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赵晓荃在人堆外面喊道:“张云河,你倒是说得轻巧,哪有东家贴穿厨利市的?”
“你不贴,我张云河贴,总可以了吧。今天我们姓张的是办喜事,就不要揪小辫子了。再怎么说,千错万错,来人不错,总不能把贵客得罪了吧。呵呵。龙站长,我们再喝……”
“我看叔叔是怕当官的吧,拿原则作交易。你没有骨气,不能代表我们姓张的,更不能做主!我们请的是幺舅舅。”武卫大声说。
张云河觉得在众亲友面前,面子全无,火了:“你们还想造反啊,怎么了?我这个当叔子的不做主,倒请外姓人来做主啊。”
“母舅泰山王,就请幺舅舅做主了,你怎么样?再闹,小心我们揍你!”两弟兄在外面打架是打惯了的,就要动手,赵宗彪立即制止。
赵宗彪对站在旁边的大师傅说:“熬更守夜的,把你们辛苦了。人家押礼先生也说了,现在看你们有没有什么意见。”
数过红包的那个厨师说:“按说,跟前块邻的,帮个忙,也没有什么,但是这么一个礼节……”
姓龙的不耐烦了,打断道:“礼节?我们不是讲了吗?”
“原先讲好的是二十四块,你们减了一半啊。”大师傅豁出去了,和盘托出。
“你们真是不要脸,还撕红包看啊。是的,男方准备了二十四块,是我做的主,减了一半,你们就不能讲一讲风格……”姓龙的还准备讲一些诸如政治觉悟呀学雷锋做好事呀之类的大道理,这也是当行政干部的拿手好戏。
就听赵宗彪一声断喝:“姓龙的,你放屁。今天你不把穿厨利市的事处理好,你们给我饿着回去。师傅们,他们当不得人,你们给我把酒菜撤了!”
姓龙的眼睛一鼓,就差拍桌子了:“赵宗彪,这可不是在你们赵家庄,我今天是来做客的。”
外面有人唱:“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刀枪……”
赵宗彪也吼道:“信不信,就是在你姓龙的窝子里,我一样收拾你!”
支客先生连忙过来打圆场。
姓龙的和另一个押礼先生咬咬耳朵,借坡下驴:“好,看在支客先生的份儿上,就给你们一人再加十二块,还给我们上几个菜吧。”
“好哩。”大师傅欢叫着,领了钱,又去炒菜去了。
重新恢复秩序以后,支客先生赶紧儿招呼大家喝酒吃菜。赵宗彪不慌不忙发言道:“两位押礼先生今天远来是客,担负的有重任,我代表女方亲族来敬你们一杯。”
等大家都喝了以后,赵宗彪脸色陡然一变:“敬酒大家喝了啊,祝你们明天一路顺风;呵呵,现在我要倒罚酒了,我说一件事罚一杯……哎,帮忙的,给我换大杯子哦。”
帮忙管酒的赶忙换上了一桌大杯子,一杯二两五。
“那您大概要说几件事啊?”年轻的那个押礼先生知道这个赵宗彪不是好玩的,见换了大杯子,有些紧张。
“呵呵,不会低于三件事。”赵宗彪没有看他,像对空气说。
“不要怕,看他说得有道理没有。”姓龙的一脸敌意,给自己的同伴壮胆。
“第一,你们欺人太甚,竟然将男方给的红包私吞一半,当不当罚?”赵宗彪竖起一根手指。
年轻的押礼先生不服气:“这,我们不是已经补上了吗,还要罚啊?”
文攻、武卫吼道:“补了也要罚!”不知为什么,他们对娶亲的人,有一种天生的敌意,或是舍不得妹妹,或是要给幺舅舅助威吧,娘亲有舅呢。
小餐厅里,这时候挤了很多人。都说当罚,当罚。众目睽睽,众怒难犯,押礼先生把这第一杯罚酒喝了。
大家一边吃菜,一边讲几句天气呀农活呀的闲话,等着赵宗彪的下文。
“我再问你们啊,你们到了山垭口,吹吹打打的,磨蹭了个把小时,就是不进来,到底搞的什么意思啊?这是对女方严重不尊敬,再罚!”赵宗彪伸出两根指头。
张云河看看赵宗彪身后的两个凶神恶煞,知道那两个家伙随时可能对自己发狠,好汉不吃眼前亏,见机行事,开始配合赵宗彪,给押礼先生倒酒。
“这一点,我们也知道有些不妥,但你要问一下,我们为什么来黑了。”姓龙的把球踢了回来。
“什么原因啊?不过,你们到的时间是晚了一些,我们这个地方最迟也是擦黑时候就拢的。”支客先生附合,心说,我到底还是代表女方吧。
“这要问赵宗彪你的外甥女倩倩。”姓龙的没好气的回答。
那个年轻的押礼先生解释:“倩倩把她买的东西,寄在别处,让我们给她带过来,我们一是找这个地方找了半天,又还要绑扎……”
“你们要就先不答应,既然答应了,当然要帮忙把事情办好!”文攻并不领情。
“答应了的事是要办好,这不时间就耽搁了啊。”年轻的押礼先生摊摊手,一脸的无辜。
“那你们就不兴早点动身啊!”武卫也喊道。
赵宗彪站起来:“我们现在只看结果,不管过程。罚酒,罚酒!”
姓龙的一半是命令一半是请求:“这杯罚酒,你这个后辈喝了吧,是你把时间耽搁了的。”那个后辈一脸苦相,口中嗫嚅,连连摆手。
“哎,不要推诿,后辈不是在你前辈的领导下吗?”赵宗彪瞪着姓龙的,不眨眼。
“是他们耽误了时间。”
“你不知道催一下呀。”武卫吼道,像先前斗地主一样。
姓龙的有些无措:“我……”
赵晓荃在外面喊:“公公、卫卫,他不喝,你们给我打眼儿灌!”
张云河碰碰知客先生,倒了两杯酒:“我们陪押礼先生喝一杯吧?”知客先生为了化干戈为玉帛,爽快的答道:“行。龙站长,那我们先干为敬啊……”
姓龙的睁着死鱼样的眼睛,见两人已经干了,而赵宗彪以下都虎视眈眈,如临大敌,知道躲不过,站起来一口连一口,喝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低头接媳妇 抬头嫁姑娘(下)
接着是短暂的平静,大家在知客先生的带领下吃了几著菜,口不应心的讲了几句鸡零狗碎的闲话,气氛有几分沉闷。
此时,人却越聚越多,吵吵嚷嚷,如鸦雀窝里去了蛇一样。厨房师傅们殷勤的往桌上上菜端汤。姓龙的菜碗里,被张云河和知客先生给堆得像小山一样了,吃也吃不赢。
没等姓龙的缓过神儿来,万忙之中抽时间扒拉了半碗饭的赵宗彪,又伸出三根手指头说:“这第三杯罚酒,我要说的是,你们在那个山垭口儿吹吹打打闹了大半天,可知道演奏的那是什么调调儿吗?”
周围的人当时有些没引起注意的,就互相询问“哎,那到底是什么调子啊?”
姓龙的脸上筋肉抖动,显得忍无可忍,敲了敲桌子,气愤的说:“哎哎,人家吹鼓手他愿吹什么调子,那是他的自由,连这个你赵宗彪也要管啊,真是的!”
赵宗彪却显得很平静:“我的押礼先生吔,请先不要发火嘛,你倒是回答我是究竟什么调调儿啊!”
“我不知道,我也懒得打听得;你有这个闲心,实在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问吹鼓手去吧!”姓龙的嘴脸歪斜,气喘如牛。
有喜欢多事的人就去把已经在打瞌睡的吹鼓手喊来,那人懵懵懂懂的说:“我那时好像吹的是‘送太阳’和‘孟姜女哭长城’……倒是怎么了啊?一个个鸡头白脸的……”
“你一个老师傅,我们这里是在办喜事呢,你吹的那是个什么调调儿啊,哼哼!真是讨打。”张云河这下找着一个理由了,就像模像样代表东家冲吹鼓手大发雷霆,那是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啊。
“呵呵,您家也不要发火……到垭口的时候,天不是已经黑了吗?我呢那是触景生情,才吹了个送太阳的;再一个,你们这儿不是嫁女吗?母亲舍不得女儿,不是要哭嫁吗?怎么,不可以呀?”吹鼓手耐心的作着很职业化的解释。
“那是哭你妈的个逼,你倒是见现在谁家嫁女还哭了的!”武卫抓住了吹鼓手的衣领,作势要打。
这个吹鼓手是个老儿,身体也很单薄的说,见凶张败式的武卫眼见就要动手了,一时给吓傻了,竹筒倒豆子:“别,别,小伙子,这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是龙站长要我吹的……”
姓龙的又羞又怒,又气又恨,一张脸变得更加狰狞:“你……你个死狗日的,你是雷打急了往树上指啊,你血口喷人呀!”
那边两弟兄松了吹鼓手,向姓龙的逼近。
姓龙的自言自语:“真是小题大做,小题大做,不就是个调调儿吗……”
赵宗彪一拳擂在桌子上,菜碗立即跳了起来:“你这是戏弄东家致电不?讨打!是你作的孽,这次你一个人给我喝了。你喝了罚酒就算了,否则,给你老兄说,你今天出不了这个门儿!”
张云天过来拉拉赵宗彪的衣角,耳语:“他幺舅舅,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吧……”
姓龙的到底当了这么多年的干部,赵宗彪发狠了,他却恢复了镇定,慢慢掏出香烟点燃了,悠闲的抽起来,好像一个局外人。
那个后辈跟班似的青年押礼先生不无担心的看着他。那边两弟兄已把姓龙的夹在中间了。
见状,支客先生皮笑肉不笑的劝道:“我说龙站长啊,这古语说得好,低头接媳妇,抬头嫁姑娘。作为押礼先生,出这一趟门儿,是要怄一些气的……你把这杯喝了算了,我们下去斗两盘儿地主……”
姓龙的不听则已,一听这话就咆哮了起来:“还斗富农呢?不喝,坚决不……”
话还没有说完,两只手臂已经被两个年轻人像提小鸡一样提了起来,嘴里的烟也掉了:“姓龙的,你信不信?今天要是不喝幺舅舅的罚酒,我们把你扨出去喂狗!”
旁边的人擂鼓呐喊道:“喝,喝,喝!”反正他们看戏的才不怕你台子高呢。也有人还怪声怪气的喊“要文斗,可不要武斗啊。”
姓龙的身子立马缩成了一堆儿,向张云天求援:“老张,你可要救我呀……”
张云天厉声制止:“你们两弟兄快撒手,快给老子……”
两弟兄不为所动,看看幺舅舅,赵宗彪邪恶的笑了一下,点点头。赵晓荃在人圈子外喊:“要他姓龙的喝,今天一定要他喝,喝死拉倒!”
“你到底喝不喝,再不喝,我们可要给你灌了!”两弟兄手上加了一把劲儿。
“好,你们放手,酒醉英雄汉,我喝,我喝。”姓龙的脸却气变形了,怪可怕的。
龙站长一连喝了三杯罚酒,心下窝囊,就指着赵宗彪气咻咻的提出:“同时作为客人,你赵宗彪把我这个押礼先生太不当人,这还哪里是待客之道啊。礼尚往来,我现在也要罚你一杯酒。”
赵宗彪要他说罚酒的理由,他有些醉,胡说:“莫须有,莫须有,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平打沙刀背……就是一条:也要你喝一杯……”
赵宗彪看着已经在板凳上有些坐不住的人,狡黠的笑笑,从容答道:“那好,你陪,我就喝。”
那个年轻的押礼先生想为娶亲的人找回一点儿面子,便鼓噪道:“龙站长,那喝吧。”
二人把这杯喝了,又有人提议还是喝敬酒的好,不伤和气,于是,大家又开始喝敬酒。这期间,那个年轻的押礼先生借口方便一下,跑了。
姓龙的力不从心、寡不敌众,最后喝得钻到了桌子底下,出尽了洋相。
第二天吃了早饭,就要安排发亲事宜的时候,姓龙的才不得不被人从床上勉强喊起来。他睡眼惺忪的提出,要女方将嫁奁运出院坝坎以外后,他们娶亲的人才能接手。
赵宗彪却坚决不同意,说:“我们女方的嫁奁都在堂屋里码好了的,你们自己搬吧。”
姓龙的恶狠狠的问:“你这个时候为什么又不同意我的意见了呢?你会讲老规矩,我这不是老规矩吗?不管什么人家嫁闺女,都是女方把嫁奁送出院坝坎以外后,娶亲的才接手的。”
“看什么人说什么话,是你们先不讲规矩的,所以我们只好后不讲规矩了。”赵宗彪用调侃的语气说,用挑战似的眼光看着他。
“罚酒都喝了他妈的一夜,我们又怎么不讲规矩了?你倒是给我说说看。”头还在一炸一炸的疼,口干舌燥,姓龙的恼火透了。
“你姓龙的把男方给姥姥、舅舅的荤茶给贪污了呢,我昨天还没有找你算账呢。呵呵。”赵宗彪顾自抽着他的叶子烟,貌似很随意的说。
“不是给红包了吗?那不是一样的吗?”姓龙的辩驳。
“没人要你们的什么红包!那也完全不一样。”谭妙芸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姓龙的振振有词:“难不成还让我给你们把荤茶配备齐整了,才吮许我们发亲啊。再说了,这个时候,我在哪里去给你们配荤茶啊!真是的。”
赵宗彪摊摊手:“呵呵,你为难了吧,那我们也就只好不讲规矩了哦。”
“那好,你们不把嫁奁运出去,我们大家就都这么干耗着。”姓龙的斗狠。
“行啊,看谁耗得过谁!”赵宗彪应战。
就这样干耗下去,看着也不是个事儿,张云河、知客先生就来给姓龙的说好话,让他劝娶亲的来自己来动手搬嫁奁。
姓龙的没好气:“任你们怎么说,我的政策不变……哎,你们晓得来劝我,就不晓得去劝劝你们那个牛人亲戚赵宗彪啊!”
张云天便又赶过来对赵宗彪说:“他幺舅舅,算了吧,眼见天就快要黑了……到时候,黑灯瞎火的若把东西弄坏了,又不是他姓龙的……”
赵宗彪就是不松口:“佛争一炷香,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不要说了,坚持就是胜利!”
那个年轻的押礼先生,毕竟是新郎的亲姐夫,和姓龙的心态就有所不同,不得不厚了脸皮,两边斡旋,提出两边的人同时动手。可两个当事人姓龙的和赵宗彪都不干,让他干瞪眼儿。
不耐烦一班年轻人老是在自己耳边聒噪,姓龙的脚一跺,干脆到张云河屋里聊天喝茶去了。
眼见时间在分分秒秒过去,帮忙娶亲的人开始躁动。说这天一黑,我们肯定不管了,世界上哪有霸着新娘不让发亲的道理,到时候你们自己给送过去吧!
赵宗彪大声说:“哎哎,你哥几个这是怎么说话的!照我说,你们现在走都可以,我们女方又没有请你们来。我们的嫁奁放在堂屋里,你们这些帮忙的自己不动手搬,怪谁啊?我看你们就不像一班来帮忙的,倒是像来闹事的呢。”
双方僵持着,直到午后,那个年轻的押礼先生才带头搬。发亲时,太阳就快要落山了。
发亲了,赵晓荃撵着姓龙的指着姓龙的鼻子捅爹倒娘的骂,张云天劝都劝不听。
姓龙的像一条癞皮狗一样溜了,“上马杯”的酒也没有喝,脸色铁青,连“多谢”也没有叫一个,发誓这辈子再不当他妈的什么押礼先生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天灾人祸
公元一九八五年的这个夏天,也就是在倩倩出嫁后不久,赵家庄遭遇了历史上罕见的一次大洪水。天上乌云翻滚,几与地相接,日月无光,雷鸣电闪,狂风呼啸,瓢泼似的大雨持续了一个星期。
虽说这么些年以来,山林、土地啥的已经划归到一家一户了,但时间还不是太长,好多人家又要搞建设,还要卖了山上的木材赚钱;更因为昔日毁林开荒,“农业学大寨”,坡改梯;也还因为山火,植被早已经被严重破坏。面对这百年一遇的大灾,其抵抗能力就显得十分脆弱了。
连日来,洪水裹胁着泥石流,从后山山顶横冲竖撞,一路倾泻而下。千年大树被连根拔起,只见树干在泥水里打滚儿,小树顷刻化为齑粉,化为无形,连草皮也被揭去尺把深。坡田更被冲得千沟万壑,满目疮痍,农民们辛辛苦苦种的庄稼荡然无存,只偶尔有一两棵草茎在泥水里呻吟。
泥石流冲坏了那些建在山坡边的大大小小的房子,(所幸无人员伤亡。)尤其是猪牛栏圈更甚。那些下面是石头上面是木料的吊脚楼,悉数被冲垮。残垣断壁,房倒屋塌,一片凄惨。人们有哭号的,有呼喊的,有咒骂的,有嗟叹的,有捶胸顿足的,有奔跑的,不一而足……
那碧波荡漾的三千亩水田,霎时变成了一片汪洋泽国,浑浊的污水在湖心打着漩涡,上面漂浮着各式物品和牲畜。耕旱田的黄牛,大都肚子翻了白。
那些水牛却还在漩涡里挣扎着,时不时将那两只弯弯的牛角露出水面来,倒有些像豌豆角船儿的船头和船尾了。有人给牛角上拴了绳索,拼命往岸上扯。还有胆大的人扎了木筏子,冒着危险在水里打捞家具、牲口或其他财物,引得岸边亲朋人等惊呼一片。
桃花河河水陡涨,浊流滚滚,掀起滔天的巨浪,声如雷鸣,让人头皮一阵阵发麻。此时的清江的水势倒跟长江差不多了。
更有甚者,连日的暴雨加泥石流,把建在桃花河上游的电站也冲垮了,把沿线的电线杆全冲倒了。整个赵家庄变得黑灯瞎火,一下子断电了;赵家庄东西栈道的公路也被冲垮,只看见犬牙交错、面目狰狞的大小石头,交通一时彻底瘫痪。
赵宗彪家里的新房子因是钢筋水泥结构,受的损失较小,老房子就损失严重了。酒厂、猪场受了灾。酒厂的位置相对低一些,冲进了泥石流。泥沙把炉灶全淹了,酒桶也冲走了不少,赵家庄的空中弥漫着冲天的酒气。
当初,猪场修得简易了些,两边的就被冲走了十几间。好在大雨来临之际,赵宗彪和帮工们冒雨将猪场两边的猪往中间转移了一批,但没有想到这雨会这样猛,还夹着泥石流,结果有几十头大猪、小猪被冲走了。
初步盘点,损失不低于十数万。
这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报复、惩罚。昔日“人定胜天”,“叫高山低头,叫河水让路”,“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口号喊得地动山摇,整天介响,一夜之间就被老天爷无情的彻底的否定了。人们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要敬畏大自然,才知道人力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不堪一击。
灾情就是命令。电话一个比一个急促,一级报告一级。县里得到消息,县委书记亲自带队历尽辛苦来到赵家庄,查看灾情,了解疾苦,解决困难,抗洪抢险,组织生产自救。说实在的,他尤其关注的是专业户赵宗彪家里的受灾情况,这也是他不辞辛劳,亲自到赵家庄来的目的。
当书记了解到,赵宗彪现在最大的困难是找不到劳力救灾和恢复生产时(因为工人们家里也都遭了灾,先要救一救燃眉之急),他亲自协调,从乡外、区外找人来,他要让赵宗彪重振旗鼓,快速恢复生产。
他指示各级民政部门实地勘测灾情,做出补偿工作,要让老百姓眷回复正常的生产和生活。当然,赵宗彪得到的民政扶持最多也最及时。
把自救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赵宗彪请求县委书记把赵家庄的电接通,把公路抢修通,说这才是长远之计。县委书记的随行人员却表示,仓卒之际,我们县里只怕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大一笔资金哦,全县受灾的面积又是如此之大。
忙乱之间,赵宗彪陡然想到,那次在省城,李小花说的,赵家庄有什么事了,她还是很愿意为家乡出一点力的话。她不是在省计委吗?计委不是可以“计划”吗?不是可以调动资金吗?她的丈夫不是一个有实权的干部吗?
县委书记对赵宗彪提供的这一信息很重视,立即指示赵宗彪和县计委的同志赶赴省城,为全县也为赵家庄争热灾资金。
赵宗彪又带上一些宝贝,出发了。他们找到李小花,通报了情况,说明了来意。李小花沉吟片刻,表示,此次全省大面积受灾,让我们省计委重点支持一个地方只怕有些困难哦。
赵宗彪赶忙说:“我们赵家庄最严重啊,我们那里这次是百年未遇的大水灾呀,是泥石流呀,是洪水泼天啊。电断了,公路垮了,房屋、庄稼、牲口全冲走了……你现在回去看看,赵家庄那是面目全非、哀鸿遍野呀,到处哭声一片,好不凄惶哦。”
县计委的那个同志也连忙跟着帮腔:“是啊。是啊,灾情严重,怕看得,怕看得……”
见状,李小花和他的丈夫表示:“这样吧,小老虎哥哥,你们马上写一个东西,我们这就去找有关领导,你们错不然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最起码我们也要为赵家庄做点什么。”
真像李小花夫妇说的一样,领导只同意给赵家庄支持一部分维修电路,维修公路的钱。县里没有摊上,县计委的那个同志就显得有些落寞,觉得自己没有完成任务。
李小花的丈夫对他开导说:“哎呀呀,我的同志哥,给赵家庄把事情办了,还不就等于给你们县里也把事情办了吗?他赵家庄还不是在你们县里的领导下。”
“那倒也是,也是。”敢说不是吗?
赵宗彪粗略的盘算了一下,这笔资金可以把公路整修好,但要把电线架通,可能还不够。他和同行的同志打个招呼,就去找老相好罗莉莉,让罗莉莉在农业厅又帮忙弄了一笔小钱。
忙里偷闲,在与罗莉莉一番**过后,他还让罗莉莉把曾经在赵家庄下过下过乡的胖子陈小辉和瘦子魏若雨召集起来,因为他们现在也是省城职能部门的中层领导了。
几杯酒一下肚,两个人果然慷慨激昂,爽快答应了请求,还一个劲儿感谢昔日赵宗彪对他们的呵护和关照,为自己的小心眼儿自嘲,为当初不辞而别羞愧。
赵宗彪也是百感交集,这个世界上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磨子转,人总有再相见的那一天,也有求人的那一天哦……
把公家的事情办好了,他又与罗莉莉一起,小心翼翼将手里的宝贝匆忙出手。有了这一笔资金,算是把这次造成的损失基本弥补了。
后来,他就时不时的带了宝贝,去省城,去南方兑钱,也请赵亮换过几回,手头的经济也就一直很活便。保证了自己行业的正常运转。
赵宗彪和县计委的同志,马不停蹄的赶回赵家庄,向县委书记汇报。当得知赵宗彪满载而归,而县里却一分钱也没有讨到时,书记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他的下属,摇摇头。
赵宗彪急忙解释,自己这次讨钱,县里的同志也是帮了大忙的,只不过李小花是我们赵家庄的人,那几个知青也是在我们这里锻炼过的,对我们这里有感情,我们这次就占了一个便宜。
当县委书记和一班区、乡的干部商量救灾工作后期部署时,县计委的同志投桃报李,表示去讨钱时,那些经办人员都强调了,这钱必须由赵宗彪经管,别人他们不放心。
几位县、区的领导一直同意由赵宗彪掌握资金,负责质量和进度。赵维有些不同意,说他讨钱是有功,但他是代表村、乡、区、县去的,不是以私人身份去的,这么多的钱,全由他一个人经管,只怕不妥当。“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那你什么不去讨?再说,你去讨的来吗?”阮书记有些火。
县委书记提出:“我们只让他到省计委讨,他这不是还格外讨得有吗?按说,我们还应该付他劳务费呢……”
赵维一味坚持:“你们都不了解我这个小老虎幺幺,反正我不同意……”
李得成给赵维帮腔,说得更直接:“这么大一笔资金,如果由赵宗彪一人打理,只怕多半儿要落在他的腰包里。请领导认真考虑一下我们地方上的意见。”
讨论的结果,是让县计委的那个同志在这里监督一段时间,由赵宗彪负责维修公路,由村支书李得成负责修通电路,钱找赵宗彪报销。
自然,李得成多少赚了一点儿小钱。赵宗彪精得像猴子,会让他赚大钱吗?
县计委那个同志,只是象征性的在赵家庄呆了几天,就让赵宗彪工程结束了,通知他来算账。等到工程结束了,两杯酒一喝,万事大吉,让赵宗彪赚了个盆满钵满,也算因祸得福,哈哈!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叶某人遭殃(上)
话说这李德财和腊姐成婚以后,也没有一个什么大志向,夫妻二人日夜辛劳,顶风而上,冒着风险接二连三生了三男二女。(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家庭条件差的夫妻,却比家庭条件好的夫妻容易生孩子,越差越好生养。现在的南非不是比西欧国家人口增长快吗?呵呵。)加上腊姐原先带过来的秀儿,一家八口儿,日子过得那是个紧巴巴的,苦兮兮的。
好在现在不搞什么大集体了,再没有人一天催他,骂他,吼他,他也就散漫惯了。“天不愁,地不愁,裤子扯成个马笼头。”一天优哉游哉,游哉优哉。
李德财严重违背计划生育政策,(那可是国策呀,不得了啊,大如天啊。)逆时代潮流而动,自然成了过街的老鼠(他本来就是个无所作为的人),成了大小干部们的众矢之的。每一年每一次(每年春秋两次)的计划生育运动,他都首当其冲,成了箭靶子,好像昔日的阶级敌人一样成了臭狗屎一堆。但他是个死猪子不怕开水烫的角色,抻头砍,任你们翻来覆去的搞,他娃娃是一定要生的。
他私下甚至觉得,男人和女人结合在一起,阴阳调和,生儿育女,那是天经地义,从古至今,没见有人干涉过。现在制定这么个背时的政策,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实在不得人心,简直他妈的……
要说这李得财家里也没有个什么值钱的东西,半大的猪胚子也不知被公家赶走了多少,房子也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这次泥石流,他家里进水了,房倒屋坍,一片惨景。整修起来工程大,家境又不好,他索性就不修了,一家人燕儿衔泥,搬了家,在后山莲花洞安营扎寨下来了。他想自己都住这么大老远了,房子也没有一个了,公家那些干部们想必再不会来找麻烦了吧……
可是他想错了。待赵家庄电路修复通电,公路修复通车,房子整修个大概,秋播过后,干部们要坚决贯彻执行基本国策,就像过去的干部善于抓阶级斗争一样,又来找他了。(那是那些基层干部一年之中的中心工作哟。)现在抓中心工作,主要就是交纳罚款,那是一个令李德财一班小民百姓们视为天文数字的罚款单哦。
因为有一个当村书记的哥哥,像个现世宝那样摆在那里,那些同样违背了计划生育政策的人,也就不怎么理睬李得成等那些干部了,说你们要搞先搞李得财。这让李得成很恼火,也让乡里的干部,如赵维等十分恼火。所以一直决定,一定要清收李德财的超生罚款,刻不容缓,以儆效尤或杀鸡吓猴。
那天李德财正在赵宗彪的厂子里打临工,他必须要为家里挣一点油盐钱,以解燃眉之急。赵维带着一班干部找到他,问他,李得财呀,今年的罚款打算怎么办啊?他随口说,你们看我住的那个石洞里还有什么就撸什么吧,又去做他的事。
赵维严肃的大声问:“你这是个什么态度?”
他依然懒洋洋的回答:“呵呵,我就是这样一个态度。”
一个青年干部看不下去,吼道:“李德财,你放下手头的活路,跟我们到乡里去讲讲清楚!”
“小家伙,老子没有闲功夫,我还要给家里挣油盐钱呢。”李德财依然不紧不慢做他的事。
那个青年干部不知好歹,就上前来拉拉扯扯。赵宗彪此时刚好经过此处,见状,一语双关喝道:“李德财,你要就给我做事,要就回家,不要在这里窝我的工哦。”
“赵老板啊,你看,不是我不做,是他们硬要找我的麻烦啊。”李德财显得很委屈也很气愤。
赵宗彪就对一班干部们说:“请你们不要影响我的工人工作,不是,我要找你们算损失了。”
那个青年干部初生牛犊不怕虎:“呵,你一个个体户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的工作,未必比我们抓计划生育这个工作更重要啊?”
“你小狗日的好撒野,怕我打死你!李德财,干活!”赵宗彪一把把那个青年干部推出去老远。
那个干部不服气,还要理论理论,被身边的人劝住。赵维脸色很难看,说我们还是到别处去吧。一班人便灰溜溜的走了。
等那班家伙走远了,赵宗彪对李德财说,你要小心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们只怕不会放过你啊。
“我岩屋里狗屁儿没一个,随他们!”李德财无所谓。
赵宗彪提醒道:“他们可能要捉你去做义务工呢,他们乡里不是办了一个砖瓦厂吗?据我所知,正差劳力哩。你一定要逃跑,一家娃娃大小还都指望你呢。”
“怎么逃?”李得财无计可施。
赵宗彪作冥思苦想状:“解放前,我们赵家庄闹抢犯,听说他们不敢走大路,似乎是从后山莲花洞旁边用绳子吊下去的……呵呵。”
又过了几天,应乡书乡长赵维的请求,区里阮书记来到了张家寨乡,调研计划生育工作。他听取了乡里的工作汇报,气鼓鼓的,带着人人马马,雷厉风行杀向赵家庄,直取莲花洞,一家伙把李德财给堵住了。
腊姐见这么一个岩洞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人,连小叔子李得成也在里面。自己不就是生了几个娃娃吗?女人那个东东除了让男人快活快活以外,天生不就是产崽子的吗?这还犯了哪家的天条啊?这么些年喂的猪,娃娃们就没有怎么吃过呢,更不要说大人了……一时悲从中来,骂道:“你们这些狗日的背时干部呀,硬是要把我们赶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