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侍卫们面色肃然,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放绳,下崖,四处搜寻…半刻不敢耽搁。崖边,一抹悲痛怆然的身影临风而立,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寒风凛冽,咆哮地刮在耳边,他却什么都听不到,耳畔回旋的只有她掉崖前的那句话。她就这么放手了,以最绝决的方式,给他此生最重的惩罚。心像被人狠狠扯下一块,鲜血淋漓,空荡荡地疼……
碧妃虽被救起,却像受了惊吓,一个人裹了貂裘,瑟缩地半瘫在地上,而目光却一直锁在凤御轩身上。
派下去的侍卫一批又一批,却无一返回,柴进的面色亦渐渐难看起来。暗自看了眼远处凤御轩的身影,整了整心神,这才开始处理眼下另一件紧迫的事。
“贵妃娘娘,时辰不早了,奴才先派人送您回宫吧。”
“不,我不要!我不要回宫!”碧妃像受了刺激,一下子从地上挣坐起来,满脸警惕地看着柴进。瞬而,又得像个茫然无措的孩童,急急将目光投向凤御轩的身影,似要寻求庇护。
“御轩……”如斯情浓,千肠百转。
回身,是酝酿风暴的利眸,那眸中的怒寒和悲怆让她陡升起一股寒意,想要说的话卡在喉咙,再发不出声来。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像走在她的心尖上,让她心颤。他身上的衣衫还未干透,带着江水的寒气,他在她面前一直是淡笑如风,温雅从容的,何曾这般深沉狠绝……
“御轩?”碧妃不安唤道。
“你怎么会在出现在这里?”凤御轩不带任何感情地问道。一双眸子却犀利地盯着碧妃,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碧妃心惊,一时间嫉恨、怨念像疯长的野草在心中不断蔓延,狰狞可怖。然面上,却仍是委屈害怕的模样:“我一醒来就听说你出宫了,我很怕,很想见你,所以便命人安排了马车,扮作宫女出了宫。岂料刚出宫不久,马车便被人截住了……后来,后来我就被带到这来了。御轩,难道你怀疑我?”碧妃一双桃花眸,盈盈带水,怔怔地看着他。
凤御轩不语,走近两步捏起她的下颏,叹道:“瑶儿,我真希望不是你……”
“怎么可能是我?御轩!”碧妃强压下心里的不安,辩道,“我才刚小产,身子还未复原,你认为我会冒这么大风险,把自己也搭进去吗?”回忆起刚才坠崖的一刻,碧妃心有余悸。
凤御轩并未理会她的说辞,只眼含深意地看着,直到她快要坚持不住开始闪躲,才转向柴进问道:“可还有活口?”
柴进看了眼碧妃,皱眉回道:“幕后之人手段毒辣,根本就没想过留活口。这批人应该是之前就服过毒,在与暗卫交手的时候催动了体内的毒素,没过多久,就毒发身亡了。”
“那么死之前呢,就什么也没说?”凤御轩半眯着眸子,沉声问道。
柴进眉头皱得更深,挣扎半晌,才道:“是南宁靖家。”
南宁靖家?凤御轩嘴角泛起冷笑,眼神却有片刻的空洞,那些被刻意压制的记忆逐一涌现……
自他记事便从未见过娘亲。他的父亲,彼时的当朝首辅,只告诉他,他娘亲得病了,很重的病,被她娘家的人接回去休养了。而他母亲的娘家,他的外家,是威名显赫的靖国候府。他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并一直期盼着父亲得空能带他到南宁见见母亲,可之后很久,他再未从父亲口中听过任何关于靖家关于娘亲的事……再后来,他在冷宫里见到了一位与娘亲很像的娘娘……这一切,却原来是一场君夺臣妻,卖女求荣的肮脏交易,而他的父亲,从始至终,不过是任人玩弄股掌的棋!自古民不与官斗,臣不与君斗,即便他父亲最终知道了这事,却也只能烂在心里,不能宣之于口,更不能与皇上为敌,因为输的代价,他付不起!十五岁,他执掌凤氏,统领四族,拥有了足以与皇权抗衡的力量。他在先皇野心勃勃的儿子们中选了表现最为平庸的四子,尽心扶持,看他手足相残,助他弑父夺位……新皇即位,凤家跟着水涨船高,荣耀更胜从前,而凤御轩则跃居丞相之职,权与势,伸手可及;反观靖家,因曾支持废太子被打入乱党之列,一夕满门抄斩,无一活口……说到底,是他亲手炮制了靖家的覆灭。只不曾想,死灰复燃,靖家竟还有人活着……
“沿着靖家这条线查下去,若发现靖家余孽,斩,草,除,根!”
碧妃看不清凤御轩面上的表情,却能体会他说出这番话的艰难,眸中划过一丝不忍,满目心疼地看着凤御轩。这是我想到能自保的唯一方法,御轩,不要怪我残忍。段玄奕从来不是乖乖听话的傀儡,当年被他暗中保下的靖家人不在少数,如此,也只当是我为你解除后顾之忧了吧。
柴进沉默点头,应下凤御轩的话。当年靖家灭门,全是他暗中处理的,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竟留了活口。
“御轩……你还要在这呆下去?”碧妃暗咬樱唇,幽深地看着凤御轩。
“娘娘好好整理一下,呆会儿柴进会送您回宫的。还有,回宫前最好能想套合理的说辞。”凤御轩平静开口,脚步未停地继续往崖边而去。
碧妃暗恼,更多的却是心疼,“你若不顾着自己的身子执意要亲自下江,只怕还未等找到清妩自己就先倒下了!凤相,本宫希望你明白,在这个时候,是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供你养病和为情所伤的!”
凤御轩停下脚步,眸中掠过一道寒芒,清冷回道:“本相明白。所以本相要提醒娘娘,宁愿装聋作哑,也莫玩火自焚。”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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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冰寒刺骨,一波又一波地拍打着,清妩卡在两块礁石中间已不知困了多久,此时只觉全身巨痛,半分动弹不得。清妩已记不清自己顺河漂了多久,期间又撞过多少次礁石,到此刻,她已身心俱疲。看着身下被血洇染变红的江水,清妩清冷浅笑……
再次醒来是在一条渔船上,江水已变得平缓,舟行水上,悠游闲逸。“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远处的渔歌渐渐明朗,又慢慢消散。阳光晴好,透过木板夹缝透进船仓里,撒下一地流金。
清妩醒来后便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在打量着自己,抬头望去,是一位慈眉善目,衣着简朴的妇人。妇人五十上下的年纪,头发花白,作一身渔妇打扮,见清妩醒了,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量了量自己的,半刻,才如释重负地笑道:“这烧可算是退了!大夫说,今日再不退烧,恐就把脑子烧坏掉了。”
“大…婶…,是您……”清妩本欲问清眼下的状况,可甫一开口便感觉喉咙干涩肿痛,声音也是嘶哑难听的,才说了几个字,后面的音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清妩不安地抚上自己的喉颈……
妇人似看出她的忧心,劝慰道:“姑娘莫担心,这是高烧伤了嗓子,多喝点水,休息几日就好了。”
清妩感激的点点头,而后抱以歉然一笑,示意自己还想再休息会儿。关于孩子,她不敢也不想再问……落崖时感受到的那股坠胀和湿热,已是滑胎的先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又在江水里泡了一夜,孩子怎可能保得住……也好,要断就断个干净吧!
“这孩子,该是遇着了怎样的事才会在梦里哭得这般伤心……”妇人怜惜轻叹,俯身擦去清妩眼角的泪水。
“默娘!默娘!你快出来把这鱼拾掇了,中午熬了鱼汤给姑娘补补身子。”舱下,一老汉高声唤道。
“你这老头子,吼吼个什么劲儿啊?别把人姑娘吵醒了!”唤作默娘的妇人掀了帘子从船仓里出来,嗔怪道。
老汉有些羞窘的挠挠头,尴尬地解释:“这不刚抓到一条大鱼,想让你给船仓里的姑娘补补身子,一时激动就……”
默娘瞥了丈夫一眼,推开他就往船头走,“鱼在哪呢?”
“呐,就在旁边的鱼篓子里呢,难得在这天儿还能打到这么壮实的鲫鱼。”老汉兴奋道。
“是啊,眼看着这枯鱼季就来了,这打渔也赚不了几个钱了,不如,咱还是听儿子的话,到玉溪跟他一块儿过吧。等开春了,你要想打渔,我再陪你回来便是。”默娘皱眉看着江面,与丈夫商量道。
老汉重重地叹了口气,接道:“听前面几条渔船上的人说,昨夜的雪积起来了,上游都开始结冰了,这鱼,怕是不好打了……只是,这去玉溪的事还得暂缓缓,这姑娘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呢。而且,就算要走,也得把这姑娘安置好啊。”
默娘回头往船舱看了眼,小声道:“看这姑娘的装扮,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夫人,你今晨到市集去就没听到什么消息?”
“消息?”老汉摸了摸头,仔细回想了一下,惊道:“对了,我听说昨儿个夜里,相府的侍卫挨家挨户地在似找什么人。不过细问起来,那些人就畏畏缩缩起来,再不敢多说了。唉?默娘你说,这姑娘该不是……”
“你给我小声着点。”默娘低吼,使劲地老汉手臂上拧了一把,“相爷府大费周张地找个姑娘干嘛?何况,还是个怀着身孕的姑娘,你还真能想!好了好了,有什么事请那姑娘的状况安定下来再说,你去船尾生了炉子把这安胎药煎了,我去张罗午饭了。”
“哎。”老汉接过默娘手中的药,利索地往船尾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得很曲折,不是剧情,是我写的过程。本是打算周五更的,奈何大姨妈来了,各种痛……周六周日断断续续写了些,现在才更新。这章算过渡章吧,情节没有很大的推动,全作铺垫。那个关于凤相父母的事,亲们会觉得狗血不?
52第五十二章
脑海中闪现过无数画面,与凤御轩成亲以来的点点滴滴串联成一桢桢影像,已然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记忆。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又看到了成亲那日的他。眼神轻润,面冠如玉,一身喜服偏被他穿出了水墨的淡雅飘逸,他倚马而立,唇角挂着淡淡笑意,目光柔和地看着落地的喜轿……“相爷夫君……”泪水顿时模糊双眼,若一切重来,今日会不会是不同结局?
“相爷夫君……夫君……”睡梦中,清妩一遍又一遍地唤道,声音沙哑干涩,“夫君……”清妩被梦里的景象所惑,挣脱不得,只得无助地唤着那人。迷蒙中感觉有人轻轻拍打她的脊背,愁道:“这烧早上才刚退,怎么又烧起来?”
被额上的凉意惊醒,入眼,是默娘关切的面容,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清妩感激道:“多谢大娘的救命之恩,清妩铭感五内,他日若有机会定当相报。”
“姑娘快别这么说,什么报不报的,难不成我们夫妻二人救你就为图日后的回报?”默娘含笑嗔怪,将清妩扶坐起来,拿了个垫子靠在她身后,如此安排妥当,这才回身取过一旁的汤药递予清妩。
“来,趁热把这驱寒的药喝了吧。这烧要再不退下去,恐肚子的孩子要受不住了……”
接碗的手一顿,险些将汤药打翻,“孩子?大娘你说孩子……”清妩难以置信地开口,急急地伸手探向小腹,当手清晰地感受到那处凸起和温软时,禁不住泪流满目。原来,她还是舍不得。
默娘沉默地看着清妩的一系列反应,似有些明白了,笑道:“这孩子跟他爹娘的缘份深,这是舍不得到别人家呢。”
清妩闻言,心中感动莫名,对腹中这个孩子也越发愧疚和疼惜起来。她怎么可以萌生出不要他的念头,她怎么可能不要他?今世她拥有的东西很少很少,现在仅剩的也只有这个与她血缘相连的孩子了。
“傻姑娘,快别哭了,孩子没事该高兴才是啊。”默娘在床边坐上,轻轻顺着清妩的背,以示安抚。想起那日救起清妩的情形,不禁为眼前女子的遭遇叹息。那日清晨,她跟丈夫原意是行船顺江打渔的,不想因前夜下雪的缘故,霜雾浓密,船进了浅水区,撞上了礁石,正是丈夫下船查看的时候,发现了被卡在礁石间的清妩……那时的她大半个身子在江水里泡着,浑身冰冷,气息微弱,肤色已渐泛青紫,原以为是撑不过去了,幸而遇到巡诊的大夫,施救得时,才侥幸捡回一条命。只这样一个绝色倾城的姑娘,究竟是遭逢了怎样的变故才会落魄至此?莫非真是应了那句“红颜薄命”。
清妩感激地朝默娘点头笑笑,心下思虑良久,却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现下的状况。该怎么说?自己的亲姐姐是丈夫的旧情人,她设计将她掳去,欲除之而后快,而她不甘受人摆布,在掉崖时带上了姐姐想和她同归于尽,结果却为丈夫所救,可他新欢旧爱一视同仁的做法最终伤透了她的心,故她才决绝地割断绳索,掉入江中?
默娘不是没有看出清妩的为难,但他们并非她的亲人,对于她的照料难免有疏忽不当的地方,若因此害了她和孩子,到时她的家人怪罪起来,可真是百口莫辩了。想起昨日与丈夫的谈话,他们夫妻二人都有了到玉溪安身的打算,身边带着清妩,始终多有不便。
“看姑娘的穿着打扮,定是上京城里的贵人,可是途中遇着歹人,是以才……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在何处,等姑娘身子好些了,我们也好到你家传个信,让姑娘的家人过来接你。”默娘看着清妩的表情,小心地措辞道。
意识到自己给这对渔家夫妇带来了麻烦,清妩一阵羞窘,嘴角嗫嚅,半天才道:“给大叔大娘添麻烦了……小女名唤清妩,本家姓沈……我,我没有家人了。烦请大叔挑个就近的村子靠岸,清妩便下船了。大叔大娘的恩情,清妩只能来日再报了。”
默娘皱眉,沉默片刻后才问:“姑娘的家人也是在这次意外中丧生的?”
清妩怔愣,这或许是她离开相府,离开这场阴谋算计的唯一机会了,从此她再不是沈清妩,再不是相爷夫人,再不用管帝相之争,家族兴衰,从今以后,她只需为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而活,那样,或许活得容易些吧。
“是……”
从刚才清妩的沉默,默娘有了几分猜测,这会听到清妩的回答,只觉心疼难过,禁不住泪眼婆娑,小心地将清妩揽进怀里,悲悯道:“苦命的孩子……”默娘原先的考量主要是担心清妩家人着急,如今听清妩这么说,心生同情,倒有了别的考虑。
“既是我们夫妻把你救下了,那就是缘份,你且安心地留在船将养身体,有什么事啊,等身子好了我们再说。”
在经历了此番变故后还能听到如此贴心的关怀,清妩不无感动,心中思量等身子好了,必要好好报答他们夫妻二人。
默娘看着清妩把汤药喝了睡下,这才掀了帘子出来。
老汉见妻子出来,将其拉到一边问道:“怎么,问出些什么了吗?”
默娘皱眉看了老汉一眼,这才道:“说起来,这姑娘还和你是本家呢。”
老汉看出妻子眼中的怪异,心思也活络起来,不由联想到了上京的沈家,“这沈氏虽说位居四大家族,却也是个常姓,怕是你想得太多了。”
“我倒宁肯是我想得多了。”默娘叹道,又肃了脸色,向老汉道:“沈丛,你好好想想,京城沈家有没有个女儿叫沈清妩的?”
“沈清妩?”沈丛沉声重复,侧首将目光投向江面,掩过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
“据说沈棠有两个女儿,一个乃正室所出,四年前就进了宫,如今是宠冠六宫的碧贵妃,另一个是侧室所生,年初的时候嫁入了相府,名讳却是不知。”
“你不是说昨天半夜,相府侍卫挨家挨户地寻人?”默娘警醒道,“你说船上的这位该不是……”
“胡说什么呢?!”沈丛低斥,余光看了眼船尾,清妩换下的血衣还未处理,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相爷夫人身份金贵,又深得相爷宠爱,怎会流落此处呢?”
“真不是?”默娘怀疑。他们好不容易才从那些所谓士族大家里脱身出来,过了十几年安逸日子,可别再搅进这趟浑水里。
“人道‘居家思危’,我看你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自己找不舒坦呢。”沈丛轻嗤,面色不豫地道,哪还有半分平日憨厚朴实的样子。
“我这还不是为你和我们儿子着想,好不容易出来了,难道还要再回去为那些名利权欲争个你死我活吗?”默娘气恼反驳道。顿了顿,又接道,“那位沈姑娘,既然我们救下了,就断没有让她再涉险的道理,就照当初的计划,带着她一块到玉溪定居下来。”
沈丛微讶,倒没想到默娘会在知道清妩的身份后还愿意带她离开,面上的表情柔化了些,承诺道:“你放心,当初我既答应随你离开就没想过再回去。”
“嗯。”默娘淡淡应道,心下却有些纷乱。沈丛这话无疑是默认了清妩的身份,倒不想机缘巧合,倒是认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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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兰殿,段玄奕惊怒地将一封信函拍在桌上,整张脸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刚刚还和睦温馨的气氛倾刻间被这刚刚呈上的八百里加急公文给破坏殆尽。
瑾妃小心地掩住大皇子的耳目,待段玄奕冷静下来,重新坐下后才唤人进来将大皇子带下去。
“瑾母妃……”大皇子不过三四岁的年纪,粉雕玉琢,娇憨可爱,突见刚刚还在教自己练字的父皇勃然大怒,不禁心生恐惧,害怕地轻唤道。
瑾妃掩去脸上的异色,微笑地蹲□子去,与大皇子平视:“阿棋乖,父皇累了,要休息了。你也跟奶娘下去睡午觉好吗?”
“嗯,父皇因为没休息好所以发脾气了是吗?漂亮姨姨说过,不可以随便发脾气的,父皇不乖。”段梓棋翁声翁气地道,心里还有点怕怕的。走近一步,伸出短胖的小手将瑾妃的脖子环住,人也顺势偎进了瑾妃的怀里。这种全然信赖的反应让瑾妃心中微动,不自觉地段梓棋抱紧,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
“漂亮姨姨是谁啊?”段玄奕抿了口茶,再开口,又如闲话家常般温和自然。
段梓棋一时无法适应这样的转变,闷闷地将小脑袋埋在瑾妃怀里,沉默不语。
瑾妃瞥了眼段玄奕的面色,见他并未生气,这才舒了口气,贴在段梓棋耳边小声道:“阿棋,父皇问你话呢。”
段梓棋轻哼了声,这才答道:“漂亮姨姨就是漂亮姨姨,香香的,软软的。”
段玄奕厉眸扫过一旁的奶娘。奶娘吓得一哆嗦,双腿一软,“咚”的一声便跪下了:“是,是相爷夫人。前几个月娘娘在宫里举办桃花宴时碰到的,不曾想大皇子记性这么好,奴,奴才都快把这事儿忘了。”
“哦?”段玄奕挑眉,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对奶娘道:“把大皇子带下去休息吧。”
“是是!”奶娘慌忙回道,急急起身,险些因站立不稳再次跪倒下去,三两步走到瑾妃身边,伸手拉着段梓棋的手小声道:“小祖宗,快跟奶娘出去。”
段梓棋在瑾妃怀里扭了扭身子,这才不甘不愿地任奶娘拉着出去了。
“阿棋还小,皇上不要怪罪他。”看着那个穿得跟圆球一样的小小身子,瑾妃心生怜爱,不禁温言说道。
“看来爱妃很喜欢他。”段玄奕漫不经心地道,目光却停留在桌上的信函上。
瑾妃回身走到段玄奕身边,不答反问道:“阿棋仁厚聪颖,皇上也很喜欢不是吗?”
“但愿他的仁厚不是懦弱。”段玄奕眼神幽深,片刻又转言道,“今日朕的丞相又没有上朝,那事对他的打击比预料的效果似乎还要好。”
瑾妃神色微变,没有接话。
“只可惜了沈清妩这个美人……”段玄奕语似叹息,慵懒地抚着左手上的玉扳指。本是想收为己用的,不过,那样做的后果只会招人诟病,更有甚者,有人会翻出先皇的旧账,到时,麻烦会越来越大……碧妃?他倒是低估她了,娇养的猫一旦露出了厉爪,再要驯服,恐要花上点工夫呢。
瑾妃只作不知段玄奕的意思,将目光投到桌上的信函上,小心问道:“林公公急急地送信过去,可是出什么事了?”
段玄奕闻言,这才从杂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斜睨了眼信函,冷道:“夏侯德炎回到敏赫后便将汗位传予了夏侯弘,如今敏赫的权力结构重新洗牌,实力更胜从前。而夏侯弘比之夏侯德炎,冷厉狠辣,野心更大,玉溪已经不安宁了……”
“那,战事要起了吗?”瑾妃捏紧了袖中的丝帕,不安地问道。那人才刚回京不走,就又要离开了吗?这次又是几年?
“怕是不远了。”段玄奕眸中暗含兴奋,“朕倒要看看,敏赫新主比起他爹来,能有多少长进!玉家不倒,边境不破,玉家就是我天熙的金城汤池!”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集合地是玉溪么?
昨晚码到不到3000,今天补集的。还是之前说的两日一更,第二天要是没更第三天也会补上,第四天是第二更。所以平均是两天一更,大家可以监督我。明晚继续更。
53第五十三章
即便凤御轩势大,上京城里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是惊动了不少官员。其中不乏心思深沉者,明面上虽不敢说什么,暗地里却开始四下派人打听,欲一探相府究竟。未及三日,关于相爷夫人失踪的消息便街知巷闻了。
大雪连绵下了数日,整个上京素裹银装,树上积雪渐厚,大风过处,偶有枯枝不堪重负,应声而断,发出清脆的“咔嗤”声。相府不同于一般北方建筑的方正大气,亭台楼阁,俱是南方样式的婉约,经雪色沾染,更显精致剔透。
“相爷,外间雪大,快进屋歇着吧。”一旁的管家皱眉劝道。这眼见着已在雪中站了一两个时辰了,恐伤了身子。
凤御轩负手静立于院中,凝神望着湖面,并未理会管家的劝说,只自顾说道:“若是清妩在,定会喜欢这番景致。”疏竹琼枝,红梅映雪,他曾应允她红梅煮酒,塞外赏雪……而今誓言犹在,伊人却再不可寻。而她当日的决绝更如横哽在喉的刺,吞咽不得,时刻折磨着他,片刻不得安宁……
“夫人的事,柴进等人必当竭尽全力去办,相爷暂可安心。倒是这几日,不少官员聚在相府外,神色匆匆,恳着相爷能见上一面。”管家斟酌着开口道。
凤御轩眼中起了丝波澜,微微侧首道:“近日朝中有何异样?”
管家闻言神色凝重,逐一将得到的消息报告给凤御轩:“敏赫自夏侯弘继位后,一心扩军备战,如今似已做好准备欲与天熙一战,日前有关外传来的消息称敏赫已屯兵二十万在玉溪城外三十里处,玉溪情势岌岌可危,皇上已下旨让玉将军速赶回玉溪解困。另外,沈棠半月前提出的辞官一事圣上在前日早朝已然应允,而昨日一早,沈府上下已收拾行装回洛阳本家了。可奇怪的是,沈棠辞官后皇上并未定下接替之人,而且似有意淡化御史一职,朝臣有人提起,皇上也只淡淡揭过不谈……”
“四族之中有人甘愿在这场较量中自动弃权,退居二线,不正中他下怀,皇上又岂会自找麻烦,再提拔个人上来?”凤御轩冷嗤,到此时若还不明白他的意图未免蠢钝,“皇上这是要收拢皇权了。下一步,就该是拆分相权了。”
管家眸中暗芒掠过又极快平复下来,努力维持了这么多年,这份平衡终究还是保不住吗?“相爷有什么打算?”
“静观其变。”凤御轩淡道:“如今边境不稳,当前要务是解决敏赫一事,段玄奕断不会在这个时候多生枝节,为难于我。且凤氏的势力根基俱在南方,即使京中政局有变也暂不会波及,皇上此举不足为惧。”
“那京城这边……”管家犹疑。丞相之职古来有之,历朝历代皇权忌惮相权,虽有掣肘却未有拆分,而照现在的情势来看,皇上竟似有心打破历代以来的官制结构,集权一身,此番气魄怕是连太祖也要稍逊几分。御史之职只是试探,日后风云谲变难以预料,一着棋差,满盘皆输,但愿相爷不会因夫人之由延误正事。
“皇上这才刚露了点改制的苗头朝臣们就聚到我相府来了,这是要置本相于何地?”凤御轩面色微冷,带了丝嘲弄,“你去告诉他们,就算这上京的天塌了,也有高个顶着,不劳他们操心,让他们只管做好份内的事。”
“是,奴才这就去。”管官躬身后退,转身回了外院。
外院,官员们进出忙碌着,神色焦灼,递帖子,找门路,想尽了办法要见凤御轩。而等候在花厅的一批官员此时早已按捺不住,纷纷走出来站在廊下翘首等候。
管家刚一走近便被一群官员围在中间,争相问道:“凤相怎么说?可是愿意见我等了?”
“众位大人请回吧。相爷说了,这上京的天若是塌了也有高个顶着,碍不着各位大人的事,都且放宽心吧。”管家以院中都能听见的声音回复道,话毕,也不理会诸位大臣的追问,示意仆人送客后便径自离开了。
诸位大臣不明就理,但总归是得了凤御轩一句准话,知道祸不及自身,心里稍稍松快了些,不过转念想到未来可能出现的“选边站”的问题,又不禁头痛。彼此相视苦笑,互道了别,便也打道回府了。
“这相府倒还真是热闹。”相府近旁的小巷内,一辆轻便简朴的马车静默停驻,车间一道低沉阴郁的声音如是叹道。
“爷,要不要派人过去看看?”车夫身披蓑衣,躬身坐在车辕上,虽与车中人在说话,目光却一直留意着相府门口的动静。
“不必!”车中之人冷言道,“相府耳目众多,恐未及靠近就已被人察觉了。”
“那……”
“继续派人在相府外盯着,看看近日有哪些官员到相府上走动,造了名册呈上来。”车中之人突然掀开帘子,目光阴沉地看向前方,“朕倒要看看,朕的这帮臣子们,有多少是有眼无珠,分不清主子的!”他本是想看看朝中的这帮老臣有多少可以留为己用,这才向阎立锡等人透了改制的想法,不想这帮老东西这么不识抬举,竟求到相府来了!
“奴才领命。”车夫装扮的人沉声应道,眸色暗沉如墨,静默地注视着相府外的情况。
是夜,段玄奕回到宫中,便急召新科状元傅名传到南院密谈,直至半夜才歇下。次日一早即命人传旨,令大将军玉倾寒即刻离京。
玉倾寒接旨后面色微凝,静默半晌,才起身去了书房,快速写下封密函命暗卫送往相府。而后,又让人备了马车,回了太尉府。事关四族生死存亡,此时倒也顾不得父子之间的嫌隙怨忿了。
玉倾寒十岁从军,十五岁就已官拜上将军,除却战场上出生入死累下的赫赫战功,又何偿不是他凭借心计谋略苦心经营的结果。对玉溪之事,他比段玄奕看得更透彻。敏赫这些年养精蓄锐确是储备了不少兵力,然夏侯弘甫登大位,根基尚浅,此时挑起战事必会招致民怨,且又有几位对王位虎视眈眈的兄弟在侧,民心不稳、后劲不足将成为敏赫的致命伤!此时正入冬季,正是敏赫粮食短缺之时,这场战事看似凶险,实则只要拖上半年,敏赫在粮草供给方面就会出现疲软之态,届时迎头痛击,必让其溃不成军。这些事段玄奕会不曾想过?玉倾寒冷嘲,怕是这上位者是借了这个由头欲染指漠北了……而在这场开疆辟土,实现上位者政治野心的战争中,首当其冲的却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玉家军!
“皇上终是信不过玉家了…”玉弘宣半仰靠在太师椅上,双目微闭,低声叹息道。自沈棠辞官后他也渐渐看出些眉目,这皇上只怕早已按捺不住了,此番安排无疑是要逐步卸掉玉家手中的兵权了。这些年来自己有意与凤沈两家拉开了距离又将嫡女送入宫中竟还是得不了皇上的信任吗?玉弘宣心下自嘲,转念又想到皇上之前提出的赐婚之事,心思又活络起来了。歇了半晌,这才慢慢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这事,皇上有意打压玉家是肯定的,至于说要解了你的兵权这倒不至于……”玉弘宣深深看了眼玉倾寒,暗叹,怕是皇上也忌惮他在军中与民间的威望。玉家不比凤家,数十年的基业俱在北方,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到万不得已,他是决不会动摇玉家根基的!对玉家,是打压还是拉拢,权且要看玉家的态度了。是而,玉弘宣转言又道:“秦家如今水涨船高,虽为商贾之家,比起士家大族来却不遑多让。关于赐婚之事,你再考虑考虑。”
玉倾寒不觉玉弘宣突然将话题转到赐婚之事来,目光沉了沉,并未答话。
玉弘宣暗恼,声音又低沉了几分,“四家先主随圣祖皇帝南征北战,耗尽半生心力才有今日的玉熙,先祖曾留下遗训,其后世子孙必当竭力辅佐皇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凤相的计量。”
“哦,父亲大人不妨说说我与凤相有何计量?”玉倾寒眉头微挑,一副轻佻模样道。
逆子!玉弘宣被玉倾寒这话一呛,心里气闷,不禁暗骂了句。当下,也不想绕弯子了,直道:“但凡有一步退路,玉家也决不会担上乱臣贼子的罪名!如今这条退路就在你眼前,端看你如何选择了。后宫派系分斗复杂,唯婳妃的背景干净些,如今皇上交大皇子交由她抚养,想来也是为日后抬份位做准备。秦家就这么两个女儿,皇上的用意你也该明白。”
缓了缓,玉弘宣又接道:“你就不想着玉家的家业也当想想这府中的上百条人命和那些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