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内殿,见春珠坐在门口打盹,高大德轻轻唤醒了,春珠睁眼见是他,也是一怔,笑道:“高公公,你这会子做什么来了?是皇上吩咐你来的?娘娘已经睡下啦。”
高大德悄悄朝内张望了一眼,轻问:“你青凤姐姐呢?我找她有事儿。”
春珠道:“今晚她当值,在里面呢。”
高大德略一思忖,道:“春珠儿,你悄悄进去,别惊动了贵妃娘娘,把你青凤姐姐叫出来。就说我找她。”
春珠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高大德连道:“快去快去。小声些。”春珠进去了,不一会果然青凤出来,来不及说话,已被高大德拉到一旁。青凤笑:“高公公,你今儿怎么做贼似的,有什么事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皇上……”高大德凑近了说。青凤吓了一跳,“皇上怎么啦?”高大德转头看看,见四下无人,方道:“皇上喝醉了,被皇后扶到承乾殿里去了,皇后这会……”
青凤一下子明白过来,腾得红了脸,又嗔道:“娘娘让你劝皇上少喝酒,你怎么……”
高大德苦着脸道:“各位娘娘一个劲得给皇上敬酒,我有什么办法?如今姑娘看看,是否要把这事告诉贵妃?还是姑娘拿个主意吧。”
青凤也没了主意,却直觉的反对:“不行,告诉了娘娘,她又能怎样,白让她担心……”二人商量半天,也没商量个出个结果。
阿谣模糊中听得有人轻唤青凤,随即听到细微的耳语,她睁开眼来,叫了一声:“青凤。”
有人应了一声,走近前来,却是春珠。阿谣问:“怎么是你,你青凤姐姐呢?”
春珠笑将被子掖掖,“高公公有事找青凤姐姐,让我悄悄叫了她去了。”
“哦?他不是跟陛下去赴宴了么?”阿谣沉吟,忽然道:“也不知讲些什么悄悄话,你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回来告诉我,别惊动了他们。”春珠果然答应去了。
到了殿门口听了一听,回来便把听到的话悄悄告诉了阿谣,阿谣一窒,只觉五脏六腑都生疼起来,胸口一抽一抽的,冒出一股剧烈的酸楚,引动内息,不由得呻吟了一声。春珠惊慌道:“娘娘!你怎么了。”
阿谣强自呼吸,摆手道:“不碍事。”小腹却隐隐作痛起来,一阵紧似一阵,春珠见她脸色苍白,神情痛楚,额头隐隐出汗,看这情形不对,她未曾经历过,已吓得大叫起来:“来人……快来人!青……青凤姐姐……”
青凤与高大德在殿外听到她惊呼,二人心中齐齐冒出一句:糟了!忙跑进殿去,阿谣煞白着脸,紧紧攥住春珠的手,强忍着不出声,高大德急道:“只怕娘娘要早产了。”彼时阖宫上下都已惊动,好在御医产婆都在近旁,忙打发人去叫,青凤又气又急,问道:“我就出去一会,怎么就这样了。”春珠已是吓得哭泣,断断续续把经过说了,青凤顾不得埋怨,只忙着照顾阿谣,一眼又见高大德在一旁搓手跺脚唉声叹气,匆忙中向他怒道:“你还不快去禀报皇上!娘娘若有三长两短,咱们都逃不命去!”
一句话提醒了高大德,忙提着袍子去了,比来时更快了十分。一出宫,却又见长秋宫方向人声鼎沸,虽隔得远,也看见火光冲天,心里一突,却没时间再管这闲事,好在承乾宫离瑶华宫近,跑到门前,却见皇后身边的红芳守在宫门前,一见他来,不等打照面,一溜烟从后面跑了。高大德暗道:“皇后自己的宫殿都走水了,也不去管……”也不再管规矩,抬手便用力捶打宫门……
“阿谣……”萧乾似在火中,又似在水中,一会儿浑身发热,如冬日抱着阿谣偎依在暖炉前,一会儿又遍体清凉,象那日月夜泛舟池上,露水打湿了袍子。
阿谣的嘴唇柔软而清香,她娇懒的身子在轻轻颤抖,长发纠缠在他胸前,轻轻唤着:“陛下……陛下……”
却忽然南阳走来,一把将阿谣推开,恶狠狠道:“陛下是我的。”紧紧抱住自己,竟从悬崖上蓦地跳下。萧乾一惊,却满殿里盱黑,飘逸着幽幽的龙涎香,浅黄铯纱帐静静垂着。他微微皱眉,一时想不起自己怎会在此,却觉太阳岤疼痛,忍不住伸手去按,手才伸起,一个柔软的身躯却在他怀里先动起来,他吃了一惊,低头去看,却恰好一张海棠般娇艳,沉睡未足犹带点朦胧的脸庞抬起来,娇羞轻唤:“陛下……”
萧乾大惊,目光在她裸露的雪白香肩上一扫,那里遍布青紫淤痕,想来正是自己的杰作。“你怎么在这里?”
罗罗瑟缩了一下,自然的偎向萧乾怀中。萧乾忙将她推开,罗罗顿时泫然欲泣,含羞道:“臣妾见陛下酒醉,皇后娘娘搀扶了陛下到这里歇息,臣妾不放心陛下的身体,欲来探望,却见娘娘已回了宫,陛下醉在床上,见了臣妾……见了臣妾就……”她从枕头下拿出一方白色缎帕,低头呈于萧乾,上面赫然染有点点桃花红迹。
萧乾目光一触,立刻如被火烫般急急移开。忙取过床头的衣服来穿。罗罗见状,随手披件外袍过来服侍萧乾更衣,萧乾道:“不用。”
罗罗依言放手,静默一会,才柔柔道:“陛下不用担忧,陛下若是不喜欢罗罗,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罢。罗罗绝不会埋怨陛下的……”声音中却已经带了轻轻哽咽,显然在极力忍住。
萧乾一顿,“朕……喝醉了……”见她抬头,目光幽怨地盯着自己,双目含泪,楚楚可怜,心下也觉不忍,“既已……如此,朕自当命内府记档,你位份已是贵嫔,虽不好加你位份,明日朕好好赏你便了。”
罗罗顺从道:“谢陛下。”就在床上跪下行礼,行动间却突然娇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之色,摇摇欲倒。萧乾已知因由,顿觉羞愧,下意识伸手扶住,罗罗顺势倒在萧乾怀中,低低道:“陛下好折磨人……”
萧乾心中翻江倒海一般,只得由她偎依在怀中。
殿门上突然传来剧烈的捶打声,随即高大德声音气急败坏地传来:“陛下!陛下!贵妃娘娘早产了!陛下……陛下……”
萧乾大惊,顾不得怀中罗罗,一把将她推开就走,罗罗摔倒在床上,发出一声惊呼,萧乾早已扯过外袍,胡乱披上,一个箭步开了门,劈面扯住高大德胸口,怒问:“你说什么?”
高大德反被他吓了一跳,结巴道:“贵妃娘娘……怕要早产了……”萧乾急怒之中,竟眼前一黑,一个踉跄,高大德忙抢上扶住,却被他一把摔开,大步奔往瑶华宫。
途中恰好一个小太监匆匆从长秋宫跑来,见了萧乾跪下行礼,匆匆道:“皇上!长秋宫走了水,皇后娘娘怀疑是有人刻意放的火,请陛下过去。”萧乾头也不回道:“让皇后自行处置!”
一刻不停奔到瑶华宫,只见宫门大开,两溜明晃晃的灯笼从殿内直照出来,将瑶华宫照得如同白昼。太监宫女往来川流不息,萧乾刚到殿门,便被守在门前的宫女拦住。“皇上,大吉大利,您可不能进去。”高大德随即赶到,将萧乾拖住。“好皇上,这产房历来男人们就不准进,何况您是皇上,请皇上到偏殿等候,有了消息奴才第一时间给您通报去。贵妃娘娘定然母子平安……阿弥陀佛……”说到最后竟念起佛来,也不知为阿谣念的还是替自己念的。
萧乾眼见宫女们一盆盆热水端进去,又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哪里肯信他的话,双目赤红,手臂一张,将高大德甩了个踉跄,正要冲进去,忽听殿内阿谣尖声大叫,“萧乾!萧乾!”萧乾脚步顿时如钉子般钉在地上,浑身力气都似被抽空。
高大德不敢再去拉萧乾,却也不敢放他进去,只得扎煞了两只手拦在门前。正急的满头大汗,忽见殿门口走进一人,顿时如见救星,叫道:“卫大人!”
来的正是碧城。原来长秋宫失火,侍卫们得到消息,赶来救火,他是侍卫统领,这晚虽不是他当值,但皇后宫中失火,非同小可,他不敢怠慢,当即进宫查看起火原因,又防有人趁机浑水摸鱼。
好在长秋宫失火的只是偏后的几间靠殿,已被扑灭,剩余的小火自有太监侍卫们处理,他担心萧乾安危,赶来禀告,路上遇到小太监,得知贵妃早产,便知萧乾定在瑶华宫,就直接过来了。
碧城朝萧乾施了一礼,道:“陛下不用担忧,贵妃娘娘福大命大。定然无事的。”
萧乾茫然地朝碧城看了一眼,轻轻道:“你来了。”又道:“是朕害了她了。朕对不起她……”
碧城眉头一皱,他却不知道萧乾与罗罗之事,只得劝解道:“陛下休如此说。”正寻思些话语安慰,却见殿内沈传芬满头大汗,急步趋出,见了萧乾纳头便拜,“皇上!贵妃娘娘怀的乃是双胞胎,本来生产就有困难,如今不知因了何事,娘娘惊怒之下,竟然早产,气息紊乱,情况只怕不妙……”
萧乾回过神来,一咬牙,狞笑道:“你听着!贵妃娘娘若有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沈传芬浑身一震,他从未见过萧乾如此凶狠模样,抹一把汗,总算他见惯大场面,勉强撑住,道:“皇上放心,微臣可保贵妃娘娘无恙,只是娘娘腹中的……只怕……”
萧乾一恸,艰难道:“只要贵妃无事,朕……就算你一功……”
沈传芬磕头道:“臣有个不请之请。或许能保住小皇子……”
碧城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说!”
沈传芬道:“是!臣想请皇上亲自进去,帮助贵妃娘娘生产。娘娘神智有些混乱,口中只是叫唤皇上的名讳,若皇上在娘娘身边,娘娘说不定清醒过来,若能增加娘娘的勇气,就有希望诞下两位小皇子。只是产房乃污秽之地,历来……”
萧乾不待他说完,早冲了进去。
第43章:云来云去常不息(中)
“阿谣……阿谣……”萧乾紧紧握住阿谣的手,只觉她指尖冰凉,掌心却又火热,殿内密不透风,又闷又热,萧乾心内又紧张,待不上多时,汗水已从脸上水一般淌下来,瑞儿忙拿了一条干净的面巾,在冷水里绞透了,呈与萧乾,萧乾不肯松开阿谣的手,只腾出一只手来胡乱擦拭了一下,见阿谣脸色苍白,鬓边的头发全如在水中浸着一般,又湿又粘贴着脸颊脖子,秀气的双眉紧蹙着,神色恍惚,似不知身旁有人,尖叫哭喊一翻,又喘着气低低呻吟。萧乾心痛如绞,忙再叫瑞儿拿了冷面巾来,轻轻将阿谣碎发拨开,细心擦拭。阿谣迷蒙中被冷面巾一激,浑身一颤,睁开眼来。
萧乾惊喜轻喊:“阿谣!”阿谣见了是他,却不说话,将头轻轻转开,又欲将手抽出。萧乾哪里肯放,阿谣挣了一下,她本来就已全身乏力,哪里能挣得动,只得任萧乾握着。
萧乾柔声道:“太医说是双胞胎,是我们的孩儿……”话未说完,阿谣猛然深吐一口气,床前产婆大声道:“看见头了,娘娘,娘娘再用力些!用力吸气……”阿谣却觉浑身的力气都已散去,整个身子轻飘飘的如云漂浮在半空,然而那剧烈的疼痛那么清晰,一阵一阵,折磨得她不得安生,脑海中想翻来覆去想的却是他……他竟与皇后在一起……腹中的疼痛,心中的酸楚,交织汇集,用力挤压着她单薄的身躯……
萧乾见她神思又渐恍惚,沈传芬也是满头大汗,也顾不得磕头,在一旁大喊:“陛下!快与娘娘说话,一定要让她清醒过来,不能昏睡!”萧乾一惊,“阿谣!你醒醒!”用力捏住她的下颌骨,使劲摇了一摇,“你给我睁开眼睛!看着我,我是萧乾,是萧乾啊!”他惊慌失措,拍打阿谣的脸颊,“就算你恨我,怨我,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再跟我算帐!你要怎样我都依你,好么?好么?阿谣……阿谣你说话啊……这也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你不能扔下我,扔下我们的孩子……阿谣……”
阿谣微微睁眼,无力的瞅了萧乾一眼,萧乾忙凑近她眼前,“阿谣……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你想知道么?阿谣,你跟我说说话啊……你记得么,那晚的月色,月色下的荷花塘……不是说了,你要跟我一生一世,永远在我身边,你忘记了么?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带着孩子再去看延陵王府的荷花……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萧乾方寸已乱。一双手竟在微微颤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说话更无章法可言,脸色竟似比阿谣还要苍白。阿谣见他汗落如雨,头发也有些乱了,几缕发散了出来,头上的束发金冠也有些歪了,贴身的白色薄绫的中衣领子已经湿得紧贴在脖子上,玄色龙袍也濡湿了,一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生怕一眨眼自己就要没了似的,脸上那慌张的表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哪里还象是个马上打天下,垂拱而治的九五至尊……阿谣心中一酸,两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和着汗水渗在枕头里,只低低唤了一声:“乾……”猛然一阵剧痛,阿谣忍不住,紧咬着下唇,萧乾生怕她咬破嘴唇,忙将袖子卷起,把手臂伸过去,“阿谣你咬我……别咬自己……小心咬破了……”阿谣又气又痛见他为自己这般着急惊慌,又是怜惜,果真张口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萧乾见了她这模样,心中疼惜,顾不得臂上疼痛,也不管二人身上俱被汗水浸湿,也不管旁边众人睁眼看着,将阿谣紧紧抱在怀中。
沈传芬大声道:“娘娘,小太子的头已看见,娘娘用力吸气,用力……娘娘若再不用力,两位太子可就不保了,娘娘!”一边转头吩咐瑞儿青凤,“快!拿凉水!拿面巾!给娘娘擦脸擦手!”
阿谣听得他说两位太子不保,已是惊痛,青凤将冰凉的毛巾在她脸上擦拭,她本浑身湿热,粘腻得难受,蓦地被冷巾一激,浑身打了个冷战,腹中剧痛,失口“啊——”的一声惨呼……
萧乾神经已绷到极处,蓦地里又听阿谣这般凄惨呼叫,以为她有什么不测,惊痛交加,竟然猛一阵晕厥,一头倒在阿谣身上,吓得青凤等忙拥过来,照顾了这个,又照顾那个,将床前挤得水泄不通。沈传芬怒喝道:“让开些!这里本就不透风,都挤在这里干嘛!去外面候着!”三步两步抢过来看萧乾,忙乱间,产婆已大声笑道:“出来了。出来啦!是位太子爷!……呀,还有一位呢……”
萧乾耳中只听得婴儿嘹亮的啼哭,睁眼时犹有一霎怔忪,想宫中哪来的婴儿哭声,随即猛然醒悟,大喜之下,忙低头去瞧阿谣,却见阿谣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全无生气,喊了几声,也无反应,顿时大惊,旁边沈传芬已忙回禀道:“皇上不用急,娘娘是用力过度,睡过去了。母子平安。”萧乾这才放心,回过头太监宫女已在外殿满满跪了一屋子:“恭喜皇上!恭喜贵妃娘娘!”这边两个产婆已一人抱着一个襁褓过来,“给皇上道喜啦。是对龙凤胎!皇上真好福气,小太子小公主都有了!奴婢们要向皇上讨赏啦!”
萧乾忙一手接过一个,低头瞧时,只见两张一模一样的红彤彤的小脸,正咧着小嘴儿大哭。却分不出男女,产婆忙说与他:“左边的是太子爷,右边是小公主。”萧乾此时心中喜悦,无法言表,在两张小脸上都亲了亲,一边一个,放在阿谣身旁,朗声说道:“你们今日都辛苦了,朕都有厚赏!”产婆们俱笑嘻嘻磕头谢赏。又请萧乾出去暂避,要替阿谣换衣擦身。
萧乾举步出来,方觉一颗心回到了胸腔里,脚下却还是虚浮着,只是心中喜悦之情,情不自禁溢于言表,到了殿外,高大德与碧城等皆向他道喜,萧乾嘻嘻笑道:“碧城,你是阿谣大哥,朕做了父亲,你可做了舅舅了……”
自阿谣生产之时,各宫里早已派了小太监往来打听消息。南阳在长秋宫中,一面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莫名火灾生气,一面得知了自己离开承乾宫后竟是罗罗阴差阳错承了君宠,一面又忽然听得阿谣即将生产,总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正是心如猫抓一般,坐立不安。紫英从门口进来,还没开口,南阳已急着道:“问清楚了?偏殿为什么无缘无故突然失了火?”
紫英回道:“那几个守殿的太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边都是堆放杂物的,他们几个都在前面,后面烧起来了半天也不晓得,烟从门窗缝隙里往外冒,等他们发现,火苗子都窜到殿顶上了,好在人多,离咱们正殿距离又远,昨日刚下过雨,木头是潮的,烧起来慢。侍卫们都一一问过话了,等回过皇上,再做处置。”
“那罗贵嫔的事,你可派人去打听了?”南阳想到这场火葬送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大好良机,就气不打一处来,可一想起自己做的一切努力竟都是为罗罗做了嫁衣裳,更是恨恨不已。“恰好我扶陛下到了承乾宫,长秋宫怎么就失火了,我才一走,这罗罗,怎会就恰好到承乾宫去?莫非长秋宫失火跟这罗罗有关?”若真是如此,岂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罗罗的心机却比自己更深更可怕了……想到此,不禁一颤。紫英道:“奴婢只打听得罗贵嫔见皇上醉得厉害,放心不下,所以特地到承乾宫去探望,不知怎么就被皇上……宠幸了……红芳说娘娘派她回去时,殿门已经从里面栓上了,她就守在殿外,直到高大德来了才跑开,偷偷躲在树后,皇上跟高大德离开后,她亲眼见罗贵嫔从殿里走出来的。”
南阳半信半疑,只道:“派几个妥当人,盯着宜昌宫,看她有什么动静儿。”紫英答应了,南阳心中烦躁,发火道:“瑶华宫那贱婢到底如何了?怎么还不来报?”紫英却也不知道,又不敢不答,只得小心说道:“既是早产,又是双胞胎,想必困难,只怕……”
南阳一顿,恨恨道:“那也是她的报应!”话音未落,已有一个长秋宫的小太监如飞进来,气喘吁吁跪下磕头道:“启禀娘娘,谢贵妃生下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
“哐啷”一声巨响,却是南阳将手中的茶盏连汤带水摔了出去,正砸在那小太监面前,碎瓷片儿四飞五溅,在那小太监脸上划了一道细细的小口子,渗出血珠儿来。那小太监大气不敢出一声儿,只“砰砰”磕头,紫英也不敢出声,心里只是咒骂阿谣。南阳喘口气,才骂道:“偏你懂得母子平安!滚出去罢!”那小太监如蒙大赦,磕头退出。这里紫英正小心翼翼拣碎片,忽然听得一个笑声道:“皇后娘娘与谁生气呢?怎么连茶盏子也摔了。贵妃生了龙凤胎,您就是母后娘娘了,臣妾也给您道喜了。”随着笑声,一阵香风飘了进来。却是罗罗。
南阳一怔,打量罗罗,只见她脸若桃花,眉梢眼角俱水汪汪的笼着一层烟雾一般,双目亮晶晶的,云鬓高挽,斜插一簇洁白的茉莉花儿,一袭新纱衫儿,束得腰身细细的,领口微敞,长裙拖曳,姗姗进来,风姿嫣然。
第44章:云来云去常不息(下)
南阳见了她这样子,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冷笑一声,淡淡说道:“贵嫔娘娘大喜啊。”罗罗深深望了南阳一眼,收起了脸上笑容,未等南阳反应,已经恭恭敬敬拜了下去,衣裙息索,拜伏在地。南阳微微愣怔,瞅着她散开在金砖地上的湘妃色绣如意云纹裙摆,鼻中闻得她发鬓上的茉莉芳香,竟一时忘记了让她起来。
罗罗略等一等,听不到南阳声音,仍是低头恭敬道:“罗罗特来向姐姐请罪……”
南阳醒过神来,倒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她跪在自己脚下,却微微感到些快意,也不急着叫起,终究心中不忿,说了一句:“贵嫔妹妹做错了什么,竟要向本宫请罪!”
罗罗抬起头来,却先看了紫英一眼,紫英已知她有话要与南阳私下里说,于是朝南阳看看,见南阳微微颔首,才退了下去,顺便将门轻轻掩上。罗罗这才微微一笑,说:“姐姐此时,心中定然十分怨恨妹妹吧。”
南阳冷着脸不答。罗罗也不以为意,轻叹了一声,道:“罗罗进宫之前,家父曾言道,他受洛川王爷知遇之恩,无以为报,朝堂上虽不好明着帮助王爷,但要我进宫后却事事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若有机会,定要相帮姐姐……其实昨晚姐姐的意思,不只是我,大家都看出来了……姐姐可知道,我敬给皇上的那杯酒里,放了玉堂春……”
南阳却不知玉堂春是什么东西,但一看罗罗的神色,又听了这个名儿,心里已经明白,脸上一红,暗道:我还以为是父王在酒里放了这个,原来竟是她……神情顿时有些不自然。
罗罗装作没看到,又说道:“当时妹妹也是想促成陛下与姐姐……只是也没想到姐姐敬给陛下的那酒后力如此之强,姐姐送陛下回宫后,妹妹心中有些不放心,所以偷偷地想到承乾宫去看看动静,不想到了那里,姐姐不见人影,陛下他却……”
南阳将信将疑,罗罗却紧接着又道:“姐姐难道没想过,恰恰的姐姐进了承乾宫,恰恰的姐姐的长秋宫就失了火,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么?”
南阳给她说得疑惑起来,她正在这里怀疑这事与罗罗有关,想不到她自己先提了出来,看她神情真挚,不似伪装,想想却毕竟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也不敢一时就相信,只是心里未免有些动摇,又见她对自己恭敬谦卑,跪了这些时候,也没有一丝怨色,也不好意思再冷脸相对,神色便放柔了许多,“起来说话吧。”
罗罗先道:“多谢姐姐。”方才起来。“其实姐姐想,这宫中,谁与姐姐最是死对头?谁又最见不得陛下与姐姐在一起?一旦知晓了姐姐与陛下同进了承乾宫,就要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定要把陛下和姐姐搅散了呢?”
南阳盯着罗罗看,罗罗却毫不心虚,明亮的眼睛看着南阳,“姐姐自然知道这人是谁。她派人到长秋宫放了火还不算,还故意选在这时早产,如此一来,就算那日姐姐与陛下在一起了,陛下听到她生产的消息,自然也早把姐姐抛在脑后了。”
南阳细细一想,倒还真是如此,便将她的话信了三分,只是说:“她怀孕九月,又是双身,早产本就凶险万分,腹中孩子是她将来跻身的根本,未必就肯拿来冒险吧。”
罗罗微微一笑,“姐姐是金枝玉叶的郡主出身,虽是机敏聪慧,又怎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她一个出身低微的丫头,相貌虽好,未必就比姐姐出色,想来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伎俩她无不精通,相传则天女帝掐死自己的公主嫁祸给皇后,宫中这样的事情姐姐难道少得了?姐姐又哪里是她的对手呢?要知道这个也容易,姐姐把沈传芬悄悄叫来一问便知。”
南阳心中已经动摇,沈传芬与洛川王府多有渊源,上次以不利生产为名让萧乾与阿谣分开便是他听了自己的授意而为的,若果然如此,他自然不会隐瞒自己。一想到失火、早产竟然都是阿谣在背后指使操纵,如今她生下龙凤胎,萧乾自然宠信更盛,自己这失宠的皇后今后更要靠后,只怕连地位都岌岌可危,南阳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罗罗察言观色,知道她已然相信了自己的话,“姐姐也不用担心,且容她喜悦一时,姐姐只要尽快查明这两件事,到时禀报陛下,揭穿她为邀宠所设的这些诡计,陛下还会这样宠信她么?”
南阳虽已相信,却不愿在罗罗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心思,更不想让她来牵着自己走,于是淡淡说:“妹妹费心了。若是谢贵妃真有这些事情,妹妹既然提出来了,本宫自然要查明的,以后还得依仗妹妹多帮帮本宫呢。”
罗罗知南阳尚未完全相信自己,也不多说,只微笑称是。告辞之时,忽然又道:“姐姐可知道罗罗方才为何要装得如此模样进长秋宫么?想姐姐见我之时定然在心里骂我小人得志吧?”南阳被她说着,面上一红,罗罗也怕她窘迫,接着道:“罗罗正是故意而为之。姐姐更不妨在人前讽刺罗罗几句,让别人知道罗罗得罪了皇后娘娘,只怕罗罗更容易帮到姐姐呢。”
南阳点头,倒有些不好意思,“妹妹果然好心计,只是如此委屈妹妹了。”
“能替姐姐分忧,罗罗又怕什么委屈。说起来罗罗也不全是为姐姐,姐姐是中宫皇后,罗罗少不得要仰仗姐姐的……就是家父,也离不了洛川王爷的关照……”说完微微施了一礼,一笑去了。
南阳听她这样说,倒认真信了。罗罗颇有心计,若能得她之助,自是好事,当下心气平息,将这两日发生之事又思虑一遍,筹划一遍,便重新叫了紫英进来吩咐不提。
阿谣早产后身体着实亏损,先生的小皇子身体倒还健壮,只是小公主却十分瘦弱,因此沈传芬奉了萧乾之命,就在承乾宫偏殿的侍卫房里住下,每日里过瑶华宫去亲自看过了阿谣与两位皇子公主,精心调养,随时更改药方,瑶华宫的太监宫女也人人勤谨服侍,青凤春珠瑞儿更是寸步不离,因怕小皇子与小公主吵闹了阿谣,就征得了萧乾同意,将两位小殿下移到瑶华宫西暖阁,本预备是皇帝临幸时休息起坐之处,但萧乾因与阿谣亲密,从来不到那里去,故而一直空置着,如今赶着收拾了出来,就让两位掌事嬷嬷带着八个|乳|母八个宫女随侍着住到了那里,每日抱过来给阿谣看。阿谣初时两天只是昏睡,虽有众人悉心调理,也直到第十天上才略能起坐,精神也好了许多,用了早膳便让|乳|母抱了皇子公主过来逗顽。
正好沈传芬例行过来请脉,阿谣因知自己母子三人多亏了沈传芬,是以对他十分客气,这十来日他朝夕两次过来看视,调治极其精心,今日她自觉身体虽依然虚弱,却已经好了许多,又见沈传芬却清瘦不少,想起他十余日不曾回家了,家中夫人孩子必然惦念,心中歉疚感激,因此待沈传芬诊完脉,斟酌药方之际,微笑说道:“沈医正,这些日子多亏了你,害得你多日不曾归家,如今我已好了,你开完药方,就回府去吧,料家中夫人儿女定然记挂,陛下那里,自然有我替你回明。”
沈传芬道了谢,依然一丝不苟重新写了药方,郑重交代了瑞儿煎药之法,才告辞了出去,阿谣将早已准备好的谢礼并赐沈传芬家人的金银缎匹之物令春珠捧了,送沈传芬出去,沈传芬走到庭院中,见沿墙一带种着蔷薇荼蘼等攀爬藤萝花卉,此时正当夏季,蔷薇荼蘼俱已凋谢,只有内中一架花,花色赤艳,红黄相间,开得艳丽无比,远看如披了一匹锦缎。沈传芬略微走进,观赏那花,随意问道:“天气炎热,这花倒开得好,春珠,这花是数日前刚开的吧?”
春珠也跟了欣赏那花,一面笑吟吟答道:“是啊,正是娘娘生产前两三天开的。我们也不知什么名儿,见它开得如一口倒挂的钟,又是金红色,便随口叫它倒挂金钟。娘娘也说开得喜气,还吩咐采了一把在房里,前些日忙乱,没人换水,已干枯了,青凤姐姐扔了。我待会再采一些给娘娘送去,沈医正想是认得这花?”
“娘娘身体虚,况在用药,房中还是不要供养花草为宜,以免花香与药香相冲。”沈传芬淡淡说道。
春珠一想果然如此,便不再提。见沈传芬已出了殿门,忙将手上捧的东西交与一个小太监令他跟了沈传芬去,自回身进来。
这里阿谣靠在床上逗弄着孩儿,见小公主安稳合目而睡,便轻轻放在自己床里边,又抱了小皇子来,小皇子却是不曾睡得,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呀眨的望着阿谣,阿谣轻轻抚摸他柔嫩的小脸,又理理他头顶乌黑的胎发,心中只觉柔软万分,想自己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将孩儿生下,竟又是一男一女,更是意料不到之福气,又想起孩子的父亲萧乾,这几日虽是一日数次前来探望,自己一半为了体弱神虚,一半却依然恼他,一直待他冷冷淡淡,始终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也曾看出来他几次欲言又止,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正自想着想着微微出了神之际,青凤带了高大德进来,高大德手中捧了一个盘子,搭着明黄盖袱,笑眯眯一进来就给阿谣跪下,“给贵妃娘娘道喜。今儿皇上已经正式给两位小殿下赐了名,祭告了天地神庙,记载在宗府玉碟上了。请娘娘过目。”
青凤接过盘子,揭开盖袱,轻轻放在阿谣身前被上。阿谣见盘中两张一般大小的明黄细绢,一张写着萧澄,绢上压一块明黄丝线系结的龙形翠佩,另一张写着萧世珠,也一般压着一块凤凰佩。字体挺拔潇洒,正是萧乾亲笔。
高大德又笑道:“陛下说了,待两位小殿下满月之后,即行册封太子公主之礼,小公主的封号陛下初拟为琅瑘公主。老奴这里恭喜贵妃拉。小太子名分一定,娘娘大福更在后头呢,”旁边侍立的宫人闻言也是喜不自胜,俱各与阿谣磕头道喜。阿谣微微一笑,高大德见她只是低头逗弄怀中的孩子,并无自己想象中欢喜雀跃之色,心中略一思忖,已经了然,必然还是为那晚的事情生气,于是低声道:“老奴还有下情禀报娘娘。”将眼睛四下里一逡巡。
阿谣将孩子递与|乳|母,令众人出去,又让青凤将托盘拿走,盘子拿起之时,写着萧世珠的那张黄绢轻轻飘起了些,从阿谣眼前晃过,她蓦然醒悟,世珠世珠,正是生生世世珍为掌珠之意,心中突地一酸,顿时明了这是萧乾暗向自己表明心意,柔肠百转,便把这几日对萧乾的怨怼消减了几分。其实她早也知道萧乾一日是皇帝,这种事便一日少不了,况且是光明正大,原用不着对她歉疚,只是她想归想,真遇到了却方才发觉得知那一霎心中竟然无味翻腾,心痛如绞,如论如何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