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懂王爷的心思,就说王爷情薄。
可王爷对那女子的情,又有谁懂得?王爷一向隐忍自持,却在除夕那夜得知赐婚后,乱了方寸,喝得酩酊大醉。
王爷啊王爷,您何时才能得了那个皎月般的女子?
天蒙蒙亮的时候,芈嬛便被院子外的嘈杂声扰了清梦。
流殇深知芈嬛赖床的习惯,于是赶忙披起衣裳,走出院去。
院外正围站着十几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参差不一。
“听说京城里来的芈姑娘要接手我们的铺子,这一早就赶着给姑娘送房契来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对着流殇晃晃手里的几张薄纸,阴阳怪气地道:。
他身旁一个身材略显魁梧的女人赶忙接了话茬,嗲着声音说:“是啊,就怕来得晚了,惹得那位姑娘生气呢。”
“也不知是多大的来头,一下子就要了这凤阳的一半铺子,倒不晓得能不能管的过来呢。”人群后面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听来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般。
流殇听得颇是不耐烦,正待张口回击,却不料被人拉住了手臂。
芈嬛裹着件长袍立在门边,手里提着个怪异的大包袱。她黑发未束,柔顺地垂在胸前,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我便是各位要找的人,大伙有何想法,但说无妨。”她语气里透着慵懒,原本是颇有礼貌的话,此时听来倒夹着些不耐烦的意味。
方才那几个呼呼喝喝的人,如今一见面前这柔弱的女子,反而夹紧了尾巴,连大气都不敢出。
芈嬛环视众人,紧了紧手中的包袱,问道:“这里谁是领头的?”
半晌,无人应答。
就在芈嬛欲转身而去时,忽然有个人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围着院子的人都自觉地让开条路,那个举着手的人就正对上芈嬛。
芈嬛望着不远处那个身形瘦削,尚未及舞象之年的男孩,挑起抹媚笑,勾了勾手指道:“进来说话。”
简陋却整洁的屋中,流殇替那孩子倒了杯白水。芈嬛在他身旁缓缓坐下,将手里的包袱搁在了男孩手边。
“这里是纹银一百两,你拿去,按需发到各户手里。”芈嬛面上毫无情绪,对他淡淡道。
男孩蹙了眉,“你为何要给我们银两?”
芈嬛不理会他,接着说:“你通知各个商户,拿了银两后,便继续自家经营,我决不插手。”
“你不是皇帝陛下派来的人么?”男孩忽闪着一双乌黑的眸子,疑惑地望着芈嬛。
“流殇,送客。”芈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兀自起了身往后堂走。
“你等等,”男孩拦住芈嬛,正色道:“我爹是这凤阳商盟的领头人秦天诠,我叫秦珩,今日只是替爹爹来送房地契的。”
芈嬛眸色疏离,她侧首看了眼秦珩,声音慵懒:“你将此事办妥便好,不必自报来历,我实在是记不下恁多的人名。”
言罢,芈嬛施施然推门而去。留下少年瞠目结舌,他不懂,世上怎会有如此的女子?
芈嬛的回笼觉一睡就过了晌午,她醒来后坐在床边将长发挽起,遂又捏捏自己消瘦的脸颊,喃喃道:“不知在这地方住久了,会不会养出些膘来……”
“姑娘,起身了吗?”流殇在房外轻轻叩门,芈嬛“嗯”了一声,懒懒离开床沿,将门拉开。
和煦的阳光铺洒进屋子,芈嬛抬眸看看他,“你倒是会掐时候,每每来叫我时,都恰好不早不晚。”
流殇垂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遂问道:“听说此地每月十五的集市都热闹非凡,姑娘想去瞧瞧么?”
芈嬛无所谓地点点头,随口说:“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凑个热闹罢。”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应和着小摊贩的叫卖声,实在是热闹极了。食物的香气夹杂着浓浓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叫人身心舒畅。
芈嬛换了身男装负手在街上闲闲逛着,流殇落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若有所思地看着来往行人。
“公子,来看看玉吧,这可是上好的青玉、白玉,雕工细致,花样精美。”一个小商贩扯着嗓子招呼芈嬛,她闻声瞥了眼那小贩的摊子,脚下倏地顿住。
她走近摊前,拿起一支形质古朴的翠玉箫,抬眸问:“这玉箫,是何价钱?”
小贩打量着芈嬛身上的布袍,遂笑道:“十两银,不二价。”
芈嬛握着玉箫,纤细的手指轻轻滑过箫身,“玉色翠绿剔透,色泽匀称。箫的造型简约,打磨光滑,入手凉润细腻,玉质确是不错。只可惜,”她话锋一转,将玉箫翻了过来,“这箫的尾部却缺了一块,如此便不值这个价了。”
小贩面上做了难,“公子,十两已是最低,不能再便宜了。”
芈嬛垂眸想了想,随手又在一旁捻起块玉佩,问道:“玉箫和玉佩我一并要了,就算十五两银,可好?”
“这……”小贩犹豫着,偷偷瞥了眼那块成色平平的玉佩,这才十分难为地说:“十五两虽是少了些,但念着公子是位识货的主儿,我就稍亏些卖了,也算讨个吉利。”
“流殇,给银子。”芈嬛招呼着流殇付账,自己继续向前走去。
“姑娘,为何花恁多银两买下个残次品?”流殇跟上芈嬛,不解地问。
“此箫用料乃是上好的翡翠,而那缺了的地方,则是工匠刻意为之。我方才特特将此事提出来,只是为试试那小贩知不知此间细节。若他知晓,那这箫我不要也罢。可他却偏偏不知,倒是成全了我。”芈嬛瞧着手里的玉箫,边走边道。
“可姑娘又如何知晓那缺口不是磕了碰了才掉的?”
“翡翠的质地比之旁的玉料,原本就坚硬许多。若想将其砸掉一块,倒真是要费些力气。何况这箫只翠不红,可见用料已是珍品。且箫既已成型,倘若再生生砸去一块,怕是就会毁了它。是以这缺口便只能是工匠一丝丝凿出来的,其模样虽怪异,但也不可说不是件极品。”
流殇微微摇首,“我倒是横竖看不出好来。”
芈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将捻着的玉佩塞进他手里,说:“你啊,回去便将这玉佩送与沐枫,瞧她说不说你!”
流殇提起玉佩,前后仔细看看,颇是不解道:“这玉佩凝白里夹着青绿,倒是比那通体绿油油的箫要中看许多。”
芈嬛不再理会他,兀自往前逛去,心中打定了主意要给流殇多买几本书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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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城郊外,诉心意(1)
芈嬛自打买下玉箫,便日日埋首于书籍中。兴致高时,她便断断续续地吹上一曲,待吹的乏了,就再去翻那厚厚的典籍。
流殇见芈嬛整日地不愿出门去,只得在家中陪着她。于是他便在院里默默练剑,芈嬛就孜孜不倦地研究玉箫。
如此日复一日地捱着,两人的生活单调乏味,但时间倒也打发了过去。等芈嬛念起要去瞧瞧商铺时,已到了初夏时节。
经历了近三个月的磨练,流殇的剑法倒大有精进,芈嬛的箫技却只得了丁点提高。
出去院门,芈嬛与流殇走在略显清冷的街道上,流殇在芈嬛耳畔压低了声音道:
“姑娘,您总算是出了那巴掌大的地方。若再闷在那儿,我倒真担心您憋出病来。”
芈嬛随意地看着四周生意依旧惨淡的店铺,说:“流殇,我不闷。”
流殇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抬手指了指前面不远的一间老房子说:“我前些日子打听过,那间茶楼便是秦天诠的房产。”
芈嬛望望那略显破败的招牌,无甚情绪地道:“去看看。”
天诠茶楼里只零星地坐着几桌客人,两个打杂的伙计兴趣缺缺地坐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二人见芈嬛走近了,这才起身将她与流殇让进店里。
“掌柜的不在么?”芈嬛甫一沾着凳子,便淡淡开口相问,弄得小二是一头雾水。
“请你家掌柜的来一下,”她兀自说着,“若是他不在,便叫秦珩来也可。”
“客……客官,您不要壶茶么?”小二好声好气地问,显见他脾气还是不错的。
“一壶碧螺春。”
“好嘞,客官您请稍候。”小二如蒙大赦地就要转身离去,却又听见身后那个不咸不淡的声音道:“麻烦请掌柜的来一趟。”
小二摇头叹息,只得巴巴地去寻秦天诠。
片刻后,一个矮小的身影跨进天诠茶楼,正是秦珩。
秦珩进门便瞧见了芈嬛,他紧走两步,在她身旁站定,问:“姑娘,是你找我爹么?”
芈嬛点点头,“找你也是一样。”
“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上次拿给你的银两可够?”
“一百两银,分给九户,自然是不富余。”秦珩面上表情颇是有些别扭,却不知在纠结何事。
芈嬛若有所思地轻叩着桌面,喃喃道:“确实是少了些。”
“不过大伙都是小本经营,十两银也算不得少了。”
“横竖这银两也就是个补贴,好歹我是来了的,总不能一事不做。”芈嬛极认真地看着秦珩,可秦珩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姑娘当真不打算接手商铺?”
“那是自然,”芈嬛喝了口小儿奉上的茶,轻蹙了眉尖,“我向来不喜别人替我做嫁衣。”
“可……”秦珩压低了声音,附在芈嬛耳畔道:“陛下是有旨意的。”
芈嬛毫不在意地笑笑,“我本就是一介女流之辈,且不说旁的,就说这各方的协调能力便是不如男子的,又如何能承担重任?”
“姑娘就不怕……”秦珩做了个杀的手势,模样颇是逗趣。
芈嬛支着下颌,看着他说:“不必替我担心,你只管告诉各家,安心经营就是。”
“姑娘你,真是个怪人。”秦珩挠挠头,眼中满是不解。
芈嬛拍拍他的肩,遂起了身,临走时说:“这茶若是以山泉泡来,味道大约会好些。”
走出天诠茶楼,芈嬛放目远望了眼城门,回首对流殇说:“我出城去走走,你不必跟着了。”
“不可,城外太过危险。”流殇上前一步,对芈嬛沉声道。
芈嬛凝眸想了一瞬,忽而扬起浅笑,她晃晃流殇的手臂,一如千年前那般,“流殇哥哥,只这一次,你就答应嬛儿罢。”
“姑娘……”流殇颇是无奈,她是知道的,每每她这般求他,他就会狠不下心来拒绝她。
“两个时辰,”芈嬛伸出两根手指在流殇面前晃晃,“我若两个时辰内不回来,你便出城去寻我,如何?”
流殇看着她满是期待的眸子,也就没了脾气,只得点点头,由她去了。
芈嬛挂上欣喜的笑,欢快地转过身,可又在背对着流殇的刹那,沉下脸来。
流殇立在原地未动,他攥了攥拳头,低声问:“姑娘,你究竟为何不肯接受店铺?”
芈嬛笑眯眯地回身,一脸神秘地吐出两个字,“保命。”
城门处的守城侍卫轻易就放了芈嬛通行,不知是在忌惮她手中的令牌,还是被她的容貌迷得颠三倒四。
城外芳草萋萋,空气亦是清爽。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好,淡紫鹅黄的一片片压在青翠细绒的草上,洋溢着强烈的夏意。
芈嬛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没多久就偏离了来时的方向,往林子里走去。她回首望望几乎已瞧不清的城门,唇畔勾起丝莫名的笑意,“走了这样远,大约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她停下脚步,看看周围的地势,挑了块显眼的地方将身上的一块丝帕丢在草地上,又俯身将帕角压在石头下,这才施施然往前走去。
流殇回到小院,坐在院子里却是心神不宁。无奈之下,他只得去搬了些木块,抡起斧头,开始劈柴。
直到劈得大汗淋漓,流殇心头的那股子不安也没能散了去。
两个时辰,是姑娘给他的限制,那便等着罢。
今日的这两个时辰,大约是流殇一生中最为煎熬的两个时辰。他一面是焦躁不已,一面又在天人斗争,琢磨着该不该忤了姑娘的意思,出城去寻她。
流殇在小院里徘徊,再徘徊。直等到天色渐暗,他这才觉出了不对劲。
可还没等他出了门去,朱棣便找上门来。
“何事如此慌张?”朱棣望了眼手提长剑,眉头紧蹙的流殇问道。
流殇对着朱棣匆匆行了一礼,说:“我家姑娘今日独自出了城去,却到现下还未回来。”
朱棣沉吟一瞬,问流殇:“她走时可对你有何交代?”
“姑娘只说若是两个时辰未回,便叫我出城去寻她。”
“从她离去,可有两个时辰了?”
流殇颔首,“早已过了。”
朱棣抬首望了眼天色,遂对着身后的怀仁道:“你回兵营去抽调十名王府护卫,倘若有人问起,便只说是本王要料理些私事,莫要露出破绽。”
“是,属下明白。”怀仁领命离去,朱棣复又看看流殇说:“你且静下心来在此处候着,以防芈姑娘万一回来,却瞧不见你的人,反而乱上添乱。”
“这……”流殇犹豫着,冷不防瞥见朱棣眸中的一丝杀意,他略一思索,便点头称是。
朱棣遂大步离去,流殇眸色深沉地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叹息。
凤阳城外,溪边的林子里,芈嬛生起了火堆。她抱膝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上,背靠着粗壮的树干。
芈嬛望着蹿动的火苗,低低地笑了。这一把,许是赌的大了些罢,可若不如此,她又能怎样?
百无聊赖之际,芈嬛将玉箫从怀里拿出来,细细端详一阵后,她将玉箫置于唇下,缓缓吹起那首烂熟于心的曲子,离合。
渐渐地,芈嬛只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是流泪了么?倒真是容易被戳到痛处呵。
她闭了闭双眸,将眼中氤氲的湿气隐了去。再睁开眼睛时,却诧异地看见了对面低矮的灌木丛中几双泛着绿光的眸子。
是狼!
芈嬛定了定心神,死死地盯着那不远处的捕食者。无数个思绪在她脑中飞掠,却始终没能想到脱身之法。
蓦地,她忽然念起娘亲在她儿时唠叨过的一句话。娘亲说,凡中了血咒的人,血里都是带着香气的,野兽、蛇虫皆不敢啮噬。
这也就是为何施血咒者在处于死亡时,能够保全身体的缘故。
一念至此,芈嬛当下便不再犹豫,她拔下头上的银簪,对着对手臂狠狠地滑过对,遂将涌出的血滴在四周。
狼群一点点向着她靠近,芈嬛慌忙将丝丝渗出的血抹在身上,蜷缩起来紧靠着树干。
领头的狼王在将要接近芈嬛时,却倏地顿住了步伐。它机警地来回嗅着,似乎察觉到些不寻常的气息。
“嗷——”狼王忽然仰头长啸,跟在它身后那几头壮硕的狼遂都停了下来,戒备地盯着芈嬛。
两方如此便进入了胶着的状态,芈嬛眼见不能退敌,就倚着树干慢慢站了起来,欲转身逃走。
芈嬛向外微微挪了两步,忽闻箭矢破空之声自东边而来,便赶忙退了回去,紧贴住树干直直站着。
狼王身后的灰狼霎时倒地,身侧赫然插着一支羽箭,那箭几乎洞穿了它的胸膛。狼王悲呼一声,遂拱了拱灰狼的尸首,想将它拖走。
然狼群还未及离去时,又是几支利箭自东边射来。狼王大惊之下,对着狼群一声嘶吼,遂狼群慌忙奔走。狼王为众狼殿后,临走时,它悲恸地望了眼地上的狼尸,极是不舍地狂奔而去。
狼群走后,芈嬛缓缓舒了口气。她侧头往东边去看,一个黑衣男子正手挽长弓,傲然而立,正是许久未见的燕王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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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城郊外,诉心意(2)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高兴地出来嚷一声,故事发展到今天,终于把该铺垫的情绪铺垫完成了。
从下一章开始,出现有点虐了哦,吼吼吼。话说小玖自己都在期待啊。
感谢坚持到现在还没有抛弃小玖的亲,非常感谢
芈嬛倚着树干,望着朱棣向她步步走来。
趁着夜色,芈嬛偷偷抹了抹身上的血迹,但她的一举一动仍是落在了朱棣眼中。待他走至近前,便一把拉住芈嬛的手臂,垂眸一看,面上不经意地腾起了杀气。
“只是小伤,不碍事。”芈嬛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回来,缓缓放下袖子。
朱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抬手从怀中取出块帕子,帕子里包着个硬物。
他平摊了手掌搁在芈嬛面前,眸色淡淡,“你若是打算送我些东西,便直接送来,何必次次都拐弯抹角?”
芈嬛闻言低了头去看,却发现那帕子里裹得正是自己在应天被掳时,丢下的芙蓉玉簪。
她轻轻笑着,从朱棣手中将簪子捻起,应着火光看了看,说:“我还道是被谁捡了去,原来竟在你这里。”
“关于这帕子,你又如何解释?”朱棣扬眉看着他,目中尽是了然之意。
芈嬛挑眉笑笑,不做答复。只是将玉簪放回朱棣掌心,说:“你大婚时我也未送去贺礼,这簪子便就凑个数罢。”
“如此的贺礼,不嫌轻薄了些么?”
“礼物一事在之于情意,而不在贵重。哪怕是鸿毛一片,那也是我的真心实意,何况是这玉簪?”
朱棣微微一笑,将玉簪随意笼在袖中,垂眸看着她。
“陪我坐会儿可好?”芈嬛自顾自在火堆旁坐下,却是根本不顾礼制。
朱棣闻言倒是未着恼,反而笑笑地随意在地上坐下,没摆一丝王爷的架子。
“在应天时,处处有锦衣卫盯着,无论说话做事,都错不得半分。如今我虽在凤阳,却也仍旧受制于人。”芈嬛拨弄着火堆,脸上略显着些落寞。
朱棣一双黑眸紧盯着跳跃的火苗,沉声道:“这其中缘由,我自是明了的。”
“我一个全然没有来历的人,却忽然出现在一国之君身边。倘若多想了去,自然会觉是受人指使,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朱棣扬起丝意味不明的笑,“可父皇他一而再地试探你,却又不仅仅出于怀疑。”
芈嬛顿了顿,未再问下去,只说:“你的藩地,可是在北平?”
“是。”朱棣似叹息地吐出一字。
芈嬛忽然轻轻地笑了,她目光放远了看着漆黑的树丛,道:“北平的冬日许是会落雪罢?夏日又或许是草长莺飞,可驰马于草原罢?”
朱棣看着她,极认真道:“北平气候恶劣,不是你能适应的。”
芈嬛抬首,凝眸看着他,缓缓吐出一句话,“除去修罗地狱,这世上倒是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朱棣蹙了眉,回望着她,许久不言语。两人之间只剩下林间时不时的虫鸣,及火堆噼噼啪啪的响声。
片刻后,芈嬛勾唇一笑,拢了裙摆起身,随手掸去身上灰尘。遂又毫不在意地将衣裳扯烂几块,拔下簪子划在自己脸上,手上。
朱棣静静看着她,却不去拦她。
“王爷,可以回营交差了。”芈嬛低笑着看他,“至于理由,我便不帮你编了。”
朱棣低低“嗯”了一声,眸子里一片漠然。
十个护卫守在林外,皆在心头为自家王爷捏了把汗。倘若他在林中出了岔子,他们就只能以人头相祭了。
几人正兀自担忧着,抬了眸却看见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抱着个瘦小的人儿从林里走出来。
“王爷。”怀仁一声惊呼,慌忙迎上去。
他走近了这才看见朱棣怀里的芈嬛,她双眸痛苦地紧闭着,如凝玉的面上满是血迹,贴着朱棣衣襟的手紧紧地攥着衣料,似是刚受过极大的惊吓。
朱棣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沉声道:“回城。”
朱棣拥着芈嬛骑在马上,两手圈着她,给了她一个安稳的依靠。芈嬛静静偎在他怀里,身上的血腥气混着清淡的茉莉香丝丝钻进他的鼻中,叫朱棣一时间有些意乱。
“你可知与我谈条件,是要付出代价的。”朱棣在她耳畔轻轻开口,语气里尽是漠然。
芈嬛呵气如兰,双眸却依旧紧闭,“我既能狠了心将你诓到城外,便也能付得起那代价。”
朱棣勾唇邪邪一笑,道:“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你只管保住了你的命,我便带你去瞧冬雪夏花,任你纵马于草原。”
芈嬛淡淡应了,遂不再言语。
流殇在小院里来回踱着步,一听院外传来阵阵马蹄声,便赶忙拉开院门去看。
芈嬛一身衣裳早已破烂,脸颊上、衣襟上,处处是斑驳的血迹。流殇一瞧见她的这副模样,就恨不得抽自己个嘴巴。
他从朱棣怀里将芈嬛轻轻接过,似是怕将她碰碎一般。
朱棣看着他主仆二人进了堂屋,这才转身离去,也未顾及过多的礼节。
后堂的屋里,流殇将芈嬛放在床上。他正欲转身去烧些热水,却不料芈嬛竟自个儿从床上坐了起来,兀自笑吟吟地望着他。
“姑、姑娘。”流殇诧异地看着他,瞪大了眼睛。
芈嬛歪着头,眸子里天真无邪,“我不过是同他们演戏而已,莫要担心了。”
流殇满眼不信地指了指芈嬛脸上的伤,问:“可姑娘这又是为何?”
芈嬛抬手擦擦脸上的血迹,说:“你帮我烧些水罢,这脸须得擦洗擦洗。”
“是。”流殇疑惑地望了眼芈嬛手臂上不经意露出的伤口,紧蹙了双眉默默走出房去。
半个时辰后,芈嬛坐在木凳上一点点擦洗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她倒算拿捏有度,并未对之后那几道唬人的伤上下重手。但饶是如此,那些伤也仍丝丝地痛着,尤其在触到热水时,更是钻心地疼。
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芈嬛总算是把自己料理干净。她把水盆远远地推了过去,便转身回到床上懒懒躺着。今日这一折腾,实在是叫她疲乏极了。可无论怎样,她的目的总算是达到。只要能远离应天,多少付出些代价,并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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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的几天,芈嬛皆在家中养伤。朱棣则像是没事人一样丝毫不再过问,任由芈嬛在家中窝着。
倒是秦珩在那几天来了趟芈嬛的小院,说是他爹爹一直病重,未能看望芈嬛实在过意不去,便命他为芈嬛送些茶叶来。
芈嬛端详着几罐茶叶,说了句不错,又说自己脸上带上不便招呼客人,就打发了秦珩回去。
悠哉的小日子虚度了几天后,芈嬛脸上、手臂上的伤亦好了许多。
一日,她正坐在院里晒太阳时,外面忽然来了个王府侍从,说是燕王殿下有情。
芈嬛懒懒地将自己拾掇一番,便随着那侍从一路往凤阳兵营而去。
练武场上,一众亲王皆是玄青窄袖长袍,头束黑纱网巾,英姿勃勃地立在场中。武场西侧则立着一排箭靶,整齐划一。
芈嬛立在练武场边,负手看着诸位亲王皆是面目严肃,目光灼灼地盯着箭靶,心头纳闷朱棣为何叫她来了此处。
“是……芈姑娘么?”清爽的男声自身后传来,芈嬛闻声回首,正见一个面目与朱棣七分相似的男子噙着笑意立在她身后。
芈嬛垂首,“民女正是芈嬛。”
“四哥果真将你带了来?倒真是……啧啧。”那男子语气里带着笑,似是对芈嬛的印象极好。
“走,咱们去瞧瞧他们比箭,四哥的箭法可是数一数二的好。”那男子说着便拉住了芈嬛的手臂,带着她向前走去。
芈嬛倒也不拘谨,由他拉着。
“你这手臂是怎的了?受了伤么?”芈嬛指指男子吊着的右手,问道。
“还不是那日与怀仁比试拳脚,结果不慎便伤了。”男子一脸落寞,情绪倒是转的极快。
“怀仁……”芈嬛暗自好笑,遂又问,“他胆敢伤了燕王殿下的嫡亲兄弟,就不怕殿下怪罪么?”
那男子轻哼一声,埋怨道:“四哥才未责怪那小子,倒是数落了我几句。”言罢,他似乎又念及一事,便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芈嬛问:“你怎知我是四哥的同母兄弟,难不成四哥对你提起过我?”
芈嬛看着男子面上略显兴奋的表情,不由得觉得他倒极真实极可爱,便说:“殿下向来言寡,又怎会向民女提及,不过是民女自行猜测的罢了。”
男子蹙了蹙眉说:“你莫要民女长,民女短的,听着别扭。”
芈嬛无奈,停下脚步在男子耳边轻声说:“王爷虽不在乎礼制,可其他人在乎。且不说里子能不能补上,这面子总要做足了的。”
男子闻言颇以为是,于是亦压低了声音道:“我是周王朱橚,往后没人的时候,你便和四哥一样唤我阿橚就好。”
芈嬛低低笑着,点了点头,一双眸子瞟向不远处说:“你四哥现下便在看着你呢,还不快过去。”
朱橚听了赶忙抬手望去,却见朱棣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是有了责怪之意。
他瘪瘪嘴,小声嘀咕着,“四哥一向如此,脸冷得冰一般。”
芈嬛目光放远,嘴角含着笑意道:“殿下是在关心王爷,怕王爷与民女一道会吃了亏。”
“不会,不会,”朱橚慌忙摇摇头,“四哥他对姑娘……”话说至此处,他方觉失言,赶忙闭了嘴,不再言语。
芈嬛倒也未追问,只是随着他一道走到练武场后方的一排木椅便,缓缓坐下。
因着诸位亲王立在远处,芈嬛也未上前行礼。但她知道,自打她进了练武场的那一刻,便有一双鹰似的眸子在紧紧盯着她。
16
16、应天城,金丝笼(1)
箭术比试由太子朱标主持,他虽亦是一身玄青色袍子,但手中却空空如也,并未持长弓。
朱标比之其余亲王,气质上儒雅了许多,显见是位知书明理的储君。
芈嬛过去曾听闻太子朱标宽厚仁德,今日一见才知众人所言非虚。
朱橚在一旁轻碰了碰芈嬛的手臂,压低声音问:“姑娘,你瞧着众亲王里,谁最厉害?”
芈嬛垂眸一笑,说:“自是王爷嫡亲的四哥略高一筹。”
“哦——”朱橚故意拖了长长的音,砸吧砸吧嘴道:“原来姑娘也这般看好四哥。”
芈嬛摇头,望着远处那个手挽金弓,长身而立的男子,淡淡道:“燕王殿下沉稳老练,气势上不输旁人。加之他百步穿杨的箭法,自然胜出一筹。”
“姑娘也觉得四哥能得了第一?”
芈嬛目光流转,浅浅的笑意噙在唇边,吐出三个掷地有声的字,“他不能。”
“诶?”朱橚不解地看着她,正欲再开口相问,却被远处的锣声打断。
比试,正式开始了。
每人三支羽箭,以射中靶中红心为最优,依此向外类推。
按长幼顺序,亲王朱樉首射三箭。
朱樉平日里便懒惰怕吃苦,且没胆量,对刀剑之事最是不喜。是以他这三支箭中两支都射偏了方向,落在靶子边上,唯有一支斜斜插在靶沿处,兀自摇晃着。
朱标见此情况,不禁扶了额头,让朱樉暂且退下歇息。
再来便是晋王朱刚。朱刚生性张狂,亦极是聪明,颇得朱元璋的心意。在这场所谓的比试中,他最是不将诸位兄弟放在眼中。
朱刚平平握了长弓,张弓搭箭,“啪”,第一支羽箭正中靶心。紧接着他又迅速放出两箭,箭箭皆中红心。
“三弟好箭法!”朱标由衷赞道,朱樉礼貌性地向他那太子大哥躬了躬身,便退到后方歇息。他转身前,有意无意地又望了眼芈嬛,却不料正对上她冷若寒冰的双眸,心头禁不住一颤。
“四弟,请。”朱标略略让开个位置,对朱棣道。
朱棣恭敬地对着朱标行礼,遂接过怀仁递来的箭矢,搭上弓弦。
他腕上使力,弓与弦间便张成了极优美的弧度。朱棣微眯了眸子,两支一松,箭矢倏地离弦而去。
众人皆凝眸去看,却发现这状似华丽的一箭射偏了些,堪堪插在红心边上。
朱棣面上带着些赧然,遂将另两支箭依法射出。
结果,三支羽箭皆偏离靶心,且越偏越远。
朱标惋惜地拍拍朱棣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四弟不必灰心,往后再勤加练习便是。”
朱棣垂首,眸子里是掩不住的失落,“多谢大哥。”
练武场边,芈嬛漾着丝颠倒众生的媚笑。
果然,他输了。
朱橚不知所措地看看芈嬛,又看看朱棣,兀自摇着头深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比试便索然无味,众亲王不知是有意效仿,还是技不如人,总之最终的结果便是无一人可企及晋王朱刚。
朱刚理所当然地得到了朱标的夸奖,亦得到了众兄弟或艳羡或妒忌的目光,及虚与委蛇的奉承。
众人纷纷离去,没人注意到练武场那个瘦弱的身影。唯有朱棣待到场上不再有旁人,这才迈着方块步踱到芈嬛面前,淡淡问了俩字,“如何?”
“殿下技不如人,便愿赌服输罢。”芈嬛笑意盈盈,对朱棣道。
“耶?姑娘你方才不是这般说的!”朱橚在一旁听了老大不乐意,芈嬛这不是在睁眼说瞎话嘛。
朱棣瞥了眼朱橚,挑起抹似是而非的笑,说:“今日请姑娘来此,只为告知姑娘,明日请随诸亲王一道回应天府。”
芈嬛沉吟一瞬,遂轻轻“嗯”了一声,问道:“可是要先行入宫面圣?”
朱棣眸色深沉,缓缓点了点头。
“如此我便不与二位王爷在此久留了,明日回京,总是要准备准备的。”芈嬛对着他兄弟二人一福,便要离去。
“芈姑娘,你明日与我同乘马车可好?”朱橚满脸期待地看着她,含着笑问道。
“若是燕王殿能下允了,那芈嬛自是愿意的。”她侧首看了看朱棣,朱棣望着朱橚,颇是无奈地答应下来。
看着芈嬛走远,朱橚这才扯了朱棣问道:“哥,为何将芈姑娘请到此处来传旨?”
朱棣负手向前走着,叹道:“阿橚,有时在众目睽睽下相见,反而好过两人私下相见。”
“哥,”朱棣抬眸看看他,“父皇他真的……”
“阿橚!”朱棣厉色打断了他,“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你往后都牢牢记在心底,万不可说错一字。”
朱橚瘪瘪嘴,“知道了。”
又走了一阵,朱橚忽而顿住脚步,含笑对朱棣道:“哥,你瞧,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那话没错吧?”
“阿橚……”
“且不论长相,就说脾气,她就比嫂嫂强上许多。”
“嗯……”
“她对礼制似是并不在乎,恍然超脱世外一般,实在怪异。”
“她时常如此。”
“哥,不如你纳她为侧妃,可好?”
“朱橚!”
“是,知道了。”蔫蔫的声音从朱橚嗓子里咕噜出来,他垂头丧气地瞥眼朱棣,不敢再吱声。
芈嬛回到小院,简单对流殇说了回应天之事。流殇倒没过多的惊讶,只说能离开这凤阳也是不错。
芈嬛主仆二人将随身的细软物品稍一打理,便早早歇下了。直至第二日天色大亮,芈嬛梳洗已毕,朱橚才坐着马车慢吞吞地来接她。
流殇见到朱橚时,只觉一阵暗无天日。他不禁心寒,到底是何事,竟让他们与朱氏皇族扯上了关系?且是越扯越深,渐有七大姑八大姨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