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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讨厌他,倒是有点讨厌金副导演,总觉得他有种莫名的危险。

    金副导演转向梦非,笑眯眯地问:“非非,在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梦非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低下头。她觉得金副导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局促不安。

    金副导演不放过她,“既然闲着,咱们来对对戏吧。”

    梦非有些怕他,又不敢拒绝,哦了一声,唯唯诺诺地翻开剧本。

    金副导演拍拍她的肩,笑道:“这丫头,怎么还害羞呢。”

    梦非整个人僵在那里,被他碰过的肩像是麻木了不会动一般。

    就在此时,梦非余光瞥到另一人走近。她转过头,看到席正修。

    他在不远处站定,对她招手,“非儿,你过来一下。”

    非儿?梦非一惊,这是席正修第一次主动叫她的名字。他竟叫她非儿。这多么像梦中发生的情景。昨夜的梦中,他就是这么叫她的,甚至连声音和语气都一模一样。梦是未来的预言,抑或现实是梦境的复制?那梦中恐怖的深渊又是什么?她漫长的坠落又是什么?

    梦非呆愣着,一时没顾上应声,也没听清席正修又说了什么。

    “陈姐让你去补妆。”他重复了一次,声音低沉而温和。

    梦非这才回过神来,噢了一声,又冲金副导演点头一笑算是告辞,如释重负一般跟着席正修一起离开。

    她并非不解人事的笨小孩,此时已反应过来,就算化妆师让她去补妆,也不可能差席正修来喊她。他是特意来帮她解围的。

    走远了,梦非抬头看他一眼,轻轻说:“谢谢你啊。”

    他对她笑笑,没说话。

    她又说:“你怎么知道我小名叫非儿?组里其他人都叫我非非。”

    他仍笑而不语。

    一如往常,他不太热情,但她的心情还是好起来,又自顾自说:“再告诉你我的另一个名字。”

    嗯?他抬眼看她。

    她调皮地笑。这一笑十分灿烂,露出了孩子的稚气,“木木。”她说,“是我的笔名。我用这个名字发表过诗歌。”

    她又说:“知道为什么叫木木吗?”

    “因为梦有两个木。”他终于说话。

    “才不是。”她得意地笑起来,“听过越人歌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望着她憨稚明媚的神态,稍一怔,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木尚有知,而君心尚不如木知。她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忽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

    两人一起走回了片场,都没有再说话。

    15

    傍晚时分,拍摄大场面。暂时拍不到主角,梦非便趴在场记姐姐放剧本的箱子上做数学题。做着做着,又碰到难题,她一时没有头绪,不知如何解答。梦非心中忧烦起来,便对着作业本,一手撑头,一手转笔,发着呆。

    “两个木,在做什么?”有人走近。

    梦非从作业本上抬起眼睛,看到席正修。

    她想说自己在担心功课,又想,他是大明星,而自己眼前这些小事多么琐碎,不值一提,于是摇头笑道:“没什么。”她心中自卑,脸上羞怯,却不知自己这一刻忧愁而茫然的样子多么可爱。双眸湿润迷离,清新如初春细雨。一个女孩在她最美的年华里,对自己的美往往是不自知的。

    席正修在她旁边坐下,拿过她面前的数学作业本看了看,微微一笑,拿起笔唰唰地在纸上开始演算。他身披铠甲,腰佩长剑,头盔上一丛褐色马鬃随风微微飘动。他身姿帅气英武,整个人还是戏中模样,是个古代的将军、中世纪的骑士。但这个将军或骑士却手执钢笔,在稿纸上演算着曲线方程。这景象有种说不出的奇异。

    梦非看着他的手。他的手温暖有力,充满男性的阳刚特征,棱角分明,指节修长,执笔书写时显露出的气魄毫不亚于握剑杀敌时。梦非又看他的神情,他凝神算题的模样与他在工作中的专注一样,有种特殊的魅力。

    梦非看得恍惚,不觉失神。

    席正修将题目演算好,把本子推到梦非面前,抬头看她,笑着。

    梦非看着本子上他的巧妙解答,惊呆了,“你……怎么会做这些?”

    他但笑不语。

    梦非仍呆着,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这么聪明,做演员可惜了。”

    他说:“是,我父母曾盼我当科学家。”口气有些自嘲。

    梦非笑,“你数学都白学了。不过,大部分人学数学都是白学。”

    他看她一眼,说:“学过又忘了,和从来没学过,是不同的。”

    梦非苦笑,“你怎么跟我们老师一个口气?”

    他笑笑不说话。

    两人一时沉默。梦非压抑着自己。

    眼前这个男人,那么成熟、深沉、智慧。她几乎抵挡不住他的魅力。可她知道自己远远比不上他,又不甘放下心中卑微的愿望,因此又甜蜜又痛苦。

    她害怕面对心里这团情愫,却也不愿抛弃这团情愫。这是最折磨人的。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微笑着,对他说:“恭喜你了。”

    “嗯?”

    “我从电视里看到了,你要做父亲了。”

    他一怔,沉默少顷,然后说:“此事与我无关。”

    她看着他,说不出话。

    而他马上后悔,怎么竟对一个孩子说这些?

    那晚陶文嘉请他配合对媒体说谎以炒作新片,他拒绝,两人不欢而散。如今外界传陶文嘉有孕,他心中不满,但打算对此沉默。怎么竟对这个女孩吐露真相?为何要向她澄清?一瞬间,他被自己内心潜藏的念头吓住了。

    她看着他,呆怔许久,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浅笑,有些疲倦地轻轻摇了摇头。

    她忍不住又问:“那她真的怀孕了吗?还是假的,为了炒作?”

    他抬头看着她。她太聪明。

    他没说话。她又呆呆地追问:“你们相爱吗?”

    他微笑着看她一眼,轻叹一声,仍没有回答。

    她觉得已经不需要听到他的答案了。艺人需要经常撒谎。答案不难猜。

    她又问他:“你,有没有真心爱过谁?”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身边的草丛里摘下一根狗尾草,轻抚着掌心,“我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时,就是你现在的年纪。”

    她愣住,未料他愿意敞开心扉。

    他说:“高二那年,邻班的女孩,与我一起参加奥数竞赛。我得了冠军,她没有得到名次。但事实上,她比我强。我只是运气比较好。”

    她暗自惊叹,奥数冠军!她印象中的奥数冠军都似科学怪人。

    他难得肯多说几句,她便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们恋爱了。”他微微一笑,泛着些苦涩。

    “再后来呢?”

    “再后来?”他笑着,自嘲一般,看着手上的狗尾草,没有回答。

    她替他说下去:“再后来,你们一起复习功课,准备高考,仍是甜蜜恋人。再后来,你们考上了大学,两地恋爱,感情慢慢就淡了。

    “再后来,你当了演员,成了明星,有无数人爱你。你风光无限,生活精彩,就抛弃了她,忘记了她,是不是?”她故作老练,目含笑意地看着他,“这一类故事,都差不多。”

    他宽容地笑着,不反驳,也不回答,只是那笑容里忽然多了些哀愁。

    她凝望着他,只见他静静地望着远处,思绪好像沉浸到了极遥远的岁月中去。她知道自己的话勾起了他的回忆。他曾有一个恋人,有一段或美好或悲伤的往事。她有些好奇,又有些感慨,他爱过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如今,她与他隔着千重万重的不可能和不可以:身份、年龄、历史……

    是的,历史。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一张白纸,是一个没有历史的小女孩。而她面前的这个成年男子,早已历经沧海桑田。

    她低下头去,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在树丛后面渐渐隐去。

    正文 第12章 梦中为欢几何(1)

    她期待一个人的降临,带来生命的无限丰富。

    她知道他就是那个人。

    1

    父亲和母亲来剧组探班,梦非非常高兴。虽然她性格独立,平日与父母也不十分亲密,但毕竟还是个孩子,离家一久总是想念亲人。

    父母到达当天便去现场观看拍摄。这天特别晴朗,没有风,气温回暖。拍摄也特别顺利,一上午拍完四个镜头,个个精彩有效。只是出了一起事故,一个群众演员手臂脱臼。医务组忙了一阵,好在最后伤者无大碍。

    即便如此,母亲仍在拍摄现场就红了眼睛。梦非一下来,母亲便搂住她抹泪,“太辛苦了,太辛苦了,以后说什么都不能让非儿拍戏了。”

    梦非不出声,心想这还是最轻松最舒服的日子呢。母亲若是看到夜戏、雨戏、打戏的拍摄场面,估计当场就要把女儿带回家了。

    母亲从自带的包里拿出热乎乎的红枣紫米粥给梦非喝。粥是一早熬好的,用保温杯带来,暖融融的全是母爱。

    现场工作人员无不笑叹,“世上还是只有妈妈好。”

    “非非真幸福,大明星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啊。”

    梦非却觉得有些窘。她把粥分给组里几个姐姐一起喝。

    被亲情包围的梦非忍不住去看席正修。不知为什么,她不太愿意让席正修看到她被父母宠爱的样子,不想让他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子,尤其是那种在幸福家庭成长,什么都不缺的小孩子。她本能地觉得,那样他会疏远她。

    远远望去,只见席正修安静地坐在一块岩石上抽烟,望着远处想着什么心事,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她,也没注意到现场发生的任何事情。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在梦非心中蔓延开来。

    下午拍的是感情戏。重伤初愈的公主在将军的看护下赶路。敌军还在身后,危机仍然四伏。公主与将军的爱情却在落难途中步步升温。

    拍到稍微亲密暧昧的段落,也不过是他抱她上马,她为他拭汗,两人眼神交流等等。梦非却有些担心母亲会不高兴。拍摄间隙,她偷偷去看母亲,依稀从母亲脸上辨出阴云。

    接着又有打戏,虽不用她亲自舞刀弄枪,但现场众人打打杀杀,刀光剑影就在她周围。母亲脸上的阴云更浓。

    果不出所料,收了工,梦非听到母亲对父亲小声嘀咕,“这都是些什么呀,怎么能让孩子演这些?”

    父亲开明如常,“这没什么呀。”

    母亲摇头叹息,“反正以后再也不能让非儿拍戏了。”

    父亲笑,“你啊,思想太保守。”

    母亲说:“我还不是为女儿着想?她还小,接触这些不好。”

    父亲说:“也不小了,该长长见识。再说,等电影上映了,非儿出名了,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母亲不屑,白父亲一眼,“咱们家可不图那些。”

    父亲笑而不语。

    梦非走在他们身边,默默微笑起来。

    这次出来拍戏,倒让父母关系有了缓和。在此之前,已很久不见他们有这么多话对彼此说了。父亲工作忙碌、应酬多,母亲总是抱怨。母亲越是狭隘、多疑,父亲越是冷漠、无情。家庭氛围日渐稀薄。

    对这次拍戏的事情,他们虽有不同意见,但也算有了一个共同的话题。只是……这样的好景又能维持几天呢?梦非又忧愁起来。

    2

    回到宾馆,母亲帮梦非整理房间。

    梦非有些窘,连连推辞,说已能独立照顾自己。

    母亲不理,兀自替女儿拆洗被子,整理衣物,同时与张姐话家常,“孩子到了这年纪真叫人头痛,事事拂逆。小时候多可爱,总黏着我,乖乖听话。现在可好,与我一点都不亲,什么都不跟我说,恨不能拒我千里之外。”

    母亲说着叹口气,又问张姐:“你家孩子呢?是不是也这样?”母亲以为张姐的孩子也该有十多岁了。

    张姐略有尴尬,随口应了一句,“青春期都有些叛逆的,非非已经算听话的了,聪明有礼,功课又好。”然后匆匆出门去。

    张姐一走,梦非轻轻埋怨母亲,“真不会说话,张姐还没结婚呢。”

    母亲愕然,随即道:“我说这娱乐圈不好吧,多耽误人……”

    “好了好了。”梦非连忙制止,“你把人都得罪光了。”

    母亲忍住不说了,可过了没多久又开始絮叨各种琐事,一会儿不满女儿没有宽敞的桌子写功课,一会儿又抱怨房间太潮湿,“衣服洗完都没地方晾,湿淋淋的全挂在卫生间里阴干,多么不卫生,得找露台晒干。”

    梦非说:“妈妈,住宾馆都这样,不必讲究。”口气俨然已是老剧组。

    母亲说:“那不行,得找那个什么主任说说去,换个有阳台的房间。”

    宾馆哪来有阳台的房间,又不是花园别墅。梦非觉得母亲太夸张。

    母亲兀自去找制片主任说理,梦非简直无地自容。

    过了一会儿,梦非听到母亲和赵主任在走廊里对话。母亲说:“这么小的卫生间,连窗户都没有,衣服全都阴干,多不卫生。”

    梦非抱住头。母亲太婆婆妈妈了。剧组生活这么累、这么忙,谁还会关心衣服是晒干还是阴干这种小事。

    走廊里传来赵主任客气的声音,“哎呀,非非妈,请多包涵。咱这宾馆条件就这样。回头我再想想办法,问问他们服务台有没有烘干设备。”

    “托辞,都是托辞。”母亲小声嘀咕着,生着气回来。

    “这么小的房间,一人都不够住,还挤两人。剧组都把人当什么?”趁张姐不在房间,母亲继续抱怨,“我女儿在家何时吃过这种苦?”

    “好了,妈妈,够住,我跟张姐挺合得来的。”梦非说。这世上的人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不够”,什么都嫌不够,钱不够多,时间不够用,成绩不够高,地方不够宽敞……欲望永无止境。

    过了一会儿,主任又来敲门,喜滋滋地说问题解决了,席正修的房间有一台烘干机,是经纪公司专门为他私人配备的。他为人和善,刚才听到非非母亲的话,主动提出可以让梦非去使用那台烘干机。

    梦非听了暗自吃惊,随即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母亲却不以为然,当着赵主任的面,客气地说:“那怎么好意思呢,他可是大明星,我们不敢打扰。”

    主任说:“没事没事,这位大明星一点架子都没有。再说咱非非也是小明星呀。去用吧,没关系。”

    母亲仍说:“还是算了吧。谢谢主任,也替我们谢谢大明星了。”

    主任一走,梦非瞥了母亲一眼,“人家替你想了办法,又假客气什么?”

    母亲瞪着梦非,“难道你真打算去用那个人的干衣机?”

    “不可以吗?”

    “绝对不可以!”母亲提高嗓音。

    梦非吓了一跳,受惊似的看着母亲。

    母亲说:“男女有别。你到他房间里去用干衣机,成何体统?宁可阴干。”

    梦非心中不快,“好了妈妈,你小点声,我在剧组还要做人的。”

    母亲说:“剧组剧组,我看你真是迷了心窍。以前你都不追星的。”

    梦非淡淡地说:“我现在也没有追星。”

    母亲说:“追不追都一样。我看这剧组里没几个好人。特别是那个男演员,你最好跟他保持距离。别嫌妈烦,女孩子在外要提高警惕。”

    梦非沉默着。席正修是街闻巷知的人物。母亲不像某些一把岁数还痴迷男明星的中年太太,没有在片场尖叫捂嘴。这点没让女儿难堪。可是,不喜欢也就罢了,母亲对席正修的反感似乎过头了些。

    母亲这时又说:“也亏这赵主任想得出这种馊主意。女孩子家的内衣内裤还放到男人的烘干机里面,简直没了廉耻。”

    天呐,廉耻。梦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主任不过是传话而已,席正修也是善意,母亲何必这么刻薄。再说,只是烘干衣服,又不会蹭到什么荷尔蒙回来,何至于用到廉耻这种词。梦非觉得母亲太不可理喻了,但还是选择沉默。

    3

    父亲和母亲只住两天。他们走之前拿出一堆亲友家孩子以及梦非同学委托带来的照片、海报等,让梦非拿去给席正修签名。另有一堆孩子们送给席正修的礼物要梦非代为转交。礼物五花八门,有贺卡、钱夹、小玩具、小摆设等等,甚至还有衣服——成打的黑色t恤,印着“我爱你”的字样,那些小追星族都知道他的尺码。

    母亲是很反对小孩子追星的,带这些东西来也很不情愿,她对梦非说:“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你可别跟那帮疯丫头一样,追什么星。”

    父亲比较温和开明,“你就别管孩子们的事儿啦。让非儿去索要几个签名又不费什么事,还可以在同学里积攒人缘,何乐不为?”

    母亲说:“这种风头还是少出。我只求女儿平安稳妥,别太招摇。惹人嫉妒不是什么好事。现在这个世界哪里叫人放心?”

    父亲笑,“你想太多了,快成抑郁症了。”

    母亲和父亲一言一语地争执下去。梦非却没有理会他们。她有她自己的烦恼——顾芳芳的信还没来得及交出去呢,竟又来一份苦差。

    这么多东西要席正修一个个签名,还有这么多幼稚可笑的礼物要送给他,他看了一定会很烦的,兴许还会连带着看轻她——呵,原来苏梦非不过就是个小女孩子,和那些庸俗的小追星族是一伙的。

    梦非答应父母将事情办妥,抱起那堆东西回了自己房间。

    她在台灯下看着小伙伴们拿来的海报、杂志、照片和明信片,一时有些恍惚。在内心,她是看不起这些所谓的追星族的,觉得他们幼稚、无聊。可说到底,大家都是同龄人,她又能比他们高明到哪儿去?她看着手上的明信片,这么英俊的男子,自己难道不喜欢吗?

    席正修曾为时装杂志做过平面模特。流传最广的几幅照片,是他为某著名牛仔裤品牌拍摄的广告。照片充满野性原始的气息,大幅挂在摩登都会的商业大楼外,征服了无数人。他还有一双修长而性感的手,也曾为顶级名表做过代言。梦非看着一张张精致唯美的广告照片,照片中的他的确是非常性感、非常有魅力的一个男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摄人心魄。

    可是,这是公众眼中的他,是所有人的他。这样一个他,与她无关。

    她曾听组里人说过,席正修二十五岁之后便再也不接任何广告代言,哪怕世界顶级奢侈品品牌出天价请他,都被婉拒。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踌躇许久,梦非还是拿起那些东西,离开了房间。

    席正修打开门,看到梦非站在门外,手中捧着那堆东西,不待她说话就明白了她的来意,微笑着请她进来。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他的房间。她满心好奇,禁不住悄悄打量。

    房间布置得很舒适,摆放了许多私人物品,宾馆的痕迹抹得极淡。这间屋子有点像一个家了。柜子上甚至陈列了大量书籍,以及一些酒瓶。

    他竟随身携带这么多书和酒!她大感意外。又想,或许常年拍戏的人都有这样的习惯,若不把喜爱的东西带在身边,不把宾馆房间布置成家的样子,恐怕就很难找到家的感觉了。

    她回过神来,发现他看着她,脸上有隐约的宽容的笑意。她意识到自己这样打量不太礼貌,于是收回目光,歉意地笑笑。

    他为她斟出热茶,请她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下,取出签字笔,一份一份在那些纪念品上签名。

    她得以再次观赏他握笔写字的模样。他的手着实好看,握笔的姿态既潇洒又严谨,别有一种优雅。她本以为他会对签名这种事感到厌烦,敷衍了事,却没想到他非常认真,一字一字,写得十分专注。

    她手捧茶杯坐在他旁边,一边看他签字,一边又忍不住打量他的书桌。他的书桌上也整齐码放了一排书,有哲学、考古、宗教、天文等等。他摊在桌上正在读的,是华里克的《标杆人生》。这本书她曾在书店里翻阅过,颇有获益,也算得一种缘分吧。她不禁莞尔,万众瞩目的演艺明星,私下竟是安静的读书之人,难得之至。她一下子觉得与他的距离近了。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他又在看她。她略觉尴尬,脸一红,却听到他说:“这本册子上,要求写一段话,告诉我你同学的名字。”

    她看一眼他手中的册子,“顾芳芳,照顾的顾,芳草的芳。”

    他低头写字。她仔细看他的字,飞扬而俊秀的字体,自有一股气势。

    他写的是《圣经》中的金句。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她说:“你也读《圣经》吗?”

    他微笑,“偶尔翻翻。”

    她看着他。偶尔翻翻已能背下这么多句子。

    他一边写一边说:“我的外祖母是基督徒。我儿时记下的道理,都出自古时圣贤。”

    呵,对了,他外祖母是英国人,芳芳曾说过。

    “你真的是混血儿吗?”她忍不住好奇问道。

    他抬头看她一眼,微微一笑,“我母亲是中英混血儿。我出生在中国,是中国人。”

    她点头,看着他签完字,然后抱起所有签好的本子、海报和明信片,红着脸对他说:“谢谢。”

    他微笑着,“谢什么,只是写几个字而已。该我谢谢你,还有你的同学。”他的目光扫过她放在桌上的那些礼物,有郑重的谢意,但又只是淡淡的。

    不知哪儿来一股勇气,她说:“我的同学一定不敢相信,你这么有耐心。”

    “这是我的工作,没什么的。”

    “可毕竟不同,你是演员,是公众人物。我们只是普通孩子。”

    “职业无分贵贱。演员也只是一份职业。我只是做好我的工作,谋一份薪水,自食其力,仅此而已。”

    “可是,你是大明星啊。”

    他笑,“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演戏其实并不难,有一定实践经验和灵性的人都有可以做得很好。”

    “话是这样说,但获得成功与名望的人毕竟是少数。”

    “成功与名望又能说明什么呢?”他微笑着,“我更看重内在的经验,而不是外在的回报。”

    他说:“人们在评判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去看他的职业地位,看他拥有哪些成就,或者更世俗、更直接地,看他挣多少钱。而少有人在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说,灵魂、信仰、世界观。”

    她静静地看着他。

    他说:“所以,别迷信什么头衔。明星是最虚无的头衔。”

    他又说:“有些成功者并不值得仰慕。相反,有些真正值得仰慕的人,在世俗的标准中,或许并不成功。”

    她笑起来,“失败的好人和成功的坏人,我懂。”

    他也笑,“我一直相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远比你做些什么更重要。”

    她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他竟这样和善,与她说了这么多话。自己先前还在担心他会没有耐心签字,看来真是多虑了。

    她准备离开,又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顾芳芳的那封信递给他,“差点忘了,还有一封信,是我同学托我转交给你的。对了,就是那个顾芳芳,刚才你在册子上为她写了一段话的那个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席正修把信接过去,再次微笑颔首,说声谢谢。他脸上没有任何喜悦或者恼怒,也没有惊奇或者厌烦,甚至连好奇都没有。

    或许他天天收情书,早已麻木了吧。

    梦非觉得他根本不会拆开这封信。

    但无论如何,信终于是交出去了。天知道这一刻她心里有多轻松。可不知为什么,轻松的同时,还有一股莫可名状的失落从她心底油然生起。

    4

    梦非给芳芳发去短信:终于找到机会把你的信给他了。

    芳芳立刻回信:他有什么反应?

    梦非说:不知道呢,他没有当我面拆。

    芳芳说:他会给我回信吗?

    梦非说:他每天收到一百八十封情书。

    芳芳说:现在不同了嘛,我是他搭档的好朋友。你让他给我回信嘛。

    梦非说:我哪有这么大面子,你别为难我了。我要去做功课了,不然数学又要不及格了。

    芳芳说:好吧,不烦你了。

    梦非摊开课本做功课。

    隔了一会儿,芳芳又忍不住发来信息:

    看新闻没?陶文嘉出来辟谣,说未怀孕,不知哪个小报记者造谣。她调侃自己一年“被怀孕”三次,“被醉酒”五次,“被爆有私生子”两次,请大家放过她。我看就是她自己在炒作,生怕别人记不住她。

    梦非看着短信,忽然间内心澄明。

    那夜陶文嘉与席正修争执,想必是她要求他配合这个怀孕谎言,她想制造热点炒作自己,而他拒绝。或亦有可能,她真心爱他,想生一个他的孩子,而他尚未做好准备,甚至也可能,他根本就不想。

    然后陶文嘉擅作主张,叫人端出那个谎言,稍后再现身辟谣。她不损失什么,已凭空占据多日娱乐新闻头条,一切好处皆来自席正修的名气。

    她做他一天的女友,便沾他一天的光。何不好好利用他的价值?

    正文 第13章 梦中为欢几何(2)

    梦非暗自喟叹,席正修这样的大明星亦不自由,需要时时撒谎,或者对无端加诸身上的流言保持沉默,隐忍而不辩解。可见只要在这世上做事,无论做哪一行,做到哪个级别,总还需要受制于人。他与陶文嘉之间,真真假假,爱与不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必须在世人面前表现出相爱。这是经纪公司交给他们的表演任务。

    无奈,抑或反感,总得接受。

    梦非带着复杂的心情,合上了课本。

    她以手抚额,轻叹一声,在纸上写下一句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将纸片放入铁盒。

    5

    过了立冬,天更冷了。这夜,梦非忽然从睡梦中醒来,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她起身走到卫生间,打开灯,看到裤子上全是血迹。

    她在心中直呼自己大意。可能由于环境与作息的改变,这一个多月生理期一直没来,而自己因为拍戏的紧张与兴奋,竟忘了这回事。

    她赶紧取出卫生巾处理好状况,回到床上躺下,心里又开始担忧第二天的拍摄,不知能否表现如常。万一身体不适,该如何请假?如何向导演解释?就算可以拍摄,万一动作过大,弄脏了戏服,多么难堪,如何处理?

    这么多忧虑,让梦非睡不着了。或许是因为周期被打乱,内分泌稍有异常。到了半夜,梦非竟腹痛难耐,虚汗阵阵,更无法入睡。

    张姐是热心肠,安慰梦非,说痛经是常见情况,不用担心。张姐去向宾馆服务台要来一只热水袋给梦非捂上,又去和费导沟通,说非非病了,第二天的拍摄计划要更改。张姐与费导连夜协商,调整计划,发布通告。折腾到天快亮,一切终于安排妥当。

    梦非心中感激,对张姐道声谢谢。张姐按按她的手,让她好好休息。

    梦非闭上眼睛,却睡不着。为什么女性的成长总伴随着疼痛?身体的发育、每个月的生理期,还有第一次性行为,第一次生孩子。有人说,女性比男性坚强,因为她们更能忍受疼痛和流血,或许是有道理的吧。梦非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那些问题都要一个个面对,那些疼痛也必须一项项承受。它们都是人生的必修课。

    翌日,梦非在床上又躺了一天,依旧腹痛阵阵,什么都吃不下,只勉强喝了一碗张姐为她冲的红糖水。

    直到傍晚时分,梦非才觉得腹痛缓和些了,又有些饿,便起床下楼。

    平日梦非都跟着大队人马吃组里的盒饭。此时,他们还在郊外拍戏,张姐也不知去了哪里,梦非独自一人无甚去处,便只能去宾馆餐厅吃饭。

    梦非在宾馆大堂碰到了剧照叶闻达。

    叶闻达热情地招呼她,“我正想去找你呢。”他拿出一个信封交给梦非。梦非打开,里面是一沓洗好的照片,有她的剧照,还有工作照。

    照片都很美。有一张,她笑容羞涩,裹着白色羽绒服,里面是白色公主袍。还有一张,逆光,夕阳在她美好的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她望着远方,眼神迷茫,透着疲累。一个少女眼中呈现沧桑,无尽魅惑。

    “漂亮女生应该多拍照,为青春留念。”叶闻达说。

    梦非抬起头笑笑,“谢谢你,拍得真好看。”

    叶闻达说:“想不想吃火锅?镇上有家不错的川味料理,我请你。”

    梦非看着他,二十一岁的阳光男孩,殷勤有加,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她知道他喜欢自己,在现场,他时时举着相机,总是拍她。

    她浅浅笑着,希望能想出个得体的理由来拒绝他。

    “怎么样?我猜你也吃够了组里的盒饭。”叶闻达等着她。

    “谢谢你。不过……改天吧。我今天身体不适。”她略有生涩地说。

    叶闻达笑,“如果是席叔叔约你,是否就身体无恙了?”

    “啊?”梦非脸上懵懂,心中一惊。

    “没什么,跟你开玩笑的。”叶闻达扬唇一笑,点到即止。再说下去就有失风度了。

    梦非强作镇定,以微笑应万变,“那……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一个人别乱跑。”叶闻达仍笑着,“这宾馆里有豺狼虎豹,小心为妙。”他笑得又邪气又不认真,逗惹的意思多过提醒。

    “好的,谢谢你,再见。”梦非挥手转身离去。

    直到确定叶闻达看不见她了,梦非才停下,闭上眼睛深呼吸。

    这人真难缠,她想,又暗暗喟叹,自己真的长大了,面对如此情况,竟能应付自如,在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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