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飞快擦干了脸上的泪,咬着嘴唇,努力不再哭出来。
“杨哥,我是不是就那么碍人眼?”
老杨微愣:“丫头……你可别多想,就是梁……副编恰好一时兴起,拿去参看了一下。”
“希望这样……”我拿过包,冲老杨勉强一笑:“杨哥,我先过去了。”
去采访路上,我还在呆愣愣地看着手里的资料。一张不缺,没有写字,不像是给我下马威。
难道真的是我多想了?
小南一边开车,一边笑着看我:“看你那没出息样,多大点事啊!我刚来的时候,比你受的委屈还多呢。现在的单位就这样,新来的活该受气,等你也变成个老人儿,知道新来的苦,对他们好点就行了。”
我苦笑:“可能……梁副编真是无心的吧……”
小南冷哼一声:“她无不无心我是不知道……她和木主编……”
木乔?
我震惊地看过去,小南却紧紧地闭了嘴,显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南哥……”我装作平静的样子,微笑看他,“你知道我从不爱嚼舌头的,话说一半可不好。”
小南苦笑叹口气:“上回报社年庆你孩子正好生病了,你没来……本来是男同事女同事分开坐的,梁艳却坐在木主编旁边,又多喝了几杯,后来散场了非要木主编开车送她才回去……”
木乔……他会是这样的人?
我心里苦笑一声,他是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一句话,我竟然就当真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比陌生稍微熟悉一点的人而已。一点点暧昧,只不过是人家生活的调味品,我以为自己是谁?
小南扭头看我:“小季,报社里就我们年龄比较接近,我把你当朋友才敢说这些话。”
我努力一笑:“南哥,你放心,我也不是大嘴巴的人。”
小南笑:“咱报社的女的,真就只有你不乱传事……好了,到了,把包拿好,咱俩来晚了,一会就去了就坐后面吧。”
我木然地下了车。没了车里的暖风,一股冷厉扑面袭来,忽然莫名地难受,好像有什么堵在胸口上,让我一点也透不过气来。
小南把他的衣服递给我:“小丫头穿那么少,不冷才怪。先穿我这件吧,进去就暖和了。”
我点点头,冲他一笑:“南哥,谢谢。”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把昨天整理出来的报导又仔细校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就赶紧送去给楼上做排版。
昨天晚上没睡好,现在只觉得全身酸痛,就趴在桌子上补了十分钟觉。
不一会,大家都陆陆续续地来了。我也不好意思再趴着了,就赶紧起来,找找今天的日程安排。
h企业今天开业……我脑袋一大,小南今天要继续做昨天政府开会的后续报导,又要我去对付这些无聊的开业了。
简单收拾一下包就往外走,忽然门口有人叫我:“季末。”
我有些不想理他,但只好转过头:“大主编,我要去跑采访了,你有什么事?”
木乔今天一身笔挺西装,端端坐在会客桌旁:“那边采访让小路替你去,今天你跟我跑。”
我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木乔把报纸放一旁的会客桌上,站起来时还弹了弹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今天这个采访很重要,主角是刚从美国回来的华裔金融专家,姓陈,行里人都叫他丹尼斯陈。他九点钟会去威尔士银行见他的大客户,我们的任务就是抓住他从车下来到见客户前的几分钟问问他关于美国今年次贷危机的看法。”
我只好应了一声,飞速从包里拿出笔和纸。
木乔赞许地看看我,接着说:“第一,如何看待越来越频繁的金融危机?纽约证券交易所各大行大致走向会是怎样?第二,这次次贷危机与上一次有何异同。第三……行了,他也没那么多时间,万一我们没抢到呢,很多小报社也听到了风声,估计他一下车就得被围死。”
木乔嘴上说着,眼神却是信心百倍,拍拍我的头:“这个报道很重要,写得好就把你转成编辑,以后也不用来回跑了,怎么样?”
我微微皱眉:“写不好呢?”
木乔低着头慢条斯理整整上衣:“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就继续跑采访呗。小张就是干了两年半才当小编的,看看你能不能破他记录。”
从来没写过这么正式的体裁,真是很没有信心。听到木乔这话,我扁扁嘴:“知道了。”
木乔轻笑一声:“别一副上刑场的样子好不好?昨天好几个人跟我申请我都没答应呢,谁让咱俩是亲戚呢,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我使劲给他个大白眼:“别,你这亲戚我可受不起。”
小刘把一个提包拿给木乔,木乔打开简单看了一下,确定相机录音笔话筒和其他东西都没落下,然后一脸微笑看着我,仿佛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
“走吧,小丫头。”
我暗暗叹口气,要不是昨天小南告诉我那些话,我也真要被你蒙骗了。
木乔,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还不到八点,去威尔士银行的路就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连开车借道过去都要花好长时间。
我和木乔半路就下了车,让老杨自己先找地方放车。
木乔长腿长脚,几个大跨步就把我远远落在身后,我怕人太多一会找不到他,不得不气喘吁吁跟在后面一阵小跑。
木乔等了半天才看到我,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长得一副机灵样,怎么成天笨笨卡卡的。”
嘎?什么意思?说我笨?
我刚想辩解几句,木乔一把把我攥在手心,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嘴里还念念叨叨:“早知道就不带你了,梁艳问我时候怎么就没答应呢,干事利索长得又漂亮。”
我只觉得一股气一直往上顶,愤愤地想甩开木乔的臭手,可却怎么也甩不掉。
“是啊,她那么好,你干嘛来招惹我!”
木乔皱眉回头看我,眼中却有一丝宠溺,好像看自己淘气的孩子:“乖,别闹,写好报道再收拾我不迟。”
我忽然觉得莫名的委屈:“木乔,我现在才发现在你面前,我真是傻得可怜,求你不要再骗我了,好不好?”
木乔微愣:“说什么呢?”
“你和梁副编怎样,我管不了,我只求你让我安安静静地生活,好不好?”
木乔好像有点生气了,眼神透着彻骨的冷意:“季末,你当我是什么人?你这么想,既看低了我,也看低了你自己。这里面的事,我回去再和你说。”
我只好先闭了嘴,毕竟采访才是大事。
被木乔一路拉着过去,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位置,稍稍靠前,但视野有些局限。
这时一辆银灰色的轿车慢慢地开过来,拥挤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还自动为它让出一条道。
轿车终于在银行门口缓缓停下,然后车门被打开了。
先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下了车,而后他又走到轿车另一端去开另一个车门。
我的心忽然咯噔一下,那背影……
不会的不会的!我赶紧摇摇头,想赶快甩开刚才那个可笑的想法,却禁不住抬起脚尖,想清那个人的正面。
这时一个衣着讲究的中年人跨过车门走了下来,一时间只听见“咔嚓咔嚓”的照相机拍照声。
我被一直向前挤的人潮挤得七拧八歪,侧背在肩上的包忽然啪地掉在地上,里面还有刚和老杨借来的照相机,我不禁“啊”地大叫一声,连忙蹲下来找。
“先别管了!”木乔二话不说就拽着我向前走,向着快要走进银行的一行人喊道:“陈大伯,陈大伯!”
那中年男人竟然真的转过头来,望着我们的方向,脸上现出和蔼的微笑,和身边的人说了什么,然后又冲我们慢慢地招招手。
我和木乔便在众多幽怨眼神中走到了丹尼斯陈身边。
我急切地寻找刚才那个背影,他却没了踪影。
木乔使劲地瞪我一眼,我才慌忙回过神来,望着对面中年男人和善的目光却紧张地清了清嗓子。
“丹尼斯陈你好,欢迎回到中国。”
丹尼斯点头一笑:“谢谢。”
木乔狠狠白我一眼,靠我耳边在牙缝里吐出一句:“人家时间金贵,拣货说。”
“哦……”我飞快整理一下思路,“请问您如何看待越来越频繁的金融危机?纽约证券交易所各大行大致走向会是怎样?”
丹尼斯略一思索,慢慢说道:“首先,这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一个痼疾,美国国民财富的不断增加,分配方式鲜有革新……”
我努力表现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可大部分话却是在脑中一晃而过。
刚才那个人……难道只是我的幻觉吗?
等我再回过神来,第二个问题的回答也接近尾声了。
木乔捅我一下,我立刻说道:“好,谢谢您接受我们报社的采访,希望能再见到您,再见!”
丹尼斯看着木乔,眼神里透着慈爱,却但笑不语。
我知道回去一定又要被木乔骂了,悻悻地回转身,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对不……”我连忙退了两步,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竟然是刚才那个人。
冬日耀眼的阳光直射过来,我一时竟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莫名的熟悉感将我层层包围。
而他显然也愣住了,我甚至能感到他身体轻微地颤动。
一股芳草香气蓦地袭过来,我心头一滞,几乎要无法呼吸。
“末末……”那声绵长颤抖的呼唤,仿佛,让我等待了一个世纪。
此时人群渐渐散了,只剩下我和他怔怔地望着彼此。
我的心仿佛是被搅拌机绞碎了,变成了模糊不清的一大块。那些在他单车后飞速掠过的风景,那条我们牵手走过的长廊,那一夜微凉的海风,那一朵盛放的红莲,在槐树旁无声的告别,一次次拥抱亲吻的片段……一切都如倒带般,在我眼前静静重演。
身后的木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拍拍我的头:“小丫头,这人你认识?”
“川,你在这!”一个女生的声音响起,略微生涩的中文显示着她独特的出身。
我看着她自然地挽过他的手臂,脸上的微笑美丽恬淡。
阳光下的他们如此相配,多么幸福的一对!
原来他……
我真是傻……
我的安安……我以为……
秦川,你竟然……
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场景我是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扭头就飞快跑开了。
我听到有人在身后喊我,似乎是木乔,又似乎是他。我也顾不得了。又听见一阵烦躁的汽笛,还有人连着脏字喊“你他妈不要命了!”可是我什么都不想听,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仿佛是被水妖拉进了深潭,周遭只剩下令人心悸的黑色。我只想努力挣脱开,便只是一股脑地向前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跑,可跑又能跑去哪里……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了哪里,我终于累得倒坐在了马路旁的人行道上,不住地剧烈咳嗽着,眼泪却依旧噼里啪啦往下掉。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难道你说过一辈子只爱我一个,那些都是骗人的?
你怎么忍心?
我又为什么……
季末,你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大傻子!
我抱着膝盖呜呜地哭着,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大概坐了很久,我呆呆地抬起头。太阳正直直地照在头顶,暖黄的颜色,我却感受不到半点的温度。
忽然一个人走过来,一把把我拉了起来。
“季末,你……”是木乔。
他似乎想狠狠地骂我一顿,可是看到我满脸都是泪却又说不出来。
“老杨,你沿着313国道开……对,过一家迪吧……嗯,快来接我们。”木乔打完电话,转头看我,从口袋里翻出一包湿巾递给我,“擦擦吧,你这样子……都不像我认识的季末。”
我没有接过来,抬起头,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对不起,我今天给报社丢人了。”
“傻瓜。”木乔叹了口气,一把把我揽进怀里,紧的像是要把我揉碎。
我只觉得平静了很多,再加上刚才跑得很累,竟然有了倦意,就闭着眼睛。
“木乔。”
“嗯?”他的声音竟也会这么温软。
“我想睡一会,就一会……可能醒来了,就会发现一切,都只是个梦……”
我声音越来越低,然后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梦中我慢慢地沉入了海底,却再次看到了那朵红莲,依旧妖娆地盛开着,旋着一小圈细密的暗潮。
是谁在唱歌?是谁在笑?
是笑这命运太多变,还是我终究太天真?
隐隐约约一阵震荡,我感到有人轻轻地摸我的脸,然后是一声低低的叹息。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呆愣愣地坐起,看着这个陌生而华丽的卧室。
顺着窗外甚至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a城最高的电视塔。
我是在天上吗?
忽然一阵光亮,我不适应地伸手去遮。
“醒了?”是木乔开了灯。
“嗯。”我慢慢地放下手,盯着盖在腿上的蚕丝被的花纹。
“饿了吧?我刚煮好了面,来吃些吧。”木乔声音小心翼翼,仿佛我是个一碰就碎的玻璃娃娃。
我摇摇头:“我该回家了,安安再看不到我会哭。”
木乔想了想:“你先吃面,我打电话给陈奶奶让她先帮忙看一下,吃完我就送你回去好不好?”
我直直地看着他,木乔歉意一笑:“抱歉,当时就考虑着让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家离那边很近,没经过你同意就把你带来了。”
我勉强一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木乔把我拉下床,穿过两个小厅坐在了一张大圆桌上,然后把一碗阳春面放在我面前:“做别的怕你吃不下,这个蛮清淡的,我经常拿它做宵夜……你先尝尝吧。”
他见我愣愣地不动筷,便端过自己的那碗面条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哎呀,今天做的面真好吃!”
我被他的傻样子逗乐了,木乔见我笑了,也跟着笑了笑。
我拿过筷子慢慢地吃着,一转眼就吃光了一碗面。
木乔要起身给我添面,我忙拉住他:“哎,不用了,我吃不下了。”
木乔迟疑了一下,缓缓回握住我的手:“季末,你听我说,关于梁艳,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她是我父亲的情人,他们很相爱,虽然我母亲已经不在了,可是他们没有办法在一起。那次她要我送她回家,也不过是想见见我父亲……昨天那件事我也听说了,她知道我想让你当编辑,就看了看你从前写的报导,你整理的资料正好放在桌上,梁艳也拿去看了。其实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恍惚中只能听到卧室钟表安静的滴答和我们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
我抬头看他:“木乔……你该送我回家了。”
他“嗯”一声松开我,撤下了桌上的碗筷,然后走回了屋子,拿着一条大大的围脖塞给我:“外面冷,你先带着吧。”
我接过来点点头,默默地穿戴好。
下楼的时候木乔一直拉着我的手,我只觉得很温暖。
他去提车的时候,我抬头静静看着天空的飘雪,纯净婉栾,好像这个美好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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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前奏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报社里也焕然一新,木乔特意买来一棵小松树,指挥小南和老杨在上面挂各种各样的星星彩灯和小礼物。
我正好没什么采访,就搬个凳子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忙乎的啥样子,时不时还跟着傻乐一下。
木乔轻倚着门,乜斜我:“就不能过来搭把手啊?”
我吐吐舌头:“我个也不够高,力气又小,艺术气质又不如大主编你,我还是歇着吧我。”
木乔眯着眼睛:“什么时候越来越懒了?刚来时候的勤快劲哪去了?”
小南和老杨装饰好了圣诞树就坐在一旁,乐得见我俩斗嘴,还时不时露出会意的笑,笑得我有点心虚。
我白木乔一眼,搬着凳子就往办公室里走:“又惹大主编不乐意了,得,我还是去找点事做。”
这时候小胖进来了,似乎今天采访进行得不太顺利,垂头丧气的样子。
老杨自己冲了杯咖啡,见小胖这副模样,就给他也冲了一杯。
“小胖,怎么了?”我也好奇地凑过去。
小胖接过老杨的咖啡,冲我苦笑一下:“本来和那个采访对象约好了的,结果他今天无故爽约,我在那等了快两个点,连个人影子也没见到。”
“哦……”我皱眉,“谁啊,现在被采访的都跟大爷似的,一个个还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小南拍我的头:“你这丫头,说话也真缺德。”又转向小胖,“等着你把那个采访对象的资料给我看看,正好这几天空当多,我帮你去跑一趟。”
我连连点头:“对,南哥,givehimsomecolorseesee。”
小胖呵呵地笑了笑:“没事,其实跑了两年多采访了,被爽约还不是常有的事。”
“季末。”木乔叫我,“来我办公室一趟。”
“哦。”我应了一声,拍拍小胖的肩膀,就快步走了过去。
主编办公室空调果然给的足,一进门就是一股暖风。我看着木乔怪异的表情,心里琢琢磨磨。
“大主编,有事?”
木乔微靠着办公桌,俯身看着我,笑容忽然有些暗淡:“那个人今天早上给我打电话,说希望和你见一面。”
秦川?
我默不作声,只是呆呆看着脚下的地板。
“我不太了解这里面的事,但我还是觉得你们应该见一见。他也该知道孩子的事,毕竟那是他的骨血,你说呢?”
我抬眼看他:“你希望我们见面?”
木乔笑了一下,眼里明明灭灭:“总觉得放了你,你就要飞到别的地方去了。但是要把你紧紧抓在手里,又觉得心不安。你说怎样呢,一切都听你的吧。”
我沉默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他大概也是事业刚起步,这样的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他前途会被影响,他还这么年轻……就不如让他安心回美国,给他一个新的起点吧。”
木乔明显地愣了一下:“我想你会拒绝,可是没想过你会这么说。看来……你还是很爱他,对吧?”
我苦笑:“爱不爱又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早已过了爱情至上的年纪了,不是吗?他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又何尝不是种解脱?我自己也可以很好啊。”
木乔静静看着我,眼里有深深的疼痛:“你又是这样,老是为别人想,自己不累吗?不接受别人的感情,也不愿意去打扰他的生活,难道以后所有的一切都要自己背起来吗?这世界上很多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以为你够坚强,可以自己过得很好,把孩子照顾得很好,可你真的能做到吗?”
他说着说着,越来越激动,脸上染上了一层血红:“你是在逞能!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是不是?你一个刚二十岁的孩子知道什么?社会会渐渐吞没你的所有,当你不再这么年轻,还有什么资本再去打拼?那安安呢,他没有父亲在身边,你要他怎么健康长大?你说你真的可以吗?嗯?”
我被他的气势吓住了,一时间呆呆地不知该说什么。
木乔顿了顿,转头看向窗外的阳光:“别怪我话说的狠,我真的不想看到有那一天。”
我深吸口气,努力地笑了笑:“你说的话……我记下了。”
木乔冷冷一笑,语气冰冷:“算我白说,你从来都不会听人说话。”
我忍了忍,狠狠地咬着牙,眼泪却还是噼里啪啦流下来:“你是在逼我做选择吗?你要是我你现在能做什么?我去找秦川,不是又要重蹈覆辙?我能忍住别人的白眼,他就能吗?孩子能吗?我这辈子已经算是毁了,难道还要连带上他吗?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其实我就是在为我那时的冲动买单,如果我没有生下孩子,如果我没有逃出来,没有来a城……”我哽咽了一下,抬起朦胧的泪眼直视木乔,“至于你,富家子弟的感情我从来不奢望有多真实,有多持久。等这一阵新鲜感过了,你还不是巴不得赶紧甩掉我?就算你如今真的喜欢我,谁又保证你不会很快地喜欢上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的?我真的是怕了,这辈子跌倒一次就算了,难道我就不能爬起来吗?我靠自己怎么了?现在我和安安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自己挣来的,虽然少,但是我很坦然,我不欠任何人!至于以后怎么样,那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我说着便要去拉门,木乔忽然冲过来反手锁上了门。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木乔,我心里顿时有些害怕,但还是直直地看着他:“木乔,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走下去,你告诉我,我错了吗?”
木乔扳着我的肩膀,眼睛气得有些发红,看起来很是恐怖:“有错!你有错!谁告诉你我只是玩玩而已?我是认真的。你知不知道,跟你认识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很开心,每晚都期待着第二天快点来,好能再见到你……有段时间你避着不见我,我害怕是那天晚上忽然的表白吓到了你,又想给你点时间,好让你腾出一点位置给我。现在他来了,我多么害怕你忽然就不见了,我再也找不到你……”
他顿了顿,眼中忽然晶莹了一片:“那天晚上我做了梦,我一个人在雪地里不停地跑啊跑,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拼命地喊着你的名字,可是却找不到你。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你打电话,拨了号又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又挂掉了。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哭了……”
他闭了眼,像是很疲惫的样子:“我的心,你能懂么?”
我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你何必这样?怎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木乔苦笑一下,伸出手轻轻抱住了我。
并不是第一次拥抱,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心跳。
但理智还是战胜了片刻的意乱情迷。我淡淡开口:“木乔,你如果爱我,又愿意等我多久?”
木乔的拥抱更紧了些,霸道而温暖:“若是昨天你这么问我,我可能会说三年五年,甚至更久,可是今天,我却一秒都不想等了。”
他轻轻地推开我,俯身微笑看着我的眼睛:“季末,从现在开始,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资格,让我照顾你和安安。”
我微愣,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局面,不禁轻叹口气:“何必蹚这个浑水?”
木乔让我靠着他胸口,得意地笑了:“就现在这个样子很好,乖乖的。小猫要是老是伸出爪子来挠人可不行。”
我笑了笑,却是有些说不出的心酸。
晚上木乔送我回家,又在小屋里陪着安安玩了一会。安安看到木乔似乎也特别开心,断断续续地蹦出几个不完整的字符。
我在大屋里给陈奶奶捶腿,陈奶奶忽然揪住我的衣服,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安安叫什么呢。”
“嗨,”我笑陈奶奶的大惊小怪,“今天在幼儿园学的东西呗,什么蓝天白云,喜羊羊美羊羊的。现在幼儿园老师也是瞎教,得什么教什么。”
陈奶奶神秘一笑:“你再仔细听。”
我笑了笑,笑意却蓦地停住了。
虽然不清晰,却依稀能辨出安安在叫那两个最简单的字。
爸爸。
我顿时泪如雨下,伏在陈奶奶肩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陈奶奶眼睛也湿了,轻轻拍拍我的背:“安安终归是要找个爸爸的,你看木乔不好吗?人家都不嫌弃你有个孩子,你又挑他什么呢?”
“奶奶,”我抬起泪眼望着老人慈悲的面容,“他很好,可是越是这样我越不心安。”
陈奶奶了然地看着我:“我懂,我懂,可是女人啊,终归要寻个归宿。”老人又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你见到安安爸爸了是不是?”
陈奶奶浑浊的眼珠显着斑驳的颜色:“我不该这么劝你,但我觉得他一定不如木乔。这话你品品,是不是你比我更清楚。我人老了,可是脑袋却还没糊涂。”
我拉着陈奶奶的手,像是拉着救命稻草:“奶奶,我觉得心里很苦很苦,说不出的苦,您能理解我吗?”
老人拍拍我的手背,不再说话,只是淡淡眯着眼。
这些年,她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又该体会过比我多出不知多少倍的无人可知的孤独和难缠的寂寞?
快九点了,我大叫着“孩子要睡觉了”要木乔快点回家。
木乔把安安放回小床里,然后回望我,笑容温暖像春日的阳光:“季末,安安叫我爸爸呢,你听到没有?”
我笑了笑:“你别得意,他现在还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意思呢。”
木乔想了想,也笑了:“嗯,也是。等他大一大,我要好好教他。”
我笑意淡了淡,静静看向他:“木乔,你真的这样决定吗?”
木乔“嗯”一声,过来拉我的手:“送我回家啊,我可不想再睡车里了。”
我们跟陈奶奶道了别,就一起向外走。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此起彼伏,如一首岁月挽歌。
青春和年华不就是在这昼夜更迭中慢慢流逝,一呼一吸间,我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渐渐老去。
过了最黑的小巷道,木乔看着深蓝色的夜空,忽然笑了一下,热气凝成一小团悬浮的雾气:“我多希望,每条黑暗的小路,都有你陪在身边一起走下去。”
我也笑了:“好了,回去吧,一会下雪了路就滑了。”
木乔轻轻拂了拂我额前的刘海,笑容像水波间旋开的涟漪:“嗯,好,明天见。”
我轻嗯了一声,木乔开了车门,却还是回头默默地看着我。
我使劲地挥了挥手:“快回去吧。”
木乔笑了笑:“季末,明晚一起吃饭吧。”
我表情呆滞:“为什么啊?”
他又笑:“我爸说要见见你。”
我好气又好笑:“喂,这样事都不用事先告诉吗?况且,”我不禁皱眉,“我们已经到那个关系了吗?感觉很怪……”
木乔白我一眼:“就吃个饭你想什么呢,我爸关心一下下属发展怎么了,好了,明天再说。”
说着就逃也似地进了车,冲我轻轻滴滴两声,就飞快地开走了。
我看着他小孩子似地样子,也不禁笑了。
第二天一上班,木乔就甩给我一个大大的兜子,面无表情:“晚上穿这个,再化个妆,要是不会就让梁艳帮下忙。”
这时报社没几个人,却也把我窘得满脸通红。
但庆幸的是,其他人好像并不知情。小胖还好心地过来安慰我:“又让你去作陪什么高层聚会了吧?哎,你别生木主编的气,他就是那样,成天板个脸,命令的口气……其实这也是你露面的好机会啊,可以认识一些传媒界的精英,说不定还会遇上个贵人呢。”
我听完真是哭笑不得,小南靠过来轻咳两声:“小胖,你不是十点还有采访吗?怎么还不走?”
小胖讪讪笑了:“嗯,对,差点忘了,这就去。”
老杨也笑了笑:“我早就说你对小季有意思,要不干嘛没事老来献殷勤!”
小胖圆圆的脸上通红一片,支支吾吾地说:“老杨,你瞎说什么呢……我先跑采访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小胖不会真对我有意思吧?
老杨了然于胸的样子,笑着看我:“你这丫头,大概是上学时候就这么招人吧。你这朵单身小花可是让咱们报社好多豺狼红了眼等着呢。”
我苦笑:“不会吧,我怎么从来没感觉。”
小南轻咳两声,压低了声音:“小胖傻,其他人可不傻,木主编虽然没表现什么,但他喜欢你都快成为路人皆知的事了。”
我无奈地笑笑:“不会吧……怪不得那几个小姑娘最近都对我爱理不理的,大概就因为木乔?”
老杨拍拍我的肩膀:“你跟木主编都好上了,再过一阵,连上班都不用来了,还管别人眼光干什么?”
我一掌打开老杨,满眼愤怒:“喂,老杨,什么叫好上了!我们可什么都没干过。”
老杨有些尴尬地笑笑:“哦……行,我先去整理资料了,下午还要陪小刘去跑个采访。”
小南见老杨走开,理解地笑笑:“他们这些岁数大的跟咱们想的不一样,别理他。四十来岁,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家里也没什么操心的事,脑袋里就想着那些东西。上回我去他桌子里找上期的采访资料,资料没找到倒是翻出一本裸女写真,他当时脸都不红就又收起来了。”
我扯扯嘴角没说话。
小南拿了几页我昨天整理的素材:“听说今晚木总要来,你可得好好表现。下午那采访我自己去就行了。”
我感激地笑了笑:“南哥,又麻烦你了。”
小南笑:“麻烦什么?别人误会你,可我懂,你现在带个孩子不容易,身边总得有个人不是?行,我先回去了。”
我越想这话心里越不是滋味。说是理解我,也不过觉得我为生活所迫,赶紧把自己依附到另一棵高枝上去了。
我呆呆地盯着桌上滴答的闹钟,心绪烦乱。
如今这不尴不尬的地步,真是我想要的吗?每个人都说木乔是个好归宿,可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
翻了翻报纸,就找个借口下了楼,去对面买了一杯奶茶。
奶茶店的女孩和我很熟,恰好店里没什么人,就和我坐着闲聊。
她让我看她新做的头发,笑得得意无邪。我听着琐碎的话,心倒也静了下来,只是微笑着听她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