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老太太要给自己禁足,方菲榆心中不服,立刻就要说话,方菲梦狠狠拉了她一下,她才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方菲榆故意落后几步,拦住了方菲玥的路:“站住!”
方菲玥皱眉道:“二姐,可是有事?”
方菲榆冷笑道:“乡下来的野丫头什么不学,偏偏就学了那些妇人的长舌头,在背后嚼舌头根。”
她说话如此难听,听的方菲玥心中怒火升起,难道二姐以为她向老太太说的?强压下心中怒火,方菲玥淡淡解释道:“二姐误会了,我昨晚回来给老太太请了安就睡了,何时说过二姐的事。”
“哪有贼偷了东西会承认自己是小偷的?”
一旁的静菡见二姑娘越说越不堪,忍不住劝道:“二姑娘,我们姑娘真不曾言语过您一句不好的话,奴婢可以作证。”
方菲榆冷笑,“你是她的丫鬟,自然向着她!”
静菡被呛回来,因着身份,又不敢再说话,只愤愤站在一旁。
方菲玥见她如此不依不饶,缓缓道:“二姐何苦在这里闹,此时在老太太门口,丫鬟婆子来往频繁,事情若是传了出去怕是对二姐更不利,再说,若是老太太听见……”
“你竟敢威胁我!”方菲榆恨恨咬咬牙,右手一扬,眼看一个巴掌就要打过来,忽见一只白嫩柔荑拉住了她,顺着手臂就看到方菲梦冷然的面孔。
方菲榆不甘心地挣了一下,她却抓的更紧,厉声道:“二妹,你是嫌二个月禁足太短了?老太太门前,莫要再生事!”
方菲榆这才不情愿地放下手,恨恨瞪了方菲玥一眼,转身走了。
方菲梦淡淡瞥了方菲玥一眼,转身追着方菲榆去了。
静菡小心瞥了方菲玥一眼,安慰道:“二姑娘被夫人惯坏了,一直都是心直口快,姑娘别往心里去。”
方菲玥淡淡一笑:“我没事,方才委屈你了。”
这样的冷脸她从小看多了,不是不往心里去,是早就麻木了。
静菡心里一暖,笑道:“奴婢不委屈。”
方菲玥拍拍她的手道:“走吧,老太爷今日大殓,我们迟了就不好了。”
静菡点点头,见她面容沉静,没有一丝快,心道,这三姑娘倒是沉稳,又体贴下人,还有个兄长,大爷文采斐然,将来若考了功名,三姑娘自然水涨船高,必定会说一门好亲事,她若忠心伺候三姑娘,姑娘必定也会念着他的好,看来老太太指了她来伺候三姑娘,真真是她的福分啊。
为老太爷行过大殓之礼,又过了既夕礼,方开始安排落葬事宜。
因着方家祖坟在四川,方礼臣便携了两个儿子并一堆孝仆从京城水路出发,一路披麻戴孝地送了老太爷的灵柩回老宅,女眷则都留在了京城。
老太爷丧事刚过,方菲榆便被刘氏锁在在怡月轩学规矩,也不许人探望,每日只派人送饭。
老太太经历丧夫之痛,却是病倒了,怕把病气过给孙女们,连着免了几日的晨昏定省。刘氏一边忙着侍疾,为老太太忙前忙后,格外殷勤备至,一面命人整理韶离馆,忙得不可开交。
方菲玥便一直待在暖阁抄写老太太前些日子让她抄的一百遍《法华经》。柔姨娘毕竟是书香世家的出身,一手簪花小楷写的格外漂亮,病情好些的时候是教过她写字的,她一手簪花小楷,一撇一捺尽得柔姨娘真传。
这日清晨,方菲玥得知老太太病好了些,便带了静菡去给老太太请安。
第十三回 喂药
主仆两人出门就瞧见一个身量高挑,穿着丁香色比甲的丫鬟背对她们在廊上盯着几个小丫头煎药,有浓浓的药香自药罐子里飘出。
方菲玥笑着叫了声:“疏影姐姐……”
那丫鬟回头,大眼睛,鹅蛋脸,正是那日哥哥回府进屋回禀的丫鬟。
疏影见是三姑娘,立刻笑着行礼:“三姑娘来的正巧,老太太刚醒了,念叨着药苦不想吃呢,您也一起帮我们劝劝。”
疏影是静菡的同胞姐姐,年长静菡三岁,是老太太身边得力的大丫鬟,人伶俐机灵,格外会说话,很得老太太欢心。
方菲玥笑道:“姐姐们都劝不动,我又如何劝得老太太呢。”
说话间疏影已打了帘子引了她进去,方菲玥回头吩咐静菡:“你在门口候着,等会儿陪你姐姐说会儿话吧。”
静菡应了一声,恭敬站在了门口。
疏影一路引着方菲玥去了卧房,老太太半靠着床头,疏雨正在身边伺候着,见她进来忙行礼。
方菲玥笑着侧了侧身,又给老太太请安:“祖母可好些了?”
老太太面色终于红润了不少,说话也有了精神,还难得地开起了玩笑:“好些了,就因着大夫一句‘卧床静养’,这些丫头就整日不让我下床,天天煎了药送来,可把我这把老骨头都躺散架了。”
疏影调皮地吐吐舌头,“您那里老了,瞧您这精气神儿,可把奴婢们甩了好几条街呢。”
老太太笑道:“就数你贫嘴。”
疏影道:“奴婢去瞧瞧外头的药好了不曾,今日三姑娘在,老太太可不能怕苦便不吃药了”,说完便退了出去。
老太太命疏雨给方菲玥搬了锦凳坐下,才淡淡道:“你母亲说这几日便能将韶离馆收拾出来供你住,让你过几日便搬进去,你怎么说?”
老太太如此问,便是给她最好的维护了。那韶离馆偏据西南一角,虽说幽静,但位置偏僻又狭小,在她不熟悉方府人事又没有把握护自己周全之前还是不要住进去为好。
因此,她缓缓道:“玥儿刚回府,还不懂规矩,愿再跟着祖母再学几日规矩,再说祖母如今在病中,玥儿怎可弃了祖母而去?”
老太太点头道:“如此我便让人回了你母亲,等到了夏初再搬进去吧。”
她这个孙女,可比她姨娘强多了。
“谢祖母。”
她刚谢了恩,正巧疏影端了药进来:“老太太,该吃药了。”
方菲玥留意到老太太闻到药味立即皱了眉头,她笑着接过疏影手里的药,“老太太,玥儿伺候您吃药吧。”
她半坐在床边,舀了一勺子药细细吹了吹,才送到老太太唇边。老太太就着喝了一口,她又忙拿了手帕细心擦去老太太嘴角的药渍。
老太太见她低眉吹药的动作格外温婉,小小年纪喂药的动作又甚是熟练,便好奇道:“怎地你喂药如此熟练?”
方菲玥闻言拿着勺子的手就顿了顿,淡淡道:“柔姨娘常年卧病,玥儿自记事起便常常喂姨娘吃药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老太太闻言却是重重一叹,她亏欠璃儿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伺候老太太用完药,又陪着老太太说了半日的话,见老太太有了倦意,便告辞回去了。
老太太看她一身粗布衣裙消失在内室,唤了疏雨道:“你去告诉夫人,三姑娘无甚换洗衣裳,孝期不便请人坐衣裳,二姑娘与三姑娘同龄,便让二丫头找些不穿的衣服与三姑娘穿罢。”
回了暖阁,用了午膳,方菲玥便又坐在桌前抄《法华经》,静姝在身旁服侍。一写便写了一下午。到了掌灯时分,静菡点亮一支支蜡烛,见她终于搁下笔,笑着道:“今儿倒是听了一笑话回来,姑娘可愿意听听。”
方菲玥伸伸懒腰,“什么笑话?”
“听说今日三姨娘带四姑娘去给老太太请安,四姑娘年幼不知事,指着老太太直呼菩萨菩萨,惹笑了一屋子人。”
方菲玥笑道:“想是四妹妹见老太太慈眉善目,竟把老太太认成了菩萨。”
静菡笑道:“可不是,三姨娘又一直礼佛,在卧室还设了佛龛请了菩萨日日供着,四姑娘错认也是有的。”
方菲玥听着心里一动,问道:“静菡,你在府里多久了?”
“回姑娘,奴婢六岁进府,在府里五年了。”
五年,那就是在自己和柔姨娘被赶出去一年后才进的府,便又问道:“那你可知三姨娘进府多久了?”
静菡眼角一跳,三姑娘怎如此关心姨娘之事?虽然疑惑,仍是恭敬回道:“三姨娘服侍老爷有六年了,第二年生下的四姑娘。”
这么说三姨娘应是该知道娘亲之事了?府中大姨娘早逝,二姨娘又被送出府,四姨娘是当事人,但又闭门不出,老太太和夫人都是府中权威,看她只能从三姨娘那里着手查娘亲当年之事,但怎么接近三姨娘呢?
静菡见姑娘问了话便皱眉沉思,不敢打扰,便悄悄退了出去。
第十四回 二姐的衣裳
次日清晨,方菲玥带了静姝早早来到老太太处请安。
老太太吃了几日药,精神好多了,她便陪老太太坐在正厅里说话。不多时,刘氏亦带着大姐和四妹前来请安,二姐还在禁足。
待刘氏向老太太请完安,方菲玥也向刘氏请了安。
刘氏道了免礼,才对着笑道:“昨儿个老太太让找些二丫头不穿的衣服给三丫头,二丫头翻箱倒柜眼巴巴找了一包袱出来,还说让三妹妹先穿着,若是不够,她再找。”
说着刘氏命人将一个大包袱递给方菲玥身边的静姝。
二姐如此嫌弃她,怎会说出如此大方的话来?怕是刘氏自己添上去的吧。
尽管如此,方菲玥仍是上前道谢:“谢母亲,谢二姐。”
刘氏便笑了,道:“三丫头真是懂事!”
老太太亦笑:“难得二丫头如此懂事,就免了一月禁足吧!”
刘氏忙替方菲榆谢了恩。
从老太太那回了屋,方菲玥仍是坐在桌前抄写佛经。
静姝便和静菡拆了大夫人送来的包袱,刚打开两人都惊呆了,静菡忙道:“三姑娘,你快来看。”
方菲玥走过来,道:“怎么了?”
静姝指了指床上,方菲玥看过去,只见床上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哪里是孝期能穿的。
她还没有反映,静菡便气道:“二姑娘也太过分了,奴婢这就去回了老太太和夫人。”
说完抱起那堆衣服就要出去,方菲玥眼疾手快地拦住她:“静菡,莫要冲动行事。”
静菡道:“难道就要让姑娘受这些不白之气么!”
方菲玥悠悠劝道:“好丫头,我知道你是忠心为我,可这衣裳是母亲当这老太太的面儿给我的,这事要说出去不就把二姐和母亲都得罪了?不几件衣裳嘛,静姝针线极好,我们自己做就是了,也犯不着生气。”
静菡这才压下气,低眉答了一声:“是。”
这厢刘氏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忙去怡月轩看到方菲榆,将老太太免了她一月禁足的消息告诉了她,道:“这可归功于你送的那一大包衣裳,不然两个月可有得你熬了。”
方菲榆将绣了一半的手帕扔在一旁,闻言冷笑道:“老太太以前都是偏疼我的,自那野丫头来了,我又是被老太太当众责骂,又是被禁足,可不都因为她!偏还要穿我的衣服,也不知她能不能穿的起!”
刘氏皱眉道:“你在那衣服上做了手脚?”
方菲榆道:“哪里能做什么手脚,衣服都给她了,穿不穿由她罢了。”
刘氏这才松了口气道:“你也别折腾了,这些日子且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看那野丫头早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刘氏又劝慰了她一阵,方才去了。
方菲榆勾起嘴边,嘱咐身边的丫鬟瑶琴道:“明日好好盯着绵福院,看三姑娘如何装扮。”
翌日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见她仍是一身粗布衣裙,便道:“昨儿个你母亲给你的衣裳呢?怎地不穿出来,可是不合身?”
刘氏亦向方菲玥看过去,道:“若是不合身让针线好的丫鬟婆子改改就是了。”
三丫头不穿二丫头的衣裳,莫是嫌弃那衣裳是二丫头穿过的?
方菲玥含笑解释道:“二姐送来的衣服都是极好的,只是是有些不合身,静姝正在赶着改,只是一时没改好罢了。”
老太太点点头,这才与刘氏说了些府中琐事。
方菲玥这才松了一口气,与一旁坐着的四妹妹方菲苓玩耍起来。
方菲苓才四岁,生得可外玉雪可爱,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软软糯糯地喊:“四姐给我为我吃粥。”
老太太与刘氏说话的空档,方菲玥喂她吃了一碗粥,她还嚷嚷着要吃,方菲玥怕她积了食不好好吃午膳,便不敢再给她吃了。
不知何时老太太与刘氏停止了说话,老太太在一旁笑道:“这四丫头如此贪吃,幸好我们家养得起,也不怕她吃穷了。”
刘氏在一旁陪笑:“俗话说能吃是福,又有老太太疼惜,可见四丫头是个有福的。”
众人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见老太太有了倦意,便都告了辞出来了。
方菲玥出了老太太的屋,就要回房,裙摆一紧,低头就看到方菲苓可怜巴巴地拉着她的衣角:“三姐姐跟我玩。”
方菲玥环顾四周,也不见有|乳|母丫鬟跟着,便拉了她的手,笑道:“我送你回去可好?”
方菲苓眼珠转了转,高兴地说“好”。
方菲玥便让静姝回去,带了静菡送方菲苓回绛雪轩
第十五回 三姨娘赠衣
方菲玥牵着方菲苓的手,一路从老太太的绵福院到了绛雪轩。
绛雪轩在方府西北角,周围种了不少梨树,花开时节,梨花纷飞,如下了雪一般,故名绛雪轩。
刚进了院子,院子里两个洒扫的小丫头见三姑娘送了四姑娘回来,忙不迭地行礼问安。
方菲玥笑道:“三姨娘可在?我送四妹妹回来。”
“麻烦四姑娘了。”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自屋内出来一位清丽柔美,雍容沉静,身材修长的妇人。
方菲苓一见那人便弃了方菲玥奔向那妇人,笑嘻嘻道:“姨娘,可做了苓儿喜欢吃的栗子糕了?”
三姨娘嗔怪道:“四姑娘又将规矩都忘了不曾,走路切莫要如此风风火火。”
方菲苓撇撇嘴道:“苓儿记住了。”
方菲玥见三姨娘母女天伦,不由想起娘亲,一时失了神。还是静菡悄悄拉了拉她才回过神来,见三姨娘正好奇地看着她,她面色如常,笑了行了半礼:“三姨娘安好。”
大启规矩,姨娘是家主之妾,算不得主子,只行半礼即可。
三姨娘笑道:“我刚做了些栗子糕,三姑娘也进来尝尝吧。”
方菲玥可正想接着机会接近三姨娘,以便查清娘亲当年之事,便客气道:“那便叨扰姨娘了。”
三姨娘着将方菲玥让进屋,又殷勤让座,又有序地吩咐下人:“婕婷,去给姑娘们打水洗手,绘朱,去将我做好的栗子糕端来。”
方菲玥淡淡扫了一眼,见屋内摆设并不如老太太那里富丽堂皇,却格外清洁明亮,温馨雅致。
洗了手,就见桌上放了两盘色泽艳丽的栗子糕。方菲苓伸手就要上去拿,三姨娘轻轻咳了一声,她回头可怜兮兮地看了三姨娘一眼,才对着方菲玥明艳一笑,将栗子糕往方菲玥这边推了推,长长睫毛忽闪一下,眼神明亮清澈,道:“三姐姐请用。”
她神情如此可怜,方菲玥怎忍心夺人所爱,便拿起一块栗子糕递到她面前,笑道:“还是四妹妹先用吧。”
方菲苓欢喜地接过来,大大咬了一口,神情满足,不住地说“好吃”。
三姨娘无奈摇摇头,又让方菲玥:“四姑娘也吃些。”
方菲玥便拿了一块,一手拖着手帕,细嚼慢咽地吃了一块。用手帕擦擦嘴角,才真心赞叹道:“姨娘手艺真好,这栗子糕质地松软细腻,香甜适口,难怪四妹妹一直念叨着,我也爱吃呢。”
三姨娘轻轻一笑,客气道:“那四姑娘就多吃几块。”
见她又拿起一块吃了,三姨娘笑着转身进了内室,出来时手上抱了几件新做的素色衣裳道:“这是我这几日闲着做出来的衣裳,三姑娘莫要嫌弃。”
方菲玥忙将吃了一半的栗子糕放下,站起身,疑惑道:“姨娘这是……”
看来今日送四妹妹回来也是三姨娘一手安排的,只是三姨娘为何无缘无故赠她衣裳?
三姨娘笑道:“前些日子去给老太太请安,听闻三姑娘无甚换洗衣裳,我闲着无事,便做了几件,也不知合不合身。”
方菲玥示意静菡接过衣服,笑道:“姨娘慧心,衣裳必定也是合身的。”
三姨娘只柔柔一笑。
从绛雪轩回来,方菲玥便一直坐在窗前,思索三姨娘为何示好?
她初回府便失了父亲关心,惹了夫人不痛快,嫡姐又看自己不顺眼,新兄长对她也不亲近,三姨娘对自己示好的理由是什么?唯一怜惜自己的就是老太太。
难道仅是因为老太太念叨了一句自己无甚换洗衣裳?三姨娘对自己示好其实是为了讨好老太太?
方菲玥想了半日也想不明白,便摇摇头,将脑子里的思绪放空,心道,既然想不懂那就慢慢看清楚吧。
做了半日,她起身伸伸懒腰,忽然窗外一个浅青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急匆匆直奔老太太房门而去。
发生何事了,竟然如此着急?
方菲玥忙唤了静菡去打探消息。
第十六回 中毒
莫约一炷香的时间,静菡回来了,皱眉道:“听说是老爷在祖宅那边生了病,要延缓几日回府了。”
“大哥哥……”方菲玥张口就想问兄长如何了,又觉不妥,方改了口道:“两位公子如何?”
静菡笑道:“两位公子无恙,听说大公子因文采风流,还得了成都最有名的老先生指点呢。”
哥哥果然出众非凡,若将来考取功名,娘亲的后半辈子就有希望了。
见静菡还在一旁,方菲玥亦笑道:“大哥哥果然是极有出息。”
晚膳前去给老太太的时候,她便穿了三姨娘赠的衣裳。
水蓝色如意云罗裳,腰上系了竹青色宫绦,月牙白襦裙,看上去清爽大方,又合孝期规矩。
静姝在一旁为她理衣服,静菡在一旁笑道:“三姑娘如此穿真真是好看,浑身的气度可把二姑娘都比了下去呢。”
方菲玥淡淡瞥了静菡一眼:“我自是比不过二姐的。”
静菡自知失言,低头不再言语。
静姝笑着打圆场:“也不知三姨娘在衣服上熏了什么香,姑娘动一动这衣裳就暗香浮动,当真好闻呢。”
方菲玥笑道:“改日问问三姨娘便知了。”
老太太和刘氏见她终于不再只穿那粗布衣裙,便不再过问衣裳之事,如此安静过了几日。
这日晌午,方菲玥用了午膳,便坐在窗下继续抄写佛经。窗户半掩,有温热的风夹杂着窗外丝丝花香吹进来,沁人心脾。
她抄了几页,忽觉胸口发闷,吃了几口茶放才舒坦些,正要继续抄,一股钻心的疼痛自胸口席卷而来,越是呼吸就越疼,笔“啪”掉在地上,她脸色苍白,手紧紧捂在胸口,吃力地喊了一声“静姝”,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门外的静姝听她声音似有异样,忙推开门,就见方菲玥已倒在地上,吓得静姝脸上立刻没了脸色,失了喊了声:“姑娘。”
静姝忙唤静菡一起将方菲玥扶到床上,静菡吓得惊慌失措,待将方菲玥扶到床上,忙跑出门去禀了老太太。
老太太担心不已,急忙吩咐让人拿帖子去请了大夫,便扶着疏雨疏影的手急切赶到方菲玥房中。见方菲玥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唇上都没了血色,厉声问一旁的静姝:“怎么伺候姑娘的?”
静姝静菡立刻跪下,静菡垂泪不止,静姝语言清晰地含泪回话道:“老太太明鉴,姑娘用午膳的时候还好好的,午后在窗前抄写佛经,因姑娘喜静奴婢们便都被遣了出来,不多时,奴婢隔着门听姑娘喊奴婢似有异样,不想推开门就见姑娘已然晕倒在地。”
静姝说完亦是泣泪不止。
老太太听了更是担忧,掏出手帕擦擦眼角,哽咽道:“玥儿莫要有事才好。”
疏影见状,忙扶了老太太在一旁坐下,安慰道:“老太太且宽心,三姑娘有太太惦念着,定会吉人天象,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刚坐下听到屋外有人传:“王大夫来了。”
老太太慌忙站起来,道:“快请进来。”
疏雨见静姝静菡只顾伤心难过,便走上前放下床帐,只露了一只手在外面,又在上面盖了一方手帕。
静姝面上一红,忙上前将另一面的帐子放了下来,心道这方府真是规矩大,在庄子里时哪有那么多讲究,日后她必定要事事留心,不能给姑娘丢脸。
王大夫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蓄着须,一身青色袍子,看上去格外温和儒雅。
小丫鬟搬了凳子在窗前,他方坐下细细诊脉。
刘氏得了消息也忙赶了过来,见老太太面色凝重,大夫正在诊脉,也不敢打扰,静静站在一旁等待消息。
过了一会儿,见王大夫面色凝重地收了手,老太太忙到:“大夫,如何了?我孙女可有大碍?”
老太太这话听到刘氏耳里格外刺耳,当初榆儿发了一天一夜高烧也不见老太太如此着急啊?虽然如此,她还是希望这丫头不要有什么事,不然她的计划可都要泡汤了。
于是刘氏拿出慈母的外衣,装得格外担心着急:“大夫,我这女儿没事吧?”
王大夫抚扶胡须,道:“令千金中毒了!”
第十七回 夹竹桃之毒
中毒?
真是一语惊四座。
静姝静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恐。
“好端端的,怎会中毒呢?”老太太担忧地看向王大夫,“大夫?”
王大夫道:“姑娘中的是夹竹桃之毒。这夹竹桃因其花似桃,叶似竹,所以得名。其花色绮丽,或粉红,或纯白,但因其全身有毒,并不多植,亦鲜为人知。中毒后会感到胸口疼痛,进而呼吸麻痹,昏迷,中毒过深便会死亡。”
一听夹竹桃之毒如此厉害,老太太忙问道:“那我孙女如何了?”
“老太太放心,姑娘中毒不深,待老夫开了方子,吃了药,好好休息几日便无大碍了。”
老太太忙吩咐道:“静菡,快伺候大夫开方子。”
静菡忙上前,她刚到大夫面前,王大夫皱眉,因医者父母心,虽怕陷入后宅争斗,仍是本着良心踌躇道:“姑娘身上似有夹竹桃气味。”
静菡一惊,老太太亦是变了脸色,冷冷看向她:“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太神情严厉,静菡吓得跪倒在地,哭道:“老太太,奴婢怎会害姑娘啊!”
静姝忽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香气,想起什么似的,忙去翻开柜子,将三姨娘赠的衣服都抱至大夫面前,道:“大夫,你验验这衣裳可有异样?”
一股浓郁的香味在空气里慢慢散开,因是闺中之物,王大夫得了老太太同意才拿起一件衣裳放在鼻端细细闻了闻,才严肃道:“老太太,这衣裳像是被用夹竹桃花水泡过,虽然后来用了浓郁的花香味遮掩,但细闻还是能闻到夹竹桃气味。这衣裳贴近肌肤,又日日闻着夹竹桃气味,故而才中毒啊!”
静姝一听大惊失色,立刻跪下,泣道:“请老太太为姑娘做主!”
老太太命人引了大夫去开方子抓药,这才冷声对静姝道:“你且说这衣裳从何的来?”
静姝道:“这衣裳是三姨娘送给姑娘的。”
她说完看了静菡一眼,静菡会意,接着说道:“那日姑娘带了母奴婢送了四姑娘回绛雪轩,三姨娘留了姑娘尝新作的栗子糕,还送了几件新衣裳给姑娘,说是听闻姑娘无甚换洗衣裳,特意做来送与姑娘的。”
刘氏心中疑惑,这三姨娘怎会无端害她呢?
老太太听了目光渐渐深邃下去,淡淡瞥了夫人刘氏一眼,命疏影拿了那衣裳,才对静姝静菡温言道:“好丫头,都起来吧!好好照顾你家姑娘,这事我必会查个水落石出。”
刘氏被老太太那一眼看得格外难受,心道,老太太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静姝静菡忙谢了恩,送了老太太出去。
送走老太太,静姝在里头照顾方菲玥,静菡亲自在廊下煎药。按大夫的吩咐,喂了两次药,方菲玥终于在掌灯时分悠悠醒了过来。
静菡静姝欣喜不已,静菡忙去回了老太太。
方菲玥胸口仍有微微的疼痛感,扶着静姝靠在床头道:“我这是怎么了。”
静姝神色一凛,“姑娘中毒了”,然后便将方菲玥晕倒之后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又道:“老太太说了会给姑娘做主,必不会轻易饶了下毒之人的。”
方菲玥皱眉不解道:“三姨娘为何要害我?”
静姝又岂知道因果,只心有余悸地回了一句:“姑娘,这方府太可怕了。”
方菲玥疲惫地闭上眼,淡淡回道:“是啊,太可怕了!”
正说着,老太太扶了疏影疏雨的手来看她,见她无事,也安了心,细细叮嘱了她几句“注意身体”,“好好歇息”之类的话,却对下毒之事只字未提。
祖孙俩说了会儿话,老太太怕打扰她歇息,便起身走了,方菲玥命静姝亲自送了老太太出去。
夜间,方菲玥辗转反侧,无心睡眠。
又想起回府前娘说说得话,“府里的那些人面上对着你笑,背地里不定怎么算计你呢!”
这方府看着人少,水还真深,当初娘亲不也是栽在这些人手上!但是,再可怕她也要住下去,这里是她的家,有她的哥哥,还有慈爱的祖母,她还要查清娘亲的事!
只是,这个三姨娘到底是为何害她呢?
第十八回 初夏搬家
次日一早,方菲玥便命静菡出去打探消息。
不多时,静菡一脸凝重地回来禀报:“回姑娘,老太太和夫人昨儿晚上雷厉风行,命人将三姨娘的院子都围住了,最后查出是三姨娘院里一个小丫头红芍做的。那丫头说是在醉霞院门前瞧见一株粉红花树,她见花色绮丽,犹如桃花,丰润而艳丽,便摘了几朵回去,恰好三姨娘命她去洗刚做好的衣裳,她见花有香味,便放在一处洗了,说是并不知那花有毒。”
并不知花中有毒?怎地她洗衣裳的时候没中毒,偏就自己中毒了?
方菲玥皱眉道:“老太太是如何处置的?”
静菡回道:“老太太打发那丫头去了庄子,又以三姨娘治下不严的罪名跪了一夜佛堂。”
有明媚的日光穿过纱窗照亮的满屋,阳光温热,洒在人身上格外暖和,方菲玥心底却像处在数九寒天,冷彻全身。
从刚回府的衣裳,到现在的无端中毒,件件事情都是冲她而来,让她束手无策,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只是一个小小庶女,就算娘亲当年贵妾荣宠,但这么多年了,又怎会惹来这些算计?
她心中疑惑不解,却见静姝端了药进来,笑道:“姑娘,吃药了。”
方菲玥回神,接过来一口气蹙眉喝完药,将空药碗递给静姝,道:“你们俩整日跟着我,没得也沾了这夹竹桃之毒,也煮些药吃吧!”
静姝静菡心里一暖,齐声道:“谢姑娘记挂。”
因着方菲玥中毒之故,老太太和刘氏都免了她几日晨昏定醒,刘氏更是日日派人带了补品来探望,让她好好休养。
如此过了几日,听闻老爷和兄长回府了,但老太太念着她的身体,暖阁的门儿都没让她出。
直至过了立夏,天气渐渐热起来,老太太见她面色红润,又让王大夫来了一回,确认她无碍才放她出门。
这日天朗气清,她一早就带了静姝去老太太屋里请安。
刘氏早就到了,方菲玥依礼行了安,方才恭敬站在一旁。
刘氏笑道:“近日天气愈发暖和,媳妇想着韶离馆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不如就让三丫头趁着天气还不热搬进去吧。”
老太太心情似乎不错,笑着看向方菲玥:“你觉得如何?”
方菲玥道:“我听母亲得。”
说着又上前给刘氏施了一礼,感激道:“这些日子辛苦母亲了。”
刘氏立刻眉开眼笑道:“三丫头果真懂事乖巧,如此明日我便派人接你去韶离馆。”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道:“三丫头身边就两个丫头伺候着,搬去韶离馆身边也得安排些人了。”
刘氏笑道:“人是一早就挑好的,静姝静菡是大丫鬟,另有四个二等丫鬟,四个洒扫丫头,还有两个粗使婆子,和大丫头二丫头身边一样,都是些能干的老实人,老太太可要瞧瞧?”
老太太笑着摇头:“不用了,你办事我放心!”
搬家这日,方菲玥一早就起来了,叩谢看老太太的教养之恩才带了静姝静菡,跟着刘氏派来的林婆子,还有老太太派着跟去的孙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韶离馆。
韶离馆偏据方府西南一角,一行人走过抄手游廊,又绕过一个小花园,再经过一片小型的人工湖方才到了韶离馆。
迎面是一扇椭圆形大门,上面是在石头上镂空雕刻了“韶离馆”三个大字,墙头上爬了几多淡紫色的牵牛花,看上去格外清幽雅致。
进去是五间正房,厅里放了黄梨木镂空雕花蝶恋花屏风,东屋里间是她平日休息的地方,用了外头一间做了书房并绣房,中间是客厅,各用了黄梨木雕岁寒三友碧纱橱和黄梨木雕岁岁平安的碧纱橱,西里间是堆箱笼之处,西次间则又隔了来,里头是静姝静菡的住处,外头则是供小丫头们休憩喝茶之处。
许是因为老太太之故,刘氏格外大方,屋内布置温馨雅致,摆设格外精巧细致。
林婆子引着方菲玥看完房间,又领了下人来磕头请安。
第十九回 恩威并施
一群人齐齐面朝她跪了下去:“奴婢们见过姑娘。”
方菲玥悠然端坐在正厅首位上,轻轻抚平身上那件水青色绣栀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