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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调来说出这句话,但自己依然看起来可笑,目光溃散、表情紧张、气息慌乱、六神无主,甚至可以说十分狼狈。

    他这么聪明老练,一定在看到她的第一秒钟就已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明白她表面上说了什么,而实际上却想说什么,明白她来找他做什么,但他不动声色。他只有一瞬的恍惚和犹疑,一瞬之后,他也拿出最平静泰然的语调和表情说:“没事了,只是一道小口子,医生已处理过。”

    猝然一阵静默。他们都装作无事,但都不知该如何继续,或如何收场。

    然后她低下头,轻轻地说:“谢谢你。本来,那块玻璃会飞到我脸上。”这是无关痛痒的话,她说完就在心里笑自己口拙。

    “幸亏没有伤到你。”他微笑着,说的也是废话。

    她看出了他的不自然。他可是从不说废话的人呵。

    一时间,两人都彷徨失措。随之而来的又是静默。

    这静默像是对他们的考验。若有人坚持不住先溃退了,这一夜就没有下文了。平静的外表下,他们各自都在心中激烈地渴求着、抵御着、挣扎着,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希望有下文还是没有下文。这挣扎是这样痛苦却无力。

    静默的张力绵延着。最后,还是年少的她更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略有怯意地说:“我……可以进来吗?”

    就这么简单直白的一个问题。

    空气静得仿佛凝固。她察觉到他的气场有了轻微的紊乱与不安。

    他确实不安,甚至仓皇,什么都说不出,只愣在那里,感觉浑身的血液瞬时涌向心脏,四肢变得冰凉。他下意识地扶住门把,恍惚而犹疑。他望着她热切而坚定的神情,一时竟没有想法。

    一贯镇定自若,从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情绪打搅的他,竟然在这一刻,对自己的心神失去主宰。

    数秒之后,不知是内心的哪一股力量占了上风,他无言地点了一下头,拉开门,侧身让她进来。

    2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是他的人,这在一开始就注定了。

    人与人的关系,在首次见面的最初几秒就已经决定了。

    那一刻,她看到了他。那一眼,她爱上了他。在最初的一瞬,她就已知道,自己终将与他完成这件神圣而浪漫的事。

    她走进他的房间,默默环顾四周。光线昏暗,只有案头的台灯与床头的落地灯亮着。暖色调的淡淡橙光笼罩着一室暧昧。

    厚重的窗帘已经拉上,却尚未关严。窗外一轮清辉,隐隐透入房间。有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得只有两人呼吸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请她喝杯茶,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问问她第二天的戏准备得怎样,有无困难。他知道自己应该镇定下来,正常起来,至少要表现得体。可他就是无法说出那些话,无法表演。此刻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显得极愚蠢、极可笑。他们之间彼此眷恋,两人之间存在着什么,早已心照不宣。他又何必虚伪地制造另一种场面?尽管她只有十七岁,却已经开始懂得成丨人感情的一切奥秘与苦涩。

    所以他静静伫立着,看着她,焦虑地等待着她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他感到自己的心在微微地疼痛,疼痛愈演愈烈,几乎让他崩溃。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他不想失常,不想变得可笑,只能这样无言地看着她。

    “我爱你。”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柔地打破了沉默。这声音气势虚弱,几乎是乞求。但她望着他的神情却是坚定的、心念亦是执着的。

    所有的仓皇、恐惧与不安,在这一刻全都消散不见。

    她站在他面前,没有娇羞,脸上的神情非常严肃、郑重。她平静地,装出老练的样子,轻轻脱掉了外套。

    她的外套里只穿着一条纯白色的连身睡裙。

    然后她站在原地,一只一只把脚从鞋子里脱出来。她穿的是一双宝蓝色的小船鞋,两只白皙的脚从里面脱出来的样子,美得不可思议。

    她光脚踩到象牙色的地毯上。脚底触在毛茸茸的织物上的瞬间,她感到一阵温柔的刺痛。她全身的皮肤都变得高度敏感。她就站在那里,站在她宝蓝色的船鞋旁边,像个顺水漂来的孩子。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沉着,带着庄重,目光中既有许诺,又有请求。

    他望着她,努力维持镇定,目光温柔黯淡,藏着感动与悲伤。

    就这样无言对峙片刻,她低下头,慢慢走到床边,轻轻地躺了下去。

    他是她生命中的一束光线。

    她深陷在一个十七岁少女的最普通最平凡的生活中,心里充满对未来的期许,却又说不清那期许到底是什么。身体和心灵都在成长的关键阶段,仿佛将要诞生的婴孩,在一片混沌黑暗中挣扎,渴望冲破周围包裹她的一切,获知新的生命途径,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他是带来光和能量的人,给她信心,为她指出了一条通道。

    她只有十七岁,比他小整整十二岁。他对她的爱与引领,伴随着深深的罪恶感。为她照亮路途的同时,他的身心受到煎熬。

    他知道这是错的,她不属于他,他们之间没有可能。他是否还能放任自己,让心中的一团火焰继续燃烧?

    她躺在他的床上,稚嫩的身体在轻纱般的衣衫下,显出美好的轮廓。

    她看到他走过来,面容沉静,思虑深邃,脚步带着迟疑,透出内心的痛苦焦灼。他眼中的光芒,像暴风雨前的天空,深远得望不见尽头。

    她一动不动,紧张得暗自颤抖。

    她是新时代出生的孩子,在信息爆炸的年代长大,早已懵懂地明白这件事。然而对于如何去实现这件事,她却无知得像块木头。

    他是个大人了,他知道该怎么做。她爱他,愿意把一切都交给他。粗暴抑或温柔,疼痛抑或欢愉,她都全然接受。

    他在她身旁坐下,却久久不动。

    她闭上眼睛,一颗一颗地解开自己连衣裙的前襟扣子。第一颗、第二颗,解到第三颗的时候,她的手被他按住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他眼中的感动与爱怜。她等待着。

    可是,他并没有做她想象中的事情。

    他轻轻地扶她坐起,取过她的外套,紧紧地裹住她的身体。

    然后他低下头,不去看她,郑重地思考着什么。

    她忽然哭起来,呜咽着问:“为什么?”她的声音湮没在一片哽咽中。

    他沉默许久,慢慢地说:“你还小,并不懂得自己的心。也许你爱上的,只是戏中的李将军。是你太入戏,给了自己错觉。”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可是,在内心深处,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知道我没有弄错,知道我对你的感受。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她说着,忽然投入他怀中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胸口。

    他们曾无数次紧紧相拥,在戏中。却只有这一刻,没有任何旁人的目光在注视。唯有这一刻,是属于他们两人的真实。

    他眼中浮现出泪光,哽咽着轻轻摇头,推开她,“我不能做这样的事。现在穿好衣服,回房间去,别再想这些。”

    “没关系,我自己愿意这样。我不怕。”她对着他仰起脸。

    他看着她孩子气的面容,看着她故作老练的目光,以及那目光中的真诚和信任,几乎落泪,但他克制着。

    他轻轻地说:“对不起,是我不想。”

    她怔怔地看着他,满眼失望,仿佛被他的话刺伤。

    他的声音低沉而恳切,“几年后,你会为今日的决定而后悔。”

    她说:“不会的。”

    他克制着伤感,“你还小,人生还这么长。等你长大,你会看到更宽广的世界、更多的人。你会遇见许多值得爱的人。到时你会发现,自己曾经的选择,未必正确,至少,未必是适合你的。”

    她哽咽着,带着顽固的稚气重复道:“不会的。”

    他发出一声叹息,眸光低敛,深藏着无奈,“长大需要一个过程。我们总要等到很久以后,回过头去,才会发现并承认自己曾经的错误。你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现在不能够看清,但相信我……”

    “知道,你是为我好。”她打断他,垂下头,“我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静默着,发出无声的叹息。

    她低着头说:“无论如何,我心意已决。你别赶我走。”

    他不做声,沉思着。他被她的真诚感动,并震惊。他不敢相信,这个女孩竟如此执着。静默许久,他轻轻摘下颈上的项链。

    他看着那枚金色的十字架说:“人活一生,并不是毫无禁忌。总会有一些无法得到的人、无法完成的事。”

    他把项链放到她面前,“这个送给你。”他眼中是克制的伤感。

    她怔住。这是他的贴身饰物,拍戏时他都从不摘下。

    “我不能要。”她推开他的手。

    “这是我十岁生日时外婆所赠。”他轻轻说着,把项链系到她脖子上,郑重之意,令她情怯,“你应该已经懂得你对于我的意义。”

    她泪水盈眶,说不出话。

    他说:“我们总有一天会分开的。这个戏拍完,我们就会分开。你要回到学校,继续读书,参加高考。而我,唯有漂泊四方。你知道的,我们没有一个共同的未来。”

    他又说:“我们要习惯离合无常。”这一句,饱含着悲伤,似乎是他说给自己听,劝服自己放下。

    她抬起头来,望见他眸中似有浩瀚幽深的大海。

    她说:“你别像所有其他人一样,把我当成小孩子。我不是小孩子了,懂得很多事情。你们以为我不懂,其实我懂的。”

    她抱住他,“所以,别这样对我。别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我。”

    她哭泣着,把脸埋在他胸前。

    他低着头,控制着分寸,轻轻抚摸她的脊背。他克制着眼中的泪意,喃喃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过了许久,她停止抽泣,抬头看着他,眸中泪光闪动。

    两人静默无言。

    她含着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轻轻触摸他的脸颊、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下巴,触摸她所爱恋的一切。

    少女稚嫩的手,带着犹豫、惶恐、渴慕与天真,慢慢滑过他的皮肤,情欲的萌芽,无声无息,脆弱而疼痛,让人窒息。

    他闭上眼睛,泪水终于慢慢落下。

    3

    沙漠中的玫瑰

    未被采撷

    已经凋零

    月光中的爱情

    未被撕碎

    已经完整

    有人说,最好的爱情是得不到的爱情。让时间停止在最美好的一刻,让一切凝固起来,成为化石,成为记忆的宝藏。

    而所有完成时态的爱,最终不过流于世俗,平淡无奇。

    是否真的如此?是要那一生牵挂的得不到,还是要当下一刻的达成与完满?她来不及去想,也没有选择。一生还那么长,她还年轻。

    梦中,她看到那个十七岁的女孩,站在楼顶的边缘。

    记不得她的名字,看不清她的面目,只望见她远远的一个背影。楼顶的风很大,女孩似乎没有分量,像个被弄脏的破旧的布娃娃。

    然后梦非看到十七岁的他,年少的他,已有了十二年后的轮廓。他从她身边跑过,向他的女孩跑去。他在大声喊着什么,梦非听不清。梦非的感觉是错乱的,不知自己在这个场景中是怎样一个角色。他绝望地伸出手去,却与女孩失之交臂。女孩回眸微笑,纵身跃下,只在台阶上流下一滴冰凉的泪。

    梦非看到他怔怔呆住,褐色眼眸中掠过一片阴影,跟随他一生的阴影。

    梦境转眼变幻。梦非发现自己成了那个女孩,站在一座悬崖的边缘。脚下的碎石哗啦啦地落入深渊。非儿。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那熟悉的声音。

    天空是灰暗的。大片云朵翻涌着像是万马奔腾。

    狂风把他的声音都吹散了。她惊慌失措地回过身去。

    那句话闪过她的脑海:悲剧,源自错位的欲望。

    悲剧,错位,欲望。她恍惚着,突然一脚踏空,身体坠入黑暗。

    在失重的恐惧中,她望见来自天上的一线光亮。她又看到那个身影,紧随着她坠落下来。疾速下落的他很快追上了她。在半空中,他抱住了她。

    他们两个,紧紧相拥,紧紧相拥,向那无底深渊,飞速下落。

    猛然间,她从梦魇中惊醒,浑身一阵酸软,四肢像是脱离了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她呆了片刻,稳住呼吸,心神才慢慢复苏。

    她轻轻侧转身体,发现自己安全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一整晚都戴着他给她的那条项链,此刻一只手仍紧紧握着胸前的黄金十字架。

    这是属于他的物品。这珍贵的赠予与交付,让她感动至恍惚。仿佛她握了一夜的,是他的心、他的身、他整个的过去与未来。

    她发出轻轻叹息,只觉得睡意全无,便悄然起床。

    叫早电话还未响起。同屋的张姐仍在熟睡。

    窗外,天空刚刚泛起黎明的微光。

    4

    她欲伸展她年少无畏的翅膀,率领他一起飞向他不敢想象的可能性。

    只是,他已不再是曾经的少年。他无法单单跟随意欲,而不去拷问自己的内心是否有卑劣或者怯懦的成分。他亦渴望自由,但他的翅膀已被岁月缚上了道义的重轭,再难负担全盛的激丨情。

    他知道天空的高度,知道有些地方永远无法抵达,所以不再徒劳。

    梦非在卫生间洗漱,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睡眠不足、心事重重的脸。

    她用冷水扑面,努力振作,然后她看着颈上那条项链,舍不得脱下,犹豫片刻,把它藏进衣服里面,用领子遮掩。

    化妆师见了梦非,问:“昨晚没睡好吗?”

    梦非无言地笑笑。一整晚都在想他,连梦里也都是他。

    少顷,席正修也走进化妆间。化妆师看他一眼,顿时叫起来:“好家伙,你们两个都给我添乱。”她指指席正修脸上那道伤口,“这都不接戏了。”

    化妆助理在一旁调侃道:“让导演加场打戏吧,这里多个伤口就得了。”

    化妆师说:“别多事了,还是拿粉盖盖吧。”又对席正修说:“你忍着点疼。”她说完直接拿粉底往席正修脸上那道伤口抹上去。

    席正修没有吭声,但梦非在一旁看出他其实很疼。

    他就是这样隐忍的一个人,对待任何痛苦都是如此。

    就像在这场感情里,他将最真切的感受压抑在内心深处,从无流露,并永远无法获得释然,只有自缚的痛苦。

    正文 第26章 沧海沧明月有泪(2)

    戏中,抵挡已到了最后关口,城将破。

    在这生死立决、爱恨绵延的时刻,公主和将军放下一切顾虑,冲破禁忌,只为当下这一刻的完满,吻了彼此。这一吻,既有甜蜜、温柔与释然,又饱含心酸、泪水与苦痛,于是有了永别的意境。

    吻戏是需要借位拍摄的。开拍前,费导给梦非做了大量技术指导与心理建设,教她如何利用摄影机的角度,真戏假作。对这场戏,资方曾一度有过疑虑,尽管是假作,不是真的接吻,照理也不该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表演这些。但费导坚持认为梦非没有问题,经过这数月磨练,她已成长为一个素质良好的专业演员,或许还不够成熟,但相信她能够理解并完成这场戏。

    所有人都看出梦非有些紧张。这天她在片场十分严肃,几乎不说话,神情飘荡,略有焦虑,整个人有如坠在云雾里。别人对她说话,她只是点头,像是思忖着什么,又像有无数心事在她脑海中飞奔赛跑。

    没有人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紧张,她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极其隐秘的神游。若稍用心观察她,就能体会到她神情里那种反常的恍惚与专注。只有一个心怀谋划、不停地在和自己商量着大事的人,才会有这样专注的神情,与这样诡异的镇定。

    她的确是在和自己商量一件大事,一件对于十七岁女孩来说天大的事。时间的过错,年龄的差距,让她和他一次次错过,戏里,戏外。这或许是她最后的机会,得到他,拥有他,不再错过。

    一切都注定了。墨已泼出,色子落地。

    棋子立在在命运的棋盘上,无法回头。

    摄影机就位,灯光亮起,费导喊了一声:“开始。”

    他轻轻抱住她。刀光剑影在四周,烈火在身后。生离死别在眼前。

    她抬手环住他的脖子,仰起脸,闭上了眼睛,掏出一颗赤诚之心,面对身前的男子。这一刻,她化身为那个公主。

    她红润的嘴唇如柔软多汁的花瓣轻轻展开。他看着她,渴望她,却不忍碰她。为了粉碎内心的黑暗冲动,他几乎快要耗尽自己的意志与力量。

    然而下一秒,她却贴近他,轻轻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现场一片肃静,谁都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在这一秒之前,她不知,他不知,余人皆不知。

    然而,这令人震惊的事实,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在眼前发生了。

    时间在这一刻停顿下来。

    一切都静止了,定格了,除了他们两人。

    她感到自己眼中有了泪水。她闭着双眼,告诉自己,不再错过。

    恍惚间,四周只有纯白的天地。她抱紧他,仿若随他一同坠入洪荒之世,丢弃了时空,背离了世界。又如踏在云端,目之所及,唯有他,她能够依靠、信赖,并托付身心去接纳的,亦只有他。

    在短短的一瞬间内,他心中的是非观念被温柔地溺毙。

    抛却世间种种,他沉沦在香甜唇齿间,情难自已。一时恍惚,花醉月酣。他捧起她稚嫩的脸庞,将心中的余念粉碎,然后深深地探索下去。

    他的吻充满狂野的气息,长久压抑后的释放,温暖又激烈。

    她伸展少女独有的敏感触觉,碰触他、体验他。

    这样的碰触带来轻微的痛楚,让她难以忍受。但她不愿停下,只愿沉醉下去,永不止息地给予并索取。

    这一刻,无尽漫长,地老天荒。这一刻,他们之间,只有柔情,再无其他。年龄、身份、辈分,都不存在了。

    炙热的吻带来电流涌过般的战栗。在这无尽漫长的时空中,她感到自己无法呼吸。身体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整个人仿佛飘浮起来,失去了重量。

    他们在战火纷乱的年代相逢,在重重苦难下彼此救赎。

    他们得不到花前月下的美好,却在逃亡途中种下深情。

    这一刻,她确信,他们之间有着深不可测的姻缘,将军和公主,席正修和苏梦非,注定在这一世相逢,命运交缠,再难分离。

    这一刻,如此美好,他们似乎都忘记了现实,忘记摄影机和导演,忘记了周围的人群。

    这深长的一吻,凝聚了她的青春、美丽和纯真。

    这一吻之后,她就再也不是原先那个她了,再也不是一个小女孩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初吻会有这么多的观众,聚集的灯光、两台摄影机、数台相机、无数双眼睛。

    然而她无悔。这是她最美的时刻,她最快乐的时刻。

    谁都不知他们究竟吻了多久。现场静极了,所有人的反应都停滞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眼中仅有疑惑和惊恐。费导失语地出神,一时忘了喊停。

    忘了也好,惊恐也好,疑惑也好,这份安静成了礼物,由众人送给他们两个,是对他们行为的一种默许。在这份安静的默许中,他们拥抱着彼此,深情地亲吻彼此,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和一个二十九岁的男人,两个演员。

    没有人分得清真假。如此大胆,如此精彩,究竟是以假乱真的戏中故事,还是假戏真做的戏外故事?所有人都陷入重重的谜团之中。

    是戏吧?是吧。费导一直没有喊停,大家自然认为戏还没演完。

    摄影师让机器转着,让胶片跑着、跑着。

    然而这个镜头持续的时间毕竟是太久了。摄影师转过头来看着导演,等待吩咐。可费导仍呆呆地凝视着那热吻中的一对情人。

    又过了一会儿,摄影师终于忍不住了,轻轻提示一声,“导演?”

    费导这才回过神来,顿了顿,闷闷地喊了声:“停。”

    摄影师关掉机器。工作人员顿时都松了口气。

    费导一言不发,铁青着脸,转身去抽烟。

    将军和公主慢慢放开彼此,睁开眼睛,凝视对方。这一刹那,他们双双陷入谜一样的恐慌。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席正修忽然清醒,怔愣着,像是无法相信刚刚发生的事,又似乎在问自己,刚才那个在他体内支配他行为的可怕的人究竟是谁。

    他沉默着,怔立数秒后低头走开。她的美丽与纯真,最终令他犯罪。

    现场一片诡异气氛。各部门人员不知这条是否通过,设备都不敢撤走,两个举反光板的灯光师傅仍举着板立在原处。

    没有人说话。所有的人都丧失了语言和判断。

    但谁都知道,整个剧组已经无声地炸开了锅。

    梦非独自坐在灯光下,甜蜜又恍惚地微笑了。

    5

    气氛僵持着。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数月里,一份从未被人察觉的内在亲密在这个男人与这个女孩之间慢慢滋长。尽管在戏中,他们确是一对恋人。但女孩的年龄太小了,没有人去往那里想,没有人去怀疑。直至今日,这秘密的感情竟有了一个外在的结果。人们惊讶,一部分是出自于他们年龄的禁忌;另一部分,则出自于——他们竟胆敢在电影拍摄的过程中自我披露这不伦的恋情。

    人们静静地发出无声的唏嘘,怀着阴暗的激奋的心情,看着好戏要怎么演下去。然后有人发现,好戏还有更精彩的部分——席正修的女友陶文嘉不知何时也来到拍摄现场,此刻正站在监视器旁看着眼前的画面。

    陶文嘉这天穿着一身纯白色羽绒服,配牛仔裤和运动鞋,长发挽在脑后,只化淡妆,难得的清爽打扮,忽然有了股学生气。据说这天是她二十七岁生日。她特来探班,是想和男友一起庆祝生日。她想给他一个惊喜,没有通知任何人,连助理都没跟来,下了飞机孤身一人直接赶到片场,却不想看到了这样一幕。

    二十七岁的女明星此时怔怔发呆,望着灯光下那个十七岁女孩,一时缓不过神来。谁都看得出她眼中的敌意,但她还想维持良好的风度。她知道大家都在看她,怀揣着并不友善的看好戏的心态。此时她也成了这出戏的一部分,也有了属于自己的角色。她作为一个演员的本能被调动起来,唇角渐渐浮现一个微妙的笑。这淡淡的浅浅的笑是她演出的基本姿态,其中隐含的嘲讽与宽宏大量是她演出的主旨。她眉宇间的神态与唇角的笑意都在表达一句话,这句话直指那个十七岁女孩——就是这么个小东西,竟藏着这么大的祸心。这小东西纯真无邪的外表把大家都骗了。

    现场还是静着。费导抽着闷烟不知去了哪里。人人都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焦虑又亢奋地等待着。气氛就这么僵持下去,场面无法收拾。

    最后,金副导演给费导打了电话,然后站出来与众人嘻哈了几句,宣布今日拍摄结束。全组收队回宾馆。

    6

    剧组表面上风平浪静。各种风言风语却在私下不胫而走。

    人人都在窃窃议论席苏二人的不伦之恋。很多人说,事情早有端倪,周小宁事件时,苏梦非站出来为席正修作证,说那晚两人在外逗留数小时,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坐街边谈心。谈什么心?恐怕是谈恋爱吧。更有甚者言辞凿凿,说这数月来多次看到席正修深夜带苏梦非回房间。听者无不唏嘘。

    人们看梦非的眼神都有了些特殊的意味,似乎都觉得她一夜之间单纯尽失。

    梦非再也不开口说一句话。在外人看来她很倔强,其实她内心非常软弱,倔强也是装的。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很糟糕,知道别人会如何议论她——早熟、坏孩子、问题少女、狐狸精……这些可怕的标签会被贴到她身上。

    人心是世上最黑暗的地方。她早早体悟这一切,不免悲哀。

    她不知如何去告诉别人,也不知可以告诉谁,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她认真、严肃、理性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对这份感情持有坚定执着的态度。

    当然,成丨人世界不理会这些。十七岁的孩子,谈什么理性,谈什么坚定?卡通片结束了,可以换频道了,要不要再来一袋薯片?他们只愿意这样对待孩子。把电视遥控和零食罐子可以摆在你面前,只要你别跟他们谈论什么爱情。

    她知道,所以没什么好抗争的。事实是怎样的就怎样吧,她不需要谁的谅解。她爱他,这并没有什么需要谅解的。

    7

    第二天,某娱乐周刊头版刊出新闻——电影《破城》剧组闹出天大丑闻,男女主角在拍吻戏时,假戏真做,女主角是未成年少女。席苏二人在戏中接吻的照片被放大刊登。

    全组哗然,是谁这么快走漏风声,还为媒体提供照片?

    调查毫无眉目,且没有意义。全组上下百余人,人人有手机可以在当时拍照,更何况那天还有几十名群众演员在场,纸包不住火。

    情况还有更糟的。另有一份娱乐小报趁势刊出一篇文章,暗示席正修与十七岁少女苏梦非关系暧昧。文章配有一张模糊小照,一看就是偷拍的,照片中一男一女在宾馆房间内相拥而坐,若仔细辨认,可看出是正是席苏二人。

    梦非看着那张照片,完全呆住。原来暗中早有陷阱。

    娱乐圈黑暗污糟众所周知。她却向来觉得那些事情离自己无限遥远,从未想过这样的险恶会突然降临到自己身上。

    她又仔细地看那张偷拍的照片,是从窗户外面拍摄的,席正修房间的窗外确有一棵大树。那么,是谁偷拍?为何偷拍?又为何把照片交给媒体?

    叶闻达,梦非自然地想到了他,这个总在暗中跟随她、在镜头后面偷窥她的人,这个被她拒绝过的人,这个求爱不成、因爱生恨的人。

    究竟是怎样的妒恨,或者利益的诱惑,才能让人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情?

    人心叵测,险于山川。她从未料到会有如此阴险的人存在于身旁。

    但她忽然就不想追究,也不想证实了。她不想为自己辩护了。

    能够被拍摄到的,便是实情。那夜,她的确来到他的房间,的确躺在他的床上,他们的确拥抱彼此。她不想否认,也全无必要否认。

    她又看了看那张照片,无声微笑,然后把报纸收起。

    一时间,满城风雨。娱乐头条都是这组新闻。

    舆论矛头主要指向席正修。怀春少女对男明星产生情愫并不稀奇,至多被指头脑单纯,不懂自爱,或是演戏入了迷。而席正修作为一个年近三十的知名演员,陷入这种丑闻,甚至有了犯罪嫌疑,是不能被原谅的。

    剧组不得不出来辟谣,为演员个人及整个剧组恢复名誉。然而,有图为证,这样的辟谣毫无力量。制片人干脆破罐破摔,欲借此炒作,扩大宣传。

    但投资方有不同意见,认为此事需严肃处理。剧组被迫暂时停工。

    梦非几乎被软禁在房间,张姐受制片主任之托看着她。

    原来苏梦非成了囚犯,需要人看着。她在心中悲叹,克制着涌上的泪意。不能哭,不能示弱,不能叫旁人笑话。苏梦非就是如此倔强。

    张姐问她什么,她都拒不开口。

    张姐语重心长,“女孩子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你不自爱,别人帮不到你。”

    梦非不禁悲恸,内心震颤。原来是她不自爱,原来爱一个在别人眼里看来不该爱的人,便是不自爱。她忍着一言不发。

    张姐似久行江湖,深谙人性复杂,“你还小,不知这种是非对女人杀伤力有多大。姐是过来人,是吃过这种亏的。这个圈子,唉……”她叹气,“这个圈子里没有好人的,你知道吗,包括你现在觉得是白马王子的那个人。”

    梦非始终沉默着,脸平静得可怕。

    张姐却只管自己说下去:“我知道你听不进我的话。我完全理解你现在的想法,可你的想法根本不切实际,知道吗?

    正文 第27 章 沧海明月有泪(3)

    “不要觉得自己的爱情多么与众不同,不要觉得他多有本事,境界多高。这圈子里用名利和相貌去勾引女孩子的男演员多了去了。你才十七岁,太好骗了。你以为他是好人?说句实话,扯脱职业光环,大家都是俗人。这世上谁不是俗人呀?你太天真。有人叫你悬崖勒马是你的福气,小非非。”

    张姐又说:“小孩子总是急着变成大人,总是不停往前盼,以为所有的精彩都在前面,于是迫不及待,不惜代价,一心要往前走。可又急些什么?光阴如箭,人生短短数十载,转眼即逝。待到某日,一切曾期待过的精彩,都已在身后。这时才明白,‘未到来’和‘期待中’是多么美妙的时光。”

    她又说:“人年轻时,总有许多梦想,总觉得前景富余,人生尚有诸多可能。日子过去,就渐渐看清,那些精彩不过浮光掠影,更多的则是奢望,甚至幻觉。人的选择,其实非常非常的有限。人的成长,就是一个不断失望的过程。最终看到,生活不过如此。”

    梦非始终不辩。张姐苦笑着,也不管梦非听不听,一直地说下去,到后来已不像在说教,而像在自言自语,自怜自艾。

    “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这么年轻,一切还未开始。”张姐怔怔发笑,“别急,别急着长大。别轻信,别急着交出自己。因为你会发现,岁月太匆匆。一切都太快了。你还未开始体验它的甜蜜,就已尝到它的苦涩,还来不及回味它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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