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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谣怕碧城窘迫,佯骂了春珂一句,“小丫头整日的想些什么!怎么拿碧城大人取笑起来了。”

    碧城并不着恼,微微一笑,手腕略一震,剑身顿时轻颤不已,发出“嗡嗡”之声,映着黄澄澄的阳光,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阿谣赞叹:“真是好剑!”

    春珂更是崇拜:“卫大人,你用它杀过多少坏人了呀?”

    碧城见她一脸小女孩儿崇仰英雄的神色,饶是他生性静穆,也不禁失笑,“你这丫头,当杀人是好玩么。”他注目剑身,半晌,才说:“这把剑名唤游龙,取其夭矫变幻之意,是先老王爷所赐,我已随身十几年了。”

    满天阳光下,他刚毅的脸如一尊雕像,剑身的光芒反射在眸中,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竟有些恍惚。

    春珂连叫他两声,他才惊觉:“什么?”

    春珂抿着嘴儿笑,“姑娘问你该不该给王爷报个信呢,大人怎么走神了。”

    碧城“哦”了一声,将剑一抖,缠回腰间,耀眼清光霎时收个干净。“王爷派我来,本就是为姑娘的事,自该将发生的经过禀报王爷,只是如今萧总管被拘押起来了,我要一走,你们这里就剩几个女人,岂不危险。”

    阿谣一想到萧乾,就叹了口气,“王爷的仗也不知打得如何了,边关凶险,卫大人又不在他身边,不知道王爷可有危险?”

    “姑娘放心吧。”碧城沉声回答。“王爷自十三岁起就跟随老王爷出战,至今未曾败过。”他话语中有不自禁的骄傲,带着对萧乾的崇敬与忠诚。令阿遥动容。

    “阿遥的事怎能与国家大事相比,还是不要去干扰王爷了。”阿谣停下手中针线,望望远处澄净的秋空,“已经一个多月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刘妈回来了。她的神色却有些肃然,迎上碧城探询的目光,她小心关了门,说:“路上总觉有人跟着,又些不放心,多绕了几圈,也不知道甩掉了没有。”

    碧城闻言说道:“我去看看。”转身出门巡视。

    春珂紧张的拉住阿谣衣袖,“不会是王妃派来的人发现咱们了吧?”

    “别怕。”阿谣轻声安慰,心里却也没底,难道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这么快就被南阳发现了?

    她放下手中尚未完工的小儿衣服,让春珂先收了起来。时近中午,秋高气爽,天空澄净得连一丝白云也无,从这小院子里看去,天显得特别高,碧蓝碧蓝,如一湾凝滞的秋水,阳光晃花人眼,浓得如金子一般,前几日下过雨的痕迹只在阴阴的角落里犹有余存,石板地上却已经晒得白花花一片。

    忽然“淅沥”一声,一个黑影蓦地从树影子里向上一冲,吓了阿谣一大跳,看时,原来是一只大雁,斜刺里展翅扑腾着去了。

    阿谣忽然觉得有些头晕,又情不自禁伸手抚在腰间,近来她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每一遇到什么,总下意识的将手遮在腰腹,她自嘲一笑,旋即移开,努力撇去心里那阵忐忑,转身进了房间。

    第13章:千里途轻纨(中)

    梦中火光冲天,只记得远远有杂沓纷乱的喧闹声,近处传来激烈的打斗,春珂紧紧依偎着自己,一双圆圆杏眼如受惊的小鹿般恐惧惊惶。门“桄榔”一声被用力踢开,春珂的尖叫声中,一个黑衣人执着明晃晃的剑进来,来不及思考躲避,他已经一剑劈来,阿谣下意识将手边花架子朝前一推,挡了一挡,一阵熟悉的嗡嗡声,是碧城赶了来,与那黑衣人缠斗,而门外又冲进来更多的黑衣人,两个,三个,四个……她数不清,碧城挡在她二人身前,手中剑舞成一团剑花,外房院传来一声惨叫,听不清是刘妈还是那个粗使的仆妇……

    “跳窗出去!”碧城刷刷几剑,招势凌厉,将那几个黑衣人暂时逼住,百忙中朝她沉声喝。

    她这才忽然想起窗后就是河岸,岸边有萧福预先备好的一条船!

    原来如此!她忙拉了春珂,借着碧城的阻挡,急急退到窗前,那窗离地只有三尺左右,并不难跳,开了木格窗,然而春珂完全吓呆了,只紧紧攥了她的袖子,全身的重量都压到阿谣身上,浑身颤抖的如落叶,一点力气都使不上。阿谣欲待先跳窗,又被春珂拉住,欲让春珂先上,她却又软绵绵的重如千斤,一时急得浑身大汗。

    那几个黑衣人眼看阿谣和春珂就要跳窗,心下焦躁,逼得更急。碧城武功虽高,毕竟只有一人,左右支绌,一剑刺中一黑衣人胸膛,自己臂上也“哧”地被拉了一条口子,那群黑衣人显是训练有素,稍被逼退,反扑更甚。

    碧城眼见阿谣跟春珂还在拉扯,他是百万军中磨练出来的,眼略一扫已明了当前情势,如果再这样下去,三人只怕都要命丧当场。一咬牙,顿时当机立断,剑尖乱颤,大喝一声,泼风一般的剑雨朝几个黑衣人洒去,那些人只当他要拼命,多年养成的经验使他们未即细想,下意识的各各一避,哪知碧城这一招却是虚晃一枪,剑尖只往前一送,迅疾收回,飞身一掠已到窗前,左手扣住阿谣,脚尖却在春珂手腕上一踢,春珂倒地,阿谣已身不由己随他飞出窗外。

    碧城几个起落,就带着她落在船中,黑暗中传来春珂一声凄厉的锐呼,硬生生撕裂了浓浓的夜幕,阿谣浑身一抖,碧城早已一剑斩断绳索,一运劲,小船如箭一般飞离岸边……

    “姑娘!别抛下春珂啊……”

    阿谣猛一惊醒,浓稠深沉的夜色顿时铺天盖地的袭来,天空中无星无月,四周安静的出奇,只有夜风吹掠过树梢,响起沙沙声。

    “做恶梦了?”身旁突兀的传来碧城的声音。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清醒无比。

    阿谣没有说话,只是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衣。

    虽然暂时脱险,但那群黑衣人一直紧紧追踪,好几次都被差点发现,也略交过手,都靠碧城丰富的经验和一身好武艺险险避过,连日来他们随时随地都处在极度紧张之中,不敢投宿,大多时候都露宿荒郊。因了这几日心力交瘁,阿谣每一闭眼就梦到那晚的火光与春珂凄厉的惨叫。

    “再睡一会吧。明天又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暗夜里看不到碧城的脸,但阿谣知道他往常总坐在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相隔数尺,他的声音里也带了些微微的疲惫。“你的身子要紧,我们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阿谣不做声。春珂的死对她刺激甚大,那一声呼喊每每让她在睡梦里大汗淋漓。她虽然明白碧城踢开春珂实在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无法之举,以他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带着两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全身而退,若不那样,只怕这会子三人,都已作了刀下之鬼了。然而她依然无法释怀,更不能原谅自己

    都是为了自己,连累了那院中三条无辜的生命。尤其是春珂,才是豆蔻年华,一回想起那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笑起来嘴边的两个酒窝儿……她忽然尝到一阵咸味,原来她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竟咬破了。

    虽然在黑暗里,碧城却几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轻得阿谣有些疑惑自己是否真的听到。

    “我十几岁第一次跟随王爷去战场,”他的声音幽沉沉,也不管阿谣是否在听,只顾自说下去。“侍卫队里的兄弟不断有伤亡,有时候你亲眼看着他们在你面前死去,一开始也许会难过流泪,但到了后来,已经知道这是宿命,你不杀人便被人杀。只有好好活着,替他们报仇。”

    碧城顿了一顿,“我知道你是怪我不曾救得刘妈与春珂她们,但我救不了。”噗一声轻响,似是他折断了手中一根小树枝,“我只能救你一人。换了今日,若你我二人只能有一人活命,那也定是你。”

    阿谣摇摇头,却忘了这么暗的夜晚,根本看不到。然而碧城却象看见了也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接口说:“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王爷。”

    阿谣只觉得眼睛涩涩的,要流泪,她努力吸了口气,“我……我只是王爷的丫头而已……”

    “王爷待你,可不是丫头。我跟了王爷这许多年……”碧城无声一笑,“你在王爷心里,不同于任何人,我早看出来了。若你有个闪失,王爷这一辈子,定然不快活。

    阿谣的心漏跳了一下。

    “你恨南阳郡主么?”碧城突然问。

    阿谣一怔,不答。

    “你不说我也能想得到。”碧城有些自嘲,迟疑一下,终于又云淡风清地说一句,“其实她也可怜。王爷虽娶了她,并不看重她这人。她毕竟……算得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皇室式微,诸侯坐大。身为洛川王的女儿,确实比公主还要尊贵。

    暗风吹来,秋天的夜里也凉意刺骨。“我不会可怜她。”阿谣淡淡说,“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保住她的东西,若是这次我侥幸不死,我所拥有的,她也再夺不走。”

    她拢拢鬓边的散发,将它们塞回耳后。碧城没有再说话,一时空气都沉默凝滞。阿谣半晌没有听到碧城的声音,以为他睡了,于是也闭了眼。她要好好休息,才能有足够的体力来应付接下去将要发生的一切,才能保护好腹中的孩子,等到他平安出生。

    碧城来时,萧乾的大军正驻扎在沙州,预备对沙州以西的西域伊吾、高昌、焉耆等国联军开战。碧城和阿谣二人几次商量,最终还是决定去找萧乾的大军,那些黑衣人是洛川王府的死士,身上都有王府标记,若是洛川王也已经介入了这件事情,那他们的危险将更大。从京城洛阳出发前往沙州,距离虽远,但河东汉中本就是萧乾的封地,洛川王的势力在江南淮南一带,只要进入雍州,他们就安全得多了,也更容易联络上萧乾的部下。

    阿谣虽不甚明白,但她也迫切希望见到萧乾,亦觉得只有在他身旁,才能有真正的护得自己的安全。

    第14章:千里途轻纨(下)

    二人一路历尽艰苦,越往西行,天气越来越冷,阿谣露宿之时受了寒冷,第二日勉强走了半日,浑身酸痛无力,犹自支撑着不肯说,碧城见她脸色不对,行动间更是迟缓,于是说道:“休息下吧。”扶阿谣在路旁坐下。

    阿谣初与他同路,难免有许多不便,但逃亡赶路之时,再顾不得男女之别,碧城为人刚毅沉稳,阿谣渐渐将他当成自己哥哥一般,生了依赖亲近之意。于是由他扶了在路旁石头上坐了。

    虽隔了袖子,碧城仍觉到她肌肤火烫,又见她脸上飞红,心下一惊,“你必是发烧了。我们往前,找户人家,要看大夫才好。这石头上凉,你可还走得动么?”

    阿谣咬牙道:“走得动。”借了碧城一扶之力,用力站了起来,但走了这么长路,一但坐下再迈不开步,尚未站稳,实在支撑不得,又软软坐倒。

    碧城看出阿谣体力已到极限,心下焦虑。阿谣连眼皮也挣不开,只虚弱一笑,但那笑只到一半便无力得消失了,“我……我不打紧……”

    碧城举目四顾,秋郊野景,一片枫红橘绿,遍地枯草残根,风吹得簌簌呖呖,撩起他的衣摆。阿谣发鬓微松,下颌尖尖,原本瓷玉一般透着宝光的脸庞已经整个瘦削了,身子骨更是伶仃,仿佛风一吹就要随着飘走一般,因发着烧,脸上倒象抹了一层红艳艳的胭脂,显出病态的动人。一袭青色布裙沾了泥土,颜色已经褪成淡灰,碧城虽生性坚毅,也禁不住蓦地心里一酸,他忙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眼角那酸涩逼退,背对着阿谣,蹲身下去,说道:“上来罢。”

    阿谣咬唇不语,眼角沁出两颗晶莹的泪珠。

    似是知道她的顾虑,碧城闷声说:“事急从权,王爷必不怪罪。”

    阿谣摇头,“我不是怕王爷怪罪,我……我是不忍心拖累了大人。”她望着那沉稳如泰山一般的背影,微微一笑,说道:“大人若不嫌弃,就认阿谣做了妹妹罢。”

    碧城听她语声真挚,心头一热,他自小孤身一人,只认萧乾为主,虽然萧乾待他如兄弟手足,但那是男子之间的情义,却从无享受过温柔亲情,这几日与阿谣朝夕相处,患难之间,本就将阿谣当成妹妹般照顾,当下也不推辞,随即唤了声:“妹子!”

    “大哥。”阿谣应了一声,缓缓趴在他背上。碧城背着她只觉背着一只香囊一般,毫不吃力。往前走,山坡上有菜地麦田,碧城一喜,“这里有庄稼,前面定然有村庄人家。我们去那里投宿一夜,给你请个大夫。”

    他脚下加快,转过弯,已看到前面远远升起的袅袅炊烟,顿时精神一振,笑说:“果然有人家。”却没听到阿谣回答,原来她昏昏沉沉已经睡了过去。

    这村庄房舍不多,参差百来户人家,正是傍晚时分,家家方在举炊,青烟阵阵,饭菜香溢,时闻小儿嬉戏,巷中狗吠,碧城进得村来,见村口小河边有一户人家,与邻舍家相隔数十步,竹篱笆围了,木门半开。便背着阿谣走去扣门。

    屋中走出来一个中年汉子,紫红的脸膛,手足粗实,看得出是日日劳作的田间农夫。

    碧城说道:“这位大哥,行路人错过宿头,想在你府上打搅一夜,不知大哥可否行个方便?”

    那农夫看碧城剑眉星目,不象坏人,且背着家眷,风尘满面,正是行路的样子,当下去了疑惑,忙让进来,一边扬声冲屋里喊:“家里的,快出来,来客人了。”

    随即一位大嫂一边拍打衣裤上的柴灰,一边出了厨房,听那汉子说了来意,见阿谣昏睡,哎哟一声,问:“这位嫂子怎地了,敢是病了。”忙将二人引到堂屋,让阿谣在后面榻上躺下了。

    “这是我妹子,路上受了风寒,”碧城取出一块银子,交与那汉子,“这是房饭钱,还要麻烦大哥替我妹子请个大夫来。”

    那汉子见银子足有五两重,田舍之家,平常哪见过整锭的银子,当下十分推辞。碧城执意塞在他手里,他才接了。忙招呼碧城坐了,一边又让妻子忙着摆饭菜。

    那大嫂手脚麻利,不一时将饭菜摆齐,让那汉子与碧城坐了吃饭,她就绞了冷手巾,擦拭阿谣手脸。见阿谣身体瘦弱,小腹却十分丰润,她是有经验的人,惊讶道:“大兄弟,你这妹子莫不已经有喜了吧?”

    “正是,我妹夫投军去了,洛阳家中遭了变故,我才带她去雍州找妹夫。”

    “哦。怪不得,你妹子这是几个月了?”

    碧城被她问住,只得大概回答:“两三个月了吧。”

    “哎呀,这前三个月最是凶险,你这妹子要好好休养才行。”那大嫂从里间出来,“你们从洛阳到这里,也有好几百里了,这里离雍州已经不远了,若不嫌弃,就在我家多住几天,等你妹子好了再走。吃过饭让我当家的去请大夫来。

    第15章:江海事多违(上)

    碧城和阿谣在农家住下,因那汉子和大嫂热情,一连住了三日,闲谈中才知这汉子姓张,大名张骏,以田猎为生,二人都称呼他张大哥。好在这三日甚是太平,请来的大夫虽是村野医生,医术倒真不错,阿谣第二天已退了烧,只是营养不够,体力甚虚,多住了一天,两人不敢多逗留,商定午后起身。

    张骏早起出去打猎,碧城生恐露了行迹,婉拒了张骏同去的邀请,就留在家里,替那张嫂劈柴挑水,张嫂为人麻利热心,因听大夫说阿谣要多进补,她便在院子里杀了一只老母鸡,给阿谣煮鸡汤,也顺便给她们送行。阿谣在里屋坐着,整理包袱,听他们在外间闲谈,心里只觉温暖宁静。

    张嫂见碧城虽是身体强健,但做起这劈柴挑水的杂事来却十分生疏,因笑道:“我看你这兄弟就不是个做粗活的人,瞧你这样子,以前从来没做过这些吧?”

    碧城嘿然一笑。

    “还有你那妹子,娇怯怯的,一看就是个好人家的小姐,倒难为她吃得这辛苦,千里迢迢的来找丈夫。”张嫂嘴上闲话,手下不停,将鸡放在热水桶里褪毛,动作娴熟老练。“这里离雍州县城也不远了,八九十里地,要是雇辆车子,就走慢些,一两天也到了。你妹子病虽好了,身子还虚,就在我家多住几天吧。好了再走不迟”

    碧城“趴”一声,手起刀落,将木柴劈成两半,他劈柴也如舞刀弄剑一般,一柴刀下去,左右劈得一般儿大,整整齐齐的。正要说话,却听得院子外传来一阵杂沓的步声,二人都停了手,望出去见篱笆外走过一群大汉,张家这房子正在村口,单门独户,行路者必从他这门前经过。

    这群汉子约有十来个,都做客商打扮,为首一人身材高大,三十左右年纪,肤色白皙,眉目却粗豪英朗,浑身自有一种凝重威严。

    这群人在门口停下,其中一人上前,抱拳对二人说道:“我们是前往雍州的客商,早起赶路,想打扰一顿午饭,多给饭钱,还望行个方便。”

    碧城目光一转,早已看出这十几人脚步沉稳,目光坚定,且行动间显出训练有素,都是身怀武功之辈。那为首之人渊停岳滞,双手负在背后,气度更是雍容非凡,正观察间,正与那人目光一碰,那人坦然相对,微微点头示意,碧城见他们不似是洛川王府派来的,略略放心,心里猜测这些人来历,低头避开。

    张嫂不以为意,这里离县城本近,她家又正在村口,寻常客商来往,也常有来歇脚吃饭的,她因为中午要为碧城与阿谣送行,添了这十几个人吃饭,自要添许多忙乱,心里不乐意,便说道:“我们家里的打猎去了,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有别的客人在这里,老爷们多走几步,到别家去罢。”

    那人确不愿进村,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竟有十两重,笑道:“大嫂既有客人,索性多做些,我们不论菜蔬好坏,吃完就走,绝不打扰。”

    张嫂见他说得诚恳,且见他出手阔绰,心下有些肯了,但她生性善良,望了碧城,说:“阿谣姑娘身体不适。怕吵着了她……”

    阿谣已经听见,在房里说道:“张嫂子,不碍事,就行个方便吧。”

    张嫂听了,方才应允,开门让他们进来,这些人也不进房,碧城帮张嫂端了几条凳子来放在院中,那为首之人先坐了,众人才跟着坐下。

    那开口之人将银子递给张嫂,又乞水喝,张嫂忙去倒水,阿谣见她一人忙不过来,起身相帮,张嫂连道不过意,阿谣微微一笑,取个木盘托了水,与张嫂一起给那些客人送水,她病后初愈,脚下犹轻,更添娇怯,乌发偏在一侧,挽了个髻,白衣青裙,轻盈袅娜,那几人不防这荒村之中,有这样美色,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投在她身上。

    阿谣心下大窘,才觉自己不该出来,忙忙放下盘子,转身进屋,犹感觉到那为首之人炯炯眼神刺得脊背发烫。

    碧城咳嗽一声,那首领转过目光,“阁下也是过往的客人么?不知往哪里去?在下姓李,名十八。”

    第16章:江海事多违(中)

    碧城一听便知他用的不是真名,也不说破,淡淡说道:“在下姓卫,排行第三。

    那李十八知他是回应自己的十八之意,哈哈一笑,“卫三兄弟也是往雍州去吗?咱们正可同行。

    “多谢兄台美意,舍妹身子不适,走得极慢,不敢耽误各位功夫。”碧城看不出这些人的来头,亦不愿意攀扯,他此时只盼早日到雍州,自不愿节外生枝

    李十八看出碧城不愿多谈,也不勉强,一笑不提。

    近午张骏回来,提了野鸡野兔之类猎物,他生性豪爽,见家中多了这许多客人,倒也欢喜,与碧城一起收拾那些猎物,李十八手下伙计也来帮忙,他又去沽了酒,不多时便在庭院中摆了桌子,大家坐了喝酒。阿谣相帮张嫂在厨下整治。

    碧城自向张骏说道:“张大哥,村中可有马车雇一辆来,与我妹子乘坐。我多给车钱。”

    张骏摇头,“这山野小村,都是庄稼人,连马都没有,哪来的马车,可不都是走路来去。就村长家里也只有一条毛驴儿,那还是村长老婆回娘家骑的,阿谣姑娘若骑得,我便去租借了来。”

    碧城知道阿谣在王府之时,进出不是坐轿就是乘车,却不知道她是否能骑,正在踌躇,那李十八当他二人说话时一直停杯倾听,这时便插话说:“卫兄弟不必为难,我们有装货物的马车,将货物驮在马上,让令妹坐车就是了。”

    碧城犹豫一时,终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要出言拒绝,张骏已喜道:“这样最好!出门人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反正你们正好顺路,阿谣姑娘身子还没好,要走着去雍州县城怕也够她累的,有马车是最好不过!”

    碧城想想确是如此,转念又想到这帮人虽来路不明,看样子不是恶人,与他们同行,自己与阿谣反倒更安全些,混在人中,也不容易被洛川王府的人找到行踪,只要自己一切小心提防就是了。当下不再推辞,谢了李十八,趁便进去与阿谣说了。

    果然饭后李十八便命手下人将马车中货物搬出驮到马上,又命一伙计与他人共乘,匀出一匹马来与碧城乘坐

    碧城与阿谣辞谢了张氏夫妻,张嫂子拉了阿谣的手,很是不舍,叮嘱了她许多话,阿谣一一应了,碧城又取出一锭银子,张骏十分推辞,碧城趁出门时张骏不注意,将银子搁在窗板,出门上马。那张氏夫妇一直在门口目送他们一行人远去。

    本来以李十八这一行人的脚力,快马奔驰,不半日足可到达雍州,但马车现在坐了阿谣,李十八得知她身子不适,命手下人皆放慢了速度,碧城骑马始终跟在马车之旁,走不多时,碧城已察觉远远有人似乎不紧不慢跟住自己这群人不放,队后一人飞马赶到李十八看身侧,说了几句什么,李十八却神色自若,摆手令他退下。碧城暗自提防。看天将傍晚,李十八掉转马头,到车旁与碧城并辔,指指前方,“雍州已在不远,只是这路上有一处乱坟岗,是必经之地,偶有小贼出没,若碰到了,卫兄弟不必害怕,只小心照顾你妹子便是。”

    话音未落,忽闻一阵惊雷般的蹄声,二人转头眺望,身后尘土飞扬,两骑人马如飞一般赶上来,经过众人身旁,马上骑者不住打量那李十八,却不停留,一时间便把众人抛在身后。李十八那些伙计各皆变色,李十八却不以为意,碧城暗暗呐喊,打定主意静观其变。

    天色渐暗,日落时分果然到达乱坟岗,这里离雍州十里左右,最早雍州城中的乞丐流民或是有那瘟疫病死无人掩埋的,就拉到这荒郊一埋了事,原本是远离官道的,但近年来战乱频繁,死的人更多,慢慢扩张,竟延续到了官道旁边,往常来往行人从不敢在黑夜经过。

    此时太阳刚落,天色将暗未暗,暮云四合,阴沉沉的。四周风吹枯枝,呼啸如鬼呼声,阿谣在车中听到,忍不住掀帘观看,“大哥,还没到雍州么?”

    她似是在车中略睡了一睡,腻脂般的脸色透出红晕,鬓边几丝散发被风吹得贴在脖中,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碧城道:“就快到了,你坐在车中,不要出来。”

    阿谣应了,目光转到前方那些杂乱的坟堆上,低低惊呼一声,却碰到李十八明亮的目光,她垂首避开,缩回身子又坐回车中。

    身后又传来杂沓的蹄声,一队人马飞快逼近,将众人围住,坟堆中两个人缓缓站了出来,手中各执刀刃,正是方才赶上的骑者,李十八那些伙计各各戒备,拥在李十八身旁。李十八环顾一周,对碧城道:“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令兄妹可避在一旁,免受波及。”不待回答,提气对那些马上骑者朗声说道:“你们是冲着我来的,这两位是我路上遇到的同行人,这里须不干他们的事,你们放他们走罢。”

    那些骑者看来志只在李十八一人,当先一人略一思索,便答应放行。碧城也不多说,亦不愿意又牵扯到别人的恩怨中,只向李十八微一拱手,便拉了马车退开,那些骑者给他让出一条道来,并不阻拦。经过那为首骑者时,碧城眼角一扫,却发现那骑者的马臀上烙有一个印记,这印记他熟识无比,正是萧乾军中印记,偷眼四觑,见旁一匹马上也有印记,便知这些马都是军中战马,这些马上骑者定也是萧乾手下。

    他心中一喜,猜度不出这些与李十八有何恩怨,权衡之下,不愿在这时候表露身份,还是决定静观其变,于是牵了马车避在一旁。

    李十八那些随从伙计已掣出兵刃,却见多是弯刀,其中一人喊了句什么,碧城脑中一闪,豁然开朗:“原来他们都是西域人!”

    萧乾大军驻扎沙州,这些西域人却深入到雍州,定是来刺探军情,想是半路被萧乾知晓,派人捉拿,那李十八看样子正是他们的首领。照理碧城自应帮助这些人捉拿李十八,但他一路上与他同行,受他恩惠,不愿在这时落井下石,暗暗打定主意:我两不相帮便了。等你们打出结果,再做分晓。

    第17章:江海事多违(下)

    那边已动上了手,阿谣微掀开帘子,低声道:“大哥。”

    碧城转过身子,“什么事?”

    “那位李十八大爷,路上既帮了我们,如今他们有难,大哥也帮帮他们吧。”她注目场中,只见李十八站在中心,他那些手下围成一圈将他团团护住,一时间也分不出胜负。那李十八虽在困境,却临危不乱,并不惊慌,气定神闲,似局外人一般观战。“我瞧他这气度,并非普通客商,一定大有来历。咱们也是困厄之中受他恩惠,不好袖手旁观。”

    碧城靠近马车,也放低了声音说话:“这李十八和他那些手下,都是西域人,如今王爷正在跟西域交战,这些人来意不明,多半是西域派来的j细。那些追捕他们的,都是王爷的手下。妹子放心,等他们打出结果来,咱们再做理会。此时却不宜搀和。”

    阿谣“啊”的一声轻呼,点了点头,却并不放下帘子,依然关注战况。

    二人正全神贯注,马车后正是一片灌木丛,碧城练武的人,生性警觉,已听到树丛中有细微动静,正待转身查看,去蓦见数点寒芒,自树丛里激射而出,大惊之下,提气跃起,脚下闪避,腰间游龙剑已出鞘,“刷刷”两剑,将射向阿谣的几枚暗器打落,但“扑”一声,他自己左肩上却已中了一枚,一时三刻,左肩已觉麻痒。

    阿谣“啊”的一声轻呼,点了点头,却并不放下帘子,依然关注战况。

    二人正全神贯注,马车后正是一片灌木丛,碧城练武的人,生性警觉,已听到树丛中有细微动静,正待转身查看,去蓦见数点寒芒,自树丛里激射而出,大惊之下,提气跃起,脚下闪避,腰间游龙剑已出鞘,“刷刷”两剑,将射向阿谣的几枚暗器打落,但“扑”一声,他自己左肩上却已中了一枚,一时三刻,左肩已觉麻痒。

    “大哥!”阿谣惊呼一声,就要下车来扶。

    “回去!”碧城将她往车里一推,知道暗器上有毒,更不迟疑,右手连动,将左肩岤道点住,树丛里已飞出五六个黑衣人,直奔马车。

    这群人正是洛川王府豢养的死士,奉命来格杀碧城和阿谣,他二人在张骏家中住得一日,已被发现行踪,但幸好那村子离雍州已近,他们怕到张家动手,惊扰地方,泄露身份,故而耐心等待,欲等二人上路再动手。谁知阿谣与碧城又与李十八同行,他们一路追踪,却又发现另一拨人马也在追踪这批人,这些人便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到乱坟岗,见两派人马动上了手,碧城和阿谣另在一旁观战,再不动手,一到雍州,机会更渺,这才潜伏灌木丛中,伺机而动。

    当阿谣惊呼之时,李十八已经注意到这边发生状况,见碧城守在马车前,一条左臂软软垂下,右手持游龙剑与那五六个黑衣人缠斗,已是险象环生。阿谣坐在车中,帘子掀起,满面焦急惊慌。他忽地长啸一声,左手弯刀出鞘,右手一分,竟是双刀,左右手同时挥舞,加入战团,如猛虎下山,围截的将士突然之下,顿时给他冲出圈外,他那些手下见他冲出,只道他要夺路逃走,也紧紧跟在他身后。

    哪知李十八冲出战圈,却不是逃走,反而奔到马车旁边,“当”的一刀,格开刺向碧城的长剑,哈哈笑道:“今日真是热闹,卫兄弟藏了什么宝贝,惹得这般小贼觊觎抢夺。”

    他自己身在危难,不但毫不担心,反而拔刀相助碧城,这般豪气,令碧城暗道惭愧,心下钦服:若能得脱,不论他是否西域探子,我总禀报王爷,饶他便了。

    李十八那些手下初始见他突围,均各有喜色,及见他反而相助碧城,不顾自身安危,又齐齐变色,转喜为怒,当中一人大声呼喊,正是在张家村与张嫂子搭话之人,此刻说的却是西域话,说了几句,阿谣与碧城都自听不懂,那带人围捕李十八的首领原是沙州驻军,久与西域打交道,却听得懂西域话,是以萧乾才派他前来。他听那人是责备李十八不该再管闲事,要他先行逃走。便指挥手下包抄,一边大声道:“兄弟们将他们一网打尽,让西域j细一个也跑不了!”

    四方人马顿时混战在一起。李十八双倒舞得娴熟,一得空还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他那些手下又急又怒,同时对付官兵与死士,西域话不住口的骂将出来。

    第18章:平地起波澜

    碧城支撑一阵,左臂已渐渐肿起,因为使力,气血运行加快,半边身子都有了麻麻的感觉,情知这样混战不是办法,没奈何向那捉拿李十八的官兵首领大呼道:“延陵王家眷再此,兄弟们先把这些黑衣人杀退再说!”

    听得延陵王的家眷几个字,那首领与李十八齐是一惊,手下不觉一缓,李十八闪电一般的目光立即朝阿谣望来。恰一黑衣人趁这机会,纵到马车前一刀劈落车帘,阿谣惊呼,碧城回首招架,李十八手中刀已递出,“当”一声,将那黑衣人逼退,碧城点头示谢,从怀中掏出延陵王府的侍卫金牌,伸手递出,给那官兵验看,“兄弟奉王爷命护送夫人前往沙州,这些人是追杀夫人的死士!”

    李十八趁这当儿,低声问阿谣:“你是萧乾的女人?”

    阿谣脸上一红,欲待不答,却见李十八目光如炬,气势迫人,心下一踟躇,微微颔首。李十八神色闪动,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那边官兵百忙中验看金牌无误,又听得是萧乾的夫人,虽不明白事情经过,两厢权衡,自然比捉拿j细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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