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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弯着腰,但却是耳聪目明,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会上达天听。

    终于走回微风阁,皇帝跟华焰公主都还等着,他们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仿佛还可以继续这样一直等下去。

    边承欢终于在绿竹下停住脚步,深深地凝视着她。

    他们彼此都知道再也没有机会,已经永远错身而过了。

    「熊大哥……」

    「我知道,他全都告诉我了。」

    当晚他连夜拼死的希望能赶上军队,却还是来不及;回到京城飞虎营,熊定邦已经在他的房里候着等死。

    「那不是他的错。」低着头,泪珠终于还是忍不住滚了下来,扑簌簌无法停歇。「是我不好……」

    「妳没有不好,春樵子他们……都很感谢妳。」艰难地说完这句话,边承欢抬起头仰望着天,温热的液体只能往肚子里吞。

    好悲伤啊,却连大哭一场的权利也没有。心头有无数的苦、无尽的委屈,这种锥心之痛到底几时才会停止?

    段柔死命咬着唇,口中已经尝到血腥味却还是没办法停下来。她不能……她没办法再这样过下去了!双手紧紧握着拳,感觉指甲锐利地刺穿了皮肤,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吋肌肤都被狠狠撕开,她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她以为她可以,但她错了,她承受不了啊!

    「我……好痛……」咬着牙,她忍着泪低语,破碎的声音让边承欢紧紧闳上眼睛。

    「忘了吧。」他只能这么轻轻地开口,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力感。

    「不行……不行……」

    「可以的,妳还有好长的人生要走,一定要忘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事。」

    她也答应过不做傻事,可是她还是做了,如今落得这般下场,能怨谁?

    段柔颤抖着几乎支撑不了自己的身子,泪水依然奔流着,已经无暇他顾,索性蹲下身子。

    「柔妃!」远远的,微风阁里的德孙立刻开口呼唤,飞也似地赶到她身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来人!快叫太医!」

    「我没事……没事……」

    宫女们搀扶着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微风阁。其实她好想好想不顾一切地扑到边承欢怀里哭个痛快啊!

    「唉,瞧妳这身子骨,多吹一点风就不成了,真是!」

    「我没事,给我一杯酒暖暖身子就好了。」

    「喝酒的机会多得是,等边将军与皇妹成亲的那天,妳才要好好的敬他几杯酒,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宫女端给她的玉杯匡啷落地。

    段柔错愕地抬起泪眼。她从德孙的眼里看不到同情、看不到温柔,只看到一双冷冷的墨瞳,他,正笑着呢。

    「为了感谢边将军对爱妃的救命之恩,我决定将华焰妹妹许他为妻,几天之后他就是驸马爷了。」

    段柔听不到德孙一张一合的嘴里到底在说些什么,她抬起眼望着边承欢,而他惨白着脸,喃喃自语似地说着:「谢主隆恩。」

    「朕真是不明白,无论妳要什么,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朕也会亲自爬上天给妳摘下来,为什么妳还是这么冷淡?朕有什么地方不对?什么地方不好?为何爱妃的心如此难以捉摸?」

    斜躺在榻上,她只是一径的流泪,心已经麻木不痛了,为何泪水还是流个不停?面对德孙责难的眼神,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他是个好人吧?对自己万般温柔,可惜她只能对他抱歉,感激他的错爱。

    「边承欢有什么好?」德孙恼怒说道:「他今夜就要与华焰成亲,若他真心爱妳,就应该跪在朕的面前求朕成全你们!可是他没有,他乖乖的娶了华焰,这样的男人值得妳为他肝肠寸断吗?」

    段柔别开脸。他不明白的,没有人会明白,边大哥是为了她好,为了让她死心断念,为了让她留在皇帝身边好好活下去,若非如此,他决计不会另娶他人!

    她宁愿他不要这么做,但她知道那是他的爱,那是他如今唯一能为她付出的——选择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只求她活下去!可是她不能啊,没了心的人要怎么沼?

    「妳说说话,什么都好,妳怪我、怨我?妳原本就是我的妻子!我不怨妳与边承欢私奔,不怪妳对别的男人芳心暗许,我只要妳从今以后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好,我也会同等待妳。古今多少帝王,谁能做此承诺?这样对妳还不够吗?」

    她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就这么静静的躺着,可是连这点要求也好难

    「喝一口汤,只要一口。」宫女捧来鸡汤,德孙亲手端到她面前一脸哀求。「就当是朕求妳了,只要一口就好。」

    摇摇头,她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

    咬着牙,德孙紧紧抿着唇怒视她,忽地将瓷盅狠狠摔在地上!

    「皇上息怒!」旁边的人全都惊吓地跪趴在地。

    德孙猛然拂袖起身。「妳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明日与朕结为连理共享天下,另外一个……」薄唇一抿,冷冷开口:「另一个是明日喝下朕所赐的御酒。」

    「皇上!」段家老太君与段夫人哭倒在地,匍匐着上前拉住龙袍哭道:「皇上息怒!求皇上饶了柔儿,民妇一定好好规劝她,求皇上收回成命!」

    德孙无情的眼光冷冷扫过她们哀戚的脸。「君无戏言,朕又何尝愿意如此?」回头看一眼段柔槁木死灰的神色,他心一横转头便走。

    「明日卯时,不是凤冠霞帔便是鸩酒一杯,你们看着办吧!」

    「皇上!」段氏家人哭天抢地,但却什么也不能挽回。

    德孙前脚刚走,段家老太君便哭着扑到床沿,「我的好柔儿、乖柔儿,听祖奶奶的话,别再倔了!妳这样……这样看得祖奶奶好心疼哪!」

    段家老太君哭红了双眼,搂着气息奄奄的曾孙女。她老泪纵横,心头有如刀割,却还是不得不来劝她。她的曾孙女儿是她的命根,看着她如此折磨自己,她只恨自己不能替她承受!

    「他……来了么?」段柔喃喃自语似地微睁双眼,空洞的眸子呆滞地凝视着皇宫内碧丽堂皇的天花板,那里也有一条龙,是他们相识时的龙吗?

    「他不会来的……」

    「他会来,他许过我的,他一定会来……」

    「三妹,妳别再傻了,边承欢永远都不会来了!刚刚皇帝说的妳没听见吗?他娶亲了!娶的是圣上的亲妹子!此时此刻人家已经洞房了!」

    「段秀!」段家老太君恼怒地回头,「妳瞎说些什么!」

    「是么……唉……边大哥,你这又是何苦……」

    「祖奶奶,为什么不让我说?您瞧瞧三妹的样子,她快死啦!眼下不死,明日也要死!难道真的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她就是需要有人告诉她,好让她清醒!」

    「段秀!」段夫人连忙起身拦阻。「别说了!快别说了——」

    「我要说!我偏要说!三妹,妳再不醒过来,咱们段家上下数百条性命全都要死在妳手里了!妳不爱皇帝是妳的事,为何要牵连我们?妳瞧不见皇帝待妳有多好吗?他帮妳盖宫廷、帮妳造花园,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看妳一笑!妳为什么那么死心眼?边承欢只是个什么都没有的武官,他已经娶了华焰公主,人家成亲了成亲了!妳还要怎么样?」

    她不想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只是能不能让她安静?好吵!咦?耳边怎么会响起锣乐声?那天在陶源村,春大婶儿开开心心地告诉她,他们从邻村请来会吹奏喜乐的锣鼓手,很快便到了!

    是那些人来了吗?要为她跟边大哥演奏祝贺。堂前红烛摇曳,厅外锣鼓喧天……

    鲜血从她的口中汩汩流出,因为已经流不出眼泪,只好流血了。她呆滞着,双眼茫然地望着天上的那条龙,真希望……真希望当初她真的飞去了远方,飞去那不知名的地方……

    「柔儿啊!我的好柔儿!来人哪!快来人!快叫太医过来!」

    卯时将到,暗夜未尽,微风阁中却已经异常忙碌。

    天空泛着灰,几丝红霓几不可见地散布在天上。

    往来的宫女们忙碌地将大红喜服、凤冠霞帔、一匣一匣的珠宝装饰、锦罗彩缎全送进那间屋子里;而那里正红烛摇曳,笑语盈盈,只见满室异香缭绕,奇珍异宝灿然生辉。

    这是皇上与柔妃的大好日子,也是史无前例的婚礼。过去皇上除了大婚之外,另外赐封妃子是不需要有其它典礼的,皇上对柔妃的痴心深情可见一斑。

    光亮铜镜前的女子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的模样如同槁木死灰,双眼无神,面容憔悴。

    她宁愿不要什么典礼,宁愿这一切都只是恶梦一场,可是眼前这梦幻的一切却真实得叫她的心不断淌血。

    人当真不能胡乱许愿,当日在陶源村她说多么希望太祖奶奶跟爹娘都能在场,如今他们真的全都围绕在她身边,只是却没有了边承欢,多么讽刺!

    她的左右两侧各候着一名太监,一个手捧着凤冠霞帔,一个手捧着银盘白玉杯。

    一边是生,一边是死。

    对她而言,生与死是完全不需要考虑的,放不下的是后面殷切期盼着她能死里逃生的家人。

    仔细想想,自己这十几年来好像从来没有好好对待过他们,尤其一见到边承欢,整颗心都跟着他走了,竟把家里的人忘得一干二净!她若死了,德孙会不会怪罪他们?

    宫女还在为她细心上妆,灰惨惨的脸在她们的巧手下居然也透出一丝颜色,红艳艳的唇瓣让她看起来精神不少,波光盈亮的墨瞳闪烁着温柔的光芒,透过铜镜,她朝家人们微微一笑。

    这一笑,笑得段御史紧绷的眉头松了,笑得段秀跟着松口气;也笑掉了段家祖奶奶的三魂七魄,笑得段夫人哭倒在地。

    段柔起身,穿着大红龙凤服的她模样多么尊贵好看,她转身对着家人们盈盈下拜,感激他们十五年来的养育之恩。「太祖母,爹娘,您们的恩惠柔儿今生无法回报,但愿来生——」

    「不不不!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段老太君捣住胸口干嚎,「我的心肝!我的心肝哪!」

    「柔儿……柔儿……」

    「请他们出去吧。」低俯着身子,段柔对太监、宫女下令。

    只要她还活着,她就是他们的主子,宫女、太监们无奈地架起段家人往外走。

    「柔儿!妳别做傻事!柔儿!」

    直到门关上了,她都依然低俯着身子,不让他们看到她死意已决的表情。直到门关上了,他们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她才起身取过玉杯,毫不犹豫地一仰而尽。

    慢慢走过房间,在豪华的织锦大床上躺下,段柔轻轻吁了口气。真累,不过终于安静了。

    她终于可以好好的歇息,再也不用心痛了。

    闭上眼睛,感觉边承欢的身子似乎就在身边,她的唇角微微泛起幸福笑意。终于……可以作个永恒的美梦了。

    第十四章

    两年后——

    四周一片静肃,只有大漠风沙与马匹不安的喷气声,压力正逐渐累积着。他们手里握着的兵器都被汗水濡湿,士兵们犹如绷紧的弓弦,手握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握紧,丝毫不敢松懈。

    放眼望去,这片荒漠已经被人海所占据,一黑一黄,两种颜色各据一方,一边是荒漠蛮兵、一边则是大宋飞虎营大军,双方对峙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艳阳无情地高照着,士兵们个个挥汗如雨,但却没有半个人敢抱怨,也没人敢掉以轻心,因为这是双方对垒的重要时刻。

    这次就是生死决战了吧?双方兵马距离已不到百丈,是刀对着刀、矛对着矛,千钧一发之际了。只要双方稍有妄动,就是一场血流成河的肉搏战!

    但若要比两方兵将的紧张程度,飞虎营的士兵们应该远胜于蒙古蛮兵,因为那些蒙古蛮兵不知道他们主帅是出了名的不要命,打起仗来有如天神附身——不是刀枪不入,而是无论什么样的伤都不能阻止他继续往前冲。

    边承欢带领飞虎营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他年纪轻轻就因为武艺高强而蒙圣上特别拔擢钦点为飞虎营主帅。当时谁都不服气,但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之后,飞虎营里的弟兄们已渐渐把他当成兄弟手足,只要他一声令下,无不奋勇争先。

    但他却变了,从皇上赐婚的那天开始。

    听说边将军在新婚之夜从皇城夜奔而出,名义上是军情紧急,但知情的人都知道当时根本没有紧急军情,到底是什么事竟让新任驸马爷从皇城中仓皇而逃?至今依然是个秘密。

    而整个飞虎营也从护卫皇城的职务中被调往边城,原本威风凛凛的皇城禁卫军成了灰头土脸的边关守门军。

    从那之后,边将军打起仗来就开始不要命了,永远身先士卒的他,不但总是一马当先,而且还经常孤身深入险境。

    就像现在这样,站在大军之前,毫无惧色地面对几十万蒙古兵手中的弓箭。难道他不知道只要对方主将一声令下,他就会被射成刺猬?

    或者他根本知道,只不过是一心求死所以根本不在乎吧!

    边承欢的得力副将兼先锋熊定邦此刻正在他身旁,他那双铜铃般的牛眼正目光灼灼怒视着敌方阵营,任何人只要被那目露凶光的眼神扫过都会不寒而栗。

    蒙古鞑子个个高头大马,全飞虎营里也只有他这种虎背熊腰的身段才能与蒙古蛮兵一较上下。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凶恶,但心里真是格老子地紧张得快死了!他那双握住链条流星锤的双手早就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不知道多少次。

    为了保住边承欢的命,他早连自己惯用的大刀都放弃了,选了这又重又沉的流星锤,为的只是能在边承欢的前面先开出一条血路,好让边承欢不至于还没跟敌军交手就先被射成蜂窝或者剁成肉酱。

    没办法,谁叫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他总自责自己当初不该多事,唉啊,当初啊,他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啊!

    如果当初不是他一时兴起掳了段柔搞恶作剧,说不定他们两人就真的云淡风轻过去了;如果当初在陶源村他不要多事想救边承欢,说不定他当时一死百了也算干净利落,偏偏他这大老粗把不该做的、不该救的全做了、救了。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边承欢还是这般的不要命,他这始作俑者当然得舍命陪君子了。

    他们这样对峙到底多久了?熊定邦咽咽口水,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塞了张沙纸似的又干又痛。他偷偷地瞄了一眼边承欢——真要命,又是那种表情!

    又是那种「我今天绝对要战死沙场」的要命表情!他认命地握紧了流星锤的握柄,准备随时杀出一条血路。

    咚!咚咚!咚咚咚咚……战鼓声越来越急促,好似连击鼓的人也已经等得不耐烦似的。对方的鼓声快一拍,这边便又加快一拍,于是鼓声像下雨一样变得狂暴而猛烈。

    双方都屏息等着自己的主将下令进攻。果然,在战鼓最激烈的剎那,双方主将不约而同的高举起手中的武器,扯开喉咙大喊:「杀!」

    杀——

    成千上万的士兵们也跟着举起自己手中的武器大喊:「杀!」

    两边人马杂沓互相砍杀,兵器交鸣的铿锵声不绝于耳,夕阳如血映照着滚滚黄沙,哀号声四起,天地为之同悲。

    就在双方人马战得难分难解之际,沙漠中突然响起巨大的轰隆声响,不知来自何处或何物,但声音越来越大,令所有人不得不停下厮杀四下张望。

    不只蒙古人敬畏鬼神,大宋士兵们也同样礼拜天地,这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半空中隐约浮现的黑点更让人胆寒。

    天空变了色,奇异的气流将天空流云卷成诡异的漩涡,漩涡中闪电忽隐忽现,雷声隆隆。

    他们吓得无法动弹,没有人敢扔下武器逃走,也没有人敢移动脚步,眼前的景象是他们前所未见的。

    黑洞越来越大,轰隆巨响在天地间回荡,直到黑色的虚空像是吃掉了天地——所有人都张口结舌地钉在原地,还来不及呼天抢地,蓦地,黑洞中掉下一个东西,转瞬间黑洞、巨响、诡异的流云漩涡又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像是没发生过,只除了正从沙地上缓缓起身的东西。

    「呃……嗨?」

    从黑洞中掉下的「东西」怯生生地露齿笑了笑。这一笑,周围看得到她的士兵无论是蒙古兵还是大宋士兵,全都吓得大叫一声,扔下武器拔腿狂奔。

    「恶魔!」

    「鬼怪!」

    「妖怪啊!」

    后来军中便流传着——可怕的女鬼在决战时从一片漆黑的空洞中出现,吞噬了日月。女鬼满口银色獠牙,恐怖至极!

    她想起幼稚园时,第一次见到邻桌的小美,那时候她的表情大概就跟这些「古代人」差不多吧。

    小美的嘴里满是矫正钢丝。

    就算她是被传送到现代的某个拍戏现场,那也已经够惊悚了,但显然她是真的被传送到古代,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没直接把她绑在木桩上烧死,已经算她命大——但这里到底是哪一朝、哪一代啊?

    尽管她自称天才美少女,可是眼前的情况她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能怎么办?只好紧紧闭上嘴,免得一开口又吓坏这些早已经面露惊惧的人们。

    军帐中安静无声,立在两旁的士兵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紧紧握住武器,深怕妖怪会突然张开血盆大口突袭。

    主帅终于脱下头盔,那一瞬间程曦险些惊叫出声。

    高教授?!天那!

    她诧异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的容貌跟高亚拓真的很神似,五官简直像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一个是穿古装、一个是穿时装而已。

    显然,那个男人对她也有同样的看法,因为他注视她的眼光很不同,像是相识已久,难道……教授也来到古代了?可是就算教授来了,跟她抵达的时间应该是一样的,为什么他能当主帅,而她却变成妖怪?

    「你们全都下去。」男子终于开口。

    「将军……」周遭的人一脸不赞同,这妖怪来历不明,怎能让她跟将军独处一室。

    「全都下去!」

    威严的军令让所有人都住了口,他们悻悻然、惊惊然地退下,每个人都对这模样娇俏可爱的妖怪投以极度不信任的眼光。

    终于,营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长桌后的男人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前,便一个跨步跃过桌面直接来到她面前猛力拥住她。

    「啊?喂!」

    「妳没死……天哪!天哪……妳没死……」

    男人的身躯不停地颤抖着,他的声音低沉喑哑,仿佛带着深沉的伤痛与巨大的狂喜。

    程曦楞住了,只能怔怔地被他紧紧拥在怀中。她突然有种感觉,好似他们早已相识,就好像……他真的是高教授一样。

    但他不是。

    良久之后男子终于松开她,改为深深凝视着她。那双带着沧桑的眸及布满风霜的脸眉跟高亚拓真的很像,但却不是。

    「柔儿……」他开口呼唤。

    程曦叹口气,抿抿唇,「我不是。」

    「妳是!」

    程曦遗憾地抬起眼睛,墨瞳里溢满同情。「我真的不是,我叫程曦。」

    男子无法置信地望着她,良久之后露出一抹惨笑,「我知道妳恨我,所以改名换姓,但上天垂怜,依然让妳回到我身边。我知道自己过去所犯的错有多大、多不可原谅,但从今尔后我们将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嗄?

    程曦惊吓地望着他连连摇头,「不要!我为什么要跟你永不分离?我现在就要回家!」

    「家?通州?」男子居然点头应允。「待战事告一段落,我们就回家。」

    我们?!

    程曦觉得自己快晕倒了!这家伙将她误认为自己的爱人,而且还一口咬定她就是,但她却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通州?!哪个通州?大陆的通州?战事?什么战事?这些古代人——要命!理智回来之后,她才惊觉自己居然已经无家可归了!

    「柔儿?」

    「我不是……」程曦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蹲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我说了我不是嘛!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啦!」

    「柔儿——」男子也低下身子试图柔声安慰,但这只让她更难过——而且更生气!

    程曦猛然抬起脸对着他张开嘴大吼:「我不是你的柔儿!难道你的柔儿会有一嘴大钢牙吗?笨蛋!」

    「边承欢?!」程曦大叫一声。

    名叫阿草的少年眨眨眼睛用力点头,「是啊是啊,我们将军就是鼎鼎大名的边将军!连蒙古人都怕他喔!」

    「我真不敢相信……」程曦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这一定是上天开的玩笑!昨天她还在k宋朝的历史,今天她就身在其中!就算要惩罚她念书不用功,也不必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吧?

    蒙古人当然会怕边承欢,历史中有明确记载说他死守襄阳直到城破国亡,是宋朝最后一道堡垒的守门人,他可是力战到最后一滴血——天哪!天哪!这在开什么玩笑啊?

    「小姐?姑娘?妳没事吧?」

    阿草在她面前挥挥手。虽然大家都说这小姑娘是个妖怪,但他怎么看都很难从这女孩身上找到半丝「妖气」。是啦,穿着打扮是怪了点,但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危险性的感觉哩。

    「怎么会没事?事情大条了……宋朝耶……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程曦欲哭无泪地蒙着脸申吟,「这太离谱了!太夸张了!我一定是在作梦!对!我一定是在作梦!」说着,她用力甩了自己两巴掌——哇塞,真痛!

    阿草被她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将军交代他要好好照顾这位妖怪姑娘,不许让她有半点损伤,可是她自己打自己该怎么办?「喂喂,姑娘,妳讲话好奇怪,还有请妳不要打自己,万一打伤了我很难对将军交代。」

    「我就是喜欢打自己!」程曦赌气瞪着阿草。「我打我自己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干嘛一直看着我?你不怕我突然吐个火把你烧个精光?」

    「……妳会吐火吗?」阿草小心翼翼地望着她问。

    「说不定真的会!」程曦露出一口「钢牙」阴森地瞪着他。

    阿草咽口口水,考虑着该不该后退几步。他的头皮有点发麻,脚底也很想先抹点油以备不时之需。

    这位姑娘最恐怖的就是那口牙,看到那口牙就会相信她真的是妖怪,虽然样子还满可爱的。

    「你出不出去?不出去我真的……真的要『那个』了喔!」

    「那个?哪个?」阿草一紧张起来就开始不住地踏步。十五、六岁的男孩其实已经可以上战场,但他已是城里所剩无几的男丁了,边承欢特许他在帅府里工作不用打仗,这等于保住了阿草的一条小命,所以阿草对边承欢心悦诚服、唯命是从,尽管他又紧张又害怕,但还是鼓足了勇气没有逃跑。

    「就是『那个』啊!」加重语气又恐吓一次。但事实上她脑袋里全都是襁糊,完全想不出有「哪个」办法可以吓跑阿草。

    「哪个?哪个嘛?」

    「你……」

    程曦气得跳脚。就在这时候,门却开了,一大票人从门口跌进来,剽悍的熊定邦没好气地站在门口瞪着那些等着看「妖怪」的家伙们。

    「你们全都吃饱了没事做吗?还不快点给我滚!」如雷震耳的咆哮声响起,看热闹的人们轰地跑个精光,只剩下阿草神色惊慌地还在原地不断踏步。

    「还有你!」熊定邦指着阿草的鼻子,「滚!」

    「我我我……我不能滚……」阿草焦急地道,踏步的动作就是停不下来,反而还越踏越快,明明已经踏得气喘吁吁、脸色胀得通红,还是坚持坚守岗位。「将军……将军要我……」

    「滚到门口去守着!」

    「是!马上去!」阿草终于不用踏步了,他垂头丧气地离开。

    「妳!」

    熊定邦一个箭步已经到了程曦面前,程曦怔怔地望着眼前这高头大马、满脸胡须的粗汉,不知怎地并不怎么害怕,她睁着大眼睛望着他,然后侧着头微微一笑,「我也要滚吗?」

    段柔已经死了,死得干净俐落什么也没留下。她死的那一夜他曾经潜入她所住的微风阁想再见她最后一面,却无法得偿所愿,更遑论留下她曾经存在过的蛛丝马迹以供凭吊。

    或许就是因为她死得那么轻易、那么渺无痕迹,所以他私心里总认为其实段柔还活着,或许是被皇帝藏在某个神秘的角落;又或许是她又发挥了快跑的能耐,跑得不见踪影……但她千真万确是死了吧?

    两年了……日复一日,夜夜相思,多么痛苦煎熬的日子!而他知道这样的日子将伴随他一生,就如同他的腿伤一样是永远无法复原了,那为什么她又出现了?

    从黑暗虚空中出现的女孩如果不是段柔,那会是谁?是上苍可怜他相思成狂,所以才准许他们再有一次机会的吧?她为何不肯承认?是不肯原谅他吗?柔儿是怪他让她惨死在紫禁城那牢狱中,所以才不愿意与他相认吗?

    苦酒一杯一杯下肚,他的思绪混乱得无从打理,忽喜忽悲。他多么渴望再度将柔儿拥在怀中,远走他乡,远离这个战事不断的地方,远离那些不堪的过往,但此时此刻他怎么能?

    整座城池的百姓全都仰赖着他,他一旦撒手离开,蒙古铁蹄会立刻踩破这座城池,血流成河……

    为何是现在?上苍到底还要给他多少考验才足够?到底他还要忍受多少煎熬才有资格得到幸福?

    边承欢喝光了最后一口酒,终于还是忍不住起身推开了房门。

    他现在就要去找段柔,一分一秒也无法再忍受下去了!他一定要看着她、拥着她,再也不放开手!

    「他们好可怜喔……那位段小姐真的就那样死了啊?惨毙了!」程曦夹了一口菜,眼眶有些泛红,但筷子却没有停过。穿越时空七百年很辛苦耶!上次吃饭可是七百多年前的事了。

    「惨毙了」到底是哪门子的用词?熊定邦挑着眉思考着,但嘴上可没停,「我们将军又何尝不惨?明明已经娶了郡主变成驸马爷了,可还在这里出生入死,不对,不是出生入死,他根本是一心求死!唉,老子真没看过那么痴情的人!」

    「嗯嗯,他也很惨。」

    「所以啊,他已经这么惨,妳为何不肯与他相认?」

    「认什么?我明明不是,怎么认?」程曦横了熊定邦一眼,一脸「多此一问」的表情。

    「这没可能!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又不是双生子!」熊定邦一拍桌子嚷道:「就是妳不肯认!还是妳忘了?说不定妳摔坏了脑子——对!一定是这样!来来来,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帮妳想起来?」

    程曦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我才没有摔坏脑子!更何况长得一样是你们说的,我又没亲眼看到,说不定我一看会觉得根本不像。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每个人的记忆都会有点误差——」

    「妳到底认不认啦?」熊定邦不耐烦地又是猛力一拍桌子,桌上的酒菜全都跳了一下。

    「不认。」大概是因为酒力影响,这古代的酒可真是烈,才喝几小口就已经觉得整个人像火烧,但也因而勇气十足,她双手抱胸挑衅地瞧着他,「就说了不是,不是就不是!你想怎么样?屈打成招?」

    「我……」熊定邦挺起胸膛,铜铃般的双眼瞪得如牛眼那么大,他已经做出自己最凶恶的表情,但一看到小姑娘那红通通的小脸他就虚了,垮下双肩哭丧着脸,「我的小姑奶奶,妳就认了吧,当我老熊求妳了……」

    程曦笑嘻嘻地趴在桌上看着熊定邦的脸,国字脸变成一个、两个、三个……好多个,她一直咕哝着:「就不认……死活都不认……」

    「喂喂!妳别睡啊!程……段……唉啊,到底要叫妳啥啊?话还没说完呢!妳别睡啊!」熊定邦耙耙脑袋,表情十分懊恼。

    这小姑娘到底是不是段柔?看起来像,可又好像比段柔年纪大些?不过距离上次看到段柔已经过了两年,人家说女大十八变,模样有点政变也是正常的,而且怎么看就是段柔的样子,她怎么就是不肯认?

    「喂——」

    门开了,边承欢一脸阴郁地走了进来。

    「将军,属下……」

    望着趴在桌上沉睡的段柔,边承欢只摇摇头示意他出去。

    熊定邦摊摊手。他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也只能让他们小两口自己去解决。不过他不解的是段柔既然已经回来了,咱将军为何还是一脸的不高兴啊?

    他继续耙着自己的头,摇头晃脑地走出去,感觉自己粗大的脑袋里装满了跑来跑去的问号。

    边承欢抱起已经睡得香甜的人儿往榻上轻柔地放下,凝视着她的眼眉,泪水就这样掉了下来。

    他以为自己的泪水在离开京城的那天晚上就已经流干,干涩的眸再度得到泪水的滋润,就像他干涸的心重新得到雨水一般。

    躺在她的身边,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倾听着她的呼吸、感觉她的体温,他的泪水不断奔流,却是两年来第一次感觉自己还活着。

    他忆起了许久许久以前与段柔在陶源村的那段日子,忆起了他们第一次并肩躺着,忆起她倚靠着他的肩窝睡得香甜的模样……时光仿佛倒流回那段幸福快乐的日子,他们曾经离幸福真的只有一步之遥啊!

    贴着段柔娇小细瘦的背,他终于忍不住破碎地哭了起来。这次,他离幸福也只有一步之遥,却是……遥不可及。

    第十五章

    腊月了,瀚漠下起了大雪,暴风雪没天没夜的下着,不多久,城墙已经有一半淹没在皑皑白雪之中。

    自从瀚漠落下大雪,边境变成一片冰天雪地之后,蒙兵已经一个月没有来犯,但这却没能让士兵们稍微开心些,相反的他们个个神色凄然,面有饥色。

    据说朝廷的粮饷始终没有送来,城中粮草已经不多,再加上天寒地冻,这些来自南方的士兵全给冻得面露青紫,饥寒交迫之下却还要面对虎视眈眈的敌军,这叫人怎么开心得起来?

    而且……是腊月啊!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些将士们离家都很久了,思乡之情更使人憔悴。

    看着他们这模样,真是叫人好心疼,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好过些——

    哼,她才没那么体贴,光是那个该死的冷着张脸的边承欢软禁她这件事就够她气的了!那个混蛋竟然连让她出大门都不肯,跟对待犯人一样硬把她关在房里哪里也不准她去。

    边承欢不知道,可是她知道——这里已经是危城,如果她估计得没错,这座岌岌可危的城池,在春天来临前就会被蒙古铁蹄踩得粉碎。

    天哪!没想到她这天才美少女的青春就要莫名其妙葬送在这个鬼地方!最惨的是竟然会死得如此没没无闻,像是人间蒸发。

    自己都已经这么惨了,她怎么可能还会想让谁好过一点?她只是无聊!对,就是这样!刚开始看到下雪她好高兴,她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下雪,可是没想到这鬼地方一天到晚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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