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岸之眼眸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转瞬即逝,笑道:“岳父所言极是。”
“对啊。”遇到这种事情,莫言歌,玉轻尘和云安然都自觉地退居二线,交由慕晚晴先问,“听说府上闹鬼,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是说来话长。”王岸之叹了口气道,神色黯然,“四年前,拙荆怀了身孕,当时,我与拙荆成亲已经两年,却一直无出,因此十分喜悦。谁知道这孩子……唉,大概是我们无缘,孩子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拙荆心痛欲绝,难以承受,居然因此疯癫了。之后没多久,府里便出了怪事,明明没有婴孩,却总隐隐约约的能听到婴孩啼哭的声音,而循声找去,却也空空无影。后来,我请了城外清灵观的道士来,做了好几场法事,也许是镇住了婴灵,府上就此安宁,再也没有听到婴啼声了。”
“真的是在法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婴啼声吗?”慕晚晴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也正因此,当初才对穆振天的催眠产生那么强烈的排斥,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
“正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段时间,无论白天黑夜,总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婴啼,可是,从法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了。”王岸之肯定地道,想起最近的怪事,又叹息道,“我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没想到……一个月前,侍月——”
慕晚晴又打断他:“侍月是谁?”
“是我的妾室。”
“妾室?”慕晚晴重复道,心中暗自恼恨,淡淡道,“王大人有几位妾室啊?”
“共有三位,因为我与拙荆成亲后一直无出,所以由岳父做主,先是纳了我身边的侍女陆星儿,后来又从人牙子手上买了两个姑娘,分别叫侍月和邀云。不过,除了四年前夭折的婴孩,便再无所出,这些年来,我也有些灰心了。”王岸之叹息,继续道,“一个月前的晚上,侍月游园赏月时受了惊吓,回来便一病不起,只嚷着说自己看见了四年前死去的那个鬼婴。”
“哦?”慕晚晴敏锐地道,“她怎么就认定是四年前的那个婴孩?”
“…”王岸之沉默了会儿,淡淡道,“因为府上除了四年前死去的婴孩,便再也没有别的婴儿了。”说着,不等慕晚晴再问,便又道,“当时,我们只当她吓到了,说胡话,谁知道,就在那件事之后的第三天夜里,正夜深人静的时候,府里忽然响起了凄厉尖锐的婴孩啼叫声,几乎惊醒了整个陆府的人,然而,循声找去,却什么都没看见,找遍周遭,也没有看见任何有人的痕迹。之后,便一直延续至今。我也再度请了清灵观的道士来做法场,这次却毫无效果,婴啼依旧萦绕不绝。”
慕晚晴思索了会儿,道:“听说,还有听到脚步声?”
“是,”王岸之点点头,“有时候,在一楼会听到楼上有很轻微的脚步声,但是,找到楼上,却看不见人。而有的时候,是在楼上听到楼下有脚步声,找下来结果也一样,都找不到任何人的痕迹。”
慕晚晴喃喃道:“有这种怪事?”
“如果慕姑娘和诸位不介意的话,不妨现在陆府住下来,亲耳听听这些怪事,或者能更明白。”陆修齐恳求地道,见众人点头,大喜,想了会儿,道,“慕姑娘不如就住在馨园的明月楼,忠勇亲王诸位就住在旁边的摘星楼,好相互照应,各位意下如何?”
“岳父!”王岸之眸中又是光芒一闪,随即暗沉下来,淡淡道,“只怕不妥吧?”
“岸之,你也知道,府里进来闹鬼,弄得人心惶惶,诸位贵客又来得匆忙,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出这许多厢房。好在馨园还时时收拾,还算整洁,室内琴棋书画俱全,又有书楼,也好做几位贵客闲时消遣。”陆修齐笑着对众人道,“只是委屈各位了。”
慕晚晴还礼道:“哪里哪里。”
王岸之淡淡看了陆修齐一眼,低下头,沉沉道:“还是岳父想得周到,就这样吧!”说着,便传唤侍女,吩咐他们带慕晚晴等人前去安置,末了,又笑道,“岳父大人还请留一下,小婿有些琐事要请岳父大人决断。”
陆修齐点点头,向众人拱手为礼:“诸位先歇息会儿,等到晚膳,自有下人前去传话。我已经吩咐过了,各位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下人,如果他们有失礼慢待之处,各位千万要告知老朽,老朽必定重重处罚。”
等到房间里只有陆修齐河王岸之两人后,突然陷入了一片沉静,原本热闹的氛围慢慢凝固起来,剩下着轻微而沉稳的呼吸声,随着房内的光线渐渐变暗,最后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两人各自望着自己眼前,各自沉默,谁也没有起意要去点燃烛火。
许久,王岸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岳父为什么要请忠勇亲王等人过来?也不与小婿说一声?”
“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只是想追查府里闹鬼之事而已。”
“是吗?”黑暗中,寒冬的霜冷慢慢凝结在王岸之的声音里,淡漠而平静,“岳父到底是想追查府里闹鬼事情呢,还是想追查别的事情呢?如果那件事情被他们知道,对我,对岳父,对云芝,对陆府,恐怕都没有什么好处吧?”
陆修齐漠然道:“芝儿已经疯了,你不说,我不说,他们怎么会知道?”
“那可不一定,岳父没有听过慕晚晴的本事吗?”王岸之淡淡地道,慢慢闭上眼,将自己沉淀在这一片黑暗之中,过来许久,才道,“果然,听别人说了那么多次,岳父也终于开始怀疑了吗?认为是我故意引诱浩东结识那女子,故意逼疯浩东和云芝,为了得到陆府?浩东之事且不说,云芝为何发疯,岳父心里应该比我清楚吧?”
说到后来,言语之中寒意冷冻着怒意,沉沉如铁。
“……芝儿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想起疯癫的女儿,陆修齐原本冷凝的气势顿时消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反正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人不惊。既然不是你,你又害怕什么?”
“岳父以为我在害怕?”王岸之仰天大笑,摇摇头,哂笑道,“如今我已经是黑松军副将,朝廷四品武将,比之岳父也差不了太多,我会贪图一个陆府?真是可笑!既如此,岳父请拭目以待吧,看最后,究竟是谁心惊不宁!”
陆修齐一滞,无法接话,只能愤然转过头,拂袖离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哐当”一声合上,窗外的灯笼烛光有片刻闪入,在一瞬间隐约映出床上那张似乎淡漠的脸,以及冷冷弯起的薄唇,随即掩去,依旧剩下满屋的黑暗和沉寂,伸手不见五指。
王岸之慢慢躺下,隐藏在黑暗中的神情似乎很平静。
随着少女连续失踪案的告破,慕晚晴的名声也越传越大,就连陆府也传着她断破的几起案子,极高超的验尸技术,出神入化的推理能力,聪明才智。因为她是莫言歌的心上人,这些传言在黑松军里传得也很厉害,尤其是那些随着莫言歌到温州去的亲兵,更是传得绘声绘色,连细节也说得头头是道,身为黑松军的副将,王岸之也几次三番听过,慢慢地,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安。
那些陈年旧事,恐怕要因此一件件揭开了吧?
但很快的,他又冷静下来,揭开又如何?从头到尾,他自问行得端,走得正,并无丝毫逾矩,到最后,真正要难堪的,大概是陆修齐和陆府吧?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而已!也许,他会因为这个契机,跟忠勇亲王关系更近一步也说不定?
“嚓嚓嚓……”
又来了!正沉浸在幻想中的王岸之心中一惊,霍然坐起,虽然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死死地盯着楼顶的方向。又是那种轻巧细微的声音,似乎有人慢慢地,轻轻地从楼上经过,但是,如果跑上去,就会发现,根本空无一人!
养病期间,他已经数不清第多少次听到这个声音了。
是谁?到底是谁?
难道真的是那个孽障的婴灵?
王岸之是相信鬼神之说的,不自觉地呼吸有些急促,咬着牙,寒冬腊月,额头却慢慢渗出涔涔汗意来,那个孽障,难道真的缠上他了么?哼,就算是又如何?本就是孽种,本就不该生下来,他那样做,只是顺从天意而已,若它真的因此记恨,已经四年了,那个孽障怎么不来找他索命?
“你别想吓倒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怕你!有种,你来找我索命啊!”
黑暗中,他低声喃喃着。
“我不怕你,不怕你,不怕你……”
125章 无题
陆府的后院分为三个院落,除了王岸之和陆修齐居住的德心苑外,便是由陆云芝亲自监造的馨园和茗园,两座院落皆是方形,东西而立,以t形长廊相连,另一头通往前院。茗园疏落中见恢弘庄重,馨园却是清丽雅致,处处修竹蔓萝,莳花疏木,宛如亭亭玉立的仕女,显得格外清幽婉约。
五人齐聚在明月楼,商讨着这整件事情。
“你们觉得不觉得,这个陆府很奇怪?”慕晚晴最先说道,秀眉紧锁,“以前,听公子说,整个京城都在传言,说王岸之故意设计,引诱陆浩东,逼疯陆云芝,好独占陆府的财产,可是,陆侍郎似乎很信任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原本以为,这两人已经知交极深,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这样啊!”
“嗯,不错。”玉轻尘点点头,用轻细缓慢的声音徐徐道,“从今天的情形就可以看出来,陆修齐邀请我们,并没有知会王岸之,甚至,是在我们来了之后,才将我们带到王岸之跟前,完全只是告知。看样子,王岸之是很有些怒气的,但是,”他看了眼莫言歌,淡淡道,“他的顶头上司在,他也不能发作,只能顺着陆修齐的话往下说。”
莫言歌则道:“说不定连这点都是陆修齐算计好的。”
“有可能,你跟晚晴的关系,在京城,差不多已经是人尽皆知了,陆修齐不可能不知道,他虽然只说邀请晚晴,实际上却是想请五军都督的你,来压制王岸之。”玉轻尘沉思道,“这么说起来,陆修齐也许知道了什么,所以决定跟王岸之撕破脸。”
“可是,再怎么说,陆修齐也是陆府的主人,官阶也比王岸之高,如果他想要跟王岸之撕破脸,应该并不难,为什么要借助言歌呢?”慕晚晴抿着嘴,撩了撩鬓发,继续道,“还有一件事,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王岸之住在陆府,居然有纳妾,而且还是三房!”
“这个没什么吧?”站在玉轻尘身后的左大安也加入讨论,“虽然王岸之算是倒插门,可是正妻不孕,纳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陆侍郎也没理由反对吧?”
“问题在于他纳妾的时间!”慕晚晴撇撇嘴,心里对于这些事情颇不痛快,定了定心神,道,“你们没听他说吗?因为他跟陆云芝婚后一直无出,所以才纳妾的。可是,在他们成亲两年后,陆云芝就有了身孕,换而言之,在他跟陆云芝成亲的两年里,他就连续纳了三房姬妾。自己嫁女,女婿借住在自家府上,却在与女儿成亲两年内便连纳三房姬妾,换了是你们,你们能忍吗?而且,王岸之还说是陆修齐做的主,这不是更奇怪了吗?传闻中,陆修齐将陆云芝视若掌上明珠的,怎么能容忍王岸之这样辜负她呢?”
莫言歌凝神思索:“你是说,陆修齐可能有把柄握在王岸之手里,所以不得不容忍他?”
左大安却道:“也许是你想太多了,王岸之只说是因为无出所以才纳妾,也许是在陆云芝疯癫之后才纳的啊!毕竟,四年前,他的孩子夭折,也等于无出!”
“我觉得不会。王岸之说,他的妾室侍月在游园时受到惊吓,说见到了四年前死去的婴孩,想当然,侍月是见过那个孩子的,应该不可能是在之后才纳的。再说了,这种事情,随便一查就能查到,根本不必浪费时间讨论。”慕晚晴笃定地道,“另外,你们觉不觉得,对于那个夭折的孩儿,王岸之似乎并没有什么感情,他提起那个孩子的时候,我一点都看不到他的悲痛之情。还有,我总觉得,这个孩子的事情另有内情,我问他,为什么侍月就认定那是他过世的孩儿时,他语焉不详,淡淡带过,好像不想多谈。”
“喂喂喂,”左大安有些不满地嚷道,“晚晴,陆侍郎请你来,好像是请你追查陆府闹鬼的事情,不是让你研究王岸之的妻妾孩子的吧?”
“左大哥,”慕晚晴撅起嘴,“你怎么总跟我唱反调啊?”
左大安笑得很无辜:“我有吗?”
慕晚晴皱皱鼻子,冲着他吐吐舌头,这才道,“说实话,他们说什么彻夜婴啼,脚步轻响,是四年前死去的鬼婴在作祟,关于这点,我完全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鬼神,恐怕是有人在‘捣鬼’才是真的。所以,当然要先理清陆府的各种关系,看到底谁是幕后黑手。对了,云安然,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她随口问着,转头望去,却见云安然一片静默,置若罔闻,目光凝定在花厅正中央高几上所摆放的盆景上,山石嶙峋,孤高傲寒,却有数枝梅花随着山势斜逸而出,紫白色的花瓣婉转绽放,散发出浓郁的幽香,萦绕房中不散。
被她这一引,众人都朝云安然看过来,见他神思邈远,都是一怔。
云安然若有所觉,转过头来,看见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吓了一跳,几乎从绣墩上摔下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惊慌失措地道:“干嘛都这样看着我?”
慕晚晴离他最近,清楚地看到,在他转过头来的时候,那双素来跳脱不羁的眼眸中,似乎还带了些来不及散去的怅惘恍惚,不过,只是瞬间,就已经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招牌式的夸张和轻浮。
这种转换,完全是下意识的。
慕晚晴看看他,又瞥了眼玉轻尘,暗暗叹息,这两个人,都很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甚至,已经形成了习惯。在心中感叹着,她脸上却笑了,并没有去追问他的失神,只是将方才众人的话捡大概说了,末了又问云安然的意见。
云安然想了会儿,微微犹豫,最后还是道:“比起这些,我倒更好奇,陆侍郎为什么要把我们安排在馨园。你们没有发现吗?馨园和茗园都很大,有四五栋阁楼,可是,馨园却完全没有人住。还有,这座明月楼,原本是陆云芝未出嫁前的绣闺。而摘星楼,则是陆浩东疯癫前的住所。陆侍郎这样安排,恐怕另有深意,说不定,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众人都是一怔。
莫言歌思索着道:“你是说,陆侍郎其实是想让我们帮他查陆浩东和陆云芝疯癫的事情?可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为什么忽然起念?难道他知道什么?”
“不知道。”云安然摇摇头,又道,“还有,王岸之的确是在娶陆云芝两年内就纳了三房妾室,这点确定无疑,你们不必再猜测追查了。”
慕晚晴好奇地道:“你好像对陆府的事情很熟悉?”
“呃……”云安然开始装傻。
“云公子果然是风流倜傥,我猜,这京城女子,恐怕没有云公子不熟知的吧?何况是曾经声名远扬,才色双绝的陆云芝陆姑娘呢?”玉轻尘微带讥嘲地道,浅笑道,“也许,这就是陆修齐和王岸之不待见云公子的原因,毕竟,引了云公子这么头狼进府,但凡家有女儿妻妾,谁敢不警惕三分?”
云安然倒没想到这茬,愣了愣,却没跟玉轻尘争执辩解,微微地垂下头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丫鬟的声音:“慕姑娘,晚膳已经备好,老爷和姑爷要奴婢请慕姑娘到前厅去用膳。”
“知道了。”慕晚晴扬声道,转头对众人道,“我们一起去吧!”
慕晚晴等人是陆修齐邀请来的,又有忠勇亲王、温州刺史、云家公子这几位贵客,因此,晚膳备得十分丰盛,山珍海味,珍馐佳茗,各色荤素茶点一应俱全,陆修齐和王岸之还连连告罪,只说慢待了。
除此之外,列席的还有王岸之的两房妾室,陆星儿和邀云,受了惊吓的侍月依旧抱病在床,无法前来,是丫鬟将饮食送入房间的。两个妾室相貌秀美,楚楚可怜,看起来都很柔弱文静,在慕晚晴打量的目光下颇有些局促不安,低着头不敢说话。
腿伤未愈却仍旧陪席的王岸之并无病人之态,招呼众人入座列席,吩咐丫鬟上菜,宴席上更是言辞滔滔,与众人谈笑从容,一家之主的风范彰显无遗。倒是陆修齐,除了必要的客套外,一直沉默不语,只专心地吃饭。
这一对翁婿的关系,实在令人难测。
只是,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慕晚晴总觉得,高堂明烛下,王岸之的脸色仿佛比先前更苍白了些,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不时地舔舔嘴唇,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饭毕,夜色已经深沉,王岸之拄着拐杖,送众人离席,边道:“诸位还是及早安歇吧!”说着,叹了口气,苦笑道,“诸位也知道,我这府上,最近在闹鬼,一到半夜,就有婴孩啼哭声响起,彻夜不绝,到时候,各位恐怕想睡也睡不着了。”
慕晚晴敏锐地注意到,当王岸之说到“婴孩啼哭”时,周围的丫鬟明显颤抖了下,神情畏惧,其中,也包括了王岸之的两房妾室,甚至,她们的脸色比旁人更要惨白些。
“正好,我还从来没见过鬼,刚好长长见识。”
“慕晚晴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难怪能破获诸多奇案。”王岸之是聪明人,知道莫言歌对慕晚晴的在乎,忙讨好地道,“天黑了,路上滑,各位多加小心,别摔了。”说着又吩咐丫鬟侍从多带灯笼,为他们引路。
烛火摇曳中,一众人往馨园走去。
126章 陆氏姐弟
慕晚晴边走边不动声色地盘问着领路的丫鬟,然而,令她失望的是,这个叫菲儿的小丫鬟刚进府不久,对陆府的内情一无所知,只知道最近陆府确实在闹鬼,每晚都有婴孩啼哭的声音响起,彻夜不绝。
“每天晚上都会有吗?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
“嗯,每天晚上都有。”菲儿肯定地点点头,清秀而稚嫩的脸上满是恐惧,身体微微发抖,“有时候是子时之后开始响,有时候从酉时就开始了,姑爷和老爷带着人顺着声音找过去,那声音就忽然停了,然后,等大家都安歇了,又会哭起来,扰得大家都睡不好。”
“你可知道这婴啼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声音吗?”
“不一定,有时候是从茗园传来的,有时候是馨园,还有时候是从后花园传来的,可不管从哪传来,都找不到人。”
慕晚晴思索着,一时理不出头绪来,又问道:“陆小姐和陆少爷住哪里?”
“少爷和小姐原本住在馨园的,后来少爷和小姐相继出事,老爷怕他们在馨园会触景伤情,反不利于静养,所以将少爷和小姐安置在了茗园。”
“带我去见他们!”慕晚晴始终觉得,这陆府疑云重重,似乎有着许多秘密,这些秘密,很可能与当年陆浩东陆云芝相继疯癫有关,然而,即使是陆修齐,似乎也在隐瞒着她什么,不愿意坦诚,所以,她并没有在宴席上提出这个要求,就是想要绕开陆修齐翁婿,单独见见这对姐弟,看有没有什么痕迹可寻。
菲儿知道这几位身份尊贵,不敢违逆,点点头,就带着他们前去,但是,莫言歌却说有事要跟玉轻尘说,单独留了下来,只剩云安然陪着慕晚晴来到茗园。同样高墙楼阁,大红灯笼,德心苑显得有些愁云惨雾,馨园寂寥静谧,这茗园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凄然冷清,似乎连那透过窗纸露出来的烛火都是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茗园分东西二院,陆浩东住东院,陆云芝住在西院。
凄清的烛火下,陆浩东独自蜷缩在房间角落里,双手抱膝。他年约二十四五,衣饰还算整齐,容貌俊秀,想必也曾是翩翩公子,只是现在一双眼呆愣愣的,毫无神采,就那么木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头一下一下地敲在身后的圆柱上,圆柱上绑着柔软的棉枕,以免他磕伤了脑袋。
慕晚晴俯下身去,轻声唤道:“陆公子。”
陆浩东置若罔闻,依旧一下一下地磕着圆柱,嘴里喃喃地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没用的,慕姑娘,少爷他根本听不到别人说话。”陆浩东的书童陆忠擦了擦眼睛,忍着伤心道。得知眼前这少女就是京城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慕晚晴,陆忠既惊又喜,更不敢怠慢,“当年,老爷看不起那位姑娘,不许少爷跟她再来往,软禁了少爷。从那开始,少爷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好的时候就是这样痴痴呆呆的,别人跟他说话,他也听不见,只颠来倒去地念着以前最喜欢的诗句。”
说话间,陆浩东的喃喃低语依旧飘荡在空气中:“青娥素女皆耐冷,月里霜里斗婵娟……”
“看过大夫吗?”
“看过,大夫说,少爷这是气急攻心,以至于精神昏聩,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我知道,其实老爷这些年也后悔了,可是,当初那位姑娘被老爷一顿羞辱,逐出陆府,之后,就再也没有踪迹,少爷的病也就这样拖下来了,时好时坏的。”
慕晚晴心中一阵恻然,叹了口气,道:“听说,当时是因为王岸之,陆公子才跟那位姑娘相识的?是怎么回事啊?”
“是,听说是姑爷约少爷踏青,在半路看到有地痞流氓正在欺负一名弱女子,少爷上前喝止,惊散了那些人,就这样跟那位姑娘认识了,两人感情好得很,少爷就在外面买了栋宅子,安置那位姑娘,后来被老爷知道了,冲到了外宅,把少爷狠狠骂了一顿,强拉回陆府,不许他出门,之后就……”陆忠叹了口气。
“听说?”慕晚晴微微蹙眉,“你是他的书童吗?难道不知详情?”
“慕姑娘有所不知,当时,少爷身边的近身侍童是墨砚,后来,老爷知道了这件事,又听说当初是墨砚撺掇着给少爷出的主意,让少爷在外面安置那位姑娘,很是生气,将墨砚打了一顿,逐出府去。墨砚离开后,小的才开始服侍少爷的,所以对当初的事情知之不详。”陆忠道,“怎么了?慕姑娘觉得这事情不对吗?”
“没有,我只是一时好奇,随便问问。”慕晚晴叹息道,“对了,那位姑娘呢?就这样没消息了吗?”
“我当时不在场,听说老爷到外宅的时候,将那位姑娘也好生斥责了一顿,说得那姑娘都哭了,当场离了外宅,就再也没有音讯了。后来少爷出事,老爷曾经暗地里派人找过,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位姑娘了。”
出了东院,三人继续往西院走过去。
慕晚晴退后几步,想跟云安然讨论一下陆浩东的事情,却看见那张素来风流不羁的脸微微沉淀,剩下一片从未有过的静肃和低沉,锦绣华袍上绣的银线在灯笼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更衬得他面沉如水,不觉一怔,再想起他在明月楼的反常,以及对陆府事情的了解,心中越发疑惑起来。
这个云安然,似乎有些反常。
正思量着,却已经到了陆云芝住的西院。刚到门口,便跟一个匆匆跑出来的丫鬟撞了个满怀,慕晚晴一时没防备,被撞的后退两步,几乎跌倒,幸好身后的云安然反应快,及时扶了她一把,这才稳住。
那丫鬟更是受惊,“啊”的一声喊了出来,抬起头来,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忽然瞧见云安然,微微一怔,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是云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安然微微点头:“好久不见了,菡素。”
菡素眼里猛地有泪水涌了出来,随即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好一会儿才道:“是啊,算起来,已经有七年了,从云公子那次离京后,咱们就再也没见过了。云公子,小姐她……她……”说着,却已经忍不住哽咽出声。
慕晚晴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两人。
“陆姑娘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云安然叹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转眼看见慕晚晴探询的目光,更觉局促,轻咳了两声,道,“我来介绍一下,她是慕晚晴,就是破获了少女连续失踪案的神探,这次来,是听说府上闹鬼,所以来查探的。对了,你刚才急匆匆地跑出来,是出什么事吗?”
“慕晚晴?就是那位听说断案很厉害的慕姑娘?”菡素有些怔怔地看着慕晚晴,被云安然一问,才反应过来,失声惊呼道,“是小姐啊!小姐又犯病了,我正急着去找人来,没想到出了门就跟慕姑娘撞到了一起。府里最近一直在闹鬼,这一撞,我还以为是——”
云安然急忙道:“陆姑娘怎么了?”
话音未落,院内已经传来了女子凄惶的声音:“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你们把我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还给我,快还给我!”嘶喊声中,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眸光惶惶四顾,凄然喊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陆云芝只穿着白色中衣,散着长发,漆黑的夜,乌黑的发,更衬得那张脸纸一样的苍白,一双水眸满含着水雾,泫然欲泣,赤着雪白的足,踩着冰冷的青石板上,却像是丝毫都察觉不到那冰冷的温度,只顾抓着每一个能抓住的人,不住地询问。
“我的孩子呢?你们看见我的孩子了吗?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慕晚晴犹自怔愣着,忽觉手腕一紧,被一双冰冷的手死死抓住,因为太过瘦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手的指骨,以及那惊人的力道。
随即,一张苍白的脸凑到她跟前,连声问道:“我的孩子呢?你见到我的孩子了吗?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听见他在哭,他在哭啊!”陆云芝含泪嘶喊道,拼命地摇晃着慕晚晴的手,声音凄厉。然而,还不等慕晚晴回应,她又猛地放开了她,跌跌撞撞地转向一旁的云安然,紧紧抓着他的手,摇晃着,凄声喊道,“我的孩子呢?”
云安然凝视着那张脸,默然不语。
犹记得他之前认识的陆云芝,才十五岁,容貌仍有些稚嫩,却已经绽放出十分的美貌,横溢的才华,更熏染出十二分的芳华,细眉杏眼,明亮如星,顾盼间灵气流溢,惹人眼目。而此时此刻,却是脸色苍白如纸,黑色的头发散落下来,凌乱地披散在肩上,一身白色中衣,恍如夜间的幽灵,几乎没有半分人气。
“陆姑娘。”他轻声喊道,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陆云芝微微一怔,似乎有着片刻的迷茫,随即挣扎起来,喊着:“你是谁呀?放开我!我要找我的孩子,我的孩——”
“绿筠楼主!”
这个称呼像闪电一样划过陆云芝的眼眸,照亮了那双眼眸里的迷茫和怅惘,她猛地安静了下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再看看云安然,微微地摇头,似乎在想着些什么,轻轻地扶着额头,微蹙眉角。菡素松了口气,向云安然投去感激的一瞥,上前扶着陆云芝,细语安慰着,将她送回了房间。
看着那道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云安然心中怅然,幽幽叹息,转过头来,却正对上慕晚晴眨呀眨的盈盈水眸,以及柔和温然地笑意,拖长了声音,温柔地喊道:“云安然——”
天!
这下轮到云安然头疼,不停地揉着太阳|岤了。
127章 漠漠前尘
“绿筠楼主”慕晚晴双眉微挑,肯定地道,“你跟陆云芝以前认识。”
眼见遮瞒不过去,云安然闭目,脸上浮起了罕见的惆怅了迷茫,点点头,道,“不错,我跟陆小姐认识,不但认识,而且很熟悉,甚至,我曾经以为,我将来会娶她”他忽然微微笑了起来,“说起来,这些都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现在想想,真有惘然如梦的感觉。”
幽幽的叹气声中,从前的旧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铺展、无边无际。
那时候,他才十四五岁,正是桀骜不驯的年纪,整日和一群权贵子弟走马章台,猜花斗酒,一掷千金,年少的轻狂浮华,一样都没有落下,自然少不了饮酒作诗的风雅,吟诵出一堆辞藻华丽的风花雪月,流传甚广,故交的逢迎,京城女子爱慕的眼神,使他飘飘若仙,自以为才华横溢,震古烁今,并为此沾沾自喜。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人。
那是春季,百花盛开,他们聚在城外的亭子里斗诗,眼见他即将夺冠,却半路杀出一名青衣少年,一声清朗长笑引得众目循视,一手隽秀小楷博得群声赞叹,一首《桃花赋》力夺诗冠,登时便成为众人关注的中心。
青衣俊秀若竹,眉目如画,立时便被认出女儿身来。
她却毫不羞涩拘泥,落落大方地向众人拱手致意,微笑间看似恭谨,眼中却闪烁着十足明亮的光芒,傲睨众人,脆声道:“在下绿筠楼主陆云芝,初到京城,今日有幸拜会众位,是在荣幸,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那一身的华彩和锋芒,折服了许多人,迅速地被众人接纳。
之后,大家发现,这位陆云芝非但诗词一绝,还精于琴棋书画,骑术也甚佳,更对建筑研究极深,颇有见地,与众人言谈,尝尝令他们词穷言尽,不知道如何接话。年少的桀骜不肯就这样被一女子比了下去,表面言笑晏晏,私底下却都开始用苦功,奋起而追,至少要与她并肩,不肯示弱。
慕晚晴好奇地问道:“那你呢?你最后有没有赢?”
“那当然了,我是谁?我爷爷和老头子都夸我天资聪颖,以前只不过没有遇上对手,敷衍了事,我要认真起来,谁能赢我?你家公子也未必能行!”云安然傲然道,下巴扬得高高的,“我们那班人轻狂归轻狂,没几个是省油的灯,不多久就赶了上来。不过,尽管如此,大家心里,还是对她很敬服的。”
“之后呢?”慕晚晴眨着眼睛,“你跟她”
云安然这次却坦然得紧,大大方方地道:“之后你大概也猜到了,那样才华横溢的女子,又美貌,个性又洒脱大方,十四五岁的少年,怎么可能不喜欢呢?当时,我们那群人里,喜欢她的多了去了,彼此之间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不过,我觉得,她对我最另眼相看。”
他眨着眼,看着慕晚晴,一脸“我说的都是真话”的样子。
“你就自作多情吧你!”慕晚晴笑着给了他一拳,道,“那后来呢?”
“后来”云安然神色忽然沉黯了下来,轻轻地吁了口气,道,“那时,我真的想过娶她,虽然她说她已经订了亲,可是”他摇摇头,苦笑道,“那时候年少气盛的,出身名门,又得皇上宠信,想着就算她订了亲,我也能抢过来。再后来,漠沙族犯我边境,北疆硝烟四起,战事频传,我受皇上之命,去了漠沙族。”
慕晚晴顿时沉默了起来,没再追问。
虽然云安然用玩世不恭的表面遮掩起所有的情绪,但她能感觉得到,那位漠沙族已故的长公主,是他心底的伤疤,一旦揭开,就是一片血肉模糊的伤痛。
然而,这次,云安然却没有遮掩,径自道:“那时候,景华的国力还没有现在这样强盛,对抗漠沙族处在劣势,我去北疆,是奉命前去刺探漠沙族机要,可能的话,最好能挑拨离间,令这个部族分崩离析,而关键就在于当时掌管漠沙族的长公主雷丽雅身上。所以,说白了,我就是去用美男计的。”
慕晚晴柔声道:“云安然,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了。”
“没关系,今晚,我突然很有兴致。”云安然微微一笑,神情却慢慢地笼上了一层沉重,“皇上派我去漠沙族刺探,可惜,消息却走漏了,被雷丽雅获知,但是,她却想要将计就计,从我身上得到景华的兵力布防,我们两个各怀心机的,在北疆大草原的百花深处,初遇了。虽然之前已经被告知过,但是,看见雷丽雅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很难想像,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美丽明亮的女子,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得几乎刺眼,有着草原般的好爽广阔,却又并未褪去女子的温柔羞涩。”
“我想,你那时候,一定也是那样的。”慕晚晴轻声道。
云安然有些失神地笑道:“是啊,那时候,除了陆云芝,我从未遇到过挫折,也是浑身的锋芒与锐气,既然后来察觉到她已经知道我的来意,却依然觉得万事都在我的掌控之后,最后必将胜利。从那之后,是一连串的勾心斗角,真真假假,都已经无从置辩,也许是自以为出戏离尘,将真情假意分得清楚,也许是因为就算沦陷,心中却仍然有着不能动摇,不能退让的东西,总之,到了最后,在举起剑的时候,看着她熟睡的容颜,我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握剑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就那么刺了下去。”
慕晚晴“啊”的一声,轻呼出声。
虽然之前云安然曾经说过,他杀了雷丽雅,但是,他那样玩笑不正经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在说笑,以至于,她一直以为,那位长公主或者因病过世,或者其他意外香消玉殒,却从来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是死在了云安然的剑侠。
“看着她的血顺着伤口流出来,慢慢染红整个帐篷,我当时居然很沉静,拿起旁边她为我备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冲出了漠沙族的皇城。掌权的雷丽雅突然病故,温可妮又只是个小女孩,掌控不住局面,漠沙族的王族争权夺利,很快就分崩离析,无法再构成景华的威胁,我圆满的弯成了任务,在一年后回到了景华。”
慕晚晴默然,许久才轻声道:“为什么要有战争呢?如果漠沙族和景华不打仗,如果它们能够和平相处,那么你跟雷丽雅公主,该是多么好的一对儿!”
“那是不可能的!”虽然有些沉溺于往事,但云安然却还是很快知道,“因为每个国家和民族,都不会满足于即得的安逸,都想更多更好的,而每一个国家和民族,又都有着血性的倔强和气节,不肯后退,不愿臣服。所以,战争是永远都无法避免的。即使当初,我跟雷丽雅都清楚的知道彼此的盛情,然而,在自己的国家和民族面前,我们谁都不会为此妥协退让的,我不会为了她出卖景华,最后还是会执剑刺向她,而她也不会为了我放弃漠沙族的侵略,同样不会轻易放过我。只不过,我先动手而已。这一点,我一直都很清楚。”
“可是,”慕晚晴有些迟疑地道,“就算知道这些,你还是会难过的吧?”
“会,但是,难过比后悔要来得好!”云安然决然地道,还是转移开了话题,继续道,“等我回到景华的时候,陆云芝已经成亲,而我在遇到雷丽雅之后,我才发觉,什么是爱恋,而当初想要娶陆云芝,虽然也有喜欢的成分,更多的,却是年少的轻狂和虚荣,何况,她已经成亲,就更没有理由去惊扰她的家庭,就没有再联系过,直到今天。我以前曾经到过陆府,这次重游,看着以前看过的景致,忍不住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轻狂桀骜,一时很有感慨,所以有些失态。”
他既然转过,慕晚晴自然不会再提,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