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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英国伦敦有四个具有授予律师资格的法学团体:内圣殿法学会,中圣殿法学会,林肯法学会及格雷法学会。

    这时他想起了他写的那些诗来——可不可以卖了,拿钱回来?他虽熟读弥尔顿1,却自认为他的诗也能卖钱,便去他的房里拿来那些手稿。他在炉边坐下来,想用评头品足的眼光研究研究,尽可能让自己代表公众意见。自从赫门斯太太的诗盛行起来后,他的诗风也有了转变。他的诗才基本上是长于模仿,最近他一直跟着一位流行的十四行诗歌作者走。他把全部诗作看了一遍,这些诗几乎等于他一生中的一段自传,他把它们按照时间顺序排列起来,这些诗的篇目如下:

    《致埃梅,和一个小孩散步》

    《致埃梅,边做针线边唱歌》

    《致埃梅,我倾诉爱情时她转身离开了我》

    《埃梅的表白》

    《埃梅在绝望中》

    《埃梅居住的异国他乡》

    《结婚戒指》

    《妻子》

    1 约翰·弥尔顿(16081674)英国著名诗人,《失乐园》的作者。

    他翻到最后那首十四行诗时,放下手中的那卷纸,思索起来。《妻子》,对,还是个法国妻子,信罗马天主教的妻子——也可以说是个打零工当女仆的妻子!他父亲痛恨法国人——一国之民他恨,单个的法国人他也恨。他痛恨法国是他们搞动乱,惨无人道全是暴徒,不但谋杀了他们的国王,还犯下了各种各样的暴行,血债累累。他痛恨单个的法国人,是因为他们的代表是拿破仑,他们的模样都是各种各样的漫画人物——癞蛤蟆1,滑稽可笑。想当年老乡绅年轻气盛爱憎分明之时,癞蛤蟆的美名四处传扬,约摸传了二十五年。至于奥斯本。哈姆利太太从小到大信奉的宗教,只说一点就够了:有些政客已经谈论起天主教要获得解放云云,英国人中的人多数。一想起这等事就发出了愤怒的吼声,扬言要来个你死我活,其势如波涛汹涌,日益高涨。在这样的情况下,把他妻子是天主教徒的事在老乡绅面前提起,奥斯本非常清楚,无异于公牛面前抖红旗——激它发怒。

    接着他又思量,假如埃梅有那种说不明白的好福分,天下无双的好福分,出身于英国家庭,生在英格兰的正中央——比方说沃里克郡——那该多好啊!假如她从没听说过神父、弥撒、忏悔等等东西,也不知道教皇、盖伊2是什么人,仅仅在

    1巴黎市徽上有蟾蜍,故十九世纪盛行用癞蛤蟆貶指法国人。

    2 盖伊·福克斯{15701606)是英格兰火药阴谋中的主要人物。当时英格兰的天主教徒企图在国会开会将詹姆斯一世及其主要大臣炸死,租了一间直通国会大厦基层的地下室。福克斯在里面放了二十多桶火药,用煤炭和木柴伪装起来。后因事泄被捕,1606年在国会大厦对面被处决。

    英国国教的庇护下出生、受洗礼、长大成人,压根没见过反英国国教的非国教徒的教堂,也没见过教皇制的教堂,那该多好!——唉,就算这么多优势她全占了。又能怎么样呢?她只当小小保姆(法语中的“bonne”在英语中怎么说?“家教保姆”一语不算凭空捏造吧。),一季度才领一次工钱,主人不要她的话,提前一个月打个招呼就让走人,喝口放糖的茶也要靠别人施舍,这种情况要叫他那位因世代家门高贵而自豪的父亲知道了,无异于兜头一棒,会打得他再也缓不过气来。

    “他要是见见她就好了!”奥斯本心想,“假如他能见见她该有多好啊!”然而老乡绅假如真见了埃梅,他也会听见她说的那一口结结巴巴的英语——虽说这口结结巴巴的英语对她丈夫珍贵得很,当初她正是用这口结巴的英语学着英国人的腔调挺费力地向他表白,说她用她那颗法国人的心完全彻底地爱他——而老乡绅哈姆利偏偏又是以痛恨法国人自夸人前的。“她会给我父亲做个活泼可爱、温柔听话的小女儿——只要他能认她,她一定能像个女儿一样填补这个家里的空白。可是他不会认她的,永远不会认的,那么他也别想得到机会作践她。不过我要是在这些十四行诗里称她为露西呢?假如我这些诗引起轰动——在《黑檀》杂志和《每季评论》4上受到赞扬,那么全世界就要急着找出诗的作者来,我就告诉他我的秘密,假如我成功了,就可以告诉他,我想那时他就会问我露西是谁,我就可以和盘托出了。假如——我多么恨‘假如’啊!但愿我没有假如!我一直靠放眼未来过日子,结果未来先足变成了‘假如’,接下来化成泡影就完了。想当初先是说‘当奥斯本考得优等战绩时’,然后变成‘假如奥斯本’,结果一败涂地。我过去对埃梅说‘当我母亲见到你时’,如今只能说‘假如我父亲见到你’,能叫他见她一面的前景实在暗淡。”晚上的几个钟头就这样流逝过去,消失在他那些胡思乱想中,到最后他猛然下定决心碰碰运气,找个出版商试试他那些诗。顿时觉得卖文为生,前程远大,而且还抱着点不可告人的幻想,一旦成功了,这些诗会在他父亲身上创造出奇迹来。

    1《黑檀》又名《爱丁堡黑檀》(18171905),是托利党刨办的杂志,与辉格党的《爱丁堡评论》相抗衡,又因刊登诗文及小说而出名并畅销。《每季评论》1801年创办,也是托利党人为对抗《爱丁堡评论》而办的刊物。

    罗杰回家后,奥斯本连一天也没拖延就把他的计划告诉了弟弟。他在任何事情上都不对罗杰隐瞒很久。他性格中有女性的阴柔一面,这使他总盼着有个听他吐露秘密的人,还盼着尽可能得到善解人意的同情。不过罗杰的意见对奥斯本的行动不起任何影响,这一点罗杰也完全明白。所以,奥斯本一开口说“我头脑里有个计划,想听听你的忠告,”罗杰便答道:“有人曾对我说过,惠灵顿公爵1的名言是:不进言,除非能确保言之有效,得以实施。所以我也不进言。你自个儿明白,老兄,我说了你也不会照我的办。”

    “不能一概而论吧。和我的意见相合的我自然照办。你在想我隐瞒婚事的事吧,不过你并不了解所有的情况。你知道我多么想不再瞒下去,若不是我欠下一屁股债,后来母亲又生病、去世,我早就公开了。你还不知道,父亲变化多大呀——他变得那么容易发火!你住家呆上一个星期就知道了!罗宾逊、摩根——上上下下他都烦,但最烦的是我。”

    “可怜的人!”罗杰说,“我早觉得他变化太大:萎靡不振,脸上的红润也消失了。”

    “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他过去太常干体力活儿,如今干的连

    1 惠灵顿公爵(17691853)是在滑铁卢击败拿破仑的英国将军。

    过去的一半都不到。那些新工程,曾经引起他多大的兴趣啊,如今人全被打发了,收摊不干了。栗色小马有一天绊了一下,差点儿掀翻在他他就再不骑它了。但也不卖掉再买匹新的,按说卖旧买新才合情理。于是他一方面不停地说钱和开销,一方向却养着两匹能吃不能于的老马。这就引到我刚才要说的事上来了。我眼下急等着钱用,所以就把我的诗收集起来,精心清理了番,你知道——其实就是非常挑剔地读了一遍。我想知道你认为戴顿公司会不会出版我的诗。你在剑桥有名气,你知道,我以为你要是推荐这些诗,他们就会看一看的。”

    “我只能试试看,”罗杰说道,“但你恐怕靠诗挣不了很多钱。”

    “我没盼着挣大钱。我是个新手,必须闯出名气才行。能挣一百镑我也就满足了。假如我有一百镑,我就可以有所作为了。我可以一边攻读律师学,一边以文为生,养活自个儿和埃梅。要是事情不济,每况愈下,一百镑也可以带我们去澳大利亚。”

    “澳火利亚!我说奥斯本,你去那里能干什么?还撇下父亲不管!如果你要拿钱派这种用场,我希望你永远也得不到!天!你会伤透父亲的心。”

    “要在过去我一走可能会伤他的心,”奥斯本阴沉沉地说,”但如今不会的。如今他气恨我,不正眼看我,躲着不和我说话。这事不淡了,留着你自个儿去观察体会吧。我对周围的情况太敏感,让我老是胡思乱想的。我似乎觉得我的生计,还有我妻子的生计,全都指望这卖诗的钱了。你自个儿瞧吧,不久你就会明我和父亲的关系多么僵!”

    罗杰果然很快就看清楚了。他父亲已经形成了吃饭时不说话的习惯。奥斯本有自个儿的麻烦,心绪不宁,从来没做过打破默的努力。父子二人坐在一起,只说与吃饭相关的话,相待如宾。交谈一结束,双双松了口气,分别离去。父亲去闷头沉思自的痛苦和失望,还气恨儿子对他造成的伤害。他有痛苦和倒不假,而且感受深切,至于恨儿子伤害自已,却是以已之见夸大其事,原因是他不知道奥斯本为凑钱而采取的具体办法。如果说放债人把讨债的赌注押在老乡绅的生死上,奥斯本却只想如何能又快又容易地挣到应急的钱,好付清在剑桥欠下的所有催命帐,再能支持他跟随埃梅回她在阿尔萨斯的老家,然后完婚。罗杰至今还没见过这位嫂子。老实说,奥斯本是在木已成舟之后才考虑对罗杰透露秘密的,说不定罗杰的意见还管用。如今奥斯本和妻子被迫分开,他的全部心思,不管是想诗的一面还是务实的一面,都集中在那位娇妻上,想她在农家出租的房子里孤苦零仃地度日,不知道她的新郎丈夫下一次什么时候来看她。有这么大的事迷住了他,难怪他无意间忘了他的父亲。不过忘了父亲毕竟是件伤人心的事,其后果也会令人追悔莫及。

    “我过来陪你抽一锅烟,可以吗,父亲?”罗杰说道。这是他刚到的头一个晚上,他轻轻地推开书房的门,他父亲却把门只拉开一半。

    “你不会喜欢抽烟斗的,”老乡绅说道,仍然占着门不让他进,不过话说得心平气和。“我抽的这种烟丝不中年轻人的意。还是去陪奥斯本抽支雪茄吧。”

    “不。我想陪你坐坐。我受得了劲儿很大的烟丝。”

    罗杰往里硬挤,顶着门不让进的那股劲儿在他面前缓缓地消退。

    “会熏得你衣服上带烟味。那时你就得借奥斯本的香水洒洒了,”老乡绅冷冷地说,说着把一支精致的琥珀啃短烟斗朝儿子一推。

    “不,我要抽陶制长烟斗。怎么啦,父亲,你以为我是个小孩—子,拿这样的玩具娃娃头逗着玩?”他看着烟斗上的雕刻说道。

    老乡绅心里暗暗高兴,但决意不流露出来。他只说:“这烟斗是奥斯本从德国回来时带给我的。那是三年前的事儿了。”接下来一阵子里他们默默地抽烟。不过,儿子主动来陪伴他,即使一言不发,老乡绅也觉得很受安慰。

    老乡绅接下来的话露出了他的思想方向。说来也是,他的话总是一种透明的媒介,从中可以看见他的思绪主流。

    “三年中人生的变化知多少啊!——我算是明白了。”他又大口大口地喷起烟来。罗杰还在考虑怎样回答这句老套话,老乡绅又停住抽烟说开了。

    “我记得当年威尔士亲王1当上摄政王时,民众的意见闹得纷纷扬扬。我在什么地方读到——大概是在一份报纸上吧——历代国王和继位人似乎总搞不好关系。那时候奥斯本还是个小毛孩子,出去时常和我一块骑上那匹叫白游车的小马——你不记得小马白游车了?”

    1 威尔士亲王是英国皇太子的称号。

    “记得。可当年我总觉得那是匹高头大马。”

    “哈!你看,那是因为你是个小不丁点儿嘛。那时候我家马厩里有七匹马——还不算干农活的马。我记不起那时候我有何忧愁,只是——你知道,你母亲她总那么柔弱。小过那时的奥斯本是个多漂亮的小男孩啊!老穿一身黑色的天鹅绒——有股浪子气。但那不是我给他穿戴的,再说我敢肯定穿戴没什么问题。如今他长成个英俊后生了,可脸上却没有了阳光。”

    “他为钱的事大伤脑筋,也因给你添了忧愁而不安,”罗杰说道,倒是想当然地猜度兄长的感情。

    “他不会伤脑筋的,”老乡绅说道,从嘴里取下烟斗,把烟锅狠狠地砸在壁炉一侧的壶架上,烟锅砸成了碎块。“可惜!不过没关系!我说了,罗杰,他不会伤脑筋的!他根本不愁钱的事。你要是长子,是家业继承人,就会轻而易举地从放高利贷的人那里得到钱。他们只须问问:‘你父亲多大岁数了?他患有中风或什么病吗?’于是马上拍板成交,然后他们就到一个地方鬼鬼祟祟地转悠,连林子带地都看——别让我们再说他了。说也没用,罗杰。他和我不对劲,我觉得只有全能的上帝才可能把我们调整过来。我是想到他最后使你母亲多么伤心,这才对他没好脸的。话说回来,他身上也有很多优点的!他反应快,人聪明,只要心思用在正事上就行。而你呢,罗杰,小时候反应慢——带过你的老师都这么说。”

    罗杰哈哈一笑。

    “对。我上学时因反应慢而得了不少外号,”他说道。

    “没关系!”老乡绅安慰他说,“我肯定不嫌你反应慢。你假如是个像那边的奥斯本一样的聪明人,你就只惦着读书写字了,说不定会像他一样发现陪我这样的乡下佬实在没意思。不过,我看大家认为你念剑桥有出息,”他稍停片刻后说,“因为你取得了数学学位考试甲等及格者的好成绩。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好消息在这么个不幸的时候来到。”

    “是啊,不错,在剑桥,大家总是为每一年的高年级数学学位考试甲等及格者感到骄傲。明年我必须退出了。”

    老乡绅坐着盯住余火发愣,手里还拿着半截无用的烟斗柄。终于他说话了,放低声音,好像没有意识到他有个听者,“她去伦敦时我常给她写信,告诉她家里的情况。如今没有信写给她了!她什么也收不到了!”

    罗杰突然跳起身。

    “烟丝盒哪儿去了,父亲?让我再给你装一锅烟吧!”他装烟后,朝父亲俯过身去,抚摸他的脸颊。老乡绅摇摇头。

    “你刚刚回家,孩子。你不了解我,不了解如今的我!问问罗宾逊——我不让你问奥斯本,他理应守口如瓶——不过任何一位仆人都会告诉你我不像从前的我了,动不动就对他们发脾气。我从前算得上是个好主人,可那是过去的事了!过去奥斯本还是个小孩子,过去她还活着——过去我是个好主人——好主人——对!现在一切全过去了!”

    他拿起烟斗,重新抽起来,罗杰沉默良久,讲起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某个剑桥人在打猎场惨遭横祸的事——讲得幽默风趣,逗得老乡绅开怀大笑。他们站起身准备睡觉时,他父亲对他说:

    “好了,我们过了个痛快的晚上——至少我痛快。不过你也许没痛快,因为你知道我现在陪伴人很差劲。”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过得比今晚还愉快,父亲,”罗杰说道。他说的是实话,不过他没有费心思去寻找他为什么感到愉快。

    第二十四章 吉布森太太的小家宴

    前面说过的所有事情都发生在罗杰到布朗宁小姐家去碰上莫莉和辛西娅之前,也发生在不久后吉布森先生在星期五举办家庭便宴之前。

    吉布森太太一心要叫两位哈姆利先生觉出这顿家宴吃得痛快,后来果然如愿以偿。吉布森先生非常喜欢两位年轻人,这既是看在他们父母的份上,也是看得起他们本人,他是看着他们从小长大的。再说,吉布森先生对他喜欢的人能做到格外亲切。吉布森太太欢迎他们也是真心实意,并非客套——女主人待人和气可亲是一件合身得体的披风,如有别的缺点毛病,靠着它也就遮掩过去了。辛西娅和莫莉看上去比哪一天都漂亮,这是吉布森太太对她俩提出的唯一任务,要求她俩绝对办到。她给自己定的任务便是主动地全面参与席间谈话。奥斯本自然被她抓住了,好一阵子他和她不停地闲聊,神态轻松自在,其实所谈也是平常琐事,这套本事真有助于建起一门“礼貌谈话学”来。罗杰本应该和两位年轻女士中的任何一位愉快交谈,不料吉布森先生给他讲起了一篇比较骨骼学方面的文章,他产生了极大兴趣。这篇文章登在某家外国的科学学报上,霍林福德少爷经常给他这位乡村医生朋友寄这家学报。不过,就在他听讲时,他还是不时地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老往辛西娅脸上移,她坐在他哥哥和吉布森先生之间。席间所谈的任何事她都没有特别专心地听。她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皮,手在餐桌布上掰碎面包,美丽的长睫毛在明净的瓜子形脸颊上看来清清楚楚。她在想别的事情,莫莉在竭尽全力地猜她在想什么。突然辛西娅抬起头,看见罗杰目不转睛盯住她看的仰慕神情,太专注了,不可能看不出他一直在盯着她看。她脸微微一红。不过,一见他明显的仰慕冲情,她只是泛着红晕稍稍一愣,转眼间飞快地发起进攻。他盯着她看被当场抓住,也正在发愣,她突然袭击,打得他从发愣赶快转向替自己辩解。

    “这倒不假!”辛西娅冲他说,“我是没注意听。你也明白我对自然科学一窍不通。可就算我是个低能儿,也清你别这么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要恶狠狠地瞪你,我敢保证,”他答道,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辛西娅不是个低能儿,”吉布森太太说,生怕女儿的这个自我评价叫人当真了,“不过我经常注意到有些人长于这事,有些人又长于干那事。辛西娅的长处不在科学上,不在严格正经的学问上。你还记得不,宝贝?当年我教你天文地理时多费劲呀。”

    “对,到如今我还是分不清经度和纬度,搞不懂哪个度是垂直的,哪个度又是水平的。”

    “对,我向你保证,”她母亲接着说,说时不朝罗杰而朝着奥斯本,“她背诗可是记忆惊人。我听过她把《希永的囚徒》1从头背到尾。”

    1《希永的囚徒》是拜伦写的叙事诗(1816),记述日内瓦爱国者博尼瓦尔(1493—1570)的事迹。

    “我以为,非要听听她背诗的话,倒是件没意思的事,”吉布森先生说,冲辛西娅微微一笑,辛西娅回报给他眉开眼笑的一瞥,以示二人互相理解。

    “唉,吉布森先生,我早就发现你对诗没有感情,那边的莫莉也跟了你。她读的都是那么深奥的书——尽是些实事儿和数字。她不久会成个不折不扣的女学者。”

    “妈妈,”莫莉脸一红说道,“你看见书里有各种蜂房的图形就以为是本深奥的书了。其实根本不深奥,很有趣的。”

    “没关系,莫莉,”奥斯本说,“我拥护女学者。”

    “我反对你话中隐含的意思,”罗杰说,“并不因为书不深奥,所以才很有趣。我说嘛,一本书可以是既深奥又有趣的。”他说“所以”时用了拉丁文。

    “好哇,你要是强词夺理再加拉丁文,我看我们就该撤出屋去了,”吉布森太太说。

    “我们可不能像打了败仗一样逃走,妈妈,”辛西娅说,“罗杰·哈姆利先生刚才所讲虽说是诡辩,至少找还能理解。莫莉的有些书我也读,深浅且不论,反正我发现挺有趣的一一我看比当今流行的《希永的囚徒》更有趣。我如今读诗最爱读《约翰·吉尔平》1,《囚徒》已经让位给它了”

    1《约翰·吉尔平》是英国诗人威廉·珂珀(1731—1800)的歌谣诗,风趣欢快。

    “你怎么能这样胡乱说话,辛西娅!”。吉布森太太在两位女儿跟着她上楼时说道。”你知道你不是低能儿。不做女学者那倒对,因为绅士先生不喜欢那种女人。可是不该讲自个儿的坏话。我说了你喜欢拜伦,喜欢诗人,喜欢诗,你偏和我唱反调——而且还是当着奥斯本·哈姆利!

    吉布森太太非常生气地数落她。

    “可是,妈妈,”辛西娅答道,“我要么是个低能儿,要么不是。我如果是,承认了就是做得对。如果不是,那我就是开玩笑,他看不出来,那他就是个低能儿。”

    “嗯?”吉布森太太说道,让这番话搅得有点糊涂,想再听些解释的话。

    “很简单,如果他是个低能儿,他对我怎么看就一文不值。所以不管怎么说,没关系的。”

    “孩子,你这么胡言乱语真叫我惊慌。莫莉强你二十倍。”

    “完全同意,妈妈,”辛西娅说,转身拉住莫莉的手。

    “是啊,可她不应该比你强,”吉布森太太说道,气还没消,“想想你占着多少优势。”

    “我恐怕宁做低能儿也不做女学者,”莫莉说道。刚才女学者一词惹恼了她,这会儿恼怒还压在胸口上。

    “嘘!他们要来了。我听见餐厅的门响!亲爱的,我刚才绝不是故意说你是个女学者的,所以别脸上带气。辛西娅,我的宝贝,你从哪里搞到这些漂亮的鲜花?是银莲花,对吧?配你白嫩的脸真绝了。”

    “好了,莫莉,别这么板个脸,想心事一般,”辛西娅叫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妈妈要我们面带微笑,亲切待客吗?”

    吉布森先生已经出去进行他的晚间巡诊了,两位年轻人高高兴兴地上楼进了小巧的客厅。一小炉明亮的木柴火,舒适的安乐椅因为人少,可以拉过去围着壁炉坐。和气可亲的女主人,漂亮可人的姑娘。罗杰朝屋角闲踱过去,辛西娅正站在那里摆弄一扇屏风。

    “不久在霍林福德有一场慈善募捐舞会,对不对?”他问道。

    “对,在复活节的星期四,”她答道。

    “你去吗?我想你去吧?”

    “去。妈妈带我和莫莉去。”

    “你们一起去——会玩得非常痛快吧?”

    这简短的谈话进行到现在,她头一次抬眼看他——眼睛里闪现出真正的、不加掩饰的快乐。“对,一起去才玩得痛快。没有她就没意思了。”

    “这么说你们是好朋友了?”他问道。

    “我原以为我不会如此喜欢任何一个人——我是说任何一个姑娘。”

    她最后留了点余地,说得发自肺腑,他也听得心领神会。他走上前来,离她比任何时候都近,还把声音压得很低。

    “我早就想知道你的想法。现在听了我很高兴。我常想你们两个不知相处得怎么样。”

    “是吗?”她说道,又抬眼看看他,“在剑桥也想?你肯定很喜欢莫莉!”

    “对,是喜欢。她在我家住了很长时间。那时候多快活啊!我差不多把她当亲妹妹。”

    “她也很喜欢你们一家。我好像就是听她说了你们家那么多情况才知道你们一家的。”

    “你们一家!”她是这么说的,专门强调“一家”,好像“一家”不但指活着的人,也包括死了的人。罗杰沉默了片刻。

    “我以前不知道,甚至连点传闻也没听过。所以你千万别奇怪,我过去对你俩的关系是有点担心。不过后来我一见你就知道会是怎么样的,我一下子轻松了!”

    “辛西娅!”吉布森太太说,觉得这位年轻些的儿子这么低声亲密地同辛西娅交谈已经算占到便宜了,“到这边来,把那首法国民谣唱给奥斯本·哈姆利先生听。”

    “你是指哪一首,妈妈?是‘你会后悔的,科林’?”

    “对,真不错,逗笑间给年轻人敲了个小小警钟,”吉布森太太边说边扬脸冲奥斯本微笑,歌尾叠句是:

    你会后悔的,科林,

    你会后悔的。

    只要你娶了妻,科林,

    你会后悔的。

    准要是娶了个法国妻子,这歌里的忠告可就管用了。不过我敢,对于正在考虑娶个英国妻子的英国年轻人来说,就绝无后悔可言。”

    选这首歌可真是大大不合时宜,可惜吉布森太太不明白。奥斯本和罗杰知道有法国妻子这回事,而且也明白对方了解情况,便觉得分外别扭。莫莉也慌乱难堪,仿佛秘密结婚的是她自己一般。幸亏辛西娅在放声欢唱轻松愉快的曲调,她母亲笑眯眯地倾听,根本没发觉这首歌竟会有立竿见影之效。辛西娅坐在钢琴边,边弹边唱,奥斯本身不由己地走过去站在她身后,这样就可以在她需要时马上替她翻乐谱。他的双手插在衣袋中,眼睛盯在她的手指上。歌词全是逗笑讥讽的妙语,辛西娅也唱得俏皮欢快,奥斯本却听得满脸阴云。罗杰也看上去心情沉重,不过比他兄长轻松多了。老实讲,他险些被眼前别扭难堪的形势逗乐了呢。他看见了莫莉不安的眼神和比刚才更红的脸,便明白她把眼前的窘迫形势看得太严重,大可不必如此。他移到靠近她的一个座位上,几乎耳语一般说道:“警钟敲得太晚了,是不?”

    莫莉抬眼望望他,同样低声说——“唉,我真抱歉!”

    “你不必如此。没多久他就不往心里放了。男子汉大丈夫办环了事,后果自己承当。”

    莫莉不知怎样回答,便垂着头不作声。但她还是看得出来罗杰没有改变姿式,也没有从椅子背上移开手。她觉得奇怪,便想弄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一动也不动。她终于抬眼看时,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钢琴边的那两个。奥斯本正在对辛西娅热情地说着什么,辛西娅庄重的眼睛抬起来望着他,神情温柔专注,小巧的嘴巴半张着,恨不得他打住别说了,好让她搭个话。

    “他俩在谈法国,”罗杰说道,算回答莫莉没有说出口的问题,“奥斯本对法国熟得很,柯克帕特里克小姐一直在法国上学,这你知道的。听起来谈得很有趣,咱们是不是走近点,也听听到底在谈什么?”

    这么彬彬有礼地征求意见倒是不错,但莫莉心想,等她答应了再过去不就更好些吗?然而罗杰没有等她回答便走到钢琴边,靠在钢琴上,看样子要加入到轻松愉快的谈话中去,其实他是大着胆子要好好地看看辛西娅。霎时间莫莉觉得她忍不住想哭——一分钟前他还离她那么近,和她那么愉快、那么推心置腹地说着话儿,这会儿却像是忘了她的存在一般。她觉得一切全乱了套,还夸大实情地把错处都归于自己。“卑鄙”、“嫉妒辛西娅”、“不厚道”、“自私”等都是她用来年批评自己的词儿,可是不管用,她自始至终厚道不起来。

    吉布森太太加了进来,这才改变了莫莉认为一直受持续下去的局势。她刚才一直干她的编织活,花样错综复杂,需要好好地数针脚,所以她抽不出时间来尽她的种种责任,责任之一便是要叫世人明白她是个一碗水端平的继母。辛西娅已经又弹又唱了,现在她必须给莫莉同样的露脸机会。辛西娅的歌唱和演奏既轻松又优雅,单缺准确严谨。不过,她长得那么迷人,除了爱音乐发了狂的人外,谁还在乎和弦不对,漏了几个音符呢?莫莉正相反,耳朵好使,只可惜没有好好开发。她爱音乐,性格上有股自觉的不屈不挠的精神,所以哪一段弹不正确,便会过它二十遍。但她又很怕当众演奏,迫不得已非弹不可时,便沉重地过关交差,完后比任何人都气恨自己亲手搞出的成果。

    “现在,莫莉,你必须弹弹,”吉布森太太说,“给我们弹卡尔克布雷纳1作的那支美妙曲子,亲爱的。”

    莫莉抬起哀求的眼睛望望继母,然而这只引起了另一种形式的要求,比刚才的话更像是一道命令。

    “马上弹,亲爱的。你不必弹得尽善尽美,我知道你紧张。不过大家都是朋友,不会见外的。”

    于是钢琴跟前的那几个稍事折腾,莫莉坐下来准备受她的罪。

    “请走开!”她朝奥斯本说道,他站在她身后准备翻乐谱,“我完全可以自个儿翻。嗨,你们都大声说话该多好!”

    奥斯本不理她的央求,仍旧站在老地方,算是对她演奏的认可。她得到的认可也就这么一点,因为吉布森太太先前数针脚劳累过度,倒在靠近火的那个舒适沙发中睡着了;罗杰头一个响应莫莉的号召说起话来,和辛西娅谈话使他甚为愉快。辛西娅坐着干编织活儿,罗杰在她身边,专心致志地听她低声问答他刚说的话;正在弹琴的莫莉为了突然瞥一眼他俩的情形,好几次弹错了地方。

    “好啦,现在弹完了!”莫莉说道,总算弹完了烦闷的十八页乐谱,“我觉得我再也不愿意坐下来弹琴了!”

    奥斯本冲她的厉害劲哈哈一笑。辛西娅开始在刚才正进行的谈话中采取了点主动,谈话便引导到一般性的话题上来。吉布森太太姿态优雅地醒过来,和她干任何事情一样很有风度,接着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加入到他们的随便闲聊中。这么一来,她基本上成功地做到了叫他们以为她压根儿就没睡过觉。

    1 卡尔克布雷纳(1785—1849)是法国钢琴家,十九世纪三十代名满西欧,1814年至1824年间在伦敦演奏。

    第二十五章,霍林福德镇在张罗

    霍林福德镇上上下下都觉得今年的复活节前有不少事要办。复活节有复活节的规矩,一贯要求穿上这样那样的新衣服,怕的是迷信应验,遭小鸟的报复——据说凡在复活节那一天不穿新衣服的人都算不敬神明,要受到小鸟的憎恨。绝大多数女士们认为还是让小鸟儿亲眼看见她们身上的新衣服为好,免得让它们凭空猜度;据说它们看见的如果只是一块小手帕,或者只是一条衬裙,或者只是一件内衣,那就不算数,就会猜你不敬神明。所以要敬神明就要戴上新帽子,或者穿上新外衣,只戴上一双复活节手套是很难让小鸟儿满意的。在霍林福德,一般说来,罗斯小姐就是在复活节前大忙一阵。今年还有一场慈善募捐舞会。阿什科姆、霍林福德和科尔汉姆三镇为邻,人口也差不多一样,地理位置可连成个等腰三角形。三镇在庆祝节日上效法大城市,早就达成协议,由各镇轮流一年举办一次慈善募捐舞会,所得资财由郡立医院受益。今年正好轮到由霍林福德操办。

    这是个大会亲朋的痛快时候,家道不分贫富,都要尽可能地做到宾朋满座,轻便旅行马车几个月之前就预定好了。

    吉布森太太假如能请到哈姆利家的奥斯本,或者请不到奥斯本而请到罗杰,和他们一道去参加舞会,回来在地家下榻,那她就会欢天喜地地把她自己的化妆室恢复到从前状态,当空闲客房用。老实说,哈姆利家的人没请上,要随便请些无可稽考的“郡中世家”的后裔并不难,对这种人来说,这样的邀请无异于提供了社交方便。然而吉布森太太觉得犯不上自寻烦恼去请任何一个她当年在阿什科姆结识下的熟人,因为都是些粗俗无聊、穿戴寒酸的女流之辈。假如要请普雷斯顿先生的话,倒值得腾出她的化妆室,这是考虑到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事业兴旺发达,此外舞也跳得好。可是考虑请他的话便有其他方方面面需要考虑。吉布森先生在结婚时受过普雷斯顿先生的热情款待,倒是真心想有所回报,然而却发自本能地讨厌这个人;他再有回报人情之念,甚至有更值得称道的好客豪情,也克服不了那种本能的反感。吉布森太太自己也对他怀有昔日的怨恨,但她不是个积怨难平的人,也不非常主动地打击报复。她怕普雷斯顿先生,同时又很佩服他。所以她说了,一家子进舞厅没任何一位绅士相陪,那未免太不像话了,吉布森先生去不去实在没个一定!总的来说,一方面出于这最后面说的原因,一方面出于和为贵的策略,吉布森太太已多少倾向于请普雷斯顿先生作为她家的客人。可是辛西娅一听到讨论这事——倒不如这么说,当她一发现乘吉布森先生不在家时讨论这事,她便说如果普雷斯顿先生届时来她家做客,那么至少是她就不去参加舞会。她说得既不激烈,也不生气,然而说得那么决断,惊得莫莉不禁抬起眼看着她。她看见辛西娅依旧埋头做她的针线活,既不打算迎住任何人的目光,也不准备再做解释。吉布森太太看上去很为难,有一两次似乎话到嘴边要问问为什么。不过正如莫莉料定的那样,她没有生气。她鬼鬼祟祟地瞅一瞅辛西娅,沉默了一两分钟,然后说她毕竟不能把她的化妆室说腾就腾,还说,算了算了,这事最好再不说了。于是,舞会举办那天没有外人应邀前来吉布森先生家小住。不过吉布森太太倒是公开宣称她为无法避免的不好客之举过意不去,希望她家能赶在下一次三年一度的霍林福德慈善募捐舞会之前,在住宅边上再增建一座房屋供来宾用。

    还有一件事使霍林福德镇今年复活节热闹非凡,那就县卡姆纳老爷一家在非同寻常地离开很久之后可望重返托尔斯庠园。可能又要看见希普尚克斯先生骑着他那匹壮实的老矮马上上下下颠来奔去,吩咐那些认真待命的石匠、泥水匠、玻璃匠收拾好各样物品——至少外观上给人这种印象——放到属于“我家老爷”的各处房屋跟前,准备彻底修缮。卡姆纳老爷拥有该镇的较大部分地产,靠其他地主的田产生活的人或者自家有房的人也坐不住了,怕被人家比得相形见绌,赶快收拾起自家的住所,因此当女士们用一种已不流行的方式把长裙撩起来在身后握成一束,步履轻快而优雅地进铺子采购东西时,总是伤心地发现粉刷匠和油漆匠用的梯子,到处放着挡住了她们的去路。托尔斯庄园的内外管家也来镇上到各家铺子订货,在信得过的人家开的铺子里还要停停看看,置办立等就用的待客茶点。

    哈里特小姐在她家到达托尔斯庄园后的第二天就来拜访她过去的家庭女教师。她来时莫莉和辛西娅出去散步了——是吉布森太太找了点事把她们打发出去的。原来吉布森太太暗料哈里特小姐会在此刻来访,便产生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愿望,想和尊贵的小姐单独谈谈,而不要自家的任何人在场监督。

    哈里特小姐为莫莉留下了想念她的口信,吉布森太太却没对她说,倒是兴致勃勃地大谈与托尔斯庄园有关的各种新闻。门泰思公爵夫人和她女儿艾丽丝小姐要来托尔斯庄园,可能在舞会的当天到,还可能参加舞会。门泰思家传的钻石项链天下闻名。这是头条新闻。第二条新闻是今年要来托尔斯庄园的绅士前所未有地多,有英国的,也有法国的。如果这些绅士很有可能跳舞的话,在即将来临的舞会上就有可能做舞伴,那么着第二条新闻按重要性就会排在头条。可是哈里特小姐说他们都是霍林福德少爷的朋友,十有八九都是些不中用的学科技的呆子。最后一条新闻便是吉布森太太明天要去托尔斯庄园进午餐。卡姆纳夫人写了个条子托哈啦特小姐带来,请她过去。还说了,要是吉布森太太能设法自个儿来庄园,庄园上将把百忙中的马车抽出一辆于下午送她到家。

    “我亲爱的伯爵夫人!”吉布森太太说道,满怀深情厚意。这是一句独白,在所有的消息通报完后停了一两分钟才说出的。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她的淡话中带上了贵族气息,久飘不散。她随身带到吉布森先生家的不多几本书中有一本是用粉红色装帧的,她把它打开了认真攻读,“门泰思公爵,姓名为阿道弗斯·乔治,”等等,直到她完全掌握了公爵夫人的所有社会关系以及可能会有的兴趣为止。吉布森先生晚上回家后滑稽可笑地噘起了嘴打口哨,他发现自己家啦怎么有股托尔斯庄园的气氛。莫莉从他的逗笑样子中看出他暗暗气恼。现在他这种气恼的样子莫莉开始见得更勤了,她不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她遇事要问个为什么,也不是因为她会有意识地探清父亲气恼的原因,而是因为她只要得知父亲有丝毫的不痛快,她就不由自主地深感不安。

    一辆轻便旅行马车自然被叫来供吉布森太太用。下午她早早就回来了。如果她和伯爵夫人的会面令她大失所望的话,她也决不会说这种伤心事的,实际情况决不会让人得知。原来她一到托尔斯庄园后,在卡姆纳夫人上午起居室里等了一个钟头。没有人陪她,只有一个她的老朋友布雷德利太太,叫她好扫兴。直到后来哈里特小姐突然进来,喊道:“嗨,克莱尔!你这个宝贝女人!你怎么孤零零地在这儿?妈妈知道吗?”又深情地谈了一阵后,她匆匆赶去见老夫人。老夫人完全清楚让她久等了,但她老人家正对公爵夫人就置办嫁妆事宜传授自己的经验和智慧,谈到酣畅之处,根本管不了吉布森太太耐着性子孤单熬过的那么长时间。午餐上卡姆纳老爷建议吉布森太太把这顿饭当正餐好好吃,吉布森太太听了暗暗觉得伤面子。他大老远地从餐桌另一头喊过来,说她必然记得这就是她的正餐,并以此为由催她好好吃。她柔声细气地往他那儿传话:“啊,我的老爷!我从不在中午吃肉,午餐也几乎不吃什么的。”结果没传过去,她的声音半途消失了。这么一来公爵夫人走时就会产生这么一种想法:原来霍林福德的医生太太正餐吃得早——这是说如果她老人家肯屈尊对这种琐事产生想法的话。有了这样的想法,便会推测到她见识了这么一件怪事:霍林福德镇有一位医生,医生有位妻子,这位妻子人长得不错,气色差了点,风度倒雍容高雅,把自己当正餐的一盘子饭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其实这一盘子饭她非常想吃,她连坐车带孤单等候,确实弄得饿坏了。

    午饭后倒真的和卡姆纳夫人谈起体己话儿来,是用这种方式谈的:

    “对了,克莱尔!我真高兴见到你。我一度以为再也回不到托尔斯庄园了,可现在我在这里!巴斯有位绝顶聪明的医生——一位斯内普医生——他总算治好了我——使我完全复元了。我真的想以后要是再病了就派人去请他,能找到一个真正聪明的医生是件了不起的事。噢,顺便说一下,我老是忘了你已经和吉布森先生结婚了——他当然非常聪明,一样绝顶聪明。(布朗,吩咐游览马车十分钟后在门前等候,请布雷德利把我的穿戴拿下来。)我刚问什么来着?噢!你和那位前妻的女儿处得怎么样?我印象中好像她是个自有主张的年轻女士,相当顽固。我刚把一封准备发的信放下了,怎么想不起放在哪里了。你帮我找找看,真是个好女人。到我房里去,看看布朗能不能找见,是封重要的信。”

    吉布森太太只好起身离开,心中极不情愿。她想说的事情有好几件,老夫人刚才想听听的她家情况才算一半,就这一半还没听呢。可是要谈的机会全没了。当她白跑一趟空手而回时,卡姆纳夫人和公爵夫人已经谈得热火朝天了,老夫人手里捏着刚才找不见的那封信,这会儿正拿它像根指挥棒一般上下挥舞,以加重她的话语。

    “每一样东西都来自巴黎!都来自巴黎!”

    卡姆纳夫人是位了不起的贵妇人,不可能支人白跑一趟而不道歉的,然而她刚才对吉布森太太说的话几乎就是最后的话了,因为她得出门,和公爵夫人乘车游览去。一辆四轮马车跟在游览车后面驶到门口,送“克莱尔”回霍林福德镇(她始终把吉布森太太叫克莱尔)。

    哈里特小姐在一帮青年男女的簇拥陪同下正准备去远处散步,抽身过来向吉布森太太道别。

    “咱们舞会上见,”她说道,“你当然会带着你家两个姑娘去了,我肯定会在那里和你们好好谈谈。你看今天家里来这么多客人,一直没能抽出身见你一面。”

    实情就是如此。吉布森太太一进门就给家里人吹嘘一通,不过大家一见她气红了的脸,也就明白了。

    “托尔斯庄园上住着很多客人——啊,是好多!有公爵夫人和艾丽丝小姐,有格雷先生和格雷太太,有艾伯特·蒙森勋爵和他姐姐,有我在近卫骑兵里供职的老朋友詹姆斯上尉——还有很多,实在不少。不过,我当然只去卡姆纳夫人自个儿的屋里,在那里我能安安静静看看老夫人和哈里特小姐,在那里我们也就不受楼下吵吵闹闹的干扰。当然啦,我们必须下楼去进午餐,吃饭时我看见了很多我的老朋友,重叙了愉快的友谊。可是我实在很难和任何一位老熟人连贯交谈。卡姆纳老爷似乎满心欢喜在庄园重新见到我。他和我之间虽说隔着六七个人,但他还是老打断别人的谈话,插进些彬彬有礼的问候话,专门对着我说。午餐后卡姆纳夫人就我的新生活问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无微不至的关怀,就像我是她亲生女儿一般。说真的,公爵夫人一进来我们就只好不谈我的事,转而谈起公爵夫人为艾丽丝小姐准备的嫁妆来。哈里特小姐强调我们在舞会上见。她是个那么好的女人,重情份,不愧为哈里特小姐!”

    这最后一句说得赞叹不已,如痴如醉。

    在舞会就要举办的那一天下午,一位仆人从哈姆利庄骑马而来,带着两束好看的鲜花,写明“两位哈姆利先生谨此向吉布森小姐和柯克帕特里克小姐致以问候”。辛西娅第一个接住了花束。她连蹦带跳地进了客厅,一手举着一束花挥舞,一直蹦到莫莉跟前。莫莉正要静下来读书,借此消磨到傍晚来临的这段时间。

    “瞧瞧,莫莉,瞧瞧!这里有献给我们的花!献花人万岁!”

    “从哪里来的花?”莫莉问道,接过一束,又小心又高兴地欣赏着美丽的花朵。

    “从哪里来?当然是哈姆利家的两位品行优秀的少爷送的礼物。这殷勤献得不错吧?”

    “他们多好啊!”莫莉说道。

    “我敢断定是奥斯本出的主意。他国外去得多,外国给年轻女士献花是很普通的问候。”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想到这是奥斯本的主意!”莫莉说,脸微微一红,”罗杰·哈姆利先生过去经常给他母亲采花,有时候也给我采。”

    “那好,别管谁出的主意,也别管谁采的。反正我们得到了鲜花,这就行了。莫莉,我保证这些红色的花正好配你的珊瑚项链和手镯,”辛西娅说着抽出些山茶花来,那时候山茶花还是花中的稀有品种。

    “啊,请别抽!”莫莉叫道,“你没见这颜色搭配得多细心吗?这是下了好大一番工夫的,求你别抽乱了。”

    “胡说!”辛西娅说道,继续往外抽,“看,这些就足够了。我要用这些花给你编个小花冠——缝在黑天鹅绒上,根本看不出是缝上去的——就像在法国做花冠那样!”

    “啊,我太难过了!花束不成个样子了,”莫莉说道。

    “不要紧!我拿不成样子的这一束。我能重新凋整,叫它和原来一样好看。你就拿这一束好了,根本没动过的。”辛西娅根据自己的趣味重新安排紫色的花蕾和鲜花。莫莉什么也没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辛西娅灵巧的手指扎好了花环。

    “好啦!”辛西娅最后说道,“把花环缝在黑天鹅绒上,可以保持花儿不蔫,那时你再看有多漂亮。没动的这一束中还有很多红花儿,够再编一顶的!”

    “谢谢你,”(说得非常慢)“可你不介意只拿那束用剩了的花?”

    “我不介意。红花儿不配我的粉色衣服。”

    “可是——他们大概把每一束花都小心地配好的吧?”

    “可能是。但我决不允许感情干扰我对颜色的搭配。再说粉色的确不好搭配,叫人受约束。而你穿白细布,配殷红色的才显得俏呢,像朵雏菊,怎么穿都行。”

    辛西娅费尽心思地打扮莫莉,把那位聪明伶俐的女仆打发给她母亲专用。吉布森太太比两个姑娘中的任何一个更操心自己的穿戴,她颇费思索,长吁短叹。她用心斟酌之后,终于穿上了那套珍珠色的缎子结婚礼服,装饰着很多花边,还绣着白色的和其他各种颜色的丁香花。辛西娅在穿戴上是最不讲究的一个。莫莉认为这是为头一次参加舞会而打扮,便把事情看得重,认认真真地一步一步来,这自然是一个令人着急的过程。辛西娅几乎和她一样着急,只因为莫莉想收拾得既仪表端庄又不引人注目,辛西娅却一定要突出莫莉的特殊魅力——奶油色的皮肤,一头浓密的带卷黑发,一双美丽的丹凤眼,还有羞怯、疼爱的眼抻。辛西娅花了那么多时间按她的心意打扮莫莉,致使她自己只好急匆匆地化妆。莫莉已经打扮停当,坐在辛西娅房中的一个矮椅上,望着这个漂亮人儿飞快的动作。她穿着衬裙站在镜子前面,正在扎头发,动作麻利,对效果很有把握。终于,莫莉长叹一声,说:

    “我真想长得漂亮!”

    “怎么啦,莫莉,”辛西娅说道,转过身来,要说的话已经到了舌尖上。可是她看见了莫莉脸上的稚气和愁云,便发自本能地控制住了她要说的话。她冲镜子中自己的形象笑笑,说道:“要是法国姑娘的话,她们会告诉你:自己相信自己漂亮会果真漂亮的。”

    莫莉停了片刻,这才答道:

    “我以为她们的意思是你如果知道自己漂亮,就不会考虑自己的外貌,你非常有把握受人喜欢,而关心的是——”

    “听!钟打八点了。别自寻烦恼想解开法国姑娘的话里的意思,还是帮我穿上我的连衣裙,真是个好姑娘。”

    两个姑娘打扮停当,站在辛西娅屋里的壁炉旁等候马车,突然玛丽亚(贝蒂的继任者)匆匆进来。玛丽亚一直服侍吉布森太太,但她还是抽出空来,往楼上跑了好多次,借口上来看看用她不用,乘机瞧瞧年轻小姐的服装。那么多漂亮衣服,看得她激动不已,致使她想都不想便第二十次跑步上楼,捧着一束鲜花,比先前的那两束更漂亮。

    “你的花,柯克帕特里克小姐!不,不是送你的,小姐!”原来莫莉站得离门近一些,伸手想接住花,再传给辛西娅。“是送给柯克帕特里克小姐的。另外还有张给她的条子呢!”

    辛西娅什么也没说,只是接住了条子和花。她捧起条子看,这样莫莉便和她同时看了内容。

    “我送你一些鲜花,你必须允许我九点以后第一个请你跳舞,九点以前我恐怕赶不到。

    普。”

    “这是谁呢?”莫莉问道。

    辛西娅看上去极其生气,又愤慨,又为难——一到底怎么了,她脸变得这么苍白,眼里充满了怒火?

    “是普雷斯顿先生,”她说道,回答了莫莉的问题,“我不跟他跳舞,去他的花儿吧——”

    花儿扔在了余火正中央,她接着马上朝下捅火,让那些闪闪生辉的漂亮花瓣着起来,好像她恨不得把这束花尽快消灭掉。她的声音没有提高,仍然那么甜润。她的动作够果断的,却既不慌张也不猛烈。

    “啊!”莫莉说道,“可惜这么好看的鲜花!我们可以插在水里嘛。”

    “不,”辛西娅说,“还是毁了的好。我们不需要他的花,我一想起这个人就忍受不了。”

    “这条子写得太失礼,想套近乎,”莫莉说道,“他有什么权利可以这样说话——没头没尾的,还只用缩写署名!辛西娅,你在阿什科姆时和他很熟吗?”

    “噢,别让咱们再想到他了,”辛西娅答道,“一想到他要参加舞会,就足以坏了在舞会上的兴致。不过我希望他来之前我已定好舞伴,那样我就不能和他跳了——而且你也不能跟他跳!”

    “好吧!他们在叫我们,”莫莉叫道。她俩赶忙迈步,却又小心着衣饰,下楼来到吉布森先生和吉布森太太等她俩的地方。对,吉布森先生要去——即使他过一会儿后还得离开她们,出门去照料他的病人。莫莉一看见她父亲穿着盛装晚礼服,突然仰慕起他来,觉得他是个英俊的男子汉。吉布森太太也是一身盛装打扮——她多漂亮啊!总而言之,那天晚上这四个人走进霍林福德慈善募捐舞会的舞厅时,千真万确再没有哪一群人比他们更好看了。

    第二十六章 舞会

    如今在公开舞会上,除了跳舞的人和少女监护人外,很少有别的人,要有也是与跳舞的人多少有点关系的人。可是在莫莉和辛西娅还年轻的时代,那时候还没有铁路,也就没有铁路上跑的东西——旅行火车;如今火车可以把一个人拉到伦敦,在那里尽情欣赏欢闹的人群和华丽的服装。可当年对遍布在英格兰乡村小镇上的各类老处女来说,参加一年一度的慈善募捐舞会便是一项非常正当的娱乐活动,人人要去,虽说她们跳舞的念头多少年前早已消失,现在也不承担少女监护人的任何一种责任。她们穿上最好的衣服,配上青春时代的花边饰带,好炫耀一番;她们要看看当地的贵族大人物,还要和同龄人聊聊天,好奇而又友好地议论议论周围的年轻人,猜猜谁和谁是一对儿。两位布朗宁小姐,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没去成这样的误会,就会觉得受到了欺骗,错过了一年中最热闹的一件大事。如果舞会在阿什科姆或科尔汉姆举办,该地的朋友没有请她们过去,布朗宁小姐就会满脸愤恨,菲比小姐就会满心凄楚。那两处的朋友们和她们一样,早在二十五年前就过了参加舞会的年龄,但仍然喜欢光临昔日让她们欢乐过的场面,她们不顾年老体衰,一定要看看年轻一代跳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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