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晚上老太太命人将静菡叫了回去,两人说了半天的话,第二日一早疏雨就带了几个小丫鬟送了衣裳过来,静姝回说是四季衣裳各八件,都是些颜色素净的衣裳,很适合孝期穿。
老太太喊了静菡回去的事她自是不能问,但老太太必是知道了二姐送的衣裳不能穿了,早晨请安却仍对夫人和颜悦色,对衣裳只字未提,足见老太太有多护着她了,而她又怎么丢老太太的脸,被人看轻了去。
林婆子偷偷打量着方菲玥,见她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暗暗赞叹,这位三姑娘倒是沉稳。随笑着为她介绍道:“三姑娘,这头排四个是二等丫鬟柔蓝、烟绿、沁紫、槿白,这中间四个是彩青、黛青、碎红、璇红,是院子里洒扫的丫头,后头两个是赵婆子和周婆子,这些人都是夫人特意挑了来伺候您的。”
她介绍到谁,谁的头就埋的更低,个个看上去都恭敬温顺。
方菲玥徐徐道:“你们都是母亲挑来的,想必个个都是极好的,以后在我韶离馆做事只要老实忠心,我必会向母亲回禀,当然,若是不好好做事又爱惹事的……”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才一字一句道:“我也必回了母亲,立刻送到庄子里!”
那些人立刻诚惶诚恐道:“奴婢们必定好好伺候姑娘。”
她看了静姝一眼,静姝会意,立刻将事先准备好的装了一两银子的小红包都都分发了下去。
挥退下人,方菲玥亲自将两个装了二两银子的小荷包送到林婆子和孙婆子手上,又客气道:“今日辛苦两位妈妈了。”
林婆子笑道:“哪里说得上什么辛苦,若是姑娘无事,老奴也便回去了,夫人还等着回话呢。”
孙婆子亦告辞,“老太太也等着老奴回话。”
他们如此说,方菲玥也不便留,亲自送了两位妈妈出去,见他们走远了方才回了屋。
孙婆子出了韶离馆径直回了绵福院回话,将韶离馆摆设家居,和方菲玥恩微并施下人,事无巨细,一一说了。
老太太轻捻着佛珠,靠在东暖阁的锦榻上,半眯着眼道:“她倒是比她娘有出息。”
孙婆子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也说得上话,听老太太如此说便笑道:“奴婢瞧着三姑娘波澜不惊,处事沉稳大方,倒是极有主意的。”
老太太道:“还是该磨练磨练!”
说着想起来什么似的,忙唤了疏影进来:“三姑娘今日入住韶离馆,送一百两银子,再从库房捡几件摆设,给三姑娘送去,就说贺她乔迁之喜。”
疏影道:“奴婢记得库房里有一对儿汝窑产的青瓷花瓶,色泽清脆,正适合三姑娘用。”
老太太云淡风轻道:“那便送过去罢!”
“是!”
孙婆子在一旁听得暗暗心惊,汝窑的青瓷可是价值连城,老太太眼皮都不眨一下就送给了三姑娘,还是在为多年前柔姨娘的事耿耿于怀吗?
这厢,刘氏听林婆子回了方菲玥搬进韶离馆的事,又听闻老太太送了对汝窑花瓶过去,心里暗恼老太太的偏心,明面上仍是跟随老太太,派人送了五十辆银子并几匹上好的料子。
第二十回 荷包的秘密
一整个下午,方菲玥手礼收得手软。
先是老太太,然后是夫人,还有绮梦阁的大姐送了套质地上乘的白瓷茶具,怡月轩的二姐送了半斤上好的乌龙茶,前院的哥哥房凌澈送了文房四宝,弟弟方凌昊送了一方砚台,连三姨娘都代四妹妹送了个荷包。
荷包上绣着几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来送荷包的丫鬟是伺候四妹妹的婕兮,“四姑娘说了,必定要三姑娘亲自打开看呢!你也知道的,四姑娘性子执拗,务必请三姑娘看一看,奴婢也好回去回话。”
“三姑娘也知道,四姑娘性子执拗”,这话说得就有深意了!
她初回方府就遇上老太爷丧事,过了热孝又整日待在老太太那里,和四妹妹也就玩了那一回,如何得知四妹妹性子执拗?
婕兮这样说必然是荷包里藏了什么东西了。
方菲玥笑着打开荷包,伸手掏了两只珠子出来,笑道:“如此浑圆的珍珠真真是让四妹妹破费了!”
说着又把那珍珠装回荷包里,塞进了袖口里。
婕兮见差事已了,便笑着说了些“祝三姑娘乔迁之喜”之类的话就告辞了。
方菲玥让静姝给了打赏,送了婕兮出去。
此时已到了申时,方菲玥笑着对静姝静菡道:“忙了快一天了,你们也去歇一歇吧!我躺床上眯会儿,静姝半个时辰后来喊我。”
“是。”两人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回到房间,方菲玥又翻出四姑娘送的荷包,从里面拿了一张纸条出来。
用的是普普通通的玉扣纸,上面只写了一句“害你之人并非是我!”
早听说过三姨娘能断文识字,果然字迹清秀,只是,她以为凭这一句话就能澄清吗?
那衣裳是从她哪里拿来的,若不是她,还会是谁呢?这府里还会有谁要害自己呢?
方菲玥莫名感到一股森然的冷意。
半个时辰后,静姝进来喊方菲玥的时候,见她直直在床边坐着,又见那床如意云纹锦被纹丝没动,笑道:“姑娘怎地没歇一会儿?”
方菲玥笑道:“进屋来倒没了睡意,就坐着想了些事情。”
说着她把三姨娘写的纸条递给静姝,“你也看看这个。”
静姝是她从庄子里带来的,与她荣辱与共,生死相依,以后更是她的左膀右臂,该让她知道的事并不能瞒她。
静姝接过纸条,看了看,皱眉思索道:“奴婢前些日子也想了想,怎么也想不出三姨娘害您的理由。”
方菲玥道,“当年娘亲和三姨娘也并无恩怨,我也想不出!看来,我们得找个机会见三姨娘一面,好好问清一些事了。”
静姝点头说是。
她锁眉吩咐静姝:“你把这纸条毁了,免得被人看见,这件事连静菡也不要说。”
静姝迟疑了一下,才小心道:“这些日子下来,奴婢瞧着静菡对您倒是极忠心的。”
方菲玥叹息道:“她对我是忠心,但毕竟她是老太太的人,她未免不会更对老太太忠心。”
静姝想起那日老太太叫了静菡问话,第二日便送了姑娘衣裳的事,便不在说话,自去偷偷烧掉了纸条。
晚上用过晚膳,方菲玥留了静姝静菡在屋里。
她吩咐两人将白日老太太和夫人赏的银子,以及当初柔姨娘偷偷给的剩下的银子都拿出来,细细数了数共一百八十三两。
她从里面拿出十两银子,给了静姝静菡各五两,诚心道:“你们这些日子跟着我委屈了,我是个无用的,也没什么可给你们的,这些银子做些衣服穿。”
两人一听这话忙跪下了,静姝眼圈都红了:“奴婢不觉得委屈,跟着姑娘是奴婢的福分,倒是奴婢没本事护姑娘周全。”
静菡亦道:“姑娘待奴婢们极好,奴婢们不委屈,若是姑娘不嫌弃,奴婢愿意伺候姑娘一辈子。”
方菲玥忙扶了两人起来,笑道:“倒是我说错话惹你们伤心了,可莫哭了,不然我可不知怎么给你们安排事了。”
静姝忙止了泪,和静菡一起扶了方菲玥坐下。
方菲玥这才细细道:“将各屋送的礼都仔细记下,还有这银子统共剩下一百六十二辆,静姝你仔细收着,往后用银子的地方不少呢!”
又对静菡说:“你是跟过老太太的人,规矩必定是极好的,好好教教这些丫头们,没得到时候招惹是非。”
两人均道了一声是。
只听得她又吩咐道:“我近身的事你们都仔细些,这些丫头没清楚底细之前莫要往屋里放。”
主仆三人又絮絮说了一些琐事,方才歇了。
第二十一回 凝华院品茶
方菲玥昨日搬家一日劳累,就睡得有些沉,次日清晨被静姝轻轻叫醒。
穿戴完毕,却是柔蓝槿白在净房伺候。
她洗了脸,柔蓝立刻递上洁净的白帕子擦手,又端了铜盆出去,槿白则笑着递上漱口水:“奴婢怕姑娘用凉开水觉得冰牙,特意兑了些热开水。”
果然,漱口水温温的,含在嘴里很舒服。
将漱口水吐在痰盂里,用帕子擦擦嘴角,方菲玥含笑道:“确实比平常舒服,你费心了。”
槿白低下头,眼里明光一闪,笑说:“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
方菲玥笑着目光却冷下来,因为进净房前她分明听到是柔蓝吩咐槿白在漱口水里兑些热水的,槿白竞将功劳算揽在自己身上,又急功近利,可见此人不可用了。
如此想着,她还是面色不改地对着槿白淡淡一笑:“先下去吧。”
出了净房,便带了静姝去刘氏处请安。
现在她独居韶离馆,自是和在老太太的暖阁里不一样了,那时候可以等到刘氏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顺便给刘氏请安,现在自然要先给刘氏请安,然后再由刘氏带着去给老太太请安。
出了门,绕过一个小花园,又穿过一个抄手游廊,经过二姐住的怡月轩,再走过一条平坦的石子路,方才到了夫人的凝华院。这是方菲玥回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进刘氏的凝华院。
进门就见五间正方,左右两边各有三间耳房。院子里有三四个小丫头正在洒水扫地,廊下站着刘氏身边的畅音和念音,两人见她过来,忙笑着打起帘子,“三姑娘来了。”
她笑道:“母亲可起了?”
“夫人刚起了,正由大姑娘二姑娘陪着说话呢。”
她才想起今天是二姐禁足满日的日子。
进了门是一个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念音引着方菲玥绕过屏风,进了东暖阁屋内豁然明朗起来。
临窗大炕上铺着天青色撒银花锦垫,正面设着同色靠锦背,放着竹青色引枕,炕中间放着黄梨木圆腿炕桌,底下左右各放了四张黄梨木添漆描金靠背椅,每两椅中放着四方高几,上头摆着汝窑美人觚。到底是主母正房,屋内雕梁画栋,摆设精美,自是别处不能比的。
大姐坐在靠刘氏跟前的靠背椅上,正悠悠品茗,听她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二姐本是靠在刘氏怀里的,见她进来,站起来冷哼了一声坐在了大姐下首。
方菲玥对大姐二姐的冷眼视若无睹,仍安之若素地笑着给刘氏请安:“给母亲请安。”
刘氏心情不错,笑着道了免礼:“快坐下,我这里也用不着这些虚礼。”
方菲玥仍是规规矩矩行了礼,又给两位嫡姐见了礼方才在二姐下首坐下。
就有丫头端了茶上来,是上好的白瓷茶具。
刘氏道:“这是前些日子你父亲自四川带回来的蒙顶甘露,你尝尝如何?”
话音刚落方菲榆就笑了,暗讽道:“母亲,你这不是为难三妹么,三妹妹自小在穷乡僻壤里长大,哪里晓得茶是何物!”
她话里夹枪带棒,听得刘氏亦暗暗皱眉,忍不住嗔怪道:“榆儿,莫要胡说!”
方菲梦秀眉微蹙,淡淡道:“二妹不过与三妹玩笑几句罢了,三妹莫要放在心上。”
她这个大姐性子虽然冷淡,却是及其护短,对二姐倒是极好的。
方菲玥遂笑道:“我自是知道二姐与我玩笑的。”
方菲榆冷哼一声,瞥过头不再说话。
方菲玥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着对刘氏道:“玥儿不懂品茶,只在书上看过,说是这蒙顶甘露茶汤碧清微黄,好似甘露,滋味鲜爽,浓郁回甜。如今尝来果然是这样的,香馨高爽,味醇而甘,使人齿颊留香。看书时玥儿常想着何时能尝到这蒙顶甘露,到底是托了母亲的福也使得玥儿有了口福。”
这话说得刘氏格外舒心,欣然赏了半斤蒙顶甘露给她,倒惹得方菲榆非闹着要了一斤茶才罢休。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刘氏问了她些在韶离馆住得是否习惯,丫鬟婆子不听话或是缺什么少什么都来跟我说之类的话,方菲玥一一答好,母亲安排得很妥帖周到,丫鬟婆子个个老实稳当。
不多时|乳|娘牵着四姑娘来请安,几人才起身一起去了老太太处请安。
从老太太的绵福院出来,就见四妹妹笑盈盈地在门口等她:“三姐,姨娘做了栗子糕,可要去吃些?”
第二十二回 结盟
人说醉翁之意不在酒,三姨娘那里是要四妹妹邀自己去吃栗子糕的?方菲玥想起那装在荷包里的纸条,目光渐渐深下来,遂笑着拉住方菲苓的小手:“正巧我也念着姨娘的栗子糕呢,不想今日又有口福了。”
方菲苓扬起头,晨曦里她娇嫩的肌肤微微泛着光,笑容纯澈,声音清甜:“三姐,我姨娘做的栗子糕自是无人能及的。”
方菲玥心下一软,蓦地想起庄子里的娘亲,目光黯然,曾几何时,她也在娘亲身侧,娘亲做了拿手的桂花糕给她,当时岁月静好,桂花香盈了满室,阳光和暖,还有娘亲温柔浅笑。现在却是在这深深庭院里,步步为营。
静姝见此情景,知她伤怀,忙转移话题,笑道:“姑娘们说得如此好吃,惹得奴婢也嘴馋了,到时候也请姑娘赏奴婢两口栗子糕吃。”
方菲玥回神一笑,“这你可要问问四妹了。”
方菲苓笑道:“必少不了静姝姐姐的。”
静姝笑盈盈地行礼:“那就多谢四姑娘。”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去了绛雪轩。
已是四月份了,初次来得时候绛雪轩门口梨花纷飞,清香馥郁,现在梨花已经谢尽了,梨叶油亮翠绿,枝头已经长了小小的梨苞。
三姨娘亲自在门口等着,见她来了,忙殷勤招呼,“可把姑娘盼来了。”
方菲玥笑着行了半礼:“姨娘安好。”
三姨娘微笑着亲自拉了她进屋,又让身边的丫头绘朱拿了栗子糕去暖阁哄方菲苓吃,这才跟方菲玥切入了正题,“姑娘现下可是大好了?”
方菲玥道:“这样活生生坐在姨娘旁边,自是大好了。”
三姨娘尴尬一笑,清咳一声,才娓娓道:“我本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当初亦是柔姨娘怀你时老太太才将我赐给了老爷,生下四姑娘后才被抬了姨娘。柔姨娘是老太太娘家远方侄女,她性格虽清傲了些,但待我们这些下人却是极好的,我和柔姨娘并无利害关系,也不曾有何旧仇,而她还在我父亲重病的时候接济过我几十两银子。”
“所以你赠我衣物,是想还我母亲恩情?”方菲玥问道。
“算是如此……”说到这里三姨娘银牙暗咬道:“却不想被那起子人陷害于我,差点害了你性命。”
方菲玥眼珠转了转:“姨娘可是知道了谁是下毒之人?”
三姨娘悠悠叹了一口气,秀眉笼上了一层烟雾,“我如何知道,那日老太太和夫人使了不少法子都撬不开红芍的嘴,如此就能看出背后之人手段之高。”
“那姨娘可猜测出来是何人?”
话一出口方菲玥就后悔了,虽然娘亲曾对三姨娘有恩情,三姨娘念这还恩已是惹来算计,她在府中多年还安然自是源于她明哲保身,这本是自己的事,此话一问不就是将三姨娘拖下水了么?
但她又盼望三姨娘回答,毕竟在这方府后院,她太需要一个同盟了。
果然三姨娘皱了眉头,紧紧抿唇。
室内骤然寂静下来,还能远远听到四妹妹在暖阁闹着绘朱要再吃着栗子糕。
日头已经升高了,有明晃晃的日光撒进来,照得屋内亮堂堂的,青铜香炉里染着蘅芜香,青烟袅袅,清香阵阵。
沉默良久,三姨娘终于轻启樱唇,缓缓道:“我觉得是……”,她拿起方菲玥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一字。
方菲玥收回手,掌心温热,在心里深深印下那个字,和三姨娘相视一笑。
虽然她不清楚三姨娘为何和自己结盟,但这是建立在彼此利益上的,至少此刻她们的利益是共同的。
快晌午的时候方菲玥带了三姨娘送的一碟栗子糕,由三姨娘亲自送着离开了绛雪轩。
见她身影渐渐远了,三姨娘方才转身回去,绘朱在一旁道:“姨娘怎地如此相信三小姐?她才九岁而已?”
三姨娘浅浅一笑:“虽还年幼,却沉稳。”
“姨娘不怕得罪了那位?”
绘朱指了指凝华院的位置。
三姨娘冷笑,“从那夹竹桃毒里就能看出来,她早晚就不会放过我们母女的,我还不如争一争,好歹还有个希望!”
说了三姨娘转身进了屋,绘朱怔了怔,不解三姨娘这句话是何意思,却不敢多问,忙跟了进去。
回去的路上,方菲玥将同三姨娘结盟的事情同静姝说了,问静姝:“你怎么看?”
静姝思索道:“姑娘刚回府不久,虽说有有老太太疼爱但终究势单力薄,和三姨娘结盟自是有极大益处,但三姨娘终究是妾室,恐不能抗衡夫人。”
方菲玥点头赞赏道:“你果然心思细腻。”
又给她解释:“你说的我也是想过的,父亲如此多的姨娘,娘亲有老太太撑腰都被赶出府,这么多年,安然无恙的只有三姨娘,相信她自是有些手腕的,说不定还握了夫人什么把柄,况查母亲当年之事也只有从三姨娘处入手。”
静姝道:“姑娘思虑周全。”
方菲玥自嘲一笑,道:“不过是深宅大院安身之计罢了。”
第二十三回 疑惑
从三姨娘处回到韶离馆,方菲玥吩咐静姝将那一小碟栗子糕给大伙儿分吃了,用了午膳,又抄了一会儿《法华经》,才歇了会儿午觉。
醒来已是未时时分,窗外日头正盛,明晃晃地照得窗外一小片白丁香格外洁白如雪。
静菡伺候着她在里间梳洗,就听到静姝隔着帘子低声禀报:“姑娘,在前院伺候的钱妈妈来了,说是老爷请姑娘去百纳轩一趟。”
方菲玥眉头几不可微地皱了皱。
静菡察言观色,立刻小声在她耳边解释:“百纳轩是老爷的书房,钱妈妈是老爷身边大管家的媳妇,一同在前院伺候。”
父亲怎地突然想回来召见她?
静姝还在帘外候着,方菲玥吩咐道:“好好招待钱妈妈,我换了衣裳即刻就出来。”
“是!”
静姝命柔蓝泡了上好的大红袍,笑着给钱婆子让了座,客气了几句钱婆子才在一旁的小锦杌上坐了,静姝亲自将茶端给她,笑道:“妈妈稍坐,我们姑娘才歇了午觉起来,您先喝杯茶歇一歇。”
以前她就听说过这钱婆子是老爷身边大管家的媳妇,在府里老爷夫人面前都极有脸面,却从不恃宠而骄,为人极为和气亲切。
果然钱婆子立刻笑了:“有劳静姝姑娘了。也不急,老爷这会儿也正在指点少爷们功课呢。”
老爷丁忧离职在家,有了不少的空闲时间,对两位少爷的功课也抓得紧。
静姝正陪钱婆子说着闲话,忽听得一句轻柔的声音自对面响起,“劳妈妈久候了。”
钱婆子抬头就看到一个少女明眸皓齿地对她微笑,她穿着青缎掐花对襟外裳,百褶如意月裙,乌黑的头发梳成垂挂髻,头上别着几朵新摘的丁香花,看上去格外柔顺温婉。
这不是钱婆子第一见方菲玥,却是头一次近距离打量,那一双眼睛盈盈明亮,看上去像极了柔姨娘。
她忙放下茶盏行礼,“见过三姑娘,老奴奉老爷之命请您去百纳轩一趟。”
“妈妈可知父亲找我何事?”
钱婆子道:“老爷午后指点两位少爷功课,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姑娘了,便唤了老奴请姑娘过去。”
她回府时正逢老太爷丧事,父亲想不起来她也是有的,如今老太爷的丧事都过了月余,父亲这才想起来她,真真是父女亲情凉薄。
纵然万分心寒,方菲玥仍是笑道:“辛苦妈妈了。”
眼神示意了一下,静姝忙送上去了一个装了二两银子的荷包。
钱婆子客气着推辞了两句,才笑着收了荷包,引了方菲玥去了百纳轩。
百纳轩在二进院和前院之间,方菲玥带了静菡跟着钱婆子一路穿过抄手游廊,经过一片人工湖,又绕过好几座院落方才到了。
百纳轩位置僻静,旁边是一片竹林,竹子挺拔,青翠欲滴,环境极其清幽安静。
钱婆子笑道:“姑娘稍等,老奴进去禀报。”
方菲玥客气道:“有劳妈妈。”
钱婆子刚进去,就见方凌澈和方凌昊一前一后自书房出来。
方菲玥忙行礼问好:“大哥,二弟。”
方凌澈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三妹如何在这里?”
方菲玥笑道:“父亲召唤我来的,想不到大哥二第也在。”
“哦!”方凌澈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那神情淡漠得犹如两人是陌生人。
他如此冷漠以待,方菲玥心里一痛,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方凌昊则笑着回礼,他笑得格外真诚,“三姐。”
上辈子的恩怨终究也牵扯不到小孩子身上,方菲玥也情不自禁地报以微笑,“二弟功课可好?”
方凌昊微微仰头,有着六岁少年特有的洋洋自得:“父亲刚刚还夸了我,我定要努力,赶上大哥!”
方菲玥笑道:“那二弟可要努力了。”
一旁的方凌澈眉头皱了皱,突然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方菲玥一愣,哥哥这是怎么了?
方凌昊也是不明所以,忙跟方菲玥道了别,边喊他边追了上去,“大哥,别走啊,我还有功课请教你呢!”
恰好这时钱婆子从书房出来道:“姑娘,老爷请您进去。”
方菲玥担忧地看了一眼方凌澈方凌昊离开的方向,才转身进了书房。
第二十四回 父亲召唤
方菲玥一进百纳轩迎面扑来一阵浓浓的墨香,屋内布置得格外雅致,方礼臣端正坐在书桌后翻着一本书,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淡淡道:“来了。”
她低下头,不慌不忙地行礼:“玥儿拜见父亲。”
方礼臣见她如此识礼,欣慰道:“起来吧。”
她这才规规矩矩地站好,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安静等待方礼臣开口。
说起来这还是方菲玥回府以来第一次与父亲单独相处,毕竟多年不见,感情稀薄,方礼臣也不知如何与这个女儿说话。
若不是因为老太爷的遗言,又是关系到方家信誉的事,方菲玥也不会被接回府,但是这个女儿看着沉稳,听刘氏说性子却不服输的,但到底也是她方家的人,到时候她总归得听自己这个父亲的。
想到这方礼臣软了软表情,柔声问道:“搬进韶离馆住得可还习惯?
方菲玥愣了愣,父亲把她叫来就是来突然关心她的生活起居的?
她飞快地抬了抬头,方礼臣眼底藏不住的算计让她暗暗惊心,小心翼翼答道:“女儿住得一切都好,牢父亲惦记着。”
方礼臣点点头,一副慈父模样,“若有什么不顺心的都与你母亲说,莫受了委屈。”
方菲玥思索着措词,笑着答道:“女儿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是母亲亲自挑的,个个老实本分,姐妹们待女儿极好,女儿不曾受半分委屈。”
二女儿欺负她的事方礼臣也是听说过一些的,见她不抱怨不诉苦更是满意,“你二姐平时被你母亲惯坏了,虽然娇纵了些,但胜在本性不坏,她说你什么你莫放在心上。”
同是女儿,方礼臣如此护着二姐让方菲玥暗暗心寒,遂应道:“二姐娇憨可爱,率真直爽,女儿自是不会与二姐有所隔阂。”
方礼臣笑道:“如此甚好,家和万事兴。”
方菲玥又浅笑应是。
方礼臣又问了她庄子上的生活,可曾读书识字,待听闻她四岁读书练字时便让她写了一篇字给他看。
待看到方菲玥一手秀气的簪花小楷,愣了半晌才回过神,笑道:“你这字写得倒是秀气端正,正好明儿先生也来了,晚上我与你母亲说,你便与你姐姐们一起上课罢!”
方菲玥行礼应是。
从百纳轩回到韶离馆,方菲玥便吩咐静姝:“将大哥送我的那套文房四宝收拾出来,明儿估计要用了。”
静姝便与静菡一起收拾她明天上学用的东西,文房四宝,针线,这些都是上学要用的。
方菲玥看着两人忙碌的身影发呆,父亲今日问她了许多庄子里的事,却不曾过问娘亲,父亲当真对娘亲如此绝情么?还有,父亲眼里的算计是什么意思呢?
方礼臣的行动果然快,到了晚膳时候,刘氏房里的思音就过来传话:“三姑娘,夫人说您刚回府,规律知识难免不全,去家学里学学知识女红完善四德也是好的,明日您便跟着大姑娘二姑娘一起去上课罢。夫人还说您刚开始难免跟不上姐妹们,您也不必太累,就当学着玩打发时间罢了!”
刘氏还真是处处不忘了打击她,方菲玥无奈皱眉,这话说得就像是她不懂规矩不识字四德不全,不过,也许她要让刘氏失望了。
如此,方菲玥去上学的事算定下了。
次日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二姐得意洋洋地在老太太面前说她,“三妹初次上学,若有不懂的过来问我便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菲玥如何不明白二姐这是暗暗讽刺她呢,也不恼,只笑着说:“如此多谢二姐了。”
她如此不在意倒惹得方菲瑜自讨没趣。
老太太似是没有看到她们的明争暗斗,将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笑道:“你们姐妹如此和睦,我也放心了。”
方菲瑜冷哼一生,将头撇向一边,却终究不敢将手从老太太手里抽出来,方菲玥也对着方菲瑜嘴角上扬,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但到底她们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第二十五回 家学之上
姐妹几人又陪老太太说了会话,眼看时辰不早,老太太怕耽误了上学的时辰,便赶了姊妹三人去上学。
三人一路从老太太的绵福院出来,方菲梦方菲瑜携手渐渐走在前头,将方菲玥远远甩外身后。
方菲玥看了两人的背影一眼,自嘲一笑着,对一旁的静菡道:“还好我带了你出来,不然我可连潜雨斋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潜雨斋坐落在方府后花园西角,是家中女眷休憩观景场所,只因位置僻静,刘氏便让做了姑娘们上学的地方。
静菡听了一阵心酸,同是方府的女儿,大姑娘二姑娘占了嫡出的名分便娇生惯养,三姑娘则是在庄子里长大,偏偏大姑娘二姑娘又自恃身份,不把三姑娘放在眼里,真是可怜了三姑娘小小年纪就受尽冷眼。
怕方菲玥伤心,静菡便拣了高兴的话说:“奴婢可是盼着跟姑娘去上学呢,也好沾染些墨水,不做那睁眼瞎。”
方菲玥笑道:“你既想学,回去我教你便是了。”
“谢姑娘。”
主仆两人说说笑笑到了潜雨斋,方菲玥进门就见屋内朝东的位置放了一张案几并一把黄梨木交椅,底下并排摆了三张书桌,大姐二姐已经在位置上坐好了,将靠窗的位置留给了她。
静菡忙将文房四宝在那张空桌子去放好,又小心扶她坐下。
刚坐下,浓烈的阳光就刺得方菲玥眼睛一阵不适,她一手拿帕子挡住阳光,一只手扯扯静菡:“你去将窗子关了,日头刺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静菡应了一声,忙去了。
方菲瑜自一旁凉凉说了一句:“乡下来的丫头就是矫情!”
方菲玥看也不看她一眼,也不愿计较这些,只装作没听见,低头翻着手里的《涑水家仪》。
方菲瑜见她也不知道反驳,闷葫芦似的只知道看书,哼了声“无趣”便不再理她。
静菡见主子被欺,十分气愤,又看方菲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关了窗子,忍气退了出去。
静菡刚走就见一个身穿灰色长衫,两鬓斑白的老者翩然而来。
关于这位老先生方菲玥是听静菡说过的,他本是京城里最有名望和学问的人之一,姓刘,已至古稀之年,因为人老实,教学严谨,常被各大家请了闺阁中教各家小姐礼仪道德之书。
刘先生缓步走到前方的案几边,三姐妹立刻站起来行礼:“先生安好。”
老先生浅笑道:“免礼,坐下。”
三姐妹坐好,他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方菲玥面上:“这便是三姑娘吧?”
方菲玥立刻站起来行礼:“弟子方菲玥见过先生。”
老先生摆摆手,笑道:“甚是知礼,坐下吧。”
待她坐好,老先生才朗声道:“今日讲《涑水家仪》,此书重在讲礼仪道德,姑娘们翻开书听听记在心里也就是了。”
老先生博学多才,讲得又通透,方菲玥听得格外认真。
先生见她听得认真,便问了她:“凡为宫室,必辨内外,深宫固门内外不共井,不共浴室,不共厕,何解?”
“这……”方菲玥虽从小有沈氏教导,却因沈氏身体之故只学了些皮毛,如何能理解这些晦涩难懂的文言文知识,一时尴尬站在座位上不知如何回答。
见她出糗,方菲瑜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小声嘀咕:“这么简单都不知道,真是笨死了!”
方菲玥淡淡瞥了方菲瑜一眼,见她面上带笑,眼神轻蔑地看着自己,大姐则是一副事不关己得淡漠表情。
方菲玥扯起嘴角,向老先生行了一礼,老实道:“先生,弟子乃初学者,不懂书中知识,还请先生赐教。”
老先生点点头,温言道:“即是初学者,便先看些《女儿经》、《烈女传》这些教女子修德立身之书,坐下吧!”
“谢先生。”
在方菲瑜失望的眼神里,方菲玥面带微笑地坐下。
她本就是初学者,不会就是不会,承认便是了,先生也不会因此说她什么,方菲瑜想借此看她笑话实在是太不可能了!
一整个上午,方菲瑜都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