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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保芈嬛一命。

    说到底,她之所以会给了王玉信件,不过是要他做个选择。是他死,还是芈嬛死。

    在此事上,她亦心知肚明,王玉不会通知老四。他嫡亲阿姊的遗子,王玉怎能忍心拖下水去?

    只是……老四就藩前,特特入了坤宁宫,对她说:“嬛儿是儿臣不愿放手的女子,求母后成全。”

    朱棣是她疼惜的孩儿,打小便是与她亲近,他如此恳切地向她要一个女人,她又如何能不给。

    对故人的愧疚,对养子的宠爱,在马皇后心底层层纠结。是以芈嬛便不能死,她倘若是死了,马皇后这一生必不能安宁。

    许是上天眷顾,许是芈嬛命不该绝,到了第五日时,她的高烧竟自行慢慢地退了下去。

    太医们松了口气,马皇后亦将一颗藏着秘密的心放回肚中。

    芈嬛依旧沉沉睡着,但面容显见安详许多,已不见了前几日眉头紧锁的痛苦之态。

    璎珞和川子没日没夜地守在芈嬛床边,璎珞时不时地就要哭上一鼻子。她觉得,像嬛姑姑这样待自己亲切的人,她是终此一生再也遇不到了。

    可璎珞哭着哭着,居然把芈嬛给哭醒了过来。

    芈嬛费力地挑起眸子,瞥了眼璎珞红肿的双眼,哑着嗓子道:“丫头,你当真是闹腾。”

    川子见芈嬛醒来,慌忙端茶递水,遂又巴巴地跑前跑后唤太医。芈嬛瞧着他忙碌的样子,扯了扯唇角,牵出一个淡雅的笑。

    几个太医聚在一处会诊,得出的结果便是调养二字。横竖皇后娘娘肯在这个女子身上下功夫,那便人参鹿茸地养着,只怕废人也能给滋补得活蹦乱跳。

    马皇后听了太医的话,颇以为是,于是命人日日炖汤,顿顿为芈嬛进补,倒是改善了她的伙食。

    半个月后,芈嬛已能坐着了,但身上仍旧包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纱布,瞧来极是逗趣。

    吕妃听闻芈嬛康复许多,便带着朱允炆从东宫来了坤宁宫。

    朱允炆离开芈嬛的这一段日子自是不消停,折腾得东宫上下心力憔悴,都期盼着芈嬛早日能下地,看护小皇孙。

    然朱允炆虽是闹腾得愉快,但课业也未落下一项。年纪不大的他,已然能够背下许多首诗词,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每每能逗得朱元璋龙颜大悦,是以便更加疼爱这个孙儿。

    朱允炆一进东配殿的门,就撒开了吕妃的手,跌跌撞撞往里跑,边跑边嚷:“姑姑,允炆来瞧你了。”

    奶声奶气的声音由远至近,芈嬛原本毫无波澜地心,一时起了涟漪。

    她勉强动了动,看着跑到自己窗边的小人儿,浅浅地笑着。

    “殿下,您今日怎的有空来瞧奴婢了?”芈嬛侧了身子,问允炆道。

    “听说姑姑受了伤,允炆好难过呢。”他一双小小的手掌覆上芈嬛的脸,温热的气息让芈嬛几乎要垂下泪来。

    “奴婢的伤不打紧,殿下莫要操心。”

    “姑姑,四叔就藩去了,你知道么?”允炆干脆爬上了床,贴着芈嬛靠在她身旁。

    芈嬛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允炆年纪虽不大,但却与他那个沉默的四叔极投缘。朱棣每每进宫,都定是要去瞧瞧允炆的,好吃的好玩的,向来一样不落。

    朱棣此次就藩离去,恐怕最舍不得他的,就是眼前的小人儿了。

    吕妃和马皇后皆在殿外驻足,没有去打搅朱允炆与他所爱的姑姑那一时片刻的安宁。或许她们对于孩子的包容,是可以如海一般广阔的。

    “姑姑,往后允炆日日都来看望你,可好?”朱允炆蹭蹭芈嬛裹着纱布的手臂,低声说。

    “殿下,一切都须得依制而行,您又怎能总往奴婢这里跑?”

    “可是允炆舍不得姑姑。”说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便蓄上了泪水。

    芈嬛叹息一声,这个孩子,八成是被她给宠坏了的。

    于是她话锋一转,问:“殿下可已熟读四书五经了?”

    允炆瘪瘪嘴,“晦涩难懂,不读。”

    “那殿下想要见奴婢么?”

    允炆重重点头,纯真的眸子里亮亮的,“当然想。”

    “既然如此,那殿下便认真研读了四书五经,再来见奴婢。”芈嬛一顿,清眸流转,笑望着允炆道:“这是奴婢与殿下的交换条件,您可不许抵赖。”

    允炆眼中复又包了一窝泪,呜呜地道:“姑姑不喜欢允炆了,姑姑讨厌允炆了。”

    芈嬛不言不语,只是笑笑地看着他。

    片刻后,允炆终是妥协。他从床上爬下来,揽住芈嬛拱了拱,说:“允炆这就去念书,姑姑可不能食言呐。”

    芈嬛颔首应了,允炆便欢快地离去。她轻叹,但愿这孩子,能够远离皇位。

    夏蝉的叫声已在不知不觉中响起,宫墙里的柳,抽出了绿绿的叶儿,随风摆动着妖娆的身姿。

    暖风拂面的时候,芈嬛终于能够下地走动,只是面色依旧苍白。太医说,她落下了些不能治愈的病根,虽不是大病,但却麻烦。

    畏热畏寒,易咳喘。

    马皇后仍是顿顿为她补着,但她身子却消瘦。

    直到了夏日宜人的日子里,芈嬛才对马皇后淡淡道:“娘娘,不必再为奴婢费神了。奴婢这身子大抵就是个无底洞,无论怎样的灵丹妙药,也都是填不平的了。”

    马皇后望着芈嬛,心头略感酸涩。几次话到了嘴边,都又咽了回去。

    六月的一日,芈嬛坐在庭院里,手上摆弄着一幅刺绣,上面绣着一双龙凤。

    马皇后立在她身后,问:“嬛儿,这是要送与谁的?”

    “天下间除了陛下与娘娘,试问还有谁能担得起此物?”芈嬛也不回头,手中继续忙碌着。

    自打她转醒后,就对宫中的礼制愈发地不上心。行不行礼,问不问安,全看她自个儿的喜怒。只是坤宁宫里的人,对此也都不当回事,听之任之。众人深以为,连皇后娘娘都不计较的事,他们又凭什么来多嘴?

    马皇后兀自深叹,终是无比哀伤地道:“嬛儿,王玉的尸首早些就寻到了。只是他面目已尽毁,不便叫你再去相见。”

    芈嬛闻言,低低应了一声,似是无动于衷。

    她手下绣针如飞,针针细致,不见一丝慌乱。马皇后惊讶,难道,她对玉儿竟无一丝感情么?

    作者有话要说:在此改编一下朱棣同志和朱允炆同志的关系,以方便“情”的叙述。小玖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无论历史是如何,我想去相信好的一面撒。

    这里把马皇后写的心机深了点,不过她也是出于爱朱元璋,女人啊……都素这个命

    23

    23、叹人世,太匆匆(2)

    沐枫被软禁在缀云院,这是川子私下偷偷告诉芈嬛的。

    芈嬛略略惊讶,以朱元璋的狠绝,竟没杀了她!

    或许该见见沐枫的,毕竟,她是嫁了容珏的人。他的妻,又怎能不顾?

    于是,在一个明媚的日子里,芈嬛跪在马皇后面前,叩首道:“娘娘,奴婢想出宫去探访位故人。”

    马皇后不疾不徐地将手中茶碗交到璎珞手上,淡淡道:“嬛儿,本宫知道你的意思,可沐枫现下是带罪之身,你见不到的。”

    “倘若娘娘肯允奴婢出了宫去,奴婢便能见到。”芈嬛深深埋首,不肯退让一步。

    “你这丫头,是定要与本宫这般说话么?”马皇后语气中带了些愠怒,这些日子来,芈嬛愈发地直来直去,根本未把皇家的威严放在眼中。

    “奴婢不敢。”

    “听闻你旧时的家奴已常常去缀云院,你主仆二人一心,就权当是你去问候过了吧。”

    “他是他,我是我,不可混为一谈。”芈嬛声音清清淡淡,可却有着不容小觑的气势。

    马皇后久久地望着这个瘦弱的女子,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出些所以然来,但终是无果,只得摇头沉叹一声道:“若是瞧见了她,就能够解开你的心结,那你便去罢。”

    “奴婢叩谢娘娘。”芈嬛恭敬地叩首,遂起身离去,步履间不带一丝拖沓和迟疑。

    马皇后看着她消失在殿门后的身影,复又长叹,这个女子,到底是不一般。

    芈嬛换下一身宫装,用锦缎仔细包了,抱在怀里施施然出了坤宁宫。

    承天门外,芈嬛问了侍卫周王府的方向,便一路往朱橚家而去。

    周王府门前,芈嬛被侍卫拦下。

    “烦请通传王爷,芈嬛求见。”

    “姑娘请稍候。”侍卫尚算是个精明的主,他瞥见芈嬛腰上挂的腰牌,知她是宫里来的人,不敢怠慢。

    片刻后,朱橚大步从府里走出来,一见芈嬛,立时喜上眉梢,赶忙迎她进府。

    “嬛姐姐,我可是有许久未曾瞧见到你了。”朱橚顺手接过芈嬛手里的小包塞到随侍手里,笑呵呵道。

    “我一直都在坤宁宫内,倒是少见你来请安。”芈嬛抿唇一笑,“是不是燕王殿下不许你见我来着?”

    朱橚“啊”了一声,惊讶地看着她说:“嬛姐姐怎么知道?莫非是你俩串通好的?”

    “这事哪有串通之说?”芈嬛笑叹着摇头,“我一向是个危险的人,离着我远些对你也没坏处。”

    “你俩说话倒都是一套一套,可也没见我哥疏远你。”朱橚有些气闷,轻哼了声道。

    “不想知道我今日为何特特来寻你?”芈嬛停下脚步,看着朱橚问。

    “我只知道,嬛姐姐一定不是因着想念我,旁的,却也是猜不出了。”

    “多大的人了,还在闹小孩子脾气。你真是该进宫多陪陪允炆殿下,说不定倒能聊到一处去。”芈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出宫一次也不易,今日一来是想瞧瞧你过得如何,二来便是有事请你帮忙。”

    朱橚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道:“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想去看望一个老友,但需向你借两个丫头。”芈嬛敛去笑意,切入正题。

    “是何人能叫你如此费神了?”朱橚微微蹙了眉,关于芈嬛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宁愿不知道。

    芈嬛扫了眼皆在一丈之外的王府护卫,正色沉声道:“阿橚,燕王殿下的良苦用心你是知道的,莫要叫他多年的经营都白费了。”

    朱橚闻言,侧头看着芈嬛,眸色渐深。他或许明白了些许,为何四哥会执着于这个女子,为何父皇将她困在宫闱之中。

    “府里的丫头任你挑,用完给我送回来就是。”朱橚展颜而笑,似乎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芈嬛亦笑,“多谢。”

    周王府里,芈嬛重换上一身宫装。她挑了两个瞧来极是木讷的丫头,将手里两套宫婢的衣裳交到她们手上,漠然道:“你二人随我去个地方,约莫一两个时辰内便能回。”

    “是,姑娘。”两个丫头显然是对芈嬛带着些恐惧的,垂了首低声道。

    待她们换好一身衣裳,便随着芈嬛出了房门。朱橚负手在院里候着,看芈嬛出来,便走上前去,笑呵呵地说:“嬛姐姐,既然母后批准了你出宫,那便同我一道用晚膳罢。”

    “你先前说的真味斋,我可一直惦记着,不若就今日去尝尝可好?”芈嬛随口说着,毫不意外地在朱橚眼中看到了涌出的欣喜之意。

    “自然是好的,那我便在府里等着你。”朱橚愉快地应下来,遂又嘱咐了那俩侍婢几句,这才送芈嬛三人出府。

    缀云院外的巷子里,芈嬛老远地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在同侍卫攀谈着。她唇边不经意地挂上笑,心道,这时间可掐的真准,不然可是难碰见呢。

    她缓步走到那人身后,朱唇轻启,唤道:“流殇。”

    流殇诧异地回眸,却是瞧见了芈嬛衣裳光鲜地立在自己身后。他眸色先是一黯,随即又涌上难以名状的痛意,深深望着芈嬛。

    芈嬛的视线越过流殇,看着缀云院前佩剑的侍卫,正色道:“我等奉了皇后娘娘口谕,前来询问罪妇些事情,望请通融。”

    侍卫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令牌。”

    芈嬛随手解下腰上的牌子,交到侍卫手里,从容淡定,丝毫不像是在诓人的模样。

    “这个不行。”侍卫绷着脸将腰牌递回到芈嬛手里。

    芈嬛挑眸看看他,不急不慢地说:“缀云院里关着的是谁,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我此番来问话,该走的是什么程序,用的是什么身份,做的是什么事情,你可都掂量清楚了?”

    侍卫闻言,认真地看了看芈嬛,发现从她脸上看到的,除了冷漠就是冷漠,不见分毫慌乱。芈嬛的话,他在心里细细绕了一圈,猛地品过味来后,慌忙躬身行礼,道:“卑职多有得罪,姑娘里面请。”

    芈嬛进了院子后,侍卫轻抹了抹额头渗出的薄汗。他一向不是个多嘴好事的人,只知这院中的女子跟宫里有莫大关系,但究竟是怎样的牵扯,却没人说的清。

    皇帝陛下下的旨意含混不明,派来看守院子的人也不过几个。他们只道院子不能随意进出,却不知院里的人所犯何罪,是何身份。可看方才那姑娘的气势,这院里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或许这就是朝廷的规则,大权在握的人,既然要你活得见不得光,那也一样会要你死得没有尊严。

    芈嬛走在缀云院里,轻车熟路。

    她找了几间屋,都未瞧见沐枫,便径直去了后院。她原是想去看看原先住的房子,却没料在后院里看见了一片红彤彤的曼珠沙华。

    沐枫一袭白衣,正蹲在花丛中,侍弄着花草。可饶是曼珠沙华红得艳丽,却也没能掩去她身上流淌着的哀伤。

    芈嬛兀自走上前去,俯身拨弄了下那有花无叶的伤情物,淡然道:“这花,今年倒是开得早了些。”

    跟着她的两个丫头,见此情境,便识趣地退到月亮门外,不再打扰芈嬛二人。

    “我等了你许久。”沐枫扬起头,如死水般的眸子没有焦点地望向芈嬛。

    “怎的成了这副模样?”芈嬛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一如初见时那般。

    “他死了,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沐枫轻笑,眼里是刻骨的凄凉。

    “你活着,将他的生命延续下去。”芈嬛拢拢衣袖,望向翠绿一片的榕树。

    沐枫惨然地笑着,她“嚯”地起了身,抬脚踩住了一株曼珠沙华,一字一顿地对着芈嬛道:“这一园子的花,都是他为你栽的,你看着,可满意?”她抬手指着不远处的房间,“他日日亲手打扫那屋子,只为叫边边角角都不染纤尘,你听着,可舒心?他从不许我踏进那里半步,只说你不喜旁人动了你的东西,芈嬛,你凭什么?他是我的夫君!”

    芈嬛眸色淡淡,未有一分波澜,“他做的,都是他心甘情愿,我从未迫他替我做任何事。”

    沐枫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泪水顺着颊边淌下,“他为你而生,为你而死,你怎能说出这般无情的话?”

    “可他娶的,却是你。”芈嬛定定地望着她,沐枫瞪大了眸子,眼中涌上恨意。

    “你不是人!”沐枫抬手一巴掌甩在芈嬛脸上,可打完了,她又慌乱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怔怔出神。

    芈嬛大伤初愈,被这一打之下,便觉眼前发黑,喉头腥甜。她勉强定了定神,理理微乱的发丝,冷声道:“我今日来,不是为了看你如何成了怨妇的。我只是问你一句话,愿生,还是愿死?”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沐枫已然是绝望,她依稀记得王玉临行前对她说,他不是不能爱她,而是他的心早已不肯去爱旁人。

    芈嬛定能救了你出去,你等着她来。这是王玉最后一句话,他决意赴死时,仍旧坚定不移地信着这个冷艳的女子。

    如今,她等来了芈嬛,看清了他倾注全部的女人,却只觉悲凉。

    芈嬛看着她瞬息万变的眸子,轻轻叹息,“沐枫,你的执着,终是用错了地方。你一心牵挂王玉时,可曾看到始终在你身后的流殇?”

    “我与流殇,只能是有缘无分。”沐枫面色一片黯然,身上笼着扫不去的阴霾。

    芈嬛望着她,久久地,才吐出一句话,“王玉,不该娶你的。”

    言罢,她便转身而去。沐枫的答案,她已然明了,无需再多问。

    一场输了的情爱纠葛里,赔上的,又何止是心殇。www奇qisuu書com网

    沐枫会爱上王玉,芈嬛毫不意外。

    公子如玉,惊才风逸,世间有几个女子能不动心?

    作者有话要说:梦里欢颜千百回,醒来几度相思泪。

    额,小玖写的都有些郁闷了~~o(︶︿︶)o

    24

    24、叹人世,太匆匆(3)

    流殇在缀云院外候着芈嬛,见她出来,赶忙迎上去。

    芈嬛顿住脚步,对着身后的两个婢子说:“你二人先行回去,转告王爷稍等我片刻。”

    “是。”她二人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芈嬛缓步往前走着,流殇跟在她身后沉默不语。半晌,才听芈嬛淡然道:“你过几日便去北平,跟在燕王殿下左右。”

    “我不走。”

    “流殇,你何时开始要忤了我的意思了?”芈嬛回眸看他,脸上无甚表情。

    “我要留在应天等着姑娘,而且……沐枫这也少不了人帮忙。”流殇垂下头去,后一句话低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我在宫里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出来的。至于沐枫,”她幽幽叹了口气,“她大约是再不需要你了。”

    “姑娘,我知自己是一厢情愿,可我也当真不能置她于不顾。”流殇急道。

    “两日后,你离京去北平,莫再多说了。”芈嬛转过身,掩去了眸中的一丝不忍。流殇,叫你离开是因为我太懦弱,我不忍看你再痛不欲生。

    流殇咬咬牙,攥紧了拳头,许久才沉声道:“是,姑娘。”

    芈嬛告别流殇,一人闲逛着回到周王府。

    朱橚早已在前厅候着她,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地品着杯茶,极是烦闷的模样。

    “王爷怎的没精打采的?”芈嬛步进屋中,含笑问他。

    朱橚闻声抬起头来,见是芈嬛,便扬起抹灿烂的笑意,一指身旁的檀木椅道:“嬛姐姐,坐。”

    芈嬛坐下后,随手替朱橚将茶沏上,说:“阿橚,你闲下来的时候,便进宫去瞧瞧娘娘。燕王殿下就藩后,娘娘就愈显思念儿子们,倒是憔悴许多。”

    朱橚看着她,沉默半晌,才道:“嬛姐姐,母后要你留在宫廷十年,你心里就不怨么?”

    她轻笑,“娘娘待我不薄,我有何可怨的?”

    “可母后这般,实在是说不通。”

    “阿橚,世上之事,往往不可只看一面。”芈嬛垂眸叹息,她确实没有怨恨的立场。以她的所作所为,若换了旁人是皇后,恐怕早就要了她的命了。但马皇后却一再容忍,用她的宽容去原谅了芈嬛的一切。

    朱橚张口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门外冲进来的一个侍卫打断了到嘴边的话。

    “启禀王爷,宫里来报,皇后娘娘忽然病倒,陛下传王爷进宫。”

    “什么!”朱橚猛地起身,险些打翻了手边的茶碗。

    芈嬛紧蹙了眉,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坤宁宫里,宫婢内侍们一路小跑着出出进进,个个面色慌张。

    朱元璋在殿内来回踱着步,眉头死死纠结在一处。

    “父皇。”朱橚一个箭步跨过门槛,直奔朱元璋而去。

    “橚儿。”朱元璋瞧见朱橚似是略略松了口气,太子如今不在朝中,老二、老三、老四也已就藩而去,能陪在马皇后床前的便只有老五了。

    “母后病情如何?”

    朱元璋沉沉叹息,“你母后的病是痼疾了,太医先前已说过要按时服药,可你母后却始终不肯,只说是小毛病不碍事。”

    朱橚沉吟一瞬,说:“儿臣进去看看母后。”

    “去罢。”朱元璋轻叹着,一双眸子望向立在门边的芈嬛。

    “奴婢给陛下请安。”芈嬛遥遥拜下,该有的礼节是滴水不漏。

    “嬛丫头,免礼吧。”朱元璋缓步走到她身侧,看了看她说:“陪朕出去走走。”

    “是。”

    宽敞的步道上,除了朱元璋与芈嬛,便再无他人。芈嬛落在朱元璋身后三尺远的地方,缓缓跟着他。

    “丫头,你走得近些,朕不会吃了你的。”朱元璋微叹,芈嬛恍然觉得他似乎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芈嬛跟了上来,朱元璋接着道:“你可知道,在这朝廷之中,有人说朕残忍霸道,有人说朕刚愎自用,可也有人说朕是治世明君。”他顿住脚步,侧首看看芈嬛,“依你看来,朕是个怎样的人?”

    “治世不易,陛下所作之事不过是情理之中。”芈嬛垂首,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

    “情理之中?”朱元璋轻笑着,“恐怕是旁人的意料之外。”

    “人人都愿君主仁厚,却不知仁厚的君主难治群臣,朝纲易乱。”

    朱元璋眼中不经意地掠过丝杀气,“丫头,你这话指的可是太子?”

    “奴婢不敢。”

    朱元璋冷哼一声,“有何敢与不敢,朕的儿子,朕心中自然清楚。”

    两人就此陷入沉默中,直至走进了御花园,朱元璋才复又对芈嬛道:“朕可以放你离去,但要你答应朕一个条件。”

    “陛下,自由之身于奴婢来讲,并不是必要的。”

    “你这丫头,还是恁多的猜忌。”朱元璋叹息,“朕只要你终此一生,不再踏入大明国土半步,便任你离去。”

    “是谁令陛下改了主意?”芈嬛望了眼东边初上的月,无所谓地道。

    “一个故去多年的女子。”

    “陛下倒也是念旧情之人。”

    “朕这一生,独独是对她不住。”

    “陛下的条件,实在算是宽厚,奴婢没有说不的余地。” 芈嬛话锋一转,不再追问。

    朱元璋默了一瞬,道:“倘若你无处可去,不妨往北边走。”这一世,他已害了凝香,害了王玉。作为补偿,他便为老四多做些罢。

    芈嬛深深一福,垂眸道:“奴婢告退。”

    朱元璋颔首,算是应了。

    芈嬛缓步走着,终是沉沉叹息。

    人世间,拗不过的就是一个情字。

    朱元璋几乎是不眨眼地诛杀着功臣,排除异己,为儿孙的天下扫清道路。他不放过任何一人,哪怕只是个弱女子。

    在他眼中,一切可能成为隐患的人,都有必要除去。她芈嬛,自然是朱元璋的一个心结。

    但他终究还是做了违背意愿的决定,只为那份欠下的情。

    芈嬛不清楚那是谁,但她知道,这一切都与王玉有关。他步步设计,倾尽所有,只为还她自由身。

    马皇后此次一病,便再未好起来。可她却执意不肯服药,不肯祈福。

    马皇后遣散了坤宁宫几乎所有的宫婢内侍,唯独留下芈嬛、璎珞、川子三人。

    芈嬛虽答应了朱元璋离去,但却一拖再拖,直到马皇后缠绵病榻,再起不了身,她也仍旧侍奉左右。

    洪武十五年的中秋前夕,皇宫里一反往常的喜庆,一派肃穆景象。

    三个月前,皇长孙朱雄英病逝。朱元璋下旨取消一切庆典,哀悼早夭的皇长孙。

    如今,马皇后亦是到了弥留之际。

    坤宁宫里,仍旧是灯火辉煌,但却显得压抑。马皇后的病榻前,黑压压跪了一片人。太子朱标跪在众人之首,默默地拭着泪。

    朱元璋侧坐在凤塌旁,紧紧握着马皇后已如枯柴的手,忍不住湿了眼眶。

    马皇后艰难地看了眼跪在一旁的芈嬛,费力地说:“陛下,臣妾一走,便叫那孩子离宫罢。”

    朱元璋强忍着泪水点点头,他懂她的心意。

    “臣妾福薄,不能再陪伴陛下走更远的路,请陛下一定珍重。”浑浊的泪顺着马皇后形容枯槁的脸颊滚滚淌下。

    “看着孩子们都已成丨人,臣妾颇感欣慰,只是老四……今日不在呐。”马皇后闭了闭眸子,眼前似乎又晃过那个玉琢似的孩子,晃着小手叫她“娘亲”的模样。

    “老四就回来,就回来了。”朱元璋抹抹泪,辛酸不已。

    马皇后双眼直直望着一片虚无,眼中似有幸福的痕迹。朱元璋在她耳畔一直唤她,她却没了反应。

    “皇后薨了——”内侍的声音划破长空,坤宁宫内哭声一片。一时间,阴霾笼罩了应天府。

    各亲王奉旨入京奔丧,太子朱标、太子妃常氏于坤宁宫为马皇后守孝。朱允炆为表孝心,亦跟随父亲一道长跪灵前。

    坤宁宫不起眼的角落里,芈嬛久久跪着,她眼中噙了泪,却未垂下。

    时隔千年,她重又穿上这身素白,却为的是一个她爱不起来亦恨不起来的人。

    彼时,父亲被负刍门客所杀,她也是这般在灵前守着。可还未守足七日,叛军便杀进了宫门。母亲死在她的手中,祖母李氏遭满门抄斩。

    如今,在这太平盛世的大明,可还会出些乱子么?

    旧历九月二十四,马皇后下葬。

    这日天空乌云密布,就在下葬之时,忽然雷声震天,雨泻如注。入葬时辰被耽搁,朱元璋雷霆震怒,就要将相关大臣斩首。

    宗泐不卑不亢地出了人群,对朱元璋说:“雨落天垂泪,雷鸣地举哀。西方诸佛子,齐送马如来。”

    朱元璋闻言,方才消去了怒气,放过众人一马。

    芈嬛远远地看着宗泐,总觉他与往常不大一样。虽是几年未见,生疏了些,但宗泐眼中的那份犀利却是极不似当初那个羞涩的小僧人。

    马皇后离世,朱棣自是痛难自抑。朱橚劝说芈嬛去看望他,芈嬛却一再拒绝,是以他二人根本就未曾说过半句话。

    倒是朱允炆难过得不行,坚持搬到了坤宁宫与芈嬛同住。这个五岁的孩子,对芈嬛的依赖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朱元璋疼爱孙儿,就也不再追究。但是隐隐地,他总觉不安,便打定主意,速速送芈嬛离宫。

    作者有话要说:竟然在这样惨淡的情况下还会掉收,小玖好想弄块豆腐撞,望天ing

    25

    25、莫相失,莫相忘

    应天府阴雨绵绵数日,直到旧历九月底,天才放了晴。

    坤宁宫里,芈嬛蹲在允炆跟前,摸摸他柔软的黑发,说:“殿下,您往后要用心念书,不可再顽皮了。”

    允炆垂了泪,小手摩挲着芈嬛的脸颊,“姑姑当真要走了么?不能为了允炆而留下来么?”

    芈嬛含笑摇了摇头,“奴婢也舍不得殿下,但须知人生必不能事事如意。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殿下要保重。”

    朱允炆柔柔软软的小身体拥住芈嬛,用小脸蹭蹭她,耳语道:“姑姑,待允炆长大了,就再接你回宫。到了那时,谁也不能欺负你。”

    芈嬛闻言,轻声应了,说:“姑姑等你。”

    如果这能成为一个信念,一种寄托,那么谎言也将是美好的。

    川子自殿外步进来,远远地对芈嬛垂首道:“嬛姑姑,时辰到了。”

    芈嬛放开允炆,定定地看了他一瞬,遂在他光滑细嫩的额头轻轻印下一吻,说:“殿下,珍重。”

    言罢,她便起身离去,任朱允炆在身后不依地哭闹,都恍若未闻一般。

    川子与芈嬛一路无话,直到了西角门,芈嬛才顿住脚步,回首望望巍峨的宫殿,心下叹然。

    “嬛姑姑,多多保重。”川子湿了眼眶,他对着芈嬛深深行礼,却没再多说。

    芈嬛看着这个相伴了她多年的小侍从,浅浅笑着。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孩子,宫廷生活教会了他太多。或许他不能成为个中翘楚,但他懂得的,已足够他安度此生。

    “川子,东配殿里的那些个零碎,你惦记着拾掇拾掇。”芈嬛随口说着,似是在交接工作一般。

    川子闻言,眸中掠过一丝了然,他再次躬身,“姑姑走好,望姑姑福寿安康。”

    芈嬛还了一礼,便不再停留,转身步出宫门。

    此地,但愿此生不必再来。

    马车早早就侯在了宫门外,怀仁恭谨地在车旁立着。

    他见芈嬛出来,赶忙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包袱,问:“姑娘,咱是先回王府,还是——”

    芈嬛望望城郭外朦胧的山影,道:“去山上看看罢,要走了,总得跟他们打声招呼。”

    “是,姑娘请上车。”

    怀仁扶着芈嬛上了马车,心头略略不是滋味。自家王爷一心为姑娘着想,可她却只惦记着那已故的人。

    青山之上,一座无碑孤坟倚在苍翠的树下,显得愈发寂寥。

    黑衫男子在坟前长身而立,微风拂动他的碎发,带出些悲凉的意味。

    芈嬛在远处步下马车,缓缓走上悬崖边,在男子身旁站定。

    他垂首看她,眸子里轻轻漾起些波澜,“姑娘,你来了。”

    “来看看他们夫妻,毕竟这一去,就再不能回来。”芈嬛抬手擦拭着石碑上的灰尘,只觉鼻间酸涩。

    流殇沉沉叹息,“姑娘,当初我离京时,便知此生与沐枫再不能相见。”

    “你怪我么?”芈嬛抬眸看着他,眼中氤氲着些许水气。

    “她既然选了自己要走的路,我又有何立场来责怪姑娘?”流殇认真地望向她,“只要姑娘往后能够平安,我便再无所求。”

    芈嬛回眸看着坟边几株稀稀落落的曼珠沙华,心间略有宽慰。

    她遥记得初秋的那日,残艳似血,缀云院里一片死寂。

    沐枫平静地躺在曼珠沙华丛中,鲜血顺着脖颈涌出,染红了一方土地。她手里攥着拜堂时的盖头,面色安详。

    生,要与他相伴,死,亦要相随。

    一个女人的执着,也就是如此了罢。

    芈嬛幽幽叹息,从怀中拿出块光滑的玉牌,放在石碑之上,“王玉,永别了,珍重。”

    这一世,你是王玉,你便与你的妻长相守。那一世,你是容珏,我便予你一生。

    石碑上,刻着“玉”字的凝白玉牌泛着柔和的光泽,清风过境,吹动了红色的绳结,微微摆动。

    半个多时辰后,怀仁与流殇驱车载着芈嬛回到应天府。

    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来往客商络绎不绝。

    经过城隍庙时,芈嬛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便叫怀仁将车停下。她步下车来,走到那人的摊子前,笑笑说:“袁先生,许久不见了。”

    袁珙闻声抬首,见是芈嬛,立时就换了副笑颜,“姑娘,您怎的来了?”

    “路过这里,便来瞧瞧,”芈嬛说着就在他身旁坐下,随手翻着几本卦书,问:“现下的生意可好些了?”

    “自打在琼琚楼支起摊子后,这人气就慢慢攒了起来,如今在下也是声名在外了。”袁珙一面说着,一面情不自禁露出些得意的神色。

    芈嬛闻言轻轻颔首,随口附和了他几句。

    当初的琼琚楼,如今早已易了主。现下想来,那些日子几乎如同个闹剧一般。她曾天真地以为,有了银两便能离开此地,过上清净的日子。可事实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又能走到何处去?

    “这位大师,您怎会是个出家人?”袁珙忽然的惊呼,打断了芈嬛的思绪。他顺着袁珙的视线看去,正见一个灰袍僧人立在摊子前。

    芈嬛蹙了眉,此人自面相看,颇是嗜杀。但一双眸子却清澈无比,不似红尘中人,倒真真是怪异至极。

    她一念及此,便又听袁珙开了口:“大师生得一双三角眼,容貌形如病虎。此嗜杀之相,几可与刘秉忠比肩!”

    所谓刘秉忠,便是元朝初年辅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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