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爷!”她惊喊。
逃开他已来不及,她的身子被他握在手上,衣衫在他掌下轻易碎成片片……
她望进他眼中,为那其中阗合、深沉的欲望而全身颤抖。
“贝勒爷,您不能如此!”她反手掩胸试图掩藏一片春光,然他的目光与铁钳似的五指似狼,令她的身子颤抖,心也发颤。
她挣开他却摔倒在草地上,碧绿的草嫩玷辱了一身羊脂白玉,也催发了男人的情欲。
“你一直明白我想要你,织心,”他蹲下,未碰她,只是暗哑地道:“这压抑已太长久!除了你,对其他女人,我从来没有这样的耐心。但现在,你再也挡不住我,再也阻止不了我了!”
语毕,他伸手,如愿握住他想握的柔软。
织心倒抽口气,她清澈的眸子掐出了水……
闭上眼,她为自己逃不过的命运而默哀。
然而就在这时候,雍竣的手却突然离开她的身子。
织心睁开眼睛后,竟然看见一道绿色身影在山坳间左右飞奔,并不时回头与雍竣缠打——
她睁大眼睛,这幕突然的变化,令她惊讶得回不过神。
突然,绿衣人竟然直直朝她奔来,同时一边奔跑、一边除下身上的披风,一直来到织心面前,绿衣人忽然将披风甩在她身上。
“披上!”绿衣人对她喊。
抓著披风,织心呆了半刻……
她听出,那道叫她“披上”的声音,似乎是个女声?
织心终于认出来,那绿衣人是当日掳走她的蒙面人。
她记得,那天那蒙面美人身上也穿著绿衣。
织心不再犹豫,她将绿衣人的披风紧紧裹在身上。
此时绿衣人忽然奔到竹屋之前,就在开门之际,突然转身丢出一把流星暗器。
那一把暗器虽不能击中雍竣,然顷刻间绿衣人已返回挟住织心,再回头奔进竹屋内。
“你——”
织心话未出口,绿衣人已蒙住她的嘴一路奔跑到屋后,再踹开一道竹窗。
竹窗外,紧临一道水瀑深渊。
令织心惊讶的是,那绿衣人竟挟住自己,跳到那险象环生的窗台上。
就在此刻,雍竣已经追进来。
眼见他夺门而入,绿衣人终于不再迟疑!她毫不犹豫,抱著织心一起跳下窗外那道深渊。
跌下万丈深渊那刻,织心看到雍竣已追到窗台边,伸手却不能抓住她下坠的裙角——
坠落时,她只来得及看到他震惊的脸孔,听见他狂怒的叫声……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但是她并没有死,身上甚至连一点伤也没有。
织心醒过来的时候,绿衣人已坐在床边,正在裹伤,同时等待著她清醒。此时绿衣人的脸,仍然以布蒙住。
织心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完全醒过来。
“你,你没事吧?”织心先关心她。
绿衣人停手,似乎愣了一下。“没事。”片刻后,她蹇涩地说。
“我记得我们跌下深渊……你是那时伤到吗?”
“不是。”绿衣人摇头,迅速裹好伤口站起来。“三天已经到了,我要答案。”
织心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还裹著她的披风。“请你先给我一件衣服吧!我身上有了衣服,我们才能谈话。”
绿衣人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返回屋内。
片刻后,绿衣人走出来,手上已经多了一件月牙素衣。
她把衣服放在织心身旁。
织心拿起衣服,背过身去穿衣。“是他伤的吗?他伤了你?”她问。
绿衣人不答。
“我知道是他伤你的。”衣服穿好,织心转过来。“你,你为什么要带我走?”织心忍不住问她。
绿衣人怔立半晌,然后才答:“因为你不愿意。”
织心胸口一紧。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那里?”她别开眼,问了另一个问题。
“竹屋是我们的一个据点。”绿衣人答。
“但是那据点早已被扫荡。”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织心恍然大悟。“所以,现在我仍然在竹屋内?”她猜测。
绿衣人唇角牵动。“不是,你在竹屋之下。”
“竹屋之下?”
“你并非真的坠落万丈深渊。”
“莫非是那条地道——”
“地道只是一个幌子。在深渊下方有一块踏石,踏石紧贴著岩壁,岩壁内有一条小道通往山腹,我们已经在山壁内。”
织心睁大眼睛。
如果一直待在王府,穷她一生,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奇遇。
“那么,在山壁内的人,要如何出去?”织心越来越好奇了。
“山壁内有暗流,通往山谷底的溪壑,溪水流出山谷,就到了河口。”
“这实在太奇妙、太惊人了!”织心喃喃道。
“你所有的问题,我已经给你答案。现在我的问题,你也该给我答案了。”
“我已知道这许多秘密,倘若没有答应,就不能活著出去了?”
“你很聪明。”
织心沉吟。“我还有一个问题。”
绿衣人眯眼。“说吧!’
“红豆绣庄并不特别,我也没有名气,你何故为了我大费周章?”
“这个问题你已问过,我也已回答。”
“但是答案不足以说服我。”
“你想要听什么样的答案?”
“我想要听你心底真实的答案。”
绿衣人沉眼看她,然后这么说道:“没有其他真实的答案,上一次的答案,就是真实的答案。”
这个答案当然不算回答。
但是织心已明白,从绿衣人口中,她再也要不到其他答案。
“现在,你已没有其他路可走。”绿衣人往下说:“其一,知道芝兰亭秘密,如不答应,必死。其二,拒绝如意轩,你活著,也不会痛快。”
织心怔怔看著她,半晌,她却淡淡笑出来。
“你说话一向如此简短有力?”
“人活著,不该浪费力气说废话。”
织心又笑了,这回,是会心的笑。
“听起来,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你答应了?”绿衣人缓下眼色。
“答应了,就可以立即回到红豆绣庄?”
绿衣人却摇头。“你必须离开红豆绣庄。”
“为什么?”织心的笑容消失。
“因为孔红玉不会放过你。”
“我也不怕,不管她要如何对付绣庄,我不能逃避。”
“除了对付绣庄,她会对付你,你一定不能回去。”
“我离开绣庄,你与我合作,还有价值吗?”
“你本身就是价值,芝兰亭也不会放弃红豆绣庄。”
织心不语,她想到雍竣。
他已经承认与如意轩有关系,如果孔红玉要对付她,雍竣也会对付她吗?
想到这里她眉心锁起,凝成一股轻愁。
“为了利益,他不会犹豫。”绿衣人突然说。
织心抬起眼,茫然看她。“你说什么?”
“就算你是他要的女人,为了如意轩的利益,他不会阻止孔红玉。”绿衣人再说。
绿衣人猜中了她的心事!
“你知道他是谁?你知道他与如意轩的关系?”
“能在这世间上立足,都有耳目。”绿衣人说著与上一回见面同样的话。
“看起来,芝兰亭的耳目众多。”
“如意轩的耳目也不少。”
织心笑了。“我还是要回去。”她却说。
绿衣人不说话。
“如果丢下红豆绣庄不管,我对不起玉贝勒的托付。”
“芝兰亭会照顾红豆绣庄的生意。”
“红豆绣庄不是芝兰亭的,红豆绣庄就是红豆绣庄,红豆绣庄的绣品卖给芝兰亭,但是红豆绣庄并没有卖给芝兰亭。”织心一字一句地道。
她要绿衣人理解,这其中的差别。
“你一定要回去?”
“对。”织心毫不犹豫。
“那么,我要派人保护你。”
“我不需要——”
“从你我合作这刻开始,你已是我芝兰亭的财产。”绿衣人冶酷地道:“只要是芝兰亭的财产,就要接受芝兰亭的保护。”
她坚定的语气不容分辩。
织心不再说话,叹口气,她自忖可以在这一点上妥协。
然而,与芝兰亭合作,究竟是对是错?
到了这个时候,织心仍然无法厘清。
“我也有一个问题。”绿衣人忽然说。
“什么问题?”
“你为何答应?”
“因为你希望我答应。”
“如意轩也希望你答应,但是你没有答应。”
织心淡淡地笑。“是,因为我是为了你而答应的。”
“为了我?”
“为了你说的那句话。”
绿衣人眯眼,回想自己曾经说过什么话。
“‘因为我不愿意’,所以你带我走。”织心告诉她。
绿衣人定定地回视她,两人相望无语,彼此却已了解对方的心意。
稍后,绿衣人对织心说:“你该回红豆绣庄了。”
第七章
“你为何阻止我?”
阴湿的冷窖中,一名男子质问绿衣人。
“因为您说出‘这压抑已太长久’七个字。”绿衣人恭敬地答。
男子眸光乍冷。
“因为这七个字,倘若您在那里要她,事后,您必后悔。”绿衣人又说。
“我为何要后悔?!”男子冷怒。
“既已如此压抑,若未经过深思而行,您必后悔。”绿衣人再说。
男子寒视她。“用得著你来教我?”
绿衣人低头。
她该说的话已说完,现在,任凭处置。
男子冷看她片刻,才低缓道:“你的任务,是保护她。”
“是。”
“你不多事,而且话少,所以我命你保护她。”
“是。”
“多事的人,通常死于非命。”
“是。”
“话多的人,通常最快没命。”
“是。”
“今天你不但多事而且多话。”
“是。”
“再犯一次,拿你的死尸来领罪。”这话比地狱的寒焰还冷。
“是。”绿衣人虽是个女人,然她仍面无表情。
她只是一颗棋子,一颗最微不足道的棋子。
服从与听命行事,便是她的命运,生下即已注定的命运。
她从不多事,也从不多话。
今天是出生后头一回多事,也是出生后头一回最多话。
但今天,她的主子没有要了她的命。所以她会记著,从此不可再多事更不可多话。
织心回到红豆绣庄,却看到大白天的绣庄的门已关上,田七坐在店内百无聊赖,闲来无事拍苍蝇。
“为什么把店门关了?”进门后,织心问田七。
“姑娘出去一天一夜,难怪不清楚!”田七瞧她一眼,回答的声调也是懒洋洋的。
“我该清楚什么?”
“姑娘没瞧见吗?绣庄门前站了两个黑白双煞,昨天与今天,这两个瘟神不仅吓跑所有客人,绣庄只要一开门,这双煞就进门来要吃要喝,应付不好还得小心拳头,这样咱们绣庄还开什么门?”田七道。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报官了吗?”
“官?”田七嗤哼一声。“在这苏州城的地界,官哪里敢管如意轩的事!”
“如意轩?”织心眉心深锁。“你确定那两名恶煞是如意轩派来的?”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难道就没人能治如意轩?”
“跟如意轩作对,本来就不聪明。”田七冷著脸答。
织心知道她拒绝如意轩一事,田七并不高兴。
“不能这样下去,绣庄还是得开门。”织心说。
“开门?”
“对,去把门打开,绣庄得做生意。”织心坚持。
“庄内人都散了,只剩两个绣工,做什么生意?”田七道。
“人散了?”
“对,没生意可做,我就叫他们回家,要不咱们还得付工钱,坐吃山空,那怎么成?!”田七道。
织心沉下气,她知道对田七生气没有用。“立刻去把人找回来,明天就开店门。”她只对田七这么说。
“可是——”
“就这么决定了。”她坚定地道,然后就转身进了内堂。
田七瞪著织心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深夜,月明。
黑影映在白纸窗格,衬以惨澹的月华,格外沭目惊心。
杀手已震断门栓,走入屋内,本是轻而易举之事,然而太轻易的事情,总令人觉得不安。
因为不安,杀手回头望了眼屋外。
屋外无人,没有动静。
杀手暂时放心,悄声掩至床前……
床前人儿窝在被中,杀手咧开嘴,露出狰狞的笑脸。
他已听说,床上是个美人,是个世间难得一见的美女。
不管是不是杀手,他是男人,男人总喜欢美女。
何况他是杀手,染指他的猎物,只是杀人的红利。
人儿睡得很熟,全然不知厄运即将降临。
杀手终于伸出魔爪,掀开红被——
床上没有美女,只有假人。
杀手知道中计,转身奔出屋外——
然屋外已有人守株待兔。
紫衣人在屋外等候了一夜,他也是杀手,是奔窜如风的紫影杀手。
紫衣人出手凌厉阴狠,杀手抵挡不了紫衣人,且战且逃,在关键性一击之时,杀手撕下了紫衣人的衣摆一角。
紫衣人没有去追逃命的杀手,他走进屋内,跟杀手一样掀开床上的被子。
被子里当然没有人,只有假人。
紫衣人站在屋内,凝立片刻。
半晌,紫衣人终于出屋外,跃上了屋檐。
重伤的杀手回到他的老巢。
老巢已有女人在等他,他们约好要见面,本来以为,顺利的话,杀手此时已杀了美人。
杀手呻吟著回到他的老巢,挣扎著爬到女人的脚边。
“紫衣……”杀手没把想说的话说完。
但女人已明白杀手不可能完成任务,因为杀手被人灭口,对方的武功比杀手高出很多。
女人在杀手紧握的拳中发现一块紫色的布。
女人的脸色变了,因为在那块紫色的布里,交织著金丝线。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帮会的杀手,紫衣料子内会织著金丝线……
穿著红衣的女人,脸色苍白地走出杀手的老巢。
她知道自己的性命堪忧,再多杀手已无用,因为一般杀手,只是庸才。
她必须亲自出手,取柳织心的性命。
“想不到,地道竟然通往红豆绣庄。”
“天下想不到的事,十有八九。”
“想不到,地道非但通往红豆绣庄,而且直接通到我睡床下方的床板。”
“你究竟想说什么?”
织心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绿衣人,她轻声问:“地道为何通往红豆绣庄?红豆绣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绿衣人回视她。
“你不愿说?还是不能说?”织心再问她。
织心的问题,还是没有答案。
绿衣人站在她身边,忽然变成了不会说话的木人。
“就算你不能说,我总能问。”
绿衣人无言。
织心开始往下说:
“竹屋是芝兰亭的旧据点。”
“竹屋的通道通往红豆绣庄。”
“所以,红豆绣庄也是芝兰亭的据点。”
“红豆绣庄与芝兰亭,本来已有关系。”
“但红豆绣庄是玉贝勒买下的产业。”
“玉贝勒从谁的手上买下红豆绣庄?”
“对方为何要出卖红豆绣庄?”
“或者该说,芝兰亭为何要出卖红豆绣庄?”
“芝兰亭出卖红豆绣庄,红豆绣庄又交到我手上,芝兰亭再出面买下我?”
“天下没有这么迂回的道理。”
“迂回的道理,有时却只有一个简单的答案。”
“简单的答案,其中必定有道理。”
“但道理绕著我转,就没有道理。”
说到这里,织心看著绿衣人。“答案又回到你身上,但你仍然不肯说,是吗?”
绿衣人一句不答。
“好,你不说,那么我就回绣庄,夜晚不会再走地道来到竹屋。”
“绣庄很危险,夜里,你不能留在绣庄。”绿衣人说。
“你不回答,我就要留在绣庄,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绿衣人与织心对望。
绿衣人已看出,织心不顾一切求得答案的决心。
“买下你是为了保护你。”绿衣人终于说。
“保护我?”织心间:“谁要保护我?”
“有人要保护你。”
“有人是谁?”
“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说了就是死。”绿衣面无表情地告诉她。
织心错愕。“你会死?”
绿衣人不语。
织心垂下眼,喃喃道:“我明白了,你的确不能说。”她叹气。“因为我也不希望你死。”
绿衣人眸子一闪。
但她没有再说话。
绿衣人仍然陪著柳织心,她陪著柳织心,也奉命看著柳织心。
隔夜,柳织心回到屋内。
但今夜又来了一个杀手,想要杀她。
今夜的杀手是个女人,女人不会染指女人,她只想要柳织心死在她的手里。
但是今夜柳织心却还不能死,因为今夜这个女杀手的命,要靠柳织心来救。
女杀手只想挟持她。
但是她并不知道,今天夜里的这个柳织心,并不是柳织心。
今天的这个柳织心,是他人易容的柳织心——
女杀手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出这是个冒牌货,所以她出手非但未抓到人,而且立刻受了重伤!
女杀手遁逃。
冒牌货并没有追杀女杀手。
冒牌货不追出去,只因为发现了门外有人守株待兔。
紫衣人已是第二夜守在门外。
今夜紫衣人早已发现,屋内这个柳织心只是冒牌的柳织心,他更看出这个冒牌货的武功高强,所以女杀手逃走后,他也遁逃。
然而冒牌货已发现紫衣人,紫衣人却未发现自己的行踪已暴露。
于是,冒牌货脱掉柳织心累赘的衣衫,身著她原来的绿衣,静悄悄地尾随紫衣人而去。
织心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她醒来时已过半夜,头却晕眩得厉害。
今夜她坚持不去竹屋,然而戌时未到,她已经迷迷糊糊的睡著。
她是怎么睡著的?
醒来时,她已经全都记不得了。
月娘已高挂天上,一夜间,人世又已发生许多令人想像不到的事。
织心忽然觉得口渴,下床走到桌边,脚步却踉跄不稳,竟似那日喝苦茶被迷晕的情景。
“当心。”
一把强壮的手臂伸过来,揽住了差点绊倒的织心。
“你——”
“醒了?你睡得很香甜,睡著的模样很诱人。”雍竣把她搂进怀里,嗄声挑逗。
织心拉下他的手。“您怎么进来的?”她的脸蛋嫣红。
“我想进来就能进来。”
织心锁起眉心,凝眸看他。
“看什么?”
“门栓没有打开。”她说。
“那又如何?”
“你不可能从门外进来。”
“所以?”
“你从哪里来的?”
他敛下眼。“你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织心定定看他,半晌后才一字一句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的贝勒爷,你爱的男人。”他低笑,拉起她纤白的柔荑,送到唇边啄吻。
她抽回手,背在身后。“最近,我的问题好像都得不到答案。”她眉心锁得更紧。
“世上有很多事,不知道答案比知道答案好。”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我又何必到江南?”
他看著她。
她也看著他。
他的眼神很深很沉,好像不见底的深渊,让人永远猜不透。
“我到底为什么来这里?这一切是你安排的,是吗?”既然他不说,那么她就开口问。
“是我安排。”他竟不否认。
“为什么做这样的安排?”她不懂。“你跟如意轩有关系,跟芝兰亭又有什么关系?”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在江南,他到底都做些什么事?
雍竣敛下眼,眸色诡沉。“芝兰亭与我的关系,你已经猜到。”
她当然猜到。
他不从门里进来,自然只能从地道走进房来。
他明知道地道通往哪里,那日带她到竹屋却不与她说明白。
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她被蒙在鼓里的?
“但是,你曾警告我,莫与芝兰亭合作。”她说。
她的质疑却让他发笑。“我要你做的事,你往往不做。不让你做的事,你却偏要做。这一回,我也没料错。”
织心睁大眼睛。“原来如此,所以那绿衣人才会在你面前跳下深渊?否则芝兰亭的秘密,早巳被世人知晓!”
他不语。
“但芝兰亭是个帮会,是一个黑帮,你也曾说过朝廷要歼灭芝兰亭,难道你竟然与朝廷作对?”她再问,问的虽是石破天惊的事,她却很冷静。
“你不怕?”他看著她,撇起嘴笑。
“怕?”
“倘若我与朝廷作对,就是钦命要犯,与一个亡命之徒一起,你不怕?”
她忧心地看著他。“我怕。”她说:“怕你的安危。”
他眸光一沉,像投入黑暗的火星。“你是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你该怕的,是你自身的安危。”
“那么孔红玉呢?如意轩呢?你为何要我千里迢迢来江南投入芝兰亭?”
她真的不明白他的用意。
这一切太诡谲了!
“因为我不想放手,却也不想跟你冷战下去。”他竟然道:“跟一个美丽女人冷战,是男人的损失。”
“你还在开玩笑吗?”到了这时候,她挣开他。“即便我只是从一个笼子,走入另一个笼子,但一个人就算被蒙骗,也总要明白她为何被骗的原因。”她说。
她的表情没有一丝笑意。
她看他的眼色庄重,隐含著一丝忧伤。
他沉眼回视她,眸色幽魅。“我说过,你不来,我就永不知道自己能多爱一个女人。”
她面无表情看他。
“一个男人如果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爱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会成为他的弱点。”他说。
“我不能有弱点,所以你必须来。”他继续说。
“但是你来了,却有危险,”他再往下说:“明知你有危险,我却还是不能不让你来。”
他的话并不难懂,但织心看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悲哀。
“一个男人如果爱一个女人,男人一定知道。”她终于说。
他看著她,无动于衷。
她知道他不懂,于是笑了,笑容凄迷。“你不明白,只因为,我是你的奴婢。”她淡淡地这么说。
这瞬间,他震了一下,仿佛这微不足道的柔语撼动了他。
“如果,我一直是个远在天边的女人,你一定会明白你有多么想要我,有多么的喜欢我。”她苦涩地接著说。
他不说话。
“但我不是,从八岁起,我就已经是你的人。你已习惯我的顺从,习惯我的侍候,即便离开,我也只是你的笼中鸟,永远飞不出你的手掌心。所以,你永远不能明白,‘你到底能多爱一个女人’。”
他敛眸,依旧不语。
该说的,她已说,其他不该问的,她也无心去问。
然而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头晕眩得厉害。
“我被下了药?”她霍然想清。
他沉眼看她。“这是为你好,你太倔强。”
倔强?
织心又笑了。倔强,这是一个多微妙的词?在一个并不爱她的男人面前,她唯一的尊严就是倔强。
“我明白,你不会让我回北京城。”她淡淡地说。
雍竣没有回答。
“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我留在红豆绣庄吧!我不愿回到属于你的芝兰亭,或者如意轩。”她对他说:“直到你想通要如何处置我的那一天,就让我留在红豆绣庄。虽然绣庄仍然是一个笼子,但至少,在那个暂时离开你的笼子里,我可以假装自己是自在的。”
他沉著脸看她。
看了她很久。
半晌,他终于这么回答她:“如你的愿。既然你想留下,那么你就留下。”
第八章
紫衣人以为自己的行踪很隐密。
他回到盟主所在的茅屋,这茅屋在城郊边缘,平淡无奇,任何人都可进入,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好像有人在保护她。”紫衣人跟盟主回报。
“谁?”
一男子背对紫衣人问,他身形昂藏,语调沉肃有力。
“属下……属下不知。”
“不知?”男子语气波澜不惊。
“是,”紫衣人却显得有些惊慌了。“那人冒充柳织心,武功不弱,属下不敢轻犯。”
“冒充?”男子咧嘴。“是女人?”
“是。”
男子眼一眯,忽然纵身高起——
“呀!”藏身茅屋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绿衣人惨叫一声。
“女人!’紫衣人叫:“就是她!”
男子出手残毒。
绿衣人胸口已受重击。
她踉跄数步,退靠在一株老榕树旁,口吐鲜血。
“女人,”男子喃喃低语,抚摩击中绿衣人胸口的手掌,似笑,非笑。“是女人。”
绿衣人看到男子面目,她睁大眼睛。
两人照面。
她看透他眼中的阴残,他看见她眸中的惊惧。
没有机会喘息了!绿衣人以残余的一点力气纵身飞起。她知道,此人的武功绝对在自己之上,甚至不弱于主子,手段却更残毒——
绿衣人再惨叫。
男子早已飞起,凌空再予一掌,直中绿衣人背心。
绿衣人跌落地面前,他又补一掌。
如猫捉小鸡,他逗弄,再逗弄。
绿衣人掉落地面。
她狂吐,已满身鲜血。但此刻如果不走,她一定没命。
男子回到地面,目视绿衣女子狼狈逃离,他冷酷的唇扬起一抹噬血的冷笑。
猎物太孱弱,他已没追逐的兴趣。
“盟主,让属下追上!”紫衣人阴险地道,他只敢追击弱兵。
“不必了!”男子阴柔道,咧嘴。“在我手中,她已逃过一次。”
紫衣人立刻站定,不敢追上,脸带疑惑。“但是,若让她逃出,您的身分——”
“无所谓。”
紫衣人瞪大眼,他不明白。
男子咧嘴。“她伤的重。轻者,武功全废;重者,死。”轻描淡写。
紫衣人脸上变色,不敢再啧声。
男子问紫衣人:“今夜,孔红玉亲自出手了?”
“是,今夜孔红玉已亲自出手,狙杀柳织心,却被这个绿衣的女人所救。”
男子冷笑。“那么,‘他’就快知道我是谁了。”
紫衣人恍然。如此,那女人纵使有命回去,也已无所谓。“孔红玉出手,为何‘他’就会知道盟主您的身分?”他还有不明白。
男子寒笑,英俊的脸孔笼罩最阴残的冷酷。“‘他’让孔红玉动手,就为了这个目的。”他阴柔地道。
紫衣人又不懂了。“‘他’以柳织心的性命为赌注,让孔红玉动手,能知您的身分?”
“你不明白?”
“是,属下愚昧——”
“孔红玉出手必失,她将去求谁?”男子低柔地道。
紫衣人脸色一变。他当然已知道是谁。
男子低柔地笑起来。“有趣。”却轻淡地道。
战鼓已鸣。
决战时刻……
不远。
绿衣人回到竹屋。
她身体里的血,仿佛已流尽。
“是……是他!”绿衣人挣扎爬行到主子脚边。
雍竣蹲下。
绿衣人附于雍竣耳边低道,她已满脸是血。
“想不到,甚至用不著孔红玉,他已出面。”得到答案,雍竣站起,寒声道。
一年多前于江南,在暗处砍伤他左臂之人,终于找到。
此刻,竹屋内仿佛渗入一股寒气。
“孔红玉……逃走……”拼著最后一口气,绿衣人口吐鲜血道:“柳、柳姑娘……危险……”
雍竣出手,点她岤道。
绿衣人失去意识。
她伤得太重,眼看武功已废。
屋内忽然窜出数人,将重伤的绿衣人带走,这些人都是芝兰亭下会众。
雍竣仍站在竹屋内。
黎明已过,白日升起。
但很快的,白日将尽,夜色,又将来临。
前夜孔红玉派出的杀手,既杀不了柳织心,她昨夜再出手,就是冒险。
虽冒险,她仍一试,终于还是落败。
于是,现在必须先去见一个人,否则必不能得手。
这个人在一寒洞冰窖内,接见了孔红玉。
“你要什么?”那人问孔红玉。
这是个男人,一个戴面具的男人,他不仅身著紫衣金丝,身上还披金丝甲。
男人看起来威风凛凛,举手投足间有一股慑人的王者之风。
“属下要人。”红衣女人跪在那男人面前,恳切地哀求。
“人?什么样的人?”男子间。
“能帮助我杀人的人。”
“能杀人的人不少,但为何要帮助你杀人?”
“因为属下要杀的这个女人,与您的利益有关。”
“与我利益有关的事,我不可能不知道。”
“属下明白,但这个女人来到江南是个意外,因为她的出现,如意轩将不能再为我们所控制。”
“哦?”男人似乎听出兴味。“是不能为你所控制?还是不能为我所控制?”
孔红玉脸色微变。“这女人活著,如意轩就不能控制。”她的回答已小心许多。
男人发出一声冷笑。“是如意轩不能控制?还是‘他’不能控制?”
孔红玉一凛,她明白,任何事都逃不过主人的心眼。
“‘他’不能控制,如意轩便不能控制。”她技巧地道。
此时两人口中所谈论的“他”已很明显,此人即为雍竣贝勒。
“嗯,这话说得好。”男人终于同意。“不过,我若出手助你,恐怕弄巧成拙,这会让他更不能由我所控制。”
孔红玉眯起眼。她想起紫衣金丝,清楚这其中关键——
这正是她前来求人,真正的原因。
紫衣金丝,世上只有一个组织会众,身著这样的衣物。
而一个能指挥身穿紫衣金丝杀手的人,必定是组织内重要人物,这样的人物身上不仅著紫衣金丝,腰部还特别缠上金丝带,以识身分。
孔红玉也是紫衣金丝组织的人,然她也只能穿得紫衣金丝,压根不够格腰缠金丝带。
既然紫衣金丝人,杀了孔红玉派去狙杀柳织心的杀手,她便知道,组织内有人在保护柳织心,派得起紫衣金丝杀手,此人的权势地位,必定比她还大得多!
“保护那女人的,也身著紫衣金丝。”孔红玉忽然道。
男人沉默下来。
“因此,属下来求主人助我。”孔红玉说。
“紫衣金丝,可是雍竣贝勒派去的人?”
“不是,这点属下能肯定。”
“何以见得?”
“贝勒爷已叫杀手保护柳织心,杀手伪装成柳织心,身上未穿紫衣金丝。”
男人沉下眼,那低抑的气势如一把熊熊的冷火,让这冰窖内的人瞬间炙成灰烬。
“请主人助我。”孔红玉跪下,再次卑颜屈膝、至诚至恳的请求。
“我可以派人助你,不过,这个人,我却不能控制。”男人终于道,声调却反倒多了一丝置身事外的凉意。
孔红玉抬起头,大惑不解。
“这个人与雍贝勒,同样都是不能控制的人。”男人阴冷地道:“两个不能控制的人碰在一起,结果恐怕不能预料。不过,倘若你要人助你,在这世上,只怕也只有这个人能助你抵挡雍贝勒。”
孔红玉眯眼。“主人,您的意思是?”
“两虎相争,他们早就已经明争暗斗多时,我也等著,看何时能分出胜负。”男人冷笑,低抑的声调听来阴邪。
“是。”孔红玉垂下眼。
她已知道,主人要派给她的人是谁。
这人曾经在去年暗伤过雍竣,确实也只有这个人,能对付雍竣。
那盐路私贩,便为两虎相争。
两虎相争,台面上是为贩盐,私底下却有更深沉复杂的情结!
男人天生要抢做枭雄,而在这世上,不能同时有两个枭雄。
现在,主人既然指派这个人出手协助自己,就算其他紫衣金丝人、甚至金丝带统领插手,也只有落败。前夜她派出的杀手,不知为哪一帮紫衣金丝人所杀,此刻她已不必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