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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点了点头,挥手先命她退下,微笑对阿谣说:“娘娘休怪老妇唠叨,把这些陈年往事都翻了出来,搅乱了娘娘过节的心情。今儿原不该说这些。”

    阿谣默默沉思,青色衣带已被她揉得发皱,半晌幽幽说道:“太后跟肯跟我说这些,阿谣感激得紧,阿谣正是需要这样的故事来警醒一下才好……”她抬眼对顺太后一笑,“我也是该好好思虑一翻了,就不为自己,也得为了自己的孩子……”

    顺太后笑开来,烛火下她眼角的皱纹分外清晰,看去比平日苍老许多,“娘娘真正是聪明人,有一句话,老妇越发与娘娘说开了罢,当今皇上比起当年的兴隆皇,老妇瞧着也是更明睿,只是再明睿的男人,一旦遇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总有些瞧不破,咱们女人,凡事也总是先考虑丈夫与孩子,何况丈夫是皇帝呢。旁的话老妇也不多说了,娘娘只细想想就明白了。”

    说完微笑携了阿谣的手,走出殿来,门外却已是月朗风清,一轮冰盘高挂,洒下漫天清辉,一阵一阵桂花菊花的香在风中穿梭吹来,熏得人心怀为之一开,与方才殿内恍若两个世界,然而阿谣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

    第51章:万倾寒烟木落霜(上)

    这一夜自顺太后处回来,阿谣直做了整夜的恶梦,梦中有位白衣飘飘的美人,长长的黑发在风中飞扬,瓜子脸儿如春花一样鲜妍,如秋月一般明净,额头上描着鲜红欲滴的牡丹花钿,在寂寞深旷的古老宫殿中翩翩起舞,舞着舞着,忽然怀中多了一个襁褓小儿,嬉笑逗弄,阿谣似乎听到小孩儿格格的笑声,又听到那美人低低哼着一首歌谣哄着孩子,低头去亲孩子的脸——蓦然一声尖叫,孩子死了!

    阿谣在旁看了,正自着急慌张,那美人忽然抱着孩子站在了一面大镜前,阿谣抬眼过去,镜子里的人影竟然变成了自己抱着澄儿的样子!

    “啊!”她惊恐地尖叫一声,浑身大汗淋漓,猛然惊醒。

    殿内气息沉沉,皎洁明亮的月光映在远远的窗棂上,帘幕低垂,透过淡青色的纱帐,月光也象是染过的天水碧一般,朦胧凄清。格子窗扇拉长怪异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殿内的桌椅都似乎在静静观看,犹自挥不去梦里带来的恐惧。阿谣听到自己快速的心跳,那么快,那么急,充满了不安与慌张。

    青凤就睡在帘外的榻上,这样寂静的夜里,隐隐能听得到她均匀的呼吸,原来那声尖利的呼喊,也只是在梦里。阿谣发现自己情不自禁攥紧了被子,水红的绸子薄被角已被揉成一团乱褶子,身上分不清是冷汗热汗,白色中衣已经紧紧贴在了身上,黏腻而冰冷。

    难道自己与澄儿也会步上那纪妃与小太子的后尘么?

    阿谣痛苦的闭紧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把一切阻挡住。萧乾……萧乾……阿谣在心里喃喃呼唤他的名字。你在哪里?在哪里啊?我想你,想你了,你知道吗?

    是在宜昌宫享受着罗罗的软语温柔,还是在宜寿宫拥着张茵月圆人也圆?别怪我要这样胡思乱想,我不该怀疑你,可是我更怕……

    我知道顺太后告诉我这个故事的意思,她是在警戒我不要成为第二个纪妃呵!她是在提醒我,治理后宫,譬如治理洪水,不能堵截,只能疏导……我该怎么办?萧乾……

    阿谣将被子蒙过头,被子下的脸已是泪水汹涌,生怕惊醒青凤,她抑制着不敢发出声音,心中那强烈的酸痛却抽搐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想起那一年的春天,莺声呖呖,在浓荫的柳树间婉转,一缕细细的阳光从枝叶间穿梭而过,额前的发丝如流苏般遮住了她光洁的肌肤,在金色的阳光里闪烁着点点轻灵的明媚。睫毛轻颤,似两只栖息在花上的蝴蝶,双翅微扑,唱着许多乍羞乍喜欲梦欲醒的歌。

    蔷薇色的罗裙盈盈在柔软的青草上卧倒,像她那年酒醉,娇红的脸庞似蒸云的杏花,朦胧着彩色的烟云,藏入他浅碧的衣衫中,他的身影如灞桥的春柳,飘动着一身的诗,风华优雅的笑容和煦了春寒,在漫天的柳絮飞舞里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想起那一年,他有事离开几天,她独坐在灯下占卜他的归期,心事如绪,对镜慵慵,展翅的金燕绕着黄澄澄的铜镜,镜子里的人儿,秋水般的眼睛盛满了剪剪愁丝,似嗔似怨,青丝流泻,在宽袖的白衣上如银河的闪光,支着颌的纤手纱袖半褪,恰如一朵盛开的玉兰花,在微红的灯影里亭亭而开。正是此情无计可消除,归期暗卜,却卜得了晚归,雨滴芭蕉,泪湿薄衫。凤凰炉中的淡烟袅娜了一室的寂寞,悠闲的在雨前檐下深深凝聚不去。风吹竹叶,恍惚间是他吟成的诗,潇潇从天际传来,萦绕了两心相思……

    她想起夏日的小舟里,他们相拥着在荷花丛里悠然穿梭,享受着荷花香里清风明月,惊起了鸳鸯对对,那是她总是害羞,总不肯让他轻易亲到……他便一字一句教她:侧侧力力,念君无极。枕郎左臂,随郎转侧。从此每个晚上,她都枕着他的左臂入眠……他却不知道,自从跟了他,她亦曾偷偷读过前人那些看了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诗,亦曾偷偷羡慕那“凉秋开窗寝,斜月垂光照。中宵无人语,罗幌有双笑”的旖旎情景……

    此时此刻,他可也在想着自己么?阿谣微微叹气,泪水尽情地肆流,压抑多时的思念却也终于冲破了心底刻意的束缚,萧乾呵,我该怎么办呢?我心里,是要你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的,可是……可是我若想躲开这宫里四面八方朝着我母子们射来的暗箭,却又必需把你推得远些……再远些……

    她原就是江南野荷塘里伴随着明月清风无拘无束成长的一株荷花呵,这宫里本就不是她该呆的地方,爹爹在世时说过,人若是妄想非份之福,必有非份之灾,我当初妄想与南阳郡主争宠,妄想独占你的宠爱,如今只怕这非份之灾不但要报应在我的身上,更怕报应在你我的孩子身上……眼面前的麻烦,我相信你会解决,可是以后呢?你能一直挡在我们母子面前吗?就是你能,我也不愿呵,我又怎忍心你为了我整日疲于应付?怎忍心你在江山之外再背上这样的重担……

    月光悄悄,炉香寂寂,极远极远传来不知名的虫鸣声,虽然微弱,这寂静空旷的屋子里阿谣却听得格外清晰。叫两声,停一下,再长长的一声,像是在呼唤谁……

    —————————————————————————————————————

    第二日,天色尚有些蒙蒙的灰,春晖宫的殿门就被拍响。过了一会,管事太监夏禄轻轻扣响了西厢房外殿,与瑞儿说了会子话,青凤醒了,先是过来悄悄看了看阿谣,阿谣面朝床里,安静地躺着,青凤只道她没醒,蹑着手脚轻轻出了门。阿谣听得她们在外房里说话,微微咳嗽了一声,青凤听见了,忙开门进来,“娘娘原来醒了,奴婢只道娘娘还睡着呢。”

    一面说一面把纱帐撩起,用凤头银钩钩住。阿谣微坐起身,“你们在说什么?”

    “哦,是夏公公,说内司监奉了上头的命,单独给娘娘送了节礼来——呀,娘娘的脸色怎的这样差?眼睛也有些肿了。昨晚莫非睡得不好?”

    “想是夜里热,总睡不好的缘故。”阿谣淡淡说,微微蹙眉:“昨儿才过的节,节礼不是早就送来了么?怎么今天又送?奉上头的命——哪个上头?”

    “自然是皇上了。昨日的是常例的礼,今日的是皇上单独给的,我拿给娘娘瞧瞧。”青凤倒十分替阿谣欢喜,喜孜孜出去和瑞儿捧了一大堆东西进来。

    “娘娘您看,”瑞儿抢着一样样给阿谣过目,“有给娘娘的糕点,是新鲜做的桂花糕和菊花饼,还有蜜饯莲子——皇上知道您最爱吃莲子了,还有给小殿下的肚兜儿,哎哟,好鲜亮的活计,娘娘看,多可爱啊……”阿谣依言一看,果然,是两个大红色的小孩肚兜,明黄掐牙,用的是最好的蜀锦,内里衬的是最上乘的软缎,光滑柔软,不会伤害婴儿幼嫩的肌肤,正面彩绣辉煌,一只绣的是一条闪闪的小金龙,一只绣着五彩凤凰。角上还坠着小小的金铃铛,鲜艳夺目,煞是可爱。阿谣也不禁喜欢,想萧乾爱子之心,果然无微不至,倒难为内司监的绣娘们做的这般精细。

    瑞儿看阿谣喜欢,乘兴说道:“我这便拿去,给二位小殿下穿上,抱来给娘娘瞧瞧。”阿谣也点了点头,忽然想起珠儿这几日略微着了些凉,哭闹了好几日,才刚好些,便忙叫住瑞儿,吩咐道:“小公主身子弱,先不给她穿罢,虽是八里月热,单穿这个只怕她受不住。看又着凉。”

    瑞儿答应着去了,犹自笑嘻嘻道:“咱们的中山王小殿下若穿了这个呀,不成了活哪吒了……”

    阿谣微笑,当下起了身,洗漱完毕,瑞儿果然带着嬷嬷们簇拥着抱了澄儿珠儿来,阿谣见澄儿穿着这件肚兜,嬷嬷怕早上还凉,又给他裹了一件披风也是大红色的,小胳膊小腿一节一节,雪藕似的,配着这大红肚兜披风,加上他生性好动,小手小腿没一刻消停,乌溜溜的眼珠儿转来转去,稍微一逗就笑开来,几个宫女都围住了抢着你抱一下她摸一下,笑声不断。

    阿谣反插不下手去,索性由着她们玩笑,自顾换了衣服,坐在镜前梳头。青凤在一旁服侍,见阿谣唇边含着微笑,方暗暗放下了心。原来她见阿谣早上醒来的模样,虽是阿谣不肯说,她早已看出阿谣晚上定然哭过,一边责备自己粗心,就睡在床外却丝毫不曾察觉,一边却暗地和瑞儿说了,让她如此这般逗阿谣开心。

    消磨了一会,阿谣见那些糕点摆在桌子上,想了想,便让嬷嬷抱了澄儿下去,对青凤说:“带上糕点,跟我去正殿,也给顺太后尝尝。咱们欠她老人家的情可太多了。”

    青凤应了,来到正殿,顺太后尚未起身,躺坐在床上,见阿谣进来,微笑招呼她近前坐。阿谣亲自捧了一碟桂花糕,在床沿坐了,说:“今天一早也不知怎么了,内司监突然送了几碟子糕点来,倒都是新鲜的,您尝尝。”

    “内司监送来的?”顺太后看了看,微微诧异,问:“节礼已经送过了,怎么今日又送?”

    青凤笑说:“是单送给我们娘娘的,想是皇上惦记,特特命人送来的。”

    顺太后哦了一声,靠在床头沉吟一会,向韵儿说:“你去问问,是内司监哪个人送来的,送来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韵儿答应着去了,一时却带了夏禄同来,夏禄躬身说:“是奴才接的,送来的人面生,奴才也不认得,是个小太监,想是内司监新来的。只说上头吩咐赐贵妃的,也没多说旁的,交割了东西就走了。”

    顺太后皱眉道:“你办事办老了的,怎的这样糊涂,不问清楚是谁叫送来的,就混往贵妃娘娘房里送?内司监往常送节礼来的太监你可认得?”

    夏禄额上微微出汗,“往常都是内司监的老赵送来的,今天想是天儿还早,老赵昨天又刚跑了一趟,奴才想他是偷懒才支使个小孩子家送来,就没想旁的。”

    阿谣见他窘迫,忙笑说:“几块糕点而已,太后娘娘就不必责备夏公公了。”

    顺太后却正色道:“娘娘不知道,虽是几块糕点,若要弄鬼,这猫腻可大着呢,如今娘娘住在我春晖宫,老妇就不能不经心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凡事宁可小心些好,但愿是老妇过虑了。”随即命韵儿:“去,把糕点每样夹一块,去验验。”

    韵儿在她身边日久,这些事情自然经过不少,当下自去料理。这里顺太后向阿谣笑着说道:“老妇年纪大了,也越发变得小心起来,娘娘莫怪老妇疑神疑鬼才好。”

    阿谣心里虽觉几块糕点未必有事,但却也感激顺太后对自己的用心,见顺太后起身,忙在一旁扶了,看她盥洗完毕,亲自执了玉梳替顺太后梳理长发,真心道:“太后说哪里话,太后这样肯为阿谣操心,阿谣感激还来不及呢。阿谣若连这些好歹不知,可成什么人了呢。”

    方梳理到一半,韵儿却进来了,她自幼得顺太后的调教,已是养成了深沉静默的性子,此时虽然步履稳健,神色中却透露着几分异常,一进来就蹲身禀道:“太后,娘娘,这糕点是有毒的。奴婢拿给后廊下小喜子养的一只雀儿吃了,没啄了几口就倒了……”

    “啪”一声,阿谣手中的玉梳掉在地下,和田白玉的梳子段成两截。顺太后以为她骤然间碰到这事,一时慌张,连忙安慰道:“娘娘不必怕,好在这糕点还没吃,下次加倍小心就是了……”

    阿谣脸色却猛然苍白起来,胸中一阵闷痛,双脚无力,往后便倒,韵儿眼疾手快,忙抢上扶住,顺太后也觉出阿谣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澄……澄儿……”阿谣抖抖索索地吐出几个字,“澄儿穿的……肚兜……也是……也是早上……一起送来的……”

    第52章:万倾寒烟木落霜(中)

    顺太后脸都白了,猛站起身就要往外赶,却起身太快,蓦地里一阵头晕眼花,又栽倒在椅子上,韵儿扶着阿谣只觉她浑身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整个身子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气力,一旁见青凤已是吓呆了,怔在一旁不知所措,忙向她喝道:“什么时候儿了,快来扶着娘娘。”青凤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过来将阿谣扶在椅上坐下,阿谣脸色煞白,嘴唇抖索,挣扎着站起来,“快……快去……”

    顺太后在椅上坐得一霎,暗自定了定神,倘若中山王有个好歹,春晖宫阖宫便要成为齑粉,她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初时的惊慌过后,立刻镇定下来,叫韵儿:“扶我起来,快去看看中山王。”又向青凤道:“你也扶着你主子娘娘。”

    这边早有小太监如飞先去报信,等她二人到了厢房,嬷嬷们已是一脸惊慌,阿谣此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青凤就扑到摇篮前,却见澄儿手中拿着个拨浪鼓,咿咿呀呀正自玩得高兴,毫无异状,那个肚兜已被嬷嬷们除下远远扔在一旁。

    “澄儿……”阿谣伸手抱起,把他上上下下浑身摸索一遍,确定无异,忍不住搂紧了澄儿呜咽起来。澄儿被她抱得难受,小手小脚胡乱踢打,咧嘴就要哭出来。

    顺太后长长嘘出一口气,这才觉得腿脚酸软,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见阿谣犹自抱得紧紧的不肯放手,忍不住一笑:“娘娘快松开小殿下罢,瞧他哭了。”

    阿谣这才略微放松了手,不好意思地朝顺太后一笑。

    顺太后转眼看见那个大红肚兜,忍不住皱眉:“虽说小殿下无事,可这事还不算完,关键是要找到那个送东西来的小太监,这事情就交给我宫里的夏禄去办,只是要悄悄的,别声张,咱们这里,把这糕点肚兜拿去请个靠得住的太医给验验清白,然后好回报皇上。说起来也是我的疏忽,若要有个万一……”

    “您也别怪自己了,咱们在明,他们在暗,要生个坏心来对付我们,怎么叫人防得到?太后要这样说,阿谣也有不是了,我住在这里,给您老人家添了多少麻烦不算,有什么事情还得连累了您。我心里才过不去呢……”阿谣想想后怕,眼中含着泪,“竟不知是谁这样狠毒,我们已经贬居在此,还不肯放过我们母子……”

    “太医院里有位萧医士,从前朝开始就在太医院里伺候,为人又忠厚老成,最是小心谨慎的,这事就交给他吧。”顺太后命韵儿将肚兜与糕点用布包了,悄悄命人拿到太医院去。一面叹了口气,“虽说是意外,要我说也不稀奇,如今宫里头就这么两位皇子公主,说句不该说的话,多少人眼睛盯着还盯不过来呢,以后这样的事情也难保就没有,总之万事要小心就是了。今儿这事情,虽不知道是谁的主使,可依我看,就论只会在糕点里下毒的本事,也就平常,娘娘也不必怕……”

    顺太后絮絮叨叨与阿谣扯了一篇话,无非也要安她的心,阿谣一面轻轻哄着孩子一面认真听了,心气平顺下来,轻轻说道:“太后您看,我是不是要差个人先去告诉陛下一声?”

    “该当的。只是如今我的意思,是不是等太医院和夏禄有了消息,再一总儿去告诉,现在告诉了皇上,皇上定时震怒,雷霆万钧追查起来,不免打草惊蛇。”顺太后知道今天这事,自己但系着一半的责任,就算萧乾不怪罪下来,春晖宫除了这样的事,自己也万难推诿,只有尽力将功折罪方说得过去。于是又陪阿谣坐了一会,看看到了午膳时分,顺皇后派人来请,顺太后索性命人将饭拿来,就在西厢房里陪阿谣一起用膳。这里吃饭,奶母在内室给澄儿珠儿喂奶,珠儿吃得欢畅顺当,澄儿却是怎么也不肯吃,喂进去又吐出来,喂了几次索性嘴也不张了,奶母嬷嬷都慌了,连忙出来告诉阿谣,阿谣扔下筷子就赶进去,将澄儿抱在怀里,看时,见澄儿也不哭闹,眼睛似睁不睁,脸上有股子隐隐的潮红。阿谣慌忙问随后进来的顺太后,“您老瞧瞧,澄儿这是怎么了?”她今日连遭惊恐,已是十分脆弱,一语未完,眼泪已珠子般滚下来。

    顺太后心里暗暗一惊,忙伸指在澄儿手臂上用力按了一下,只见雪白的嫩皮肤下现出隐隐红点,又摸摸他的额头,觉得发热,不由呆在那里。

    阿谣目不转睛盯着顺太后,见她神色大变,呆立不语,情知不好,忙问:“太后,您快说呀……澄儿……澄儿他……”

    顺太后怜悯地望望阿谣,颓然摇摇头,艰难地说:“看这样儿……只怕……小殿下是……出天花了……”

    天花!这两个闪电一般击中了所有人的心,顿时人人都呆若木鸡。

    澄儿的奶母已拍手跺足大哭起来,“我的心肝……我的中山王爷呀……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阿谣脑中有短暂的一霎空白,良久才颤巍巍问:“真是……天花?”似是在问顺太后,又似乎喃喃自语。

    天花这令人闻风丧胆的恶疾,平时人们连提也不愿提起,顺太后眼中垂泪,想起十年前京城闹天花,自皇宫到民间,无论贫富贵贱,夺走无数小儿的性命,当时连皇帝都不得不到行宫避痘,如今,这恐怖的恶疾竟然又在宫中出现!天花的传染性极高,患了天花的孩子必需隔离,生还者更是只有十之一二,就是御医也多半束手无策。

    殿中鸦雀无声,只有奶母的嚎哭声在屋宇中间空旷而凄厉的回响,阿谣望望澄儿,又望望顺太后,毫无预警地昏了过去。

    “碧城,你来说说南粤的战况。”宽阔的紫檀木雕龙大书桌上,摊开着一张羊皮地图,萧乾俯身站在桌前,细细观看。

    碧城站在他旁边,应道:“是!”伸手在地图上指点:“上月一战,南粤的八万大军已被击散,南粤王不敢再集中兵力,而是把军队分散在深山老林之中,那里天气炎热,如今夏季未过,雨水丰沛,林子里又湿又热,瘴疠横行,我们的士兵很多都得了病,也不擅长林站战,因此陆将军屯兵在宿州,以待时机。”

    萧乾点点头,沉思良久,方才吐出一口气,“屯兵耗银巨大,朝中已经有不少非议,说怀风贪生怕死,驻军不前,虚耗朝廷粮米。而且南粤一年四季都甚炎热,就是到了秋天,气候也不会改变多少,不是长久之计啊。需得想个办法才好。”

    “陆将军也是为此担忧得寝食俱废,又怕别人说不清楚那里的状况,所以才派我回来亲自禀报皇上。”碧城顿得一顿,又说:“我来之时,与他商议过,他到是想了一个计策,如今南粤以摆夷族与托兰族为主,若能设法使个离间计,让这两族人互相猜忌起来,或是招降其中一方,我们就好各个击破了。”

    萧乾起身,负着手来回踏步,“如今中原各国大多归顺我大齐,四海一统就在眼下,南粤的事一定要尽快解决。朕看此计可行。”他忽然道:“对了,罗煌派去的那位监军没捣鬼吧?”

    碧城一笑,“罗远金虽是丞相的侄子,又是监军,可陆将军手下的士兵都是亲一手出生入死带出来的兄弟,哪里吃他那一套,大家明面上敬着他,其实根本不听他的。他也无可奈何。”

    “看来我派你去没有派错。”萧乾赞赏的点头,“当时若不是不放心别人,也不肯把你派去。”

    碧城微笑道:“当时皇上派我调查长秋宫失火与贵妃小产之事,还没查清就被皇上派去南粤,不知道如今可查清了么?贵妃娘娘与两位殿下安好?”

    萧乾听他提起阿谣,脸色也放柔下来,“你放心,这些时候朕也没闲着,这些事情已经查清了。你猜猜,这事是谁在暗地里捣鬼?”

    碧城略一沉思,摇了摇头。

    萧乾笑道:“你不知道,最近这宫里可热闹着呢。朕张开了大网,只等着那些鱼虾蟹鳖一个个撞进网来呢!”

    碧城神色古怪,犹豫一下,才说:“臣在半道听说……皇上中秋节选了一批秀女……”

    “哈哈。”萧乾大笑,“是不是还有人说朕最近沉湎酒色?好大喜功?”他拍拍碧城的肩膀,赤金龙冠曜然生光,眸中光芒闪动,“陆怀风会使离间计,朕就不会做个渔翁?你瞧着吧,这后宫如今鹬蚌相争,正拼得精彩呢。”他一笑过后,忍不住又道:“只是委屈了阿谣,她现今住在春晖宫,朕已经许久未曾去看过她和两个孩子了,还真是想她们……”

    碧城不解:“皇上既然思念,为何不去看一次?”

    “小不忍则乱大谋。”萧乾挥挥手,“你回来后可以替朕去看看,只是不要太声张,上次阿谣说要在新选的秀女中替你找位夫人,我已同意了,你看……”

    “皇上!”碧城坚毅的脸一冷,“臣早已说过,如今尚无意于家事,请皇上成全。”

    “你呀!”萧乾叹气。

    第53章:万倾寒烟木落霜(下)

    长秋宫里,南阳正看着小太监们往殿廊下搬盆花。御花园里有个暖房,一年四季的珍贵花木都由那里培育了来,按时节送往各殿,除了时令花卉,宫中最常见的牡丹芍药桂花等等更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预备着。

    紫英在一旁招呼着小太监们,叫把两盆大的菊花放到台阶两侧,一边回头对南阳笑:“娘娘您瞧,这绿色菊花可有多稀罕哪!”

    南阳看时,两盆花都有三尺高矮,碗来大的花朵正含了露水怒放,疏朗的三五朵和十几个花苞都在墨玉般的叶片里衬着,由花心到花尖,一圈儿由浓到淡,从深绿渐次转成粉白,果然是少见的绿菊。也自喜欢,赏玩一会,随口问:“怎么今日搬来的倒都是些菊花?前儿花房里的秦大义不是还说培了几十盆牡丹么?”

    那搬花的小太监不知眼色,老老实实说道:“皇上昨日带儿罗贵嫔去御花园,罗贵嫔见牡丹好看,皇上就命把牡丹赏给贵嫔了。”

    只听轻微的“啪”一声,一朵盛开的菊花已被南阳折断,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紫英连忙赶过来喝骂:“没眼色的小王八羔子,偏你知道,还不滚远远的!”

    那小太监吓出一头汗,慌忙磕了头,连滚带爬去了。南阳早已没了赏花的兴趣,楞楞怔在那里,手上无意识地捻着那朵菊花的花瓣。紫英不敢来触犯,只悄悄命周围的太监宫女们退下。

    在一旁站了半晌,见南阳既不说话,也不进殿,只得轻轻说道:“娘娘,进殿去吧。看站在风口里吹,回来身子又不痛快。”

    南阳幽幽叹了一口气,见手中菊花已被自己扯完,落了一地残瓣儿,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花梗,便随手掷了,正要进去,却听远远传来一阵女子的嬉笑声,渐渐行近,正是朝自己长秋宫来。就立住了脚。

    须臾几个身影转过宫门,从丹墀踱过来。紫英早已望见,说:“是新进宫的几位贵人。”

    这几人都是中秋选秀新近进宫来的,因未曾侍寝,尚未受封,宫里按惯例都只统称为贵人。“

    南阳自然认识,当先两位正是洛川王妃安排进来的徐贵人与林贵人,这次选秀的秀女中,也以这两位最为出色。

    这两人自是受过嘱咐,亦明白自己进宫的使命,是以甫一进宫,就旗帜鲜明的站在了皇后这边,日日都要来长秋宫请安的。

    这几人远远望见皇后站在滴水檐下台阶上,忙着紧赶几步到了南阳面前,莺声燕语蹲身请安。南阳脸上早换过了一副笑容,亲自携了徐贵人的手,一边让她们进殿,一边笑着打量:“几位妹妹终究年轻,个个象花朵儿似的,本宫都要看花眼了。”

    徐贵人长挑玉立,顾盼之间婀娜生姿,神采飞扬,穿着鲜亮的一袭胭脂色的长裙,裙腰略高,束着窄窄的粉白绣红梅朵儿的绸衫,梳着朝天髻,簪着一朵大大的芍药花,更加显得亭亭袅袅,俏丽非凡,林贵人却与她截然不同,她身量娇小,眉目间风情动人,又带了女孩儿的羞涩,动不动就脸红,一双大眼睛柔婉得能滴出水来,身上也是桃红上衣配着松花裙子,总以妩媚温柔为主,想洛川王妃选美之时,也是费了许多心思的。

    有这样两人在前,余下几个贵人便都黯然失色了。

    徐贵人一边任南阳牵了自己的手进去,一边笑:“娘娘也比婢妾们大不了几岁,怎么就说起这年轻不年轻的话了呢。要说起花朵来,宫里谁能比得上娘娘,就是万紫千红,终究只有牡丹才称得花中之王呀。”

    话未说完,却见紫英悄悄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徐贵人不解,南阳却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牡丹虽好,我倒更爱红梅,一年四季,只有她不怕冰天雪地,终究开到最后——是么?”

    众人都忙连声附和。

    内里一位马贵人笑说:“说到牡丹——婢妾倒看到宜昌宫里好几十盆牡丹花,姚黄魏紫,姹紫嫣红开的热闹稀罕。”

    林贵人忙说:“娘娘殿前那几盆绿菊花就更难得了。婢妾还从来没见过绿色菊花呢!毕竟是娘娘宫里,比不得别处,都只有些寻常花卉。”

    南阳淡淡一笑:“罗贵嫔宫里的牡丹也不是寻常花卉,那是花房里经心培育,陛下亲赐的。”

    马贵人怕南阳不自在,又是自己挑起的话头,便讪讪笑了说:“虽然稀罕,终究牡丹开在这个季节里,有些个不合时宜……”

    话没说完,蓦地里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插进来——“马妹妹说的是,看来姐姐我终究无见识,还以为这牡丹是陛下赏赐的,自当珍爱,原来是不合时宜的呀……”

    众人回身,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罗罗已走到了殿外,披着一袭玫瑰红四角如意团凤牡丹的袍子,头上是赤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簪着三环嵌宝金丝步摇,垂下累累珍珠流苏,胸前正戴着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分外雍容华贵,竟把便装的皇后也给比了下去。她步子轻巧,众人又只顾自己说话,环佩珠翠叮当,竟未曾听到她的步声。

    南阳见无人来通报,狠狠瞪了紫英一眼,罗罗已经娇笑着走进:“是我不让他们通报的,我说我与姐姐至好,料姐姐再不怪罪的。”一边说一边盈盈对南阳行了礼。

    马贵人见她听了自己话去,不由满脸通红,又听她话里抬出萧乾来,便知自己失言,更是惶恐,慌忙朝她见礼。

    罗罗直起身子,却对几位行礼的贵人看也不看,只笑盈盈对南阳说:“姐姐,这几日妹妹忙了些,对姐姐疏于问候了,姐姐千万勿怪。”

    南阳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就把我看得这样小气。这几日陛下为了南粤的军情烦心,你伺候陛下起居饮食自然也更费心忙碌些,做姐姐的还该谢你才是。”

    “瞧姐姐说的,这都是罗罗应该的,怎么当得起姐姐的谢?”

    二人各怀心事谦让几句,一起进屋坐下。

    几位贵人本来叽叽喳喳说得热闹,这时见罗罗进来,知道罗贵嫔目前在宫里正炙手可热,其势足与皇后分庭抗礼,自己要想在宫里立足,无论得罪哪方都不容易,便都不肯再说话。

    南阳心里揣测罗罗来意,却自恃身份,不肯开口先问。自阿谣被贬,罗罗骤然受宠,罗罗的大哥罗烈又新升任吏部天官,朝中那些惯看风向的大小官员纷纷投入罗丞相门下,宜昌宫也成了宫中最热络的所在,直如鲜花著锦,烈火烹油,罗罗对南阳虽还维持着面子上的恭敬,却早不如先前了。南阳每每想起来,总觉得罗罗是借自己的手打败了阿谣,她却落了个渔翁得利,因此心里颇不是滋味,但阿谣谪居后,总算后宫不再有一人专宠的情况出现,罗罗虽然得势,萧乾也并不曾冷落旁人,对张茵,对自己,甚至对那个从来避麻烦不及的高昌公主,与从前相比,是好得多了。自己作为皇后的权利,也一一恢复,何况相比之下,南阳最恨的是阿谣,因此对罗罗,也还彼此客气,不肯轻易失和。

    罗罗却不急着开口,捧着茶盏拿盖子轻轻拨着浮沫。无名指和小指上戴的镂金嵌宝攒珠梅花护甲叮当轻响。马贵人暗地看看她的手指,悄悄把手缩了缩,指上戴的如意银雕指套不着痕迹收进了衣袖中。

    “这茶虽好,可比不上那会子在姐姐这里喝的吓煞人香。”罗罗一笑,放下茶盏,“陛下倒刚赐了我一罐茶叶,虽是秋茶,比不得雨前,说是暹罗进贡来的,我也不甚爱喝茶,孝敬了姐姐罢。”遂回过头命自己的宫女去取来。

    南阳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却笑得开心,“多谢妹妹,一罐茶叶也想着我,说到这个——春珠,把我昨日说的要送给几位妹妹的那些东西搬出来,趁着她们都在,顺便给带去了倒好。”

    春珠清脆地“哎”了一声,果然进去和一个小宫女一起,大托盘子捧了好几趟,放在殿前榻上,五光十色放了一床。却都是些上好的锦缎尺头并首饰珠宝小玩意儿,全是后宫女子最稀罕的东西。

    几个新进的贵人虽然不乏出身大家的,毕竟不如南阳阔气,一见了这些,当着皇后和贵嫔,只不好失仪,却都觉得两只眼睛不够瞧。

    南阳笑道:“这是秋后新来的一些贡品,陛下让我看着收拾,或要赏人要留用的就留下些,余下好收库,我看了都不怎么合我的意,你们年轻,倒正用得着的。就自己喜欢的挑些去吧。”

    这话一说,无形中便自压了罗罗一头,罗罗不悦,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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