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虚伪的人。
那天路宁说心里永远有秦川这个哥们,说祝我永远快乐,难道都是谎言吗?
所有的祝福,那些看似美好的字句,只是为了毁了我们所做的补偿吗?
路宁,你不配,你真的不配,我竟然曾经以为对你动了心!
秦川呢,若是知道他被自己最好的哥们出卖,又会怎么想?
我终于叹气:“亚菊,你们赢了。”
“对,”亚菊狠狠地盯着我,“我们赢了,他毁了自己不愿意看到的美好,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他那次喝醉了酒,拉着我的手竟然叫着你的名字!季末,我真的好恨你!凭什么你随随便便就把别人的心带走了,而我连个机会都没有!”
我无所谓地笑笑:“如果能有选择,我倒希望可以做你。出卖自己的良心,换自己喜欢的人陪伴身边,没心没肺,倒也是幸福。”
亚菊终于冷静下来,垂着头,大滴大滴的眼泪流进了不断搅拌的咖啡中:“我很不好受……我怎么会没心没肺……我倒宁愿回到从前,起码我不会对一切都如此失望。我恨你,恨路宁,可我更恨我自己!”
许久我们都没说话,我侧头,看到爸爸妈妈正向这边看,我们大概聊得太久了。
我喝光了最后一口咖啡,望着曾朝夕相伴的我自以为的最好的朋友,无喜无悲。
“我大概是要走了,”我终于说,“也许你再也见不到我,我们都不会被彼此折磨了。”
“去哪?”亚菊急急地抬起头,眼角还残留着晶莹的泪。
“不知道。”我看着窗外,“我还没有告诉别人……这是我求你保守的最后一个秘密。”
亚菊呆呆地看着我,伏在案几上,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像个小女孩似的嘤嘤哭了。
我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回家的路上,爸爸妈妈一直牵着我的手。妈妈似乎想问些什么,又被爸爸用眼神制止了。
我抬头感受着久违的阳光,淡淡地眯起眼。
再有几天秦川就要报考了,他会去他和我说过的,那个大大的靠海的城市吗?
恍惚地回过头,却正看到马路对面那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冲着我微微地笑。
几个月没见,他似乎更瘦了,瘦得让人心疼。
我看到秦川冲我摆了个手势,是我们从前的暗号。
等我。
我静静地望着他,点点头,嘴角却泛起一丝苦笑。
秦川,原谅我,只是这次,我真的不知道是否能如约。
让老天决定吧!
妈妈也扭过头顺着我目光看去,却只剩下一颗高大的槐树静静立在路边。
“末末,你在看什么呢?”
我笑了笑:“妈妈,你今天能给我做凉拌番茄吗?忽然觉得嘴里没有味道,很想吃。”
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我说这么多个字,妈妈高兴得不行:“好!好!好!妈妈回去给你做!还想吃别的吗?”
我摇摇头:“不用了,只是忽然很想吃那个。”
妈妈看看爸爸,爸爸轻轻摇摇头。
回了家,我坐在窗台上慢慢地吃着凉拌番茄,忽然记起了最初的岁月,我们简单地拥有着彼此完整的记忆。只是如今,我们只能远远看着。可那一眼,对我来说也是奢侈的享受。
我轻轻地闭了眼,想象着秦川还在我身边,我们就坐在家里的阳台上,一边吹着凉风,一边用脏兮兮的小手塞一块番茄到嘴中,最后吃的满脸都是红红的番茄,混着星星点点的白糖,然后看着彼此的怪样没心没肺地大笑。
现在,我只能用你牵过的手,温暖我手心。
七月的太阳热烈地烤着北城,人们在大街上碰见了都要以“呦,吃了?”“吃了!这天儿可真热!”打招呼。
我还是每天坐在窗边,静静看着过往的行人,有时晚上也和爸爸妈妈一起在小区里走一走。我好笑地想,大概我和秦川的事传开了,爸妈觉得丢脸吧。
不过这种日子,会结束的。我躺在床上,静静摸着宽大衣衫下看不出微微隆起的小腹。
快四个月了没来了,应该可以确定我怀孕了。
我想象着爸妈要是知道我怀孕了,会有什么反应,心上淡淡一凉。
我怔怔望着天花板,想象着我和秦川的孩子,会不会有着和他一样好看的眉眼,一样的笑起来,嘴角弯弯,眼睛闪亮?
宝宝,你想来到这世界吗?
我在爸妈陪伴下去看了一次奶奶,老人花白的头发却有种别样的美,似是岁月沉淀,落花飘飞。
爸妈在小园里帮着收拾菜地,我便在屋里和奶奶谈天。她还不知道我和秦川的事,还絮絮问着秦川的近况。
我笑了笑:“奶奶,你忘了,我生了一场大病,很久不去上学了。”
奶奶“哦”了一声,拍拍自己脑袋:“人老了就是脑子不好用,瞧瞧,刚刚说的话现在又忘了。”
我笑,拉住她的手,稀松的皮肤摸去竟那般深的沟壑:“怎么会,奶奶还正年轻哪!”
奶奶笑得很开心:“就你会逗奶奶开心。”说着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去翻自己的一堆铁盒子。
我怪叫一声:“奶奶,你又找什么宝贝去了?”
奶奶依旧在找着:“这回啊,可真是宝贝了!”
过了一会,我问:“要不要我帮你找哇?”
“找到了!”奶奶眉开眼笑向我走来,“看,这是什么?”
竟是一只碧色通透的玉镯子。
我看向奶奶:“奶奶,这回不是路边摊的东西了吧?”
奶奶拍我的头:“什么路边摊?这是奶奶的传家宝贝!我们家这镯子传女不传男,现在末末也大了,就给你吧!”
我接过来,怔怔地看着奶奶:“奶奶……”
奶奶摸着我的头发:“别看不上眼,这是奶奶能给你最好的嫁妆了。我这些天总觉得身子不好,就怕哪天一撒手,这东西被别人拿去了……”
“奶奶!”我急急叫一声:“说什么哪!您身体硬朗得很呢!”
“哎……人老了,终有那一天呦!好了,不说这个了,戴上看看,喜不喜欢?”
我心里却有了另一番打算,冲奶奶笑笑:“奶奶,这不是嫁妆吗?是不是得等到末末结婚时候再带啊?”
奶奶点点头:“嗯……也对!就怕你们到时看不上我这老古董啊!”
我将镯子小心装起来,灿灿一笑:“奶奶,这是咱俩的秘密对不对?”
“那当然了!”奶奶粗糙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脸,“我给末末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我轻轻地拥着老人干瘦的身体,心中一恸。
奶奶,对不起,这镯子在我身边,怕是不能待到我结婚那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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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起程
七月的某一天,爸妈终于不再把我关在家里,允许我自己出门了,据说是之前那个李医生说,多出去走走对我的“病情恢复”有好处。
不过我也清楚,秦川走了,也带走了所有的消息,我甚至连他考上了哪所城市的大学都不知道。
甚至没有人肯告诉我,他走那天,是个晴天,还是飘着小雨?
爸妈大概是以为,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天各一方,两两相忘。而他们,也再不对谁亏欠。
我和春桃反而成了好朋友,时不时地相约出去逛街,有时也领她回家玩,爸妈也越发喜欢她,觉得有人陪伴我终究是件好事,对我慢慢放心,也终于不再暗中远远跟着我了。我和春桃一起在一个冷饮店打工,看着打扮得如花般娇艳少女和阳光帅气的少年相携进进出出。
有时无聊,春桃就眯着眼趴在柜台上,和我猜走进来那对是情侣还是只是暧昧的搭伴。我总是笑笑说出答案,春桃便两手一摊,大叫不玩了,我眼睛太尖。
越来越发现,这个女孩其实很真实很可爱。
就像从前我和秦川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旁经过也从不掩饰看向秦川波澜起伏的目光。而如今,每次那个名字要从她口中说出,她便一脸担忧地望着我,再笑笑去谈其他了。
有时候春桃也拉着我谈以后要考什么大学,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笑得云淡风轻:“那些都太遥远,我只想好好活在现在。”
春桃便也笑笑。如今,她大概也是明白我的心境。
谁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前一秒我们还在一起地老天荒,后一秒却可以不知道对方是否能和自己看到同一轮太阳。
世界上人这么多,多到错失了一个,便如一根针落进了大海,再在人潮中无处找寻。
亲爱的,你是否已坐在一个陌生而安静的城市,同我一样微笑思念。
你可知,我们在这世界已不孤单。一个属于我们的小生命,此刻就在我身体里慢慢生长。
我手轻轻抚过小腹,心下又是一阵难过。
再过一个星期,只怕就再也藏不住了。
真的要离开了。
春桃没有察觉我的异样,只是冷冷看着进来的男生:“不好意思,我们要关门了。”
我扭头一看,竟然是路宁。
他似乎是变了不少,瘦了又高了些,也不再留着张扬的头发,剪成了清爽的圆头。
路宁看着语气尖锐的春桃,笑容不减:“我就来找季末说句话,这样总行吧?”
他看向我,神情复杂:“给我一分钟,好不好?”
我咬着下唇,声音单薄颤抖:“还我一个秦川,好不好?”
再说出那个名字,竟然又要掉下泪来。我却倔强着瞪着眼睛,不许自己哭出来。
路宁慢慢地低下头,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我懂了,你永远都不会回头。我真是可笑……”
我看着他一步步地离开,仿佛回到了那个傍晚,夕阳拉扯着他的影子,身后是一道长长的明暗交界线,孤单而桀骜。
我知道他等着我唤他,可我却不会再心软。
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只是你的爱伤害了我和秦川,我不可能再去挽留。
就让自责一辈子压在你心口,伤口暴露在太阳下,让阵阵疼痛提醒你,曾经对我们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眼底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下来,我却笑了,很久以来第一次如此释然地笑。
春桃伸过手来握住了我,温柔得像冬日温暖的一道阳光。
第二天中午爸爸妈妈来看我,我和春桃跟他们说了今天发工资了,晚上我们要和大家一起去外面玩。妈妈似乎有点担心,爸爸却笑得放心,又给了我二百块钱:“行,好好玩玩,别太晚回家。”
“嗯。”我笑着点头看春桃,“等到高三了可没机会这么玩了,对不?”
春桃嘿嘿一笑:“你是好孩子,当然不会啦!”
妈妈眉目也舒展些,笑着看向爸爸,又看看春桃:“好!等你不忙了,记得去阿姨家里坐坐,好久不来了,还怪想你的!”
春桃心下了然,又是吟吟一笑:“对啊对啊,阿姨你做的糖醋鱼我可是馋了好久哦!”
妈妈终于舒心地笑笑:“你这丫头!好!阿姨再给你做糖醋鱼!”
我看着爸爸妈妈相扶着微笑离开了,他们大概憧憬着看到我再变回他们宠爱的那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吧?
春桃见他们走远了,苦笑望向我:“现在可好,你可要连累我再吃不到糖醋鱼了。”
我轻轻握着春桃的手:“谢谢你。”
春桃叹口气:“什么时候走?”
我静静看着爸爸妈妈的背影:“今晚吧。”
“想好要去哪了?”
我轻轻摇头:“不知道……我总要找个地方把他生下来。”
“你真的要这个孩子吗?”春桃一脸忧心,“季末,你有时太钻牛角尖……其实,你和秦川若还会再见……”
“不会了……”我哽咽起来,“前几天我在垃圾桶看到了一笔款子的底单,是舅舅和我家一起出了笔钱,送秦川出国了。现在我这一走,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了。”
“那万一有一天秦川回北城来找你怎么办?”春桃着急起来,“要不你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啊?”
我淡淡摇头:“对不起春桃,我这回走就要走得干净。既然老天不许我们在一起,我也不勉强……现在我只想找一个地方,安静地把孩子养大。”
春桃扭头看向天边的云彩,想要掩饰眼里的泪水。
我看向女生美好的侧面,却安静地笑了。
这天晚上,我们和大家一起去了餐厅,别人都在开心地吃喝,春桃却一直小心观察着外面。
忽然拽拽我袖子,小声说:“哎,你爸妈走了。”
“嗯……”我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收好了包。
“哎~季末,我有点闷得慌……你陪我出去透透气好不好?”春桃一边扯着胸口的衣襟一边皱眉看着我。
旁边一个男生面色羞红,淡淡转了头。
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姐姐,看到春桃这副样子不禁嘿嘿一笑:“酒还没喝多少呢就这样了?行,去吧,快点回来!”
“嗯,你们先喝吧,不用等我们啦!”春桃笑笑。
我俩一走出门,她就把我往一个出租车里一塞,自己上了前座,丢给司机二十块钱,刚才的醉意一扫而光:“火车站,快!”
司机见多了一倍钱,立刻开得飞快,片刻便到了火车站大门口。
下了车,我们站在“北城火车站”几个大字下,夜色中黄灯映着彼此的脸,看去都是那么悲伤。
春桃看着我:“你想走的干净,好,我不送你……不过我明天要怎么和叔叔阿姨说。”
我低头苦笑:“实话实说。说我对不住他们……这孩子我一定要,他们也不能再为我蒙羞……养育之情,来世再报吧。”
春桃眼圈红了,轻轻地抱住我:“季末,宝宝,祝你们到了新的地方,一切都好!如果真的撑不下去了,就找我,我手机号还记得吧?为了你,我这辈子都不换号了!”
我咬着嘴唇,却还是哭了出来:“傻丫头,不知道我不能情绪波动吗?”
春桃眼圈又红了:“季末,希望离开这里,你就不会再痛苦了。”
我飞快地抱了抱她,转身离开了。
春桃,你还是个孩子。其实离开,才是痛苦的开始。如今,我不只有自己,还有孩子要照顾。
前路艰难,可我,不得不走。
若有一天,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便会体会到我此刻心情了。
我走进火车站,从告示牌上看到最近的一趟车是从北城到a城,十分钟后出发。一个票贩子看到我要排队,便凑过来:“小姑娘,我还有张到a城的,你看,三百块钱卖给你?”
我笑笑:“大哥,你看我就是个小姑娘,二百八吧,行不?”
那男人寻思一下:“行,左右都要卖,就二百八吧!”
就这样,我揣着一千多块钱和奶奶给的玉镯子,踏上了离开的路。
我想,我不会再回来。
一天多的行程,旁边和我仿佛年纪的都在发着短信打情骂俏,或者三五一堆打着扑克,我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风景。
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一条不归路?我今生是否还能重新经过这座山,这条河,这片田地,这方天空?
我轻轻抚过小腹,孩子,你已经四个多月大了。在妈妈身体里,呆的还好吗?
放心,我们要走的路可能很苦很漫长,但妈妈一定会努力走下去。
相信我,宝贝。
下了火车,a城的燥热迎面扑来,几乎呛得我不能呼吸。我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汗味和莫名的酸腐味引得在火车上吃得恶劣食物阵阵涌动。
当我趴在近旁一个垃圾箱旁不住呕吐的时候,忽然觉得那么无助。
这个城市一切都是陌生的,没有人会可怜我是个未成年的未婚妈妈,也没有人会施舍我,哪怕是一点点最基本的关怀。
我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轻轻擦了擦嘴。忽然记起从前每次嘴角沾了东西,秦川都会用温软修长的手指为我轻轻擦掉。
“川……”我轻轻地喊了一声,却努力忍住了眼中的泪。
如今我已不是一个人,我要坚强!
我缓缓直起了身子,却忽然感到小腹轻微一动。
是孩子!
一股暖意涌遍全身,我颤抖地拂过这个小生命的存在。
孩子,这世界,还有我们相伴!
微笑地擦过眼角将要落下的泪,我抬眼望着这个灯火辉煌的城市,慢慢走向前。
我找了一个最便宜的房子住了下来,每天去早市里挑一些便宜新鲜的蔬菜买回家。生活艰难,我也被逼得学会了做菜,半个多月下来,已经无师自通会做了七八道炒菜。
若是秦川看到了,会开心还是心疼?
我苦笑着摇摇头,不愿去想。
如今你不在身边,我更要坚强。
腹部隆起渐渐清楚了,我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走几步路就常常累得喘不过气来。每天都睡不安稳,生怕换了习惯的睡姿压到孩子。
有时候睡不着,就一边摸着肚子一边讲我和秦川从前的故事,说给孩子也说给自己。
川,你在地球的那一端,过的还好吗?
隔壁的李大娘每天都早起锻炼,回来去早市买菜便总看到我,一来二去,竟也熟识了。
有一次李大娘和我一道回家,看着我隆起的腹部竟然掉了泪,抓着我的手说:“你这苦命的孩子,这正需要人的时候竟也没个照应!”
我淡淡一笑:“大娘,没事的。我自己还行……您看我今天这炒白菜有没有进步,刚出锅还热乎着,快来尝尝。”
李大娘一侧身不让我看见她流泪:“不了,我刚把土豆下锅,得回去看看,可别糊了。”
过了几日,李大娘常常端来自己炖的鸡汤哄我喝下去。从前我是最讨厌这些油腻的东西,但看着李大娘善意的目光,也只得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下去。
不久她又帮我找了一个卖报的工作,每天九点钟坐在报亭里,下午五点钟回家,一个月六百块钱。收入不多,但却足够房租水电和简单饭菜。
发钱的第一个月,我买了些时令水果第一次敲了敲李大娘家的门。
毕竟,这是在这个城市第一个肯给我温暖的人。人总要懂得知恩图报。
开门的是个大约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见了我嘿嘿一笑,露出一嘴被烟熏黑的牙。
我左手扶住肚子,慢慢向后退了一步:“李……李大娘在家吗?”
“在家在家。”李大娘连忙跑出来,见了老头子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瞪着眼睛骂一句,“老东西,还站着干嘛!”又招呼我,“小季,进来坐吧!来来!”
老头侧身向后一靠,眼睛却还在我身上瞟来瞟去。
我虚弱地摆摆手:“不了,身体不太舒服,下回再来!这不,刚发了钱,就拎点水果来看看您!”
李大娘笑笑:“你这孩子,还见外!”
我也笑:“多亏您平时照应,这日子总算过得去。你若是不收,可就是瞧不上我。”
我一抬头,竟又对上那双浑浊恐怖的眼,心下一惊,冲李大娘说:“今天先回去了,实在有些不舒服。”便飞快地开了门进了家。
这楼年岁久,楼上一跺脚,棚顶就落下一串串灰土。隔音也不怎么好,连楼上摇床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而现在,正隐隐约约能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吵闹。
开头似乎是李大娘的声音:“你这老鬼,瞅人家小姑娘干什么!也不怕你的狗眼瞎了!”
接着是那老头的声音:“长得漂亮不就是来看的?我今天就是看看,以后指不定要干什么呢!”
我听得心惊肉跳,便把耳朵贴向墙壁。
忽地“哐啷”一声吓了我一大跳,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砸了。
“我跟着你这些年,就没每一天让我省心的了!”李大娘在哭诉,“从我怀了小刚到现在,你在外面弄过多少乌七八糟的事了?我看在孩子的份上忍了你这么多年,到现在咱俩都老了,就消消停停地过日子不好吗?”
“哼!看看你这老婆子,要什么没什么!前楼那个许寡妇也快五十了,人家那腰段,啧啧……”
“好哇!你们俩真好上了?先前楼下老张太太提醒我,我还说不可能不可能,现在你可算承认了!老刘,你都五十六了!这张老脸你还要不要了啊!”
隐约听到一阵噼啪声夹杂着哭闹声,似乎是李大娘被打了。
我听得难受,但却无能为力。
每个人是不是都注定要承受一些旁人无法代替的苦难?善良朴实的人又为什么总要沦为弱势的一队?
那一声声求饶声和打骂声听得我一阵阵难过。我知道这里再呆不得了。
我不知道刘老头是不是真能对我做出些下流勾当,但我却不愿孩子在这样一个不堪的环境出生。
宝贝,即使再穷,也不能让你一来到这世界,就见到污浊和肮脏!
我当夜便收拾了不多的行李,匆匆离开了这个梦魇般的地方。
午夜后的街道空空荡荡,我呆呆地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看着交通灯绿了又红,竟不知该走向哪?
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禁缩了缩脖子用双臂环住自己。
川……川……我在心里一遍遍呼唤。
我想你。
我的眼泪又不自觉流了下来,对着无人的长夜,我也不想再去掩饰,任这段日子来所有的无奈和不快顺着泪水肆意地流淌出来。
哭了不知多久,脚也有些站麻了,我赶紧擦了擦眼睛,轻抚着肚子。
孩子仿佛也有了感应,轻轻地踢着我。
我破涕而笑,欣慰满足。
宝贝,还有你在。
时间太晚,一时间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我便坐到了道旁的一个长椅上,从仅有的一个包裹里抽出一条薄被将自己仔细包裹起来。
不如明天再找住处吧。但是,工作也要换换了。
想着自己仅有的高中学历,不禁暗暗叹气。不如等到孩子生下来,我再去读一个夜校,好歹有了文凭,将来找工作也方便。
可是那之前的日子要怎么办?
我怔怔抬头看着粲然的星空,忽然想起小时候,妈妈总是拍着我,唱着那些歌谣哄我入眠。便也不自觉轻轻拍着肚子,哼起了歌。
“弯弯的银河云海里,有只小白船。船在星云间里过,飘向哪儿去……”
倦意也一点点袭来,我枕了一件秋衣折成的枕头,在长椅上慢慢睡去。
我又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秦川。依稀是那夜,我们在旅馆破旧的小屋里相拥而眠。
呼吸声此起彼伏,如一段完美的乐章,演绎在微凉如水的月色下,风中传来谁轻声的呼唤,一遍又一遍。
“川……”我模糊地唤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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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海天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两个人一边争吵一边靠过来,争吵的内容听不大真切,却依稀听出来是两个女人。
女人打架,不是钱就是男人,我轻蔑地笑笑。
我怕她们会打架,若是再撞到宝宝可就糟了,便努力睁眼,慢慢地起身。
两个女人都穿着价格不菲的衣服。一个身段高挑,长发飘飘,另一个稍矮些,火红色的短发让人想起燃烧的火焰。
高个女人此时正双臂挥上挥下大声叫着:“我不干了不行吗?这该死的日子,我他妈的受够了!”
红发女人冷冷看她:“你他娘的当初是怎么求我的?现在好了,要走?好啊,你个忘恩负义的表子!”
“我呸!”高个女人狠狠朝红发女人吐了一口口水,“叫我表子?你才是真正的表子!无良的贱种!”
“你他妈骂我什么?”红发女人高跟鞋蹬蹬两步上前,冲着高个女人竟然就是毫不费力的一个耳光。
“啪”一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那么刺耳,我不禁“呀”了一声。
我的出现似乎吓到了她们,两道愤怒混着惊恐的目光一起射了过来。
我连忙将被子和秋衣收好放到包里,起来往前走。
红发女人蹬蹬跑来,我赶忙转身,虚弱地冲她摆摆手,怕她也给我一耳光:“这位姐姐,我没地方住才想在这呆一会,你们来了我就让地方吧!”
高个女人也跟了过来,掐着腰站在我面前上三路下三路打量着:“啧啧,不错不错……”那口气仿佛是在服装店里挑衣服。
而后她终于盯住了我的肚子,“呦……怀着呢?”
我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便小心地护住肚子,向后慢慢退着。
红发女人皱皱眉,一把拉开高个女人:“你就见不得别人怀孕,你自己生不了还让全世界都绝种啊?”
高个女人仿佛被戳到了痛处,尖声叫着:“我操你妈!谁生不了!你他妈才生不了!”
“行了行了,”红发女人不耐烦挥挥手,转向我,“小姑娘,你怎么半夜一个人在外面?男人呢?被甩了?”
我有点搞不清状况,就装出可怜的样子,咬着唇低下了头。
示弱终归是没错的。
高个女人也终于平静下来,语气却依旧尖利:“我操他妈!男人就他妈没个好玩意!你看今天恨不得把你腻死,过两天再看见就好像你变成一团空气,真他妈骚性!女人就是贱的,什么都他妈敢信!”
“你他妈有完没完!”红发女人推高个女人一把,又回过身看我,“没地方呆不如跟我们走吧?”
我这才发现其实她长得挺漂亮的,是那种精致的漂亮,细细的眉毛,小巧的唇齿,只是一双眼睛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苍老。
我犹疑地看着她:“去哪?”
红发女人扯着嘴角笑笑:“去哪也比你没处可去好。”
“可是……”我嗫嚅着,“我没钱……”
高个女人尖声一笑:“呦,以为我们是骗钱的呢?告诉你小丫头,我们每个月挣的钱可是五位数!”
高个女人没有红发女人长得美,但一双大眼睛却仿佛被施了咒,竟如清水般脉脉含情。
红发女人有些不耐烦:“这你也好意思说!”她回头就要拉过我,我本能地倒退一步。
她愣了一下,冷笑着:“小姑娘,我是看你可怜才想帮你,不要算了,你就在这呆着吧!”
红发女人转身便要走,我咬着嘴唇,却终于喊出声:“等等……”
高个女人“哧哧”地笑出来:“阿云,你真要帮这小妮子?”
红发女人抽一下嘴角,拉着我便走。
我惊叫了一声,又低低地说:“能不能慢点,我走不快。”
脚步明显放慢了,红发女人冲我淡淡笑笑:“双身子就是这样……你家人呢?不管吗?”
我胡乱撒了个谎:“我小时候他们就离婚了,把我放在别人家养,早没联系了。后来我怀了孕被赶出来,也没脸去找他们。”
红发女人若有所思点点头:“哦……你男人为什么不要你?小三?”
我继续面不红心不跳地说谎:“嗯……他……调走了,也没告诉我要去哪。”
红发女人冷冷一笑:“你还是天真哪,他自然是去找别的小四小五了!男人哪,有点钱就不知道几斤几两了!”
红发女人忽然停住,我才发现高个女人不知何时没了踪影。我愣愣看向红发女人,她冲我咧嘴一笑:“阿芳去提车了……叫我阿云吧!”
“云姐好!”我甜甜一笑。
阿云似乎很满意,轻轻拍拍我的肩:“小姑娘嘴还挺甜!说实话,”她忽然话锋一转,玩味看着我,“你不怕我们是坏人?”
我心里苦笑,你们难道是好人?只不过我刚刚看出来,这城市危险的东西太多,为了宝宝的安全,倒不如先跟你们走。
脸上却依旧是天真的表情:“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不然不会想要帮我。现在我也是无依无靠,你们就是我的姐姐……”我越说声音越小,竟仿佛要哭出来。
阿云笑笑:“你叫什么?”
我扁扁嘴,又努力摆出笑,相信一定是个楚楚可怜的模样:“我叫申然……云姐你就叫我小然吧!”
阿云点点头:“好,小然,有我罩着你,以后谁也别想动你……来了!”
忽然一辆炫目的红色法拉利开过来,一看就是车展上最拉风的那类。
阿云看着我震惊的表情笑笑:“阿芳以前相好给买的,现在人没了,车还在呢,傍了好几年倒是没白费。”
我和阿云一前一后上了车,阿芳从车镜似笑非笑地看我。
我赶紧开口说话:“芳姐,你这车真好看!”
阿芳又一阵尖笑:“才这么一会,就叫上姐了!呦,这是谁教的啊,我可有点担当不起呢……”
这么说着,我却依旧能看到她脸上挂着清晰的笑。
这些人,大概也是寂寞的吧?
一阵沉默,阿芳忽然看我:“你怎么不问我们是干什么的?”
我还是一脸单纯:“你们是干什么的呀?”
阿芳从前面冷哼一声:“这还看不出来?出来卖的呗!只不过我们比较高级,要价多。偶尔拉不到活也陪个酒卖个笑。风月场的买卖,左右都差不多。”
我立刻摆出一副同情的模样:“哦……我以前在小说里看过,你们其实都特别不容易。”
阿云苦涩地笑了笑:“今天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把你当我自己妹妹看,这世界就是这么肮脏,你太单纯就会被挨欺负,只有不要脸的人才能活下去。踩着自己的尊严,去讨生活,这就是我们的命!”
我点点头:“哦……”
阿云爱怜地看着我:“你以前的男人也大概是看上了你这单纯劲,谁看了都心疼呢。”
阿芳从镜子里看着阿云:“你真打算白养这丫头?”
“不然怎么样?”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