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过了年再说吧。”萧乾不欲与她多说,抬步要走。南阳忽然喊:“王爷!”声音尖锐,萧乾一顿。南阳暗暗咬牙,却放缓了脸色,温柔笑道:“王爷这几日要当心身子,住在宫里,吃睡都不好,宫里厨子只会做得温火膳,今日难得回府,让他们好好做几个菜,王爷中午就在府里用饭可好?”
萧乾见她说得恳切,又见她娇艳的脸上流露出一点企盼之色,不好冷言相拒,于是温言说道:“你父王还在宫里等我,我这就要回宫,下午要与太后商议出殡之事,你也快回屋吧。”带了阿谣走过。
阿谣走出老远,依然觉得南阳那两道冰冷的目光直直刺在自己背上。萧乾低声在她耳边道:“阿谣,如今我正忙,你多在屋里休息,没事也不要到外面,又冷,当心自己身字,有事等我晚上回来再说,好么?”
阿谣柔顺的点点头。萧乾揽住她腰,侧头在她脸上轻轻一亲。旁边丫鬟们只当没看见,阿谣却是红了脸。
当下阿谣在花园住下,萧乾又匆匆出门,萧福与一干王府众人听得阿谣回来,都纷纷来探望。阿谣见了萧福,不免泪眼相加,又说起刘妈春珂惨死,更是伤心。
萧福也陪着落泪,但他深知阿谣此时身体最要当紧,于是好言劝说:“这些事情碧城都已告诉了我,姑娘你受的委屈,从我们到王爷,谁不知道?如今形势不比当日,王爷有些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姑娘多体谅他,如今回来了,孩子也好好的,苦尽甘来,姑娘大福还在后头呢。”
阿谣点头,他又叮嘱了丫头们几句,好好劝慰了一翻才回去。
阿谣屋里,除了青凤,又增加了从前曾给阿谣报信的瑞儿,以及在避尘山庄里曾和春珂一起服侍阿谣的春珠。三个人忙着整顿阿谣的行装,阿谣倒落了个清闲,捧着手炉坐在屋里看她们忙碌。地下放着一个黄铜大火盆,烧得整个房间暖融融的,香炉里烧的是龙涎香,这是萧乾用的香,阿谣吩咐换了素馨,只觉这情景恍如昨日,似是又回到了萧乾成亲前,那一段旖旎岁月……
第27章:宛转心伤剥后蕉(下)
萧乾回府时候天已是擦黑,进了门一边脱去沉重的袍服一边问阿谣:“吃了晚饭不曾?”阿谣如过去那般替他换上一件常服,纤长的手指熟练的在他腰间系带子,回答:“我已经吃了。”萧乾低头见阿谣一头乌黑的秀发在自己眼下晃来晃去,鼻端闻到淡淡幽香,心神一荡,伸臂揽住她腰身不放。
阿谣系好带子,顺势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将脸轻轻依偎过去。二人一时都不说话。袅袅的素馨香气弥漫在二人之间,帘上的珠子在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叮当叮当”声。
阿谣低低唤:“萧乾……”
萧乾应了一声,却见阿谣没了下文,甚是奇怪,将她脸抬起,只见阿谣脸上晶莹,一双墨玉一般的眼睛幽幽望着自己,“你……你娶了那些女人吧!”
萧乾一震,随即醒悟:“定是碧城告诉你的!”
阿谣轻捂住他口,不让他说话,自己一字一字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虽卑微,不是一味只知道争宠夺爱的人,我知道权势对男人的重要,更何况你从来胸怀天下,不该是我一个女子所应阻止的。阿谣只愿意追随你,不愿意成为你通向顶峰的绊脚石。所以……”她更坚定地说:“所以,你不需要顾忌我,我只要……有你的宠爱,就够了……”
萧乾手臂收紧,没有说话。阿谣也伸手抱住他腰,低低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哭意与娇软,融化了萧乾的心,“我知道你即将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皇帝,你有你许多的苦衷,我可以不做皇后,可以不在乎你娶多少女人,我只要有你的心,有我们的孩子……做你身后的女人,分享你的一切欢喜与忧愁……”
“阿谣……”萧乾无语,抚摸她的秀发,竟第一次有了想与怀中这女子归老林泉的念头。他盯着阿谣,怀中女子乌黑的发,苍白的脸,尖尖的下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睫毛下隐约可见闪烁的泪珠……他闭一下眼,将这念头硬生生抛开,睁开时又恢复一贯的深沉与锐利,只郑重地如承诺般:“你放心,总有一天……你会跟我一起站在这帝国的顶端,接受天下臣民的朝拜!”
阿谣微微点头,更不说话,只将脸更深的埋入萧乾怀中。
第28章:四面来风洗却尘
《齐书》记载,刘顺帝于升明三年冬以病薨逝,无子继位,高祖于次年元旦得大臣拥戴即皇帝位,改国号为齐,改元建元。第二日大封后宫,册元妃南阳郡主邓氏为皇后,册丞相罗煌女为贵嫔,册御林军总管张纲女为贵姬,西域高昌又进公主,封淑媛,随带西域诸国宗女三人为滕妾,封容华、美人、才人。旋分封群臣,独以后父洛川王功高,加大司马大将军,加赐食邑五千户……建元元年三月上巳日,封贵妃谢氏,授金册金宝,居瑶华宫,恩宠最隆。
“尘埃落定。”萧乾站在高台,幽深的目光逡巡巍峨宫殿,层层楼阁飞檐连绵,蜿蜒伸向视线的远处,新漆的朱红柱身盘绕飞龙,张牙舞爪,直欲飞出。四下里宫道深邃,纵横交错,如棋盘般经历百年风雨,见证天下第一家的威严。
萧乾登基已经三月,因为严密的安排,拥立之事没有出任何意外,一切政事都在安稳的步入正轨,萧乾厚待前朝旧人,尊顺帝太后为宣慈太后,顺帝皇后为孝顺皇后,迁居春晖宫,待遇依旧。旧臣一律留用,厚加赏赐,颁诏天下,薄徭轻赋,人心稳定,建元元年的这个春天,京师呈现出一片繁荣兴旺景象。
“陛下上马治军,下马治国,悯恤百姓,能谙民间疾苦,如今天下安定,是陛下之福,亦是百姓之福……”阿谣站在他身侧,宽大的宫袍掩住了高高隆起的腹部,披风的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翻飞如蝶。
萧乾却摇摇头,“大事虽定,天下却还未定啊。”他似是叹息,远处山色苍茫,他的目光穿透山林,投到更远处,“诸侯割据,各为其政,朕初登位,他们都在观望,心中未必没有打算,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多得很。”
这个高台名迎仙台,高达三十余丈,是顺帝在位时所建,因顺帝身体孱弱,好服丹药,建此台供道士求仙,萧乾登基后,改名为承天台,用作祭祀天地之所,是宫中最高建筑。四周围以白玉栏杆,遍植松柏,站在台上,可将宫中建筑一览无遗。
阿谣不答,这些事情她从来不问不管,只微笑轻抚腹部,已是第八个月,这个孩子将在初夏出生,正是荷叶钱钱,亭亭出水的时候。
“朕疏忽了。这里四面来风,你身子又弱,怎好站在风口。”萧乾环住阿谣,“今天一时高兴,拉了你来这里吹风,冷么?”
阿谣笑:“御医嘱我要多走动,方才上了这高台,走得虽慢,也走得热,倒不觉得冷。”
萧乾“恩”了一声,也伸手在她腹部抚摩,眼中现出柔情,“这是咱们第一个孩儿,若是个男孩,朕便立为太子。”
“臣妾哪里有这样好福气……”阿谣低头,“陛下封我为贵妃,仅次于皇后,又破常例授我金册金宝,朝中已是侧目,如今皇后尚无所出,我若生子立为太子,后宫万千怨气岂不集我一人身上,还是生个女儿罢了。女儿乖巧,将来承欢膝下,找个好驸马,倒可一生平安。”
“不能送你皇后之位,朕心里已觉委屈了你,我萧乾若连自己孩子都不能护得周全,做这皇帝还有什么用处。儿子也好,女儿也好,都是我们的孩子,自是一样喜欢疼爱,你既喜欢女儿,咱们便多生几个。”萧乾搂紧阿谣在她耳边笑说。
阿谣羞红了脸。
萧乾随即手一招,“来人!”
他二人的侍从本远远在后等候,听他一唤,忙疾步趋上。
萧乾道:“回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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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作者太懒,本书年号及后宫制作有直接从历史中拿来的,希望读者见谅,后宫制度仿各朝,略作修改:皇后、(三夫人)贵妃、贵嫔、贵姬、(九嫔)淑媛、淑仪、淑容、昭华、昭仪、昭容、修华、修仪、修容、(五职)婕妤、容华、充华、美人、才人、(散职)良人、承衣、尚宫、采女。
第29章:芙蓉塘外有轻雷(上)
阿谣所居的瑶华宫原名长春宫,是离皇帝所居承乾宫最近的一所内宫,那日册封之后,萧乾牵着阿谣来看她的住所,给她看已经重新布置修饰过的长春宫,那是前朝宫廷总管高大德为了讨好新任的皇帝与未来的贵妃娘娘,亲自带了众人,精心布置的。萧乾又有令,凡有所需,只管到内库支取,因此布置的华美绝伦,高大德久在内宫,最善揣摩之术,鉴赏力颇为不俗,长春宫经过他重新规划,焕然一新,萧乾看了大为满意。
阿谣倒素来不在意这些,见了也只淡淡一笑,朝高大德说了声“有劳”,高大德已是笑得满脸是花,连称不敢。
“阿谣,我竟到今天才知你是姓谢的呢。”萧乾十分高兴,拉了她手在宫内四处逛,“这所宫殿换了装饰,又换了新主,这旧名不宜再用。”方在凝神细思,高大德已在案上铺开雪白的金丝宣纸,磨好浓浓一砚徽州墨。萧乾取过一支大号狼毫,提腕运力,略一顿,笑道:“洞里瑶华自高韵,八千春,裊烟已报长生信。古以瑶华圃为仙人所居之所,阿谣正如美玉瑶花,就赐此宫为瑶华宫!”
他幼习书法,师乘大家,一笔好字在京城中素有盛誉,正当心情舒畅,落笔如神,瑶华宫三个大字当真写得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身边的太监宫女已纷纷拍手叫好,萧乾收笔,笑盈盈问阿谣:“如何?”
阿谣也不禁欢喜,萧乾即命高大德拿去刻字,当日就换了匾。
二人从高台下来,萧乾去了御书房,阿谣带着青凤自回后宫,青凤见阿谣一路上面露微笑,便在一旁撺掇:“娘娘今天高兴,天气又正好,花园子里花开的一片一片的,不如去逛逛吧。太医不也说娘娘要多走动,以利生产吗?”
阿谣听她说,停了脚步,正是辰末巳初,艳阳照得暖意融融,三月的天气里这样的太阳正照得是时候,宫中各处的花都争先开放,花气袭人,到处弥漫着花草树木的清香。心下也不由动了游兴,正要举步,又忽然犹疑:“这个时候……万一碰上……”
青凤乖觉,知道她不愿意碰上皇后与诸妃,就笑道:“娘娘爱清静,我们不往御花园里去就是了,六宫后面有个明光湖,那里也是个小花园,高总管说很是清幽雅静,不如到那里去。”阿谣欣然同意,因吩咐身边太监宫女先散了,只带了青凤慢慢散步过去。
明光湖位置在六宫最后,旁邻的就是前朝顺帝太后与皇后所居住的春晖宫,周围一带宫墙,再过去就是原来的冷宫,已在皇宫的最北方。因为地方偏僻,又接近冷宫,且地方不大,宫里嫔妃平时都去御花园,从来不到这里来。二人过来也没遇到什么人,阿谣倒喜欢这份安静,到了湖边,见垂柳拂丝,几株碧桃丁香开的娇红如胭脂,湖水碧绿,温润得如一整块碧玉,沿湖的都是一色的石子铺就的窄窄甬道,早起已经有宫女打扫过了,十分干净。青凤搀扶了阿谣,生怕石子路不好走,“娘娘当心脚下,慢着些。”阿谣却只顾欣赏湖边景色,对岸是一片杨柳林,密密的枝条鹅黄嫩绿,随风轻伏如浪,如烟幕般朦胧。
“咱们到那边去。”阿谣笑指指对岸,“看我编个杨柳篮子给你们顽,小时候常弄这个,也不知道生疏了没有。”
青凤见她高兴,自是欢喜,也笑着说:“娘娘手真巧,还会弄这些,奴婢手笨,却是从来不会。对岸有木椅子,娘娘坐着歇歇,奴婢去采柳条儿。”
二人绕着湖过去,刚到柳林边,忽听林中一个清脆的笑声:“死丫头!戏弄我,看我不打你!”随着笑声,一道黄影“呼啦”一声撩开柳枝,跑了出来,身后一人也跟着追了出来。
阿谣与青凤不防备,那二人也料不到有旁人会来,两下里齐吓了一跳。
阿谣定神,已看见那二人身着宫装,年纪都在十七八岁上下,一着嫩黄,一着淡绿,俱是宫装打扮,掩隐在柳树林里难怪看不见有人。
那穿嫩黄的少女容色娇俏,鼻挺颧高,但在宫里也不过中人之姿,手中拈了一根柳枝,好奇的打量阿谣,那穿淡绿的少女却是矜持的望着阿谣,阿谣看清她的面容,心里微微一震,这少女实在生得美丽,皮肤雪白娇嫩得如木兰花瓣一般,眉毛与睫毛都极粗黑,眉毛斜撇,眼睫毛长长卷卷,教人移不开目光,一双明亮的眼睛,深深的双眼皮,见阿谣望过来,睫毛微微下垂,却轻颤不已,悬胆琼鼻,下面樱红的小嘴抿着,更显得那美丽鲜明无比,乌黑的长发编着辫子,鬓边却戴了一朵羽毛做成的花,无风也在飞舞,更增丽色。
“你是谁?”那穿嫩黄的少女已经娇喝了一声,一双大眼睛毫不掩盖好奇之色,直盯着阿谣看。
阿谣见这二女面貌与中原人微异,却已经略猜到她们的身份,不待她开口,身旁青凤已经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却带出主人的骄傲与贵重:“这是谢贵妃。”
二女听得“谢贵妃”三字,娇躯一震,那淡绿少女突地抬眼盯了阿谣一眼,随即又快速低下头去,与那黄衣少女盈盈施礼:“容华李氏、才人全氏拜见贵妃娘娘。”
阿谣见二人果然是随高昌公主而来的西域陪滕,又听得那绿衣少女自称李氏,便微笑着命青凤扶起二人,先对那少女问:“容华姓李,不知道可是伊吾人么?”
李容华轻声回答:“是。”
阿谣见她低着头,也望不见神色,却见一旁的全才人仍是难掩好奇的神色偷偷打量自己,于是莞尔一笑,“阿谣数月之前在雍州曾见过伊吾国王,容华是伊吾宗亲,想必是李氏国王的族妹吧。”
李容华睫毛闪动,一旁全才人已经拍手道:“贵妃娘娘原来认得十八哥哥呀……”神色间顿时对阿谣亲热许多。
阿谣见全才人天真烂漫,也报以一笑。那李容华却十分矜持淡漠:“臣妾们无意打扰了贵妃娘娘游兴,请娘娘恕罪,淑媛还在等我们,臣妾们也该走了。”说罢行了礼,拉着全才人就退下。阿谣也不阻止,那全才人却有些不舍,被她拉走,还频频回头,远远还隐约听见她的声音:“……认得……好好聊聊……”
第30章:芙蓉塘外有轻雷(下)
青凤在一旁忍不住说道:“这位荣华,似是对贵妃娘娘怀有敌意。娘娘如今得圣宠,她们那是嫉妒呢。”
“李荣华生得当真好相貌……”阿谣微笑,抬头望望邻近春晖宫的宫墙,想起顺帝太后年纪也才四十多,孝顺皇后更是才二十不到,却已经成为这巍峨皇宫的过去,终身就只能禁锢在这座深宫中,这园中虽然柳绿花红,却是已经不属于她们,这宫里人情冷暖,比起外间尤甚,忍不住说道:“我们去春晖宫看望一下顺太后与顺皇后。”
“娘娘……”青凤踌躇,“皇上吩咐过,没事不要去春晖宫打扰……”
“只是去看看,有什么紧要,皇上问起来,有我呢。”阿谣举步向前,青凤只得跟上。
即使是这样晴好天气的春天,春晖宫两扇大门也是紧紧关闭,门上的朱漆倒是新的,只是四下里寂无人声,只闻远处鸟鸣,反更显得这宫里静如死水。青凤上前扣门,半晌才有一个老太监慢腾腾过来开门,青凤见那老太监头发花白,手脚迟钝,难免耳聋眼花,于是凑近了大声说道:“劳烦公公去禀报顺太后,就说瑶华宫谢贵妃来看望两位娘娘。”
那老太监听清了,见说面前这人就是谢贵妃,吓得忙跪下磕头不止,阿谣让他起来,他忙不迭得跑到里面去,嘴里含含糊糊念叨:“贵妃娘娘来了……这可是大贵人……”
阿谣忍不住摇头,过一会方有个宫女出来,穿着体统都十分得体,看来是太后或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那宫女恭恭敬敬的请了阿谣的安,说:“太后请贵妃进去。”
阿谣点了点头,随在她身后,进入内殿门,门旁站着一女,虽是宫装,却无一丝华饰,阿谣以为是殿中宫女,不以为意,正要进去,却见那女子口中说道:“未亡人拜见贵妃娘娘。承蒙玉驾亲临,妾等不胜惶恐。”一边盈盈行下礼去,
听得未亡人三字,阿谣吃了一惊,才知面前的竟就是孝顺皇后,她自己不便,忙命青凤搀起来,孝顺皇后年纪不到二十,眼前这女子却无论如何看起来都象是三十开外的妇人,脸色青白憔悴,嘴唇一些血色也无,眼神中隐隐带有惶恐不安之色。这就是当年的六宫之主?天下母仪?阿谣不禁怀疑。孝顺皇后起了身,低了头柔顺地说:“贵妃娘娘请进。太后早上正在诵经,听得贵妃驾临,已停了,正恭候娘娘呢。”
“妾身来得突然,打扰太后与皇后娘娘了。”阿谣有些后悔,不该冒失的来春晖宫,徒惹人家不安,忙先说明了:“因在园里闲走走,路过顺便来看望二位娘娘,希望没有给春晖宫添麻烦才好。”
“贵妃娘娘说笑了。”孝顺皇后略略安心了些,脸上也开始展开些笑容,“娘娘驾临,满宫生辉,请……”
阿谣随她进了内殿,殿内燃着檀香,满殿里安宁静谧,便如进了佛堂。上面端坐着顺太后。阿谣正要行礼,顺太后已连称“不敢”,孝顺皇后早一把搀住阿谣,不让她行礼。顺太后和蔼而亲切地说:“贵妃娘娘有身子的人,怎么好向老妇行礼,快请坐。”
阿谣只得告罪,在客位上坐了。这太后娘娘看起来倒甚年轻,四十左右的人,头发乌黑,一双眼睛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脸上神色十分祥和,正是经历过大风雨才有的宁静,只是口口声声自称老妇,这与年龄分明不相称的称呼,令阿谣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发冷。
顺太后与阿谣说了几句闲话,看出这新帝的宠妃是真心来看望,也放下心来,神色更是和蔼,“娘娘如今身子贵重,要多保重。老妇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倒是怠慢娘娘了。”
果然阿谣坐了这一时,却连一杯茶也不曾见,更不用说其他,倒疑惑这春晖宫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如此待客,何况萧乾早就下令,太后与皇后一切待遇照旧的。
顺太后似知道阿谣心里所想,也不说破,淡淡微笑:“虽是承贵妃娘娘好意,来看望老妇与拙媳,这是春晖宫的荣幸,老妇心里十分感激,但贵妃如今是皇上心里第一等要紧的人,娘娘一举一动,众人无不关心,这里住的只是前朝宫人,不祥之地,若是为娘娘惹来什么麻烦,老妇等万死不足抵罪,娘娘以后还是少来为是……”
阿谣知道这顺太后素来就以精明强干著称,当初顺帝年幼即位,也是她一手扶保,历经两朝,从一个低等嫔妃而成皇后、太后,自是熟悉这宫里所有勾心斗角之事,心里略一思索,已经明白,如今春晖宫在宫里是个极其敏感之地,今天自己来一次,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所以不上茶水果点,自是怕万一自己吃了喝了,有点什么,若被有心人利用,就算自己无事,只怕也会给春晖宫带来什么麻烦,心里想明白了,也就不好多坐,但她见了这太后款款而谈,温和亲切,心里倒十分愿意亲近,也想多向她讨教些宫中之事,于是诚挚说道:“阿谣幼年丧母,从无享受过长辈亲情,这宫里您年纪最长,资历也是最老,阿谣正要多来讨教,太后放心,若有什么,阿谣一定不会连累春晖宫,皇上面前,若有机会,我也要替二位娘娘说话,以后我还要常来,太后万勿见拒才好。”
顺太后也一早听说皇上最宠信谢贵妃,突然听得她来造访,倒不知是什么来头,如今一见,倒放了心,她在宫里这许久,早已学会带眼看人,看出阿谣没有恶意,又见她说的真挚,心里舒畅了许多,私心里转念一想,有了这皇帝宠妃的关照,说不定也不全是坏处,当下微笑点头:“娘娘说什么讨教二字,老妇在这宫里已是局外之人,娘娘既然待见,老妇高兴还来不及,焉有见拒之理呢。”
阿谣听了高兴,又说了“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让宫女到我那里去说一声就是”,方起身告辞,顺太后命孝顺皇后送了,阿谣再三让她止步,终究送到宫门,才进去了。
青凤待身后宫门关上,才小声问:“娘娘为什么想起要常来春晖宫呢?”
“我在宫里孤身一人,皇上也总不能一天到晚只照看我一人,况且对宫里又不熟悉,又没有其他嫔妃愿意交往,顺太后一来置身事外,倒能看得更清楚,二来她是最熟悉宫中事务的人,我正可多向她学学。遇到什么问题也可请她帮着参谋。况且她们现在身份敏感,本就是小心谨慎在过日子的,我请她们帮忙,她们只要想明白了,定然会竭力相帮的。”
青凤恍然,笑道:“果然娘娘想得周到!”
阿谣却苦笑:“青凤儿,以前在王府里,我就吃过这些亏,这宫里人更多,事更复杂,再笨的人,也得学会保护自己啊,咱们虽没有伤人之心,却不可无防人之意,这话你可记下了?”
青凤用力点了一下头。
第31章:碧玉成双树
午后阿谣睡了一觉,身子日益沉重,又值春困时候,她越来越嗜睡,这一觉一直睡到晚饭时分,青凤与春珠才服侍她起身,沐浴完毕,宫里已经传饭,萧乾早已等候在殿内。
阿谣披了一件新制的浅妃红春装,隐隐的花纹绣的繁复却不张扬,看不出绣的是什么花,只举手投足微见花纹起伏,领口镶着一排珍珠,烛光下闪烁微红珠光,投射在她白腻柔婉的脖项上,有种迷离惊艳的美,长长的袖子与下摆曳过光滑的金砖地,一把青丝斜拖在肩前,不施脂粉,不戴钗环,又因怀孕后身子丰润,沐浴过后更被热水熏得嫣红,真如雨洗桃花,脸庞上透露出隐隐宝光。
“阿谣,过来。”萧乾眸色沉暗,低声唤她。他懒洋洋的斜躺在矮榻前,松了袍子,榻前矮几上摆了晚膳,正拿了一杯酒自饮。白天有忙不尽的事务,他的眉心一天到晚的紧皱着,只有晚上到了瑶华宫,才能彻底放松。
阿谣顺从的走到榻前,萧乾坐起身,拉阿谣在身侧坐下,深深凝望,阿谣不解的摸摸自己的脸,萧乾轻笑了一声,握住她手,“少见你穿红色衣裳,竟然这般娇艳,朕的阿谣真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阿谣低头一笑,“皇上六宫之中,比阿谣美的多的是呢,今天就恰巧碰上了一位……”
“哦?”萧乾并不感兴趣,随口问了一声:“是谁?”
“就是随高昌公主进宫来的李伊丽,皇上封为荣华的。”回宫后,她命人去细细打探了来,才知李荣华名叫伊丽,正是李十八的堂妹,伊吾的郡主。“那位姑娘生得真正美貌,阿谣都要自惭行秽呢。”她温柔微笑。
“快吃饭,操心别人做甚。”萧乾将菜挟到阿谣碗中,“好不容易胖了,多吃点。”
“皇上有空,也该……”她睫毛低垂,却硬是说不出要他去别人那里的话,只得抬起眼看他。
“别说朕不爱听的话。”萧乾警告了一声,命令:“快吃!”
阿谣不再说话,虽然她早就明白,萧乾独宠自己只会给自己竖敌更多,也会影响萧乾在朝中要进行的事情,但心里却不可否认是喜欢的,她与他是如此依恋两个人共处的时光,每一天都过的那么幸福美好,只是一想到南阳郡主,她就每每半夜里脊背生寒,这个强大的对手虽然自自己归来后一直未见有什么动静,但越是如此阿谣却越是担心。见萧乾盯着自己,她不再多想,朝他一笑,端起饭碗。
饭后的时光是二人最温馨的时刻常常是阿谣亲手为即将出生的孩子缝制小衣服,萧乾则悠闲的读读书,或者拉她下下棋,厮磨一会,方才睡下。
萧乾正看着书,忽然问:“前日朕原记得,想派人到你家乡去寻找你的亲戚,后来忘了问你,也是册立的时候才知你姓谢,呵呵。谢谣、谢谣,这名字也起得好听……你家乡还有什么亲人在?”
阿谣怔了一怔,放下手中针线,她离开家乡之时。年岁尚幼,已是一点印象都无,只听父亲生前说起,家乡还有他的一位哥哥在,但具体名姓地址父亲从来不提,此时问起,倒楞住,良久才叹口气:“又找来做什么?这么多年音信全无,也不知道尚在原籍否,倒让他们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好么?”
萧乾却道:“你如今是大齐贵妃,无一个娘家人总是不好,若能找到,随便封个官职,你平常也有亲人说说话。”
“皇上这不成了任人唯亲么?”阿谣勉强一笑,“家乡遥远,伯伯婶婶的名讳住址都不知道,哪里去找寻他们来,若让地方官大张旗鼓的闹腾起来,说是为贵妃寻亲,不知要惹出多少事来,让人非议。”
她停了一停,重又拈起针线,在鬓边轻轻划了下,温婉一笑,“阿谣有夫君,有孩子,不都是我的亲人么?我在这宫里又怎会孤独呢。”
萧乾默默注视身侧女子,灯光影里纤白手指被染成微红,恰如一朵盛开的红玉兰,拈针走线,长长睫毛在脸上留下两道阴影,楚楚可怜,脖颈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阿谣见萧乾不说话,抬头看他,却正撞上他的目光,幽深漆黑,闪烁着种种复杂的情愫,恰好身侧一盏灯照着,灯光一逼,他的脸便如刀削斧砍,凝然不动,身上袍子绣的金龙闪动,整个人也恰如一条蛰伏的龙。
烛火蓦然一爆,轻微的一声劈啪,萧乾回过神来,默然良久,问:“阿谣,你怪我么?”
阿谣摇摇头。
萧乾轻叹一声,“你虽出身原是我府中丫鬟,可我却觉得越是了解你就惊奇越多。你一个小小丫鬟,竟能识文断字,写得好一手簪花小楷,又解得琴棋音律,宠辱不惊,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阿谣极少见萧乾有这样的时候,见他连朕也不自称,又你呀我呀的起来,忽然一笑,道:“丫鬟就不许认字了?就算你是皇上,你也不能下令让天底下的丫头都要变得又笨又蠢才好吧?我哪里有什么瞒你的事情,不过父亲在的时候,教过我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差不多的都是跟着你以后才学的。你如今贵为天子,我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白让人耻笑大齐天子好没眼光。”
萧乾见她难得如此风趣娇俏,忍禁不住,伸手就要过来拧她的脸,一碰到她细腻的肌肤,却舍不得拧下去,只轻轻抚摸。阿谣见他眼神变的幽黑,忙推开他,只低头笑。萧乾无奈,望望她隆起的肚腹,喃喃道:“这孩子怎么一定要呆够十个月才能出来……”
阿谣扑哧一声,正要说话,瑞儿却进来,见场面温馨,停了一停,才小心说:“皇上,宜寿宫来报,说贵姬娘娘身子不适,因为宫门已经下钥,皇后请皇上过去瞧瞧,看是否要传太医。”
萧乾的手一顿,随口说:“皇后既在,让她做主就是。朕就不去了。”
“还是去看看吧。”阿谣心里苦笑一声,终于要来了么?“自她们进宫,你也没去过,既然特地来请你,自然不是小病痛,看过了才能安心,何况怎么说,她们……也是你的……”
萧乾不让她再说,犹豫一下,才起身:“那你早点休息,别等我了。我看过就回来,让她们服侍你睡下我再走。”
阿谣见他坚持,只得叫了青凤春珠进来服侍自己睡下,萧乾亲自替她掖好了被子,嘱咐几句,才去了。阿谣当着他面闭上眼睛,待他一走,又缓缓睁开,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那边情形怎么样,思来想去,翻身又是艰难,只想等萧乾回来问个清楚,谁知道这一等竟就是一夜,萧乾始终没有回来。
第32章:飒飒秋风细雨来(上)
宜寿宫位于中宫偏西,当初分指宫室的时候,罗贵嫔的宜昌宫与张贵姬的宜寿宫一左一右,仿若凤凰的双翅展开,高昌公主带着三位容华、美人、才人则住在位于凤凰尾的长乐宫,皇后的中宫长秋宫正如凤凰头,在居中位置,与皇帝寝宫承乾宫在一条中轴线上,而承乾宫后紧跟着就是原来的长春宫,长春宫原本并非后妃所居,它紧跟承乾宫,是预备皇帝在内宫时接见大臣或者是后宫举行宴会的所在,这两所宫室距离皇后中宫相隔百丈,距离甚远,萧乾把阿谣安排在这里,一方面是为了方便,自己一下朝抬脚就可到阿谣那里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阿谣与后妃们接触过多,避免见面尴尬。如今阿谣独乘圣宠,萧乾几乎从不到后宫去,以至后宫冷落。
萧乾坐了御辇,眉头紧皱,一路沉默不语,高大德尚未完全摸透这位新帝脾气,不敢出声,只亲自在旁相随,偶尔轻斥小太监把灯笼打高些。宫中各处已经高高挂满灯笼,空气里是暖暖花香,也不知是什么花,一阵一阵淡淡袭人。偶尔旁边宫殿里传出宫人们轻声笑语,但一瞥见皇帝御前那两对硕大的黄纱灯笼,便立刻没了丝毫声息。但萧乾仍能感觉到窗格里、门缝里投来的那一束束窥探而炙热的目光……
他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目不斜视,更把脸板紧了些,朦胧灯光影子里,坐得腰背挺直,一动不动,他不是不解风情,不是没有过打马斜桥的风流时光,在他没有阿谣之前,他曾是许多京中名媛贵女的梦中情人,脂粉香腻,钗光鬓影,令多少女子为他心醉神迷,直到……直到那个懊热的夏夜,他决定了与洛川王联姻,进一步扩张自己的势力,思索半夜,却怎么也睡不着,披衣起床,静立沉思时候,见到了月光下的阿谣……
阿谣,阿谣……想到阿谣,萧乾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一些,自己当初还曾疑惑过,不明白为什么如此的迷恋阿谣,只那个月光下荷花荷叶掩映间绝美的画面一直深深深深刀刻火烙一般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