,却甚能安抚人心,“放心,他对我,如对手足,他绝不会为难我。”他叹息一声,“你可能还不知道,阿谣抱了澄儿,不知所踪了……”

    “什么?”南阳惊讶地瞪大眼睛,“孩子不是还在出痘么?”忽然间,一离开宫廷,仿佛一切的恩怨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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