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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亭。”

    来时被迷昏,走时还要以黑布蒙住眼睛。

    看来芝兰亭行事似乎有些不光明,但织心却不以为意。

    当她从马车上被放下时,就在城东街市附近,织心并未立即认出所在之地,直到抬头看见“驿马酒楼’四个大字。

    驿马酒楼是吴县最好的酒馆了。

    一看到驿马酒楼招牌,织心这才弄清,她现正在城东街市,而红豆绣庄的方向却在另一头。

    她出来已经一天,天色快黑,绣庄的人未等到她回去,一定很担心。

    急著赶回到绣庄,织心的脚步不觉加快几分。

    忽然间,她背后传来一阵马蹄。三匹快马自后方驿马酒楼的马场内奔出,迅速掠过她身侧……

    一时间尘烟弥漫,织心闭上眼睛,好半天睁不开眼。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马嘶声,她睁开眼,不意看到一对冷敛的眼神——

    “好久不见。”

    马背上那高大英俊的男人,嘶哑地对她道。

    以居高临下之姿,男人俯望织心,当他深沉的眼望进她眸底时,就像针扎进她的心窝!

    织心脸色凝白,不能言语。

    她已分不清是梦是真,再也想不到今生会再见他……

    雍竣。

    他下马,轻轻巧巧,就落在她面前。

    巴王爷要雍竣自小学武,老师皆为武林奇人,织心却直到今天才看到,他下马时竟直接腾空飞起,然后像叶子般飘然落下。

    “怎么?不认得人了?”他低笑,眸底闪过诡光。

    “贝勒爷,”她疑惑。“您为什么在这里?”

    “我的事业在江南,难道你不知情?”

    织心想起,他的确长年离京身在江南,只是这偶然的相遇,实在太突然。

    “不过,今日我离开驿马酒楼,却是为了去见你。”他却说。

    “见我?”她一怔,心揪紧。

    他跟她,还需要再见面吗?

    “纵使你现在已不是我的奴婢,难道就不能再见面?”他像懂得读心术。

    因为这话,织心眉心深锁。“贝勒爷找我,有事?”

    他低笑。“总算不再自称奴婢了?”

    她无语,脸色凝肃,无法像他那般自若,谈笑风生。

    因为她想到,他应该已经娶妻。

    “您如何会知道,我人在江南绣庄?”她问,之后又想,这是多此一问。

    他知道她在江南绣庄,必定是玉贝勒告诉他。

    “到你的绣庄再说。我有话,要跟你好好叙叙。”他对她道。

    叙叙?织心想不出他要对自己说什么?

    “走吧!”他忽然伸手挟住她的腰肢,随即抱著她一跃上马。

    织心惊呼一声。

    她几乎腾空而起!

    “你怕?”他已将她安稳置于马背,有力的左臂仍紧搂她的纤腰。

    她白著脸,摇头。“不怕。”

    “不怕?”他低笑。

    然后,像是故意的一般,他双腿一夹马腹,骏马立即向前飞冲而出。后方的两名随从,也随即跟上。

    织心双肩在颤抖,他看在眼底。

    她单薄的背贴紧他—颤抖地贴紧他!

    “还不怕?”风驰电掣中,他贴住她耳畔低语。

    她咬紧唇,仍然摇头。“不怕。”

    他一笑,再夹马腹,骏马似箭般射出。

    “现在,怕了?”他问。

    “不,”她还是说,指尖掐进了他的手臂,却不许语调有一丝不稳。“原来,这就是双脚踏不到泥土的感觉。”她逞强说。

    雍竣沉下眼。“好!”他将缰绳扯到最紧。

    骏马以最快速疾驰,人在马背上,已似腾云驾雾。

    织心就要反胃,然而她仍然固执,固执著要撑到红豆绣庄。她赌以此刻马行的速度,她的折磨不会太久。

    雍竣并未怜香惜玉。

    他信她真的不怕!

    撇嘴,他铁臂钳紧她纤细腰肢,一路看著她脸色煞白……

    直到红豆绣庄。

    田七看到雍竣,显然十分惊讶。

    他虽未出声,可织心已注意到他惊疑的脸色。

    “你知道他是谁?”织心问田七。

    屋后,织心在下处梳洗,好不容易才压下强烈的反胃。

    她脸色吓人的惨白。

    “姑娘,您没事吧?”

    “我没事,”她摇头,唇无血色。“你知道他是谁?”她再问一遍。

    此刻雍竣正坐在后堂,正在等她。

    “不清楚,只看这位爷气派非凡,我猜他定不是普通人。”田七含糊其词。

    织心虽怀疑他的说法,可也没再追问田七。

    因为雍竣等在后堂,她知道,他向来没什么耐心。

    回到后堂,织心已命人端来一壶新沏的茶水。“贝勒爷,您喝茶。”她亲手为他倒茶。

    “即便我已不再是你的主子,你还是这么周到,这么殷勤。”他隐晦的眸深深盯住她。

    织心别开眼,有意无意,走到角落边最远的椅上坐下。“贝勒爷要对织心说什么?”

    “绣庄的生意好吗?”他问。

    “不好。”她答得太老实。

    在他面前,她说不出谎话。

    “既然不好,为何不答应如意轩的条件?”他提起。

    织心睁大眼看他。“您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他咧嘴,并未直接回答。

    “依我对如意轩的了解,她不会轻易罢休。”他只对她道:“为了你以及红豆绣庄,你应该答应如意轩的条件。”

    她不语。

    “如意轩出得起好的价钱,你不该拒绝。”他再道。

    “她要买的是我,我不能答应。”她说,双眉低蹙。

    “那又如何?你做的是生意,各蒙其利,不该想太多。”

    “倘若有人出价一倍,那么我就有拒绝的理由。”

    他眸色一黯。“谁能比如意轩出价,再高一倍?”

    织心咬住唇。“我不能说。”她这么回答他。

    他挑眉,半晌,淡笑。“得罪如意轩,你会尝到苦果。”他提醒她。

    “我知道,如意轩的名气很大。”

    “不仅名气大,手段也不光明。”

    织心吸口气。“贝勒爷来,是为如意轩做说客?”

    “不是。”

    “那么,贝勒爷所为何为?”

    他咧嘴。“我来,只为看你。”

    织心没有表情。

    “我不再是你的贝勒爷,你也不再是奴婢。现在你跟我,只是男人跟女人。”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她凝著脸,一字一句说。

    他笑。“男人看女人,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她瞪住他,一时不能反应。

    “你还是婢女时,我既然无法强迫你嫁我为妾,那么,现在我已不是你的爷,正好用男人的方式,让你愿意委身于我。”他竟然说。

    织心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著他,仿佛他疯了。

    “您已娶妻。”她一字一句道:“再说,我不嫁您,是为——”

    “不管为什么,那是过去。”他打断她未完的话。

    她屏息。

    雍竣狂魅的眼色攫住了她的呼吸。

    “我不再是你的爷。”他诡淡地嗄道:“我要你,再也没有以主欺奴的顾虑。”

    “我,不会嫁一个已有妻室的男人。”她说。

    困难而且哽咽。

    只是言词太短,她的哽咽听不清晰。

    “我没有要你嫁我。”他居然笑:“我也没说,我会娶你。”

    织心面无表情,咀嚼他的意思。

    他撇嘴,悠悠道:“到了江南,一切跟京城不同,有些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礼法道德了。”

    她瞪视著他,脸色凝白。

    他却咧嘴对她笑。

    这笑,让她有不祥预感……

    他盯著她的眼不再冷淡,却像恶狼正盯住一块俎上肉——

    原来,她竟然从不曾了解她的主子……

    从不曾认识真正的他。

    第五章

    织心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店外田七忽然奔进来——

    “姑娘,店内有一位爷指名要找您。”田七道,他刻意避开雍竣的眼睛。

    “来者贵姓大名?”织心问他。

    她松口气,田七出现及时解除了雍竣给她的压迫感。

    侧过身,她如田七一般,也避开雍竣的目光。

    “他没说,只指名道姓,要找柳织心姑娘。”

    “我知道了,你先回店内招呼来客。”

    “姑娘现在就得随我出去!那爷本要闯进来,现在虽给拦住,只怕他们拦他不住——”

    田七还在说话,外面已有马蚤动。

    “大爷,那是内堂,您不能进去!”伙计挡不住人,只得跟在一旁苦苦哀劝。

    娄阳理都不理,他迳自直往内堂进来!

    织心奔到门口,见到娄阳,她目瞪口呆。

    “你不来找我,我只好自己来找你了!”见到织心,娄阳英俊的脸孔立即焕发光彩。

    相较于他的霸气,坐在后堂的雍竣,显得冷淡阴沉。

    他不发一言地瞪著大剌剌走进内堂的娄阳,矜淡冷峻的脸孔,面无表情。

    “娄阳贝勒,有事请到店内相谈。”他为她大胆闯入,织心却脸色冷淡。

    娄阳望进内堂,看她刚才为何在此耽搁,不意,看到雍竣冷肆的脸孔,娄阳脸上的笑容冻结。

    “原来,大贝勒也在这里。”娄阳冷笑。“没想到,现在织心姑娘已非巴王府家人,大贝勒竟还前来探望,如此体恤昔日家人!”

    “贝勒爷只是来——”

    “来看你?”娄阳侧首看她,低笑。“织心姑娘,男人来看女人,目的多不单纯!如同我与大贝勒,动机虽不近,亦不远矣。”

    织心语窒。

    她不知道,娄阳贝勒竟是如此张狂的男人!

    他这话震住织心,雍竣却没把他当一回事。“娄阳贝勒好兴致!”雍竣懒洋洋道:“我家织心,既非你的家人、更与你贝勒爷八竿子打不著边!她竟也能让你娄阳贝勒无视礼法,穿堂入室,无法无天。”

    娄阳听见却大笑。“难道大贝勒是被请进来的?”

    雍竣邪笑,刻意压低,似与其分享心得。“我把她带上马,再叫马快跑,趁她吓得昏头转向的时候,再柔声哄她带我进内堂。”

    娄阳眯起眼,笑容僵硬。

    织心脸色白了又红,现在已转成桃红色了。“两位都请移驾店内,内堂不是用来招呼客人的地方!”

    “瞧,我对你说我俩的事,惹她生气了!”雍竣诡邪的眼盯著娄阳,似笑非笑。

    织心连粉颈也涨红了!

    娄阳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两个男人都不肯移尊就驾,一个站、一个坐,像两匹恶狼,带爪的眼神互相瞪视撕扯对方。

    织心只好走到娄阳面前,对他说:“娄阳贝勒,请您先出去,我会感激您。”

    娄阳移动眼珠,他冷色的眸对住织心,霎时变得柔和。“好,我就听你的。”

    话毕,他立刻转身离开。

    雍竣却依然坐在内堂,没有要动的迹象。

    “贝勒爷?”织心回身问他。

    “你摆得平他,不见得摆得平我。”他淡道,忽然抽出腰际的贝勒宝剑,盯著剑鞘,似在玩赏。

    “如果您一定要待在这里,我也由您。”她说。

    他抬眼看她。

    “您想待多久便待多久,一会儿丫头会来请您用晚膳。”她只好对他说。

    话说完了,她转身要回店内,应付娄阳贝勒。

    然而她才抬脚跨出一步,却忽然被人从身后勒住腰腹——

    织心吃了一惊。

    她还来不及转身。

    “你为什么不反抗?你应该叫我走,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你的面前!”他贴在她耳畔粗嗄地低语。

    那瞬间,织心胸口狂跳起来。

    她咽著口水,喉头发硬发酸……

    他的热唇贴著她柔腻白皙的颈,紧紧圈住她,低笑。“但是,我明白,你心底只有我一个男人,所以你不能叫我走,因为这次我走了,也许不会再回来。”

    这些话,揉碎了织心的心。

    她不能动也不能反抗,也因为不能动也不反抗,她只能消极无言地抵抗著他的狂炽!

    “告诉我,爱一个男人到这种地步,是什么滋味?”他低笑。

    她脸色一白,颤弱如薄纸。“你太过分了!”

    她挣扎,他低笑。

    将她压在墙与他之间。

    她仍背著他,他不肯让她回身,看见他的眼睛。

    “织心,”他低低柔柔喊她的名,似蓄意揉辗她的心,然后再喊一遍:“织心,从八岁起你已是我的小织心,这辈子注定,只能是我的女人,你的心早已烙了我的印。”他唇齿寻到她颈背后的肚兜带子,玩笑地咬开它,热唇大胆狂肆流连于她雪腻的颈子……

    织心睁著眼,她的身体就像意识一样麻木,直到他的指触及他不该触的,揉握了她颤栗的身子——

    这瞬间,她忽然清醒,毫不犹豫挣开他的掌握!

    她退到远远角落,衣衫已乱。

    屋内充斥一股晦涩的阗魅,他的眸色并不清明,那双灰浊的眼瞪著她,他眸中那狂莽的欲色令她心惊。

    “逃的好。”他却笑,佣懒而低嗄地笑。“再不逃,也许今天,你就逃不开了。”

    她屏息,无言。

    “你应该逃,逃开我,永远不要停止挣扎。”他眸色魔魅,往下继续对她道:“因为,我也想知道,我可以多爱一个女人。”

    屋内的气息凝结了。

    织心仿佛听见堂外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她的四肢就像一块冰,喉头却有一块热铁,灼烫著她胸口,煎煮著她心窝里的苦水。

    “再爱我,你也不会如我爱你一样爱我。”终于,她能发出声音对他说。

    他不语。

    “永远缺那么一点,这就是我为什么宁愿离开,也不能嫁你为小妾的原因。”她再说。

    他笑了。“也许,你对。”

    她怔立如木石。

    “毕竟你是世上最了解我的女人。”他又说。

    她无言,颊畔也冰冷。

    “不过,我还是怀疑。”他再说。“怀疑我自己,对你,为何放不开手?”

    她没有表情。

    看著她,他沉眼研读,仿佛她是奇妙的玩物。“所以,不要让我轻易得到你,必等我了解自己,等我弄清楚,我究竟愿意为你付出多少。”他笑,然后低柔地道:“听见忠告了吗?我的织心。”

    这话像针刺进她的心窝底。

    他需要证明的,是她已经清楚的事情。

    他知道她爱他,却不知道自己能给出多少爱。

    多可笑、多讽刺。

    别开眼,织心不看他。“如果你还留下,我会送来晚膳。”她说。

    然后不再多言一句,她跨出屋外。

    雍竣仍留在内堂,看著她仿佛弱不禁风的单薄背影,他晦暗的眸底,掠过一道复杂的诡光。

    娄阳等了很久。

    对他而言,想像著织心与雍竣两人独留于内堂,时间便过的太慢、也实在太久!

    正当他不耐,站起来想再次闯进内堂时,见到绣庄外一抹绿衣身影,隐藏在对门与街树之间。

    隔著街道,绿衣人凝目注视著绣庄内一切动静。

    他头戴著斗笠,身上披著一件披风,帽沿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脸面。绿衣人隐身在树后,看似不愿引人注意。

    娄阳眸色一闪,他不动声色地转身,眸光却正对街道那头的绿衣人。

    绿衣人略抬帽沿,身形闪动,顷刻间已奔窜出一条街。

    娄阳仿佛若无其事,他慢慢走出绣庄,身形才突然窜起——

    他如燕子跃上屋檐,随绿衣人方向而去。

    织心回到店内,已不见娄阳的身影。

    她问田七。“那位爷人呢?”

    “不知道,那爷刚才奔出去,忽然就不见了人影。”田七答。

    织心不相信。

    他既已来,又闯进内堂要见她,不可能不等她出来就走。

    但人确实已经不见了。

    娄阳贝勒既已离开,织心只好又折返内堂。

    然而,内堂竟然也空无人影。

    织心站在堂前发了一会儿呆。

    他何时走的?

    “你见到贝勒爷了吗?”走出门外,她问经过的丫头。

    丫头茫然地摇头。“没有,不见有人进去,也不见有人出来。”

    织心让那丫头离开了。

    莫非刚才是一场梦?

    那当然不是梦。

    她还记得,他的大手停留在自己胸口上的热度。

    织心出著神,直至双颊窜上一股躁热……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停止再想。

    随即转身,她头也不回离开了内堂。

    芝兰亭。

    第二天,织心才弄明白,芝兰亭代表一股什么样的势力。

    “那是江湖人物的会社。”彩雯捣住胸口,好似听见这个名字就被吓到了。“姑娘,您问这名字要做什么?您又怎么知道这名字的?”

    彩雯问话的方式,好似“芝兰亭”这三个字,是毒蛇猛兽。

    “那么,彩雯,你又是怎么知道这名字的?”织心反问。

    彩雯愣住。“这个……这个我是听人说的。”她支吾其词。

    “听人说的?”织心直视著她。“你是良家女子,芝兰亭是江湖人物的会社,你又岂会‘听人说’起这样的名字?”

    “是真的!虽然城里人不敢议论,可人人都知道芝兰亭。”她辩道。

    织心盯著看了她半晌,直到彩雯不自在地别开眼。

    “我,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最后,织心轻声对彩雯道。

    她不再追究,因为她明白,彩雯不会说实话。

    这里似乎有太多令人疑惑的事,好像有谜,然而又似乎根本没有……

    只是她多心。

    三日后,如意轩的人主动找上门来。

    “请柳当家到如意轩一趟。”刘管事随轿而来,亲自进门来请。

    “刘管事,您来的正好,请代我回覆如意轩老板便可。”织心站在店门内,对刘管事道。

    刘管事愣住。“柳当家,您——”

    “无缘与贵宝号合作,甚为惋惜。我言尽于此,已无需再到如意轩。”织心笑了笑,福个身,然后转身走进屋内。

    “等一等。”忽然有一女声唤住织心。

    织心停住,她听出那声音便是在如意轩时,藏于帘后女子的声音。

    原来轿子共有两顶,前方有一小轿,看来是为了要迎接她前往如意轩所设。后面却是一顶大轿,后方的轿子比前方轿子大出足三倍有余,共十二人扛轿,轿内坐的便是如意轩的女老板。

    她似早巳料定织心不会合作,故此竟然亲自前来。

    “掀帘!”女老板道。

    轿帘掀开,织心终于看到如意轩老板,她怔住了。

    “怎么?看到是我,很惊讶吗?”孔红玉撇嘴嗤笑。

    织心的目光却不是在她身上,而是在孔红玉身边那个男人——雍竣的身上。

    他定定看著她,撇嘴,对她微笑。

    孔红玉注意到织心的目光,她眯眼。

    “你想问,大贝勒何以在我的轿上?”孔红玉故意问织心。

    织心不语,她不问也不答。

    “很简单,因为我跟大贝勒的情谊非比寻常,我们的关系就如唇齿相依,比你所能想像的,还要亲密。”孔红玉娇笑道。

    孔红玉的解释,雍竣并未否认。

    他斜倚在轿内,沉敛的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织心,似乎她的人、她的身是天地间唯一能入他眼的存在。

    “真令人想不到呀!一年之前,你还只是巴王府内一名小丫鬟,现在,竟已成了江南红豆绣庄的当家!”孔红玉挑眉。“年纪轻轻,就有本事掌理绣庄的本事,实在令人佩服。”她嘴里这么说,口气却很冷淡。

    “孔姑娘有话,不妨直言。”织心直截了当。

    孔红玉笑出声。“好,那么我就直说。”她下了轿走进店门,来到织心面前。“柳当家三番两次拒绝如轩意,似乎是不太聪明的作法。”

    “聪明与否,见仁见智。”织心说。

    孔红玉冷笑一声。“柳当家如此固执,将红豆绣庄的生意弃之不顾,岂非有违玉贝勒的托付?”

    “失去如意轩的生意,如果红豆绣庄便要关门,那么,我会亲自到贝勒爷面前请罪。”

    “到了那时,只怕请罪也于事无补!”孔红玉冷下脸,接著道:“你要知道,商场上不是敌人便是朋友,今日你我做不成朋友,就要成为敌人。”

    “孔姑娘的手段,不一定能达成目的。”她只淡淡对孔红玉道。

    孔红玉冷笑。“是吗?这么说,你是一定不肯跟我做朋友了?!”

    “我以为孔姑娘与我已是朋友。”织心微笑。“买卖不成仁义在,四海之内皆朋友。”

    孔红玉拉下脸。“想不到,”她不怒反笑。“才做了两天生意,小丫头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织心不答,只转身唤店内的伙计。“你们怠慢了,为何还不给孔姑娘倒茶?”

    “不必了!”孔红玉又换了脸色。这回,她的眼中尽是睥睨之色。“省省事吧!不必多此一举了。”

    孔红玉转身走回轿内。

    雍竣的眼色,自始至终,仍只在织心身上。

    “你说过,不会干涉?”孔红玉坐回轿上,眼睛瞪著织心,却是在与雍竣说话。

    “你想怎么样?”雍竣未动,他仍看著织心。

    “我说过,她若拒绝,我不会让她好过!”孔红玉阴冷地道。

    织心心头一凉。

    她知道两人在谈论自己的事!

    只是他们竟在她面前,就这样说起处置她的方式,不仅织心脸色凝白,绣庄店内的伙计们,面色也透出不安。

    织心望向雍竣,他冷敛的眼没有透露出任何颜色。

    “怎么样?你想干涉?”孔红玉再问他。

    雍竣仍看著织心,不过现在他已经伸直长腿,站起来走下了轿子。“我说过,向来不干涉你办事。”

    孔红玉露出笑容。

    走进红豆绣庄之前,雍竣抛下话:“不必等我,你先回去。”

    孔红玉的笑脸凝结。

    他直走到织心面前才停住。“我来,要你那天承诺的晚膳。”他看著她,咧开笑脸。

    织心回望他。

    半晌,她淡柔地对他道:“贝勒爷,请跟我来。”

    语毕她转身,领他走进内堂。

    没有发问、没有疑难,对他,她一直温和似水,却又倔强似钢。

    雍竣低眸一笑,随她进屋。

    轿上孔红玉眯起眼,冷眼看著两人背影,并对绣庄内一人抛出眼色。

    店内,田七接收到孔红玉的眼色,他立即转身,跟进了内堂。

    “她要让你难过,你不怨我?”走在她身后,他问她。

    “您既已说是孔姑娘要让我难过,我又何必怨您?”织心踏上内堂石阶。

    雍竣忽然握住她的手。

    织心转身,不明所以。

    他忽然使劲一扯,将她整个人扯进怀中。

    “贝勒爷?”

    “嘘。”他低笑,然后忽然腾空一跃。

    他们飞到了屋檐上,那里竟能看到前进店外前景。

    “他一定有眼线。否则,何以每次我前脚到此,他后脚便跟来?”盯著店门,雍竣嗤笑。

    顺著他的目光,织心看到店外娄阳已下马,还看到田七追进了内堂。

    她吃了一惊,回头看雍竣。“你已知道他要来找我?”

    所以,他把她挟到屋檐上?

    他低笑,附在她耳边嗄声道:“看来,你这地方门庭若市,只不过来的人,都不是主顾。”

    织心盯著店口,锁眉不语。

    娄阳三番两次来她,她已不知该如何应对他。

    “板起脸来,对他疾言厉色、冷若冰霜,再不然就直接告诉他,你对他没有半点兴趣!这样,十个男人就有九个半该死心走了。”他忽然道。

    织心回眸,怔怔看他。

    他咧嘴。“我猜中了你的心事?”

    “您一向能猜中别人的心事。”凝望他,她淡淡地说,并不惊讶。

    他沉敛的眼,望进她盈柔眸底。

    织心眉心锁得更深。“但是在这里,我却发现原来自己并不了解您。”她对他说。

    “你一直是最了解我的女人。”他低笑。

    重复一遍,三日前对她说的耳语。

    “我了解的,是在王府里的贝勒爷,却不是在江南苏州的贝勒爷。”

    “无论在哪里,我都是你的贝勒爷。”

    这话,让她的心也锁紧了。

    然而早年时两人相处情景浮上心头……

    织心想起他曾处处为难她。他原本就是个难理解的男人。

    “您变得不一样,”她喃喃说:“似乎有许多我不理解的事情,围绕在您左右,因为如此,我与您的距离——”

    “因为如此,所以你来到江南,红豆绣庄。”他定定看著她道。

    她一怔,为这话而迷惑。

    他话锋却突然一转:“不过,娄阳这个人脸皮一向很厚,这样恐怕还不能教他死心。”他低笑,又道:“除非——”他顿住不语。

    “除非什么?”织心问。

    他撇起嘴。“除非,你成了我的人。”

    她胸口一缩,这时才忽然意识到他离自己太近了!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两脚却突然踩空——

    “啊!”

    她惊呼,忘了自己正在屋檐上!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雍竣探手将她捞回——

    她重入他怀中,这回被牢牢锁紧了。

    织心惊魂未定,回想起刚才两脚踩空的滋味,她脸色凝白。

    “我看,这里对你不太适合。”她惨白的脸色惹他发噱。“话说回来,对我,你该有信心一点。”

    话未完,他忽然收手握紧她的腰肢——

    织心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已将她挟出绣庄。

    第六章

    城外,一处不知名的山坳间,紧临一池不知名的绿湖,湖侧还有一汪流水,流水化成一缕溪河,溪河越过绿草平原、越过一株株垂头杨柳,尽是蜿蜒缭绕、婀娜妩媚。

    雍竣将她挟持到河边。

    脚才落地,织心跌坐在丰美的青草上。

    她承认两腿发软,那腾空越过一座座屋檐的可怕经验,可以要她的命。

    “你惧高?”瞪著她容色惨澹,他居然笑。

    她抬眼,瞪他,第一次眼色凌厉。

    雍竣发噱。“干嘛?这么凶瞪人!”他不以为忤,似乎还觉得好笑。

    织心紧抿著唇。

    她不说话说明她真的在生气。

    “啧啧啧,你应该拿这双眼去瞪娄阳那家伙!”他还笑,乐不可支。“不过,我保证看了你这模样,他会更爱你!”他柔嗄低笑。

    他竟然说这种话,织心睁大眼死瞪著他,就像看疯子!

    “我警告你,别再拿那双眼勾人,要不,你的贞节就不保了。”他笑谵,沙哑的语调却含一丝货真价实的威胁意味。

    织心虽然生气,却不敢轻忽他的话。

    “到这里,要做什么?”她问,别开眼眸。

    “谈情说爱,避开闲人。”他道。

    听了他的答案,她还是想瞪他。“您不是饿了吗?”她只好说。

    他一笑,忽然拉起她的手。

    她缩起身子。

    “别怕,这回咱们用走的。”他笑道。

    他拉著她走进山坳,绕过一弯山涧,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出现一间竹子筑成的小平房。

    织心跟他走,一直走进这间平房。

    平房外观看起来不大,但要走进里面才会发现,竹屋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它贴著山壁而建,屋后一扇小竹门,竹门打开,里面看似是一处幽敞的房间,房间内有一张小床,雍竣掀开床板,里面却是一条地道。

    “贝勒爷?”织心惊讶地看他。

    “你猜这条地道通往哪里?”他问她,眼色诡秘。

    织心摇头。

    “我也不知道,更不清楚,您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他眸色掠过一抹诡芒,问她:“你听过芝兰亭吧?”

    织心敛下眼,没有回答。

    “你说过,有人能出高于如意轩一倍的价钱,”他盯著她的眸子,淡淡地道:“在苏州城,这样的价钱,只有芝兰亭出得起。”

    “这里跟芝兰亭,又有什么关系?”

    “这里,是芝兰亭的旧巢,这条地道,就通往城内一处宅院,不过宅院现已荒废。”

    “这里似乎久无人来,为何会荒废?”织心问。

    “因为两年之前,朝廷曾派人歼灭芝兰亭的帮会。”

    “歼灭?”

    “芝兰不仅是帮会,还是一个庞大的黑帮组织。”

    “黑帮组织?我以为芝兰亭是江湖人的帮会。”

    “黑帮与江湖,就像焦孟不离。”

    织心沉吟。“但是芝兰亭至今仍存在。”

    “不但存在,即便朝廷不定期歼击,也已日渐壮大。”他敛眸道。

    “他们已转为地下帮会?”

    “芝兰亭本来就是地下帮会。”

    他是巴王府大贝勒,巴王爷又是皇上倚重的大将军,雍竣知道朝廷的事,并不意外。织心问他:“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

    “出去再说。”他又拉起她的手,带她出去。

    到了屋外,他并未放手。

    “这个地方已经十分隐密,何况地道藏在竹舍中,朝廷要查到这个地方,一定费了一番工夫。”

    “所以我要让你明白,芝兰亭见不得人的地方。”

    “你在警告我?”她盈盈的秋眸凝望他。

    他眯眼,淡淡地道:“你明白就好。”

    织心垂下眼。“那么,您呢?”她轻声间他:“您跟如意轩又是什么关系?”

    “你真正想知道的,是我跟如意轩的关系?还是我跟红玉的关系?”他反问她。

    她凝望地面不语。

    雍竣还拉著她柔软的小手,忽然将她纤细的手臂圈在自己腰际,他一掌按著她的后颈,另一手扶住她的纤腰。

    “看著我。”他命令她。

    被动地,织心抬眼望进他深奥的眼睛。

    “你在乎红玉?”

    她不语,又垂下眼。

    他忽然俯首贴近她莹白的脸庞,喷著热气的唇几乎贴上她的红唇。

    “说话。”他柔嗄地命令她。

    “我不与如意轩合作,她会对付我。那么您呢?您也要对付我吗?”她却问他。

    “如意轩确实与我有关,红玉跟我的关系也不平常。”他道。

    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虽然他说了实话,没有含糊其辞、更没有骗她,但是太过诚实的话,有的时候却是伤人的。

    织心别开脸,推拒他。

    她的反抗惹他低笑。“你问了,我据实回答,不过看来我错了!对女人,果然说不得实话!”他粗嗄地笑。

    未容她反抗,他握住她腰肢的大手,将她按得更紧。

    虽然推不开他,织心还是说:“我不会与如意轩合作,即使如意轩与您的关系不同。”

    “你介意红玉?”

    “也许与她有关,”她比他更诚实。“但是我不与如意轩合作,也不全然因为她的因素。”

    “倘若如意轩是我一人的,你还会拒绝?”

    她看了他半晌,然后轻声说:“也许会。”

    他眯眼。“你太诚实了,诚实的让我不高兴。”

    “我拒绝,只因为您是男人。”她却说。

    雍竣挑眉。“什么意思?”

    “男人自以为懂得女人,可往往,能把女人气得半死的,也是男人。”她幽幽说。

    雍竣一愣,随即咧开嘴。“你的意思是,不跟我合作,只因为我是不解风情的‘男人’?”他揶揄。

    织心无声的笑。“解风情的男人,却往往都是无赖。”

    他挑眉,以非比寻常的眼光重新评估她。“几个月不见,我的小织心,竟然已成熟得连我都惊叹!我看再过不久,我的小织心就能成为颠倒众生的小妖女了!”

    他话里轻浮,又惹她生气。“我不是妖女!”她推开他,转身要走。

    雍竣却自身后揽住她。“不是妖女,你是我一人的妖女!”他低笑,握紧她的身子。

    他的手极不规矩,不规矩的令她脸红心跳。

    “贝勒爷,请您自重!”她挣扎,然在这偏僻山坳,没人能听见她抗拒的喊声,听见的人又充耳不闻。

    “自重?一斤值几两银子?”他轻嗤,又嘶哑地贴著她的颈子低嗄地道:“对你,我已自重太久,眼看著就快要不能再‘自重’!”

    织心咬著唇,她的心跳早已经乱了调。

    此时雍竣忽然反手一拽——撕裂了她的衣带,更扯开了她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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