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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来了,跟踪报道赵家庄李得成黄姜大丰收的喜讯;取经的来了,要求李得成传授致富之道。

    那段时间,胡丽琼忙着接待方方面面的人,一天忙得够呛,心里像吃了蜜一样。她此时有些理解谭妙芸成天给赵宗彪搞接待,还喜滋滋的那种心情了——人逢喜事就是精神爽啊!

    接着,李得成利用所有的关系网,开始了解市场行情。可四道八处反馈回来的信息,都是黄姜跌价,大概七、八毛钱一斤。他有些苦恼了,若按这个价买出去,只怕只能返一个本……

    胡丽琼怕重蹈烤烟的覆辙,建议挖了买了算了,少一个惦记,至少也要买一部分出去,现在规模太大了,有些铺排不开的说。

    李得成不甘心,他又到农技站、乡政府去咨询。人家也不好怎么说,只是建议暂缓一缓,看明年提不提价,你的货太多了。

    他担心,这黄姜不出手,租赁费、肥料费、工钱,自己只怕负担不起了啊。这一年的折腾,把儿女们的钱,也差不多用光了,家里连口粮也没了……

    此时的阮书记很矛盾,没想到自己树立的又一个典型,就这样淡出了。他记得县委书记说过的要支持农民企业家的话,心想帮人就帮到底吧。

    他问李得成:“那些黄姜如果明年开挖的话,你有信心获得一个好收成吗?”

    “有。我咨询过专家,他们说了,药材这个东西,贵一年,贱一年。价格好,大家蜂拥而上,价格跌了,纷纷下马。今年的价不算好,明年价格肯定暴涨。”李得成信心满满。

    “如果是这样,我私人支持你。”阮书记到底还是被说动了。

    落实到行动上,第二年春上,阮书记找到乡信用社的领导,要求给李得成办一笔大额贷款。信用社的领导很为难,表示大额贷款需要担保,需要县联社批准。阮书记表示,县联社由我来打招呼,我用我这个工资本本做担保行不行?

    信用社的领导欲言又止:“那当然行,只是……”

    “只是什么?”

    “如果万一……”

    “没有如果,也没有万一!”阮书记火了。任世茂地方,一把手自然有一把手的魄力。

    李得成有了钱,就又忙活了起来,除草、追肥……

    在胡丽琼的坚持下,一是对那些打工的再不管饭,再就是对租赁户,每亩五百斤的大米减为三百斤,还能拖就拖,能赖就赖。或是闹得凶的就兑现,软柿子,像李德财那样的,就不予理睬。

    可人家软柿子也有软柿子的对策,在已经租出去的田里套种上了庄稼,有的知道别人得了大米,一生气,给他把长在自己田里的大坨大坨的黄姜挖了扨了。为这些事,李得成和农户们还起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

    又到了秋天,阮书记派人跟李得成一起调查行情,走南闯北十几个省,传回来的却是一个个坏消息,价格降到了五毛以下。

    李得成流着泪对阮书记说,去年挖了,还能持平,不亏;若今年挖,那可是要亏血本啊……

    “要不,那就还等一年……不过,这回我不好支持你了哦。”阮书记爱莫能助了。

    因为李得成一家把旱田全部搭进去了,连生计也出了问题,好在有儿女接济。欠租赁户的大米只好赖着,工是万万不敢请了,只有两口子自己亲自打理,那么大的山张,那就有些顾头不顾腚了。

    信用社的账,人家是要讨的,半年或一个季度要结一次息。找到李得成,李得成把来人引到家里,你看我家里有什么,你们拿什么,顶多我把住房抵押了……

    信用社的人就又去找阮书记。阮书记说我只是担保,你们怎么真找我呀?我的工资本本不是还押在你们手里吗?

    人家说,您的工资本本是在我们那里,但我们不敢动啊。

    “他李得成现在是困难,可他的黄姜不是还没有卖吗?”阮书记很恼火。

    “那东西真的值钱吗?”信用社的人将信将疑。

    阮书记大为光火:“你个乌鸦嘴,你怎么知道就不值钱了?”

    转眼又到了秋天,从外面传回来的信息是,所有制药厂都不收黄姜了。

    李得成功败垂成,万念俱灰,连自杀的心到有了……

    事可一不可二,胡丽琼一场辛苦付之流水,哭天无泪……

    租赁户两头亏,骂天、骂地、骂李得成……

    阮书记工资本本一直被信用社扣着,捶胸顿足,后悔不跌……

    媒体帮了一次倒忙,再不聒噪,噤若寒蝉……

    赵宗彪看着满坡待收的黄姜,心想,人背时,鬼推磨,穷人发狠,天心不顺,只差笑掉了大牙,但转而一想,又有些于心不忍的说。

    第二百六十二章 生离死别(上)

    秋后的某一天,赵维回家突然对他的小老虎幺幺说,张家寨的二姑爷只怕不行了,得的是癌症,您老不去看看呀。

    得到这个消息,老赵家的人都很震惊。赵宗彪震惊之余,责怪赵维怎么不早一点告诉他这个消息。赵维说,自己也是刚刚知道的,原先只知道他病了,不知道是得的这么一个绝症。

    赵宗彪二话没说风风火火驱车来到张家寨二姐家,就见大门紧闭着,他没有推,而是转到后面,却见厨房门开着,二姐夫张云天佝偻着腰,穿着一件军大衣,左边的衣袖没有穿进去,形容萎靡枯槁,正在从一个煤炭炉子上提下水壶,倒开水冲鸡蛋喝,很吃力的样子。

    看他不方便,赵宗彪赶紧过去要帮忙。张云天苦笑一下,说:“他幺舅舅,不用,我自己还能行。”

    赵宗彪问道:“唉,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都个把月了,淋巴压迫喉管,吃不得东西,就是这样撑过来的。度命……唉。”张云天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

    等二姐夫把鸡蛋喝了,赵宗彪问:“能抽烟吗?”

    张云天一副死了没埋的样子:“能,反正都这样了,也没多少日子了……”

    “别这样说,是不是那个病,还难说……保持乐观健康的心态很重要。有专家说,中国的癌症病人大多不是病死的,是吓死的呢。”赵宗彪从口袋里掏出两包烟,递给二姐夫,又自己扯开一包,递给他一支,两个人开始吞云吐雾,“还喝酒吗?”

    “想,但不敢喝,你二姐……唉,在别处偶尔喝一点儿。”二姐夫抽烟的样子很享受,看样子也很长时间没抽过了。

    张云天断断续续告诉赵宗彪,他这个病也许是因为长期心情不好造成的。你曾经来帮过我,我们夫妻几十年就没有真正好过,悲剧啊……你二姐最近还打过我一顿呢,用木棍劈头盖脸的打,你看我这脸上的伤。可怜我一个病人啊……呜呜。

    赵宗彪不知怎么安慰病人,就接二连三的递烟,想缓解二姐夫的悲伤之情。

    “唉,到医院检查过吗?儿子们是什么意见?怎么就不住院啊?”赵宗彪等二姐夫情绪有所平复以后,急切的问。他回避了夫妻打架一节,心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呢。

    “检查了,淋巴癌……儿子们倒是说住院,我不住,那不是浪费钱吗?唉……”张云天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皱草的诊断证明递给赵宗彪看。

    赵宗彪看完诊断证明,皱着眉头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二姑爷,儿子们要尽孝心,应该听他们的。你现在手边还有药吗?”

    “有一点,不多了。唉,钱在你二姐手里,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张云天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滴。见状,赵宗彪想,男人的泪,怎么就这样不值钱啊!

    赵宗彪喉咙一紧,赶快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千元递给姐夫:“买药,买营养品,随你,不要让我二姐知道啊……”

    “还是兄弟心疼我,我来世报答你……”张云天像一个取情报的地下工作者,赶紧将钱塞进大衣口袋里。

    这个时候,大门被猛的推开,赵晓荃背了一背篓红苕进来了。把苕倒了,见了小老虎兄弟,很惊奇:“咦,你怎么来了?他幺舅舅。”

    “二姐回来了。听说二姐夫病了,来看看。二姐夫病成这样,你怎么还在坡里忙啊?”赵宗彪站起来看着汗涔涔的二姐。

    “不忙怎么办?生的顾生,死的顾死……何况他这个样子,晓得什么时间死!”赵晓荃看也不看张云天一眼。

    赵宗彪脸色一变:“嗨,二姐呀,这怎么说话呢……”

    “你看他,门也不开,水也不烧,连茶也不晓得给你泡一杯,真不是个人!”赵晓荃像数落孩子一样。

    张云天一脸惶恐。

    赵宗彪看看火炉子,火已经熄了。

    赵晓荃赶紧发火,烧水,泡茶。

    这边两郎舅一边抽烟,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拉着闲话。

    赵晓荃的确很能干,一边忙里偷闲和小老虎讲话,一边三两下就把一只大公鸡给剁了,洗净了,煮在火炉子上。她洗了把手脸,对赵宗彪说:“他幺舅舅,你坐一下,我去赶个场。”

    等赵晓荃走远了,张云天幽幽的对赵宗彪说:“唉,他这是去请我那个堂叔来陪你了哦。”

    赵宗彪想起张云天曾经说过的,二姐与这个什么堂叔的不清白的话,心中就不是一个滋味儿,如骨鲠在喉,但愿二姐夫这次判断错了。

    张云天继续慢吞吞的说:“我管不了她,也不敢管她,只是觉得这样,影响有些不好,尤其是对孩子……都当奶奶的人了哦!”

    赵宗彪有了同感,这种事,一般都是在暗中进行,哪有明目张胆的?就问:“那你那个婶婶就不管管啊?”

    “也不敢管啊,那个家伙当初在部队上是当的特种兵,有武功,斗得赢水牛,周围的人都怕他……本来少年叔侄当弟兄(少年婶侄当碓舂),我们同时去当的兵,关系本来很好……我要是不病,唉。他们互相转工,有好吃的他吃,有好喝的他喝,你二姐还给他做棉鞋……他们在一起时有说不完的话,眼角眉梢都是笑,那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啊……我不当这个背时的干部就好了……夫妻日出而作,日没而息,日夜厮守,同甘共苦,少好多烦恼……唉,唉唉!”

    等张云天费劲的诉完了苦,赵宗彪提醒他道:“大概你有什么事让我二姐伤心了吧?她本来不是这样一个寡廉鲜耻的人哦,至少在娘家的时候不是这样……”

    张云天轻轻点点头:“也许吧。你知道的,年轻的时候,谁不沾个花,惹个草,偷个腥啊,可年纪大了,还是不希望后院起火啊,少是夫妻老是伴……”

    “我找机会劝劝二姐吧,你也放宽心,保持一个好心情,自己身体要紧。”赵宗彪又赶紧递烟送火。

    张云天大概是身上疼得厉害,不能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坐,不停的换地方,有时候还蹲着,表情很痛苦。

    抽完一支烟后,张云天自宽自解:“都是黄土埋起脚背的人了,家丑不可外扬,也就对你这当幺舅舅的说说,够了,不说了,不说了,唉……”他朝赵宗彪招招手,“你扶我起来在周围转一转吧,以后怕没有机会了。”

    赵宗彪把二姐夫扶着,走出院子,呼吸着新鲜空气。张云天脸上阴转晴,一脸的满足受用,大概好长时间没有到户外活动过了吧。他指着房子四周栽的那些果木树说,这都是我亲手栽的呢,时间过得真快啊,都这么大了,现在都挂果了,让儿孙们享受吧。脸上还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接着,指指桃花河,无限向往的说,清江开发了,桃花河要通轮船,我们这里很可能就是码头,会很热闹很繁华的……还可以坐在院坝坎边钓鱼呢,可惜……

    他又指着房子对面说,我本来想,在这儿建一栋平房,带花园围廊的,不可能了哦,我这一生,有些对不住儿女们。我这一生,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对三个儿女没有打骂过。

    讲起儿女,赵宗彪眉头皱了一下:“真的是你不愿住院的吗?”

    张云天无比伤感:“我当然不想死,多活一天也好啊,也想住院,可两个儿子都没有挣到什么钱,他们拿什么让我住院?互相推诿扯皮。再说,这儿子是自己的,媳妇还是人家屋里的,看得出来,媳妇儿不同意,你说我……”

    “那你就没有找一下赵维?”赵宗彪不甘心的问。

    “怎么没找,也找了的,他和阮书记一个意见,乡政府现在拿不出钱来,让我自己先垫了,到时候想办法按政策报。”

    看到姐夫痛苦的表情,赵宗彪问他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张云天告诉赵宗彪,此时身上像针锥的一样……现在全靠镇静剂维持,药眼见就没了,好在你给我这些钱,明天就请人去给我买。最好弄点鸦片壳,那东西据说止痛特灵。武卫说他弄到了点,很快就会带回来的。

    有过路的人怀着几分同情的跟张云天打招呼。

    “儿女回来看过你吗?”赵宗彪不无关心的问。

    “看过,看过。两个儿子是我撵他们走的,不挣点钱,只怕我的丧事都……”张云天眼睛看着远方,似乎那里就是儿子们挣钱的地方。

    赵宗彪赶紧宽慰说:“不要这样哦,你起码是个退休干部,公家也是要管的……”

    “女儿倩倩两口子回来得最勤,她回来了,我还过几天好日子,给你说,有女儿就是好啊……”

    张云天越说越伤感,赵宗彪联想到自己的女儿菲菲,眼眶都快湿润了。好在这个时候,赵晓荃回来了,大声斥责:“在外面让风一吹,好死得更快啊!”

    他们只好赶紧回家。

    天擦黑的时候,张云天那个堂叔果然来了,还带来了一壶自酿的高度酒和一篓子鸡蛋。这个人赵宗彪本原先就有一些认识,理一个平头,头发像钢针直竖着,古铜色的脸上充满坚毅和执着,一双眸子贼亮贼亮,不苟言笑,身高体壮,干练豁达,给人有一种能干、不怒自威之感。

    此时的赵宗彪再看他,饶是威猛如初,却怎么看怎么也不舒服,就像受害者看见了仇人一样。但回头再看一眼忙得陀螺样滴溜溜转的有些削瘦、老相的二姐,他的感情又变得异常复杂起来,勉强和来人谈起了生意经。

    赵晓荃的能干,那是远近出了名的,案板乒乒乓乓一阵山响,灶洞里的柴火发出阵阵欢叫,炒锅里便香气扑鼻了,短短的时间,已经是大鱼大肉满盘盛席。

    张云天不能上桌子,就蹲在旁边,劝幺舅舅喝酒、吃菜。赵晓荃干净利落将鸡肉给桌上的两个男人差不多分了。那个堂叔吃喝不停,直吃得满头大汗,看来那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赵宗彪如骨鲠在喉,吃不下,喝不下,菜碗里的肉堆得山一样高。

    那位堂叔的见此情景,对趴在旁边的张云天说:“云天啊,你那么一个样子,守在桌子旁边,让他幺舅舅怎么还吃得下、喝得下呀……这里有我陪,你先下去休息吧。”

    赵宗彪赶紧说:“不要紧,不要紧……”

    张云天样子很难看:“好,那我……我……走,幺舅舅你吃好、喝好啊……我不能陪你了……”

    赵宗彪看着二姐夫佝偻的背影,神情越发凄然。经不住二姐和那个堂叔死劝,赵宗彪还是喝了几杯酒,菜却吃得少,全是用烟佐酒了。

    堂叔见侄儿子走了,和赵宗彪碰了一下杯,顾自说,我这辈子,好事儿也遇着不少,既走了世面,又赚了钱,儿女也还顺遂,就是……就是婚姻……

    赵宗彪有头句无二句:“嗨,这世界上哪有好事全让一个人占了的!”抢白得堂叔无所适从,愣在了那里。

    当着堂叔的面,赵宗彪不好说得二姐的不是,就指责外甥们不孝顺,说我二姐夫一个堂堂正正的国家退休干部,在职位上时,那也还是个很有面子的人……就是要死,也要死在医院里吧。

    二姐自然要为儿子们掰怨子,说儿子们本来是要让他爸爸住院的,可他自己就是不愿意,说在家里方便些;再说了,这种病,住院那也是出的冤枉钱,何况他们自己结婚、生子、买家具、租房子,都弄得没有个什么钱了……

    赵宗彪恼怒起来:“我看,你后面说的倒是真的,就是舍不得钱嘛。那你说,养儿不防老,养个儿子还起个什么作用?这倒好,都自己顾自己了!你就是这样教育儿子们的啊,真是教子有方啊!如果他们今后也这样对待你,你又作何感想!不孝,是要遭雷劈的!”

    见兄弟发了怒,赵晓荃咬着嘴唇,眼泪汪汪,再不言语了。她平生最服的一个人,也就是这个小老虎兄弟了。

    见此情景,堂叔觉得无趣,吃饱喝足,下了桌子,一溜烟走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生离死别(中)

    堂叔一走,张云天却爬起来了。

    “他幺舅舅,都说除了力柴无好火,除了郎舅无好亲,你不要嫌弃我,我们还说会儿话,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了……”张云天请求。

    赵宗彪也动了感情:“怎么会呢,瞧你说的……说话,说话……我这不是专程来看你的吗?”

    赵晓荃没有表情的给张云天冲了一个鸡蛋,又忙着做她那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事去了。

    张云天慢慢吞吞把鸡蛋汤喝了,期期艾艾的对赵宗彪说:“我和你二姐虽说磕磕碰碰,毕竟也是大半辈子了,回想起来,我还真有些对不住她哟……”

    赵晓荃有些不解的看着丈夫,手里却下意识的给兄弟倒了一杯酒。

    “我也对不住儿子,搞了一辈子工作,没给他们存到钱;对不起女儿,没给她置办多少嫁妆,你叫他们不要恨我,是当老子的无能啊……呜呜。”言未尽泪先流。

    “别,别,谁不知道你一辈子省吃俭用啊……一是遇到那么一个时代,二是运气不怎么好。我想你的子女,会理解你的,再说,好郎不争爷前地,好女不争嫁时衣,江山还要自己奔。”张云天这一哭,赵宗彪就有些手足无措的说。

    “到现在,我才晓得,最亲的人是妻子儿女……可我没有什么留给他们的……呜呜。”张云天情不能已。

    “嗨,有人说过,住好大的屋子,死的时候占据的不过是三尺之地……有再多的钱,死的时候一文也带不走,人总是要死的,不过是迟早罢了。人生的尽头都是一致的,区别大致是走的时候是否留有遗憾罢了。他二姑爷,不要自责,更不要过于悲伤哦。”赵宗彪讲起了人生哲学。

    赵晓荃放下手头的事,瞪着眼,对张云天恶狠狠的说:“原至今日,悔不当初,你现在晓得后悔了,当初在做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

    “二姐,有些过了吧。他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赵宗彪不知道二姐这是怎么了,难道这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吗?还真让人有些受不住哦。

    “兄弟,让你二姐出出气也好,我心里也好受些。你喝酒,我在这里陪你。”张云天却抹了抹眼睛说。

    赵宗彪不自觉的端起酒杯像喝茶一样,很快,一杯就见底了,他自己又倒。

    不经意间,赵宗彪差不多又有斤把烧酒入了肚腹,人就开始变得慷慨激昂起来:“你说让二姐诉苦,你心里还好受一些,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西方国家不是有牧师吗?他们在人快死的时候,让那人忏悔,即把自己这一生做的坏事一一说出来,求得神灵的原谅。那么今天你们就都说说吧,我就算是那个牧师吧,也就这一次机会了……”

    他这一说,张云天和赵晓荃两个人四目相对,却都说不出话来了。

    赵宗彪喝了一大口酒以后说:“好,你们不说,我来说。二姐夫,你若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会叫你张云天,还不一定认你这个姐夫。你这个人,心肠不好……”

    张云天眼巴巴看着赵宗彪,等他的下文。赵晓荃完全放下了手头的活路,也有些吃惊的看着兄弟,刚才他还在为那人说话,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啊,真是六月天的雨呀……

    “搞阶级斗争那会儿,你和李长锁、李得成、李得龙他们走得近,我们赵家庄的阶级敌人吃了你的大亏。你没有半点亲戚观念,你怎么就不念念她赵晓荃还是为你生儿育女了的呀;你还几次伙同李得龙、李得成等整我,不是我胆子大,心眼儿细,处处提防着你们,只怕早被你们……”

    “赵家庄我们大房的那些亲人哦……”赵晓荃感同身受泪眼婆娑的喊了起来。

    赵宗彪指着张云天的眼窝子继续数说:“二姐刚嫁过来的时候,你不把家,辱骂、殴打,还有外遇……晓梅失节,你是始作俑者,可怜我那愚蠢的晓梅妹妹还回来看你呢……”

    “不,晓梅是回来看我的……那啥,好在幺舅舅你出头,他那以后还是有所收敛了的。”赵晓荃不知为什么赶紧补充,有些心疼的看了丈夫一眼。

    张云天轻轻点点头。

    “虽说你没有亲戚观念,你却心里有你们的族间。二姐在家里闹意见,被打伤,你站出来说话了吗?你是在为你的父母、为你的兄弟着想哦,你们还像是夫妻吗?”

    赵晓荃陡然站起来控诉:“你把我们不当人,也就算了,连他姥爷,我的父亲,你也敢怠慢,敢得罪哦。”

    “我们赵家庄,人人个个都对我父亲毕恭毕敬,你这个当女婿的,怎么敢这样啊!”赵宗彪厉声喝道。

    张云天自己扇耳光:“我该死,我该死。来世再报答岳父岳母的深恩……”

    见二姐夫反躬自省痛不欲生,有些不忍,赵宗彪劝住他,幽幽的说:“应该说,你后来还是有些转变的,包括为赵家庄通电,赵维提干,帮我争推荐上大学的指标,协助谭妙芸收上交,为我争劳模指标等等,这些我都心中有数,到底还是亲不过于人啊……”

    “我……”

    赵宗彪把张云天劝住以后,表情决绝的对二姐道:“二姐,你也应该检查一下自己,求得我二姐夫的原谅。”

    “他爹,那我今天也给你说,虽说你做了很多无德行的事,但我也还是对不起你。因为你不管家里,我一个女人开头还硬扛,后来实在扛不走了,就找了别的男人;这找男人,也是因为你先在外面找女人,我才……”

    “不管怎么说,这是你的不对,二姐,你要表示歉意。”赵宗彪不允许二姐讲理由。

    “对不起了,请你原谅。另外你在病中,我不该打你……”赵晓荃自己倒先哭了,女人就是女人,赵宗彪心说。

    张云天摆摆手,显得很痛苦,龇牙咧嘴,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忍耐。赵晓荃不无心疼的说:“他爹,你实在受不了就先在床上躺一会儿吧,我和他幺舅舅还说会儿话。”

    张云天点点头,姐弟俩便把他扶上了床。

    张云天上床以后,姐弟俩继续谈话。赵宗彪指出,二姐,你不该在人家病中还打他。

    赵晓荃说:“你是不知道的,他气人呢,我一个人在坡里劳动,他水也不烧一口,还牢骚满腹,我才打。你相不相信?他一只手还反抗呢。”

    “汤时日不久了,在这最后时刻,希望你能对他好一点,错不然夫妻一场。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赵宗彪不忘使命。

    “他不会很快就死吧?我不知还有多少煎熬呢。”

    “我看,他现在疼得厉害,大凡癌症病人,到了晚期,癌细胞扩散时,都疼痛难当,估计也就快了。你要小心,二姐。”

    “那我要不要通知娃们回来?”听兄弟这样说,赵晓荃就显得有些紧张。

    “要通知的。我的意见,最好把他弄进医院,即使是死在医院里,场面上都还说得过去,否则不会交代呀。”赵宗彪再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开亮口的时候,赵宗彪才眯了一会儿。当他要走的时候,二姐提出送送他,顺便去给张云天买药。

    张云天站在院坝里以手加额送亲人,喉咙打裹,双手乱摇,就是说不出话来,当快要看不见赵宗彪和赵晓荃时,他终于长声杳杳嚎哭起来。

    赵晓荃没情没绪的说:“装模作样。一个男子汉,无聊。”

    赵宗彪更正道:“不,这是生离死别。这不是装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就在赵宗彪离开张家寨不到半个月的一个下午,却得到一个电话说,我是张家寨的,你二姐夫张云天死了,明天晚上闹夜,就这样。

    赵宗彪目瞪口呆,他来不及对报信人的无礼多作思考,他沉浸在二姐夫去世的悲哀里。他虽然知道张云天今年一定过不成年,但没想到死得这样快。

    家里一时很乱,父亲长吁短叹,胡须乱颤,喋喋不休,母亲却已经大放悲声……

    赵宗彪心里也有些乱,谭妙芸提醒他,这当姑爷的死了,他们当来把一个信吧,打一个电话,还含含糊糊的,是不是把我们后家不当人啊……

    “不要说了,人肯定是死了,我们组织看信就是。”赵宗彪果断的表示。

    他把姓赵的族人召集起来商量,说这一次的看信,又比大姑爷李长年死后有所不同,我们大家一定要慎重对待。赵宗仝、赵宗晟表示,一切听你的安排。赵宗义也表示,你安排吧,记着给赵卓通知一下,县城的几个姑姑,你看着办?

    “我这就通知,让他们明天赶到赵家庄来吃晚饭。”赵宗彪立即给县城的两个姐姐和小娇妹妹打电话。

    他不仅通知了县城的亲戚,还通知了在外省的赵亮、赵炯、张照(赵),要他们即使坐飞机也要迅速赶回来。还通知了远在浙江温州的赵晓梅以及远在海外的赵宗智、赵宗信。

    他们因为太远,都赶不回来,请赵宗彪给他们代送一个花圈,并出看信的分子钱。

    赵宗彪请赵星在张家寨采购鞭炮,花圈(他家铺子里数量有限),请赵卓在高家庄借一套响器家业,除了请李德财当吹鼓手以外,赵佳在外面还找了几个吹鼓手……赵宗彪还亲自在赵家庄接人搭伴看信。

    谭妙芸带着几个侄媳妇烧肉、拣菜,准备明天的晚饭,一时鸡飞狗跳,忙得飞飞。

    到第二天下午五点左右,看信的人陆陆续续来了。赵宗彪吩咐,来了就先吃饭。

    接着赵晓莜、赵晓芳、赵晓娇来了,他们带了一辆越野吉普,上十个人。

    随后,张照(赵)、赵亮、赵炯回来了,他们带回来的是宝马,让赵家庄的人眼前又是一亮。

    因为人多,赵宗彪安排,尽量往小车上加妇女,另外用李解放的手扶拖鞭炮、花圈、烧纸等,赵佳的东风拖拉机和他自己的卡车,拉人。

    人太多,卡车上像插竹笋子,连手扶上面也坐了人。除张照(赵)在宝马车上驾驶,赵亮、赵炯把位子都让给了长辈儿坐,自己也站在卡车上。

    鞭炮声中,赵宗彪带着姓赵的亲戚进灵堂给死者磕头、烧纸。待他从灵堂出来的时候,张云河站在堂屋的大门槛上,手里提一挂点着了的鞭炮,正好在赵宗彪的头上炸响。可以想见此时的赵宗彪是如何的愤怒,如何的狼狈。他在逃跑的过程中,看见了一脸狞笑的张云河。

    谭妙芸好心疼,连忙跑过去抖落丈夫身上的火星,一面高喊:“赵亮、赵炯,该死的张云河炸你爸爸,快给我打!”

    张云河早有准备,扨了鞭子,朝自己家里跑。快跑拢的时候,被跑在前面的赵佳截住,两人就动起手来。赵亮、赵炯、赵卓、赵星、黄赵、赵黄还有赵宗彪家里的工人们都扑过去助拳,立即形成了一个以张云河为中心的包围圈。

    见场上只有李解放和张照(赵)放鞭炮了,赵宗彪把衣服抖了抖,把头摸了摸,就赶过去帮忙,看也不看打架的现场。此时,他觉得祭奠死者是最重要的,打架是次要的,顶多算一个小小的插曲。不过,从张云河和张家寨的人的态度上,他还是知道了那个打电话报信的人,为什么这样无礼。

    后来,赵宗晟、赵宗义、赵维也来帮忙燃放鞭炮,也是鞭炮太多了,半天也炸不完。这一片轰响,倒好像在给斗殴的双方擂战鼓。

    这毕竟是在张家寨的地面上,这张云河还是村书记呢,见他危急,就有很多姓张的人和跟前块邻的人加入了战团,有的假装劝架,摆明了是扯偏拳。饶是张家寨上来的人多,真打的也没有几个,而赵家庄的人先下手为强,双方一时难解难分,人喊马嘶,打成了一锅粥。

    有人趁乱高喊:“赵家庄的人到张家寨来欺负人了,大家上啊,痛打赵家庄的龟孙子啊!”这一喊,又有许多人呼叫着咒骂着加入战团,还包括了本不是张家寨的外乡不明真相的看信人,对赵家庄先期参战的人,形成了一个反包围。很快赵家庄搭伴看信的人也冲了上去。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反包围,像淮海战役一样……

    眼看场面是失控,知客先生是那个姓张的堂叔,他拿着麦克风,在院坝里高喊:“来的都是客,双方立即住手,坐下来谈判……”

    任他喊破了喉咙,根本不起作用,反倒像催化剂,架越打越恶。

    形势紧张,赵维不敢再放鞭炮了,他抢过话筒,吼道:“谁继续打人,我把他送进监狱!”

    交战的双方,只停了一分钟,依然打得火爆,拳击声、脚踢皮肉的声音、惊叫声、呼救声不时传出。远远近近看信的妇女孩子们都涌出来躲在旁边看西洋景。

    此间毕竟是张家寨人的老巢,这沾亲带故的,不想加入也要加入了,有人顺手拿棍拿薅锄、挖锄就扑了上去。

    见势不妙,赵宗彪瞟了一眼,怕自己两个儿子有失,就要以身犯险,却被一脸冰霜的张照(赵)拦下,他自己提了一挂长长的鞭,奔过去,在张家寨人的头顶上炸。这些被炸的人,自然要赶紧脱离战场,有的一边抱头鼠窜,一边高喊:“张照(赵),你怎么炸我们,炸赵家庄的人啊!”

    “炸的就是你们!”张照(赵)边回答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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