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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缀云院里前后折腾,就是为了此时我俩在亭子里一道乘凉么?”

    “阿弥陀佛,施主所言差矣。贫僧来此原是为寻王玉公子,可没想他不在院中,倒是惊扰了施主午休。”

    “大师既然来了,那便是客。不若在此喝上杯清茶,再与我下上几盘棋,可好?”芈嬛笑笑地望着宗泐,她深知宗泐棋艺精湛,平日里想与他拼杀几盘,他都不允。今日恰逢王玉不在,便同他切磋几回合,也算是个消遣。

    “这……恐怕不大方便。”宗泐微微避开芈嬛的目光,垂眸盯着自家的鞋尖。

    “大师何时如此含蓄了?”芈嬛蹙了眉,面前之人确是那个念叨“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狂放和尚么?

    宗泐攥了攥拳头,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抬眸坚定地看着芈嬛,一如壮士赴沙场般道:“贫僧不含蓄,贫僧这就陪施主下上一盘。”

    芈嬛看他局促的模样颇有喜感,便咯咯一笑说:“大师莫不是某个少年郎所扮吧?怎的瞧见芈嬛就如此慌张?”

    宗泐闻言更是窘迫,一双眸子瞟向别处道:“施主说、说笑了。”

    芈嬛侧头瞧着他,脸上笑意渐隐,果然,他不是宗泐!

    “大师,您这步棋落在此处,岂不是自寻死路?”芈嬛扬眉指了指宗泐方才落下的白子,颇是无奈地道。

    宗泐抬眸不解地看着芈嬛,“施主正与贫僧对弈,施主又为何要出言指点?”

    芈嬛摇了摇头叹道:“原是想让大师几步棋,让大师赢了我的,可没想竟被大师瞧出了端倪。”

    宗泐执着白子的手收了回去,认真问芈嬛道:“施主为何要如此做?”

    “小女子不过是想向大师讨些返老还童之术罢了。”芈嬛一双凤眸有意无意地瞥向宗泐放在石桌上,那双全然没了老年斑的手。

    “施、施主,莫要胡言!”宗泐“嚯”地起了身,对着芈嬛怒道。

    芈嬛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棋子,她淡淡道:“骗术往往是骗不知之人的,既然你的骗局已被戳破,那便不妨就揭开谜底。我一介女流之辈,自然也不会难为与你的。”

    宗泐望着芈嬛半晌,忽然轻轻地笑了。他那原本混沌的眸子逐渐变得清澈,宛如天池的水般不带一丝杂质。

    他抬手在脸上抹了一阵,片刻后,一张人皮面具便静静躺在了他手中。

    芈嬛安静地坐在一旁,支着下颌看他,面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春日下,“宗泐”白净的脸颊上泛着嫩嫩的粉,耳畔细细的茸毛昭示着他正值舞象的年纪。浓密的睫毛顺从地垂着,在他的眸下晕上一圈阴影。他鼻梁挺秀,丰润的唇紧紧抿着,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壮烈意味。

    “小和尚,你为何一瞧我便是那副见了鬼的模样?”芈嬛轻叩的石桌,忽觉面前之人极是面善,便打定主意逗他一逗。

    “师父曾教导我,美艳而聪慧的女子都是妖物所化。”小和尚答得一本正经,却惹得芈嬛失声而笑。

    半晌,她才清清嗓子正色道:“那你瞧我,可像个妖物?”

    小和尚低颂了声佛号,老实说:“宗泐不知。”

    芈嬛歪头看着他,略有些疑惑,“你的法号果真是宗泐?”

    “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不必怀疑了。”

    芈嬛沉吟了一瞬,说:“我若是问你那老宗泐是谁,想必你也是不会如实相告罢?”

    宗泐微微摇首,道:“他说过,倘若是施主问起,便可说。”他顿了顿,遂极是恭敬地看着东北方,“老宗泐便是当今圣上。”

    芈嬛只觉数道春雷瞬息间齐齐劈到了缀云院,在她耳畔轰隆隆乍起。

    朱元璋?朱刚?朱棣?

    原以为老宗泐不过是同皇帝关系近些,才会令诸亲王敬畏不已,却没想他竟是朱元璋!这倒怨不得那日朱刚吓得魂不附体。如此瞧来,朱元璋扮作宗泐之事,早已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知晓了此事,芈嬛便醍醐灌顶般地想透许多怪异之处。朱棣的用心自是昭然若揭,他亲眼目睹父亲待她尊敬有加,朱棣接近她自然就是为了与朱元璋亲近。

    而王玉与朱家亦是脱不开干系,十有八九便是朱元璋不能示人的庶出儿子。

    芈嬛正自思量着,忽闻宗泐在一旁又道:“陛下每逢微服出宫时,都会在相貌上做些变化,以掩人耳目。是以朝中大臣虽知晓此事,但却无人敢提及。我则化作陛下出宫时的模样,为僧录司左善事。”

    芈嬛闻言略略颔首,说:“小师父是不希望我将此事捅破,让它永世做个不可说的秘密么?”

    宗泐双手合十,垂首道:“施主聪慧,一点即通。”

    “我向来不是多言之人,请小师父转告陛下大可不必担心。”芈嬛执起青花瓷杯,浅浅酌了口茶,目光淡然。

    “既然施主已识破贫僧的身份,那贫僧就不便久留了,宗泐就此告辞。”宗泐躬身行了一礼,遂转身飘然而去,未留给芈嬛半分说话的机会。

    芈嬛倚在流云亭的美人靠上闭目而息,如此过了许久,直至西边挂上红彤彤的晚霞。她微微眯了眸子,望一眼似火的霞光,这才裣衽起身,径直出了缀云院,往琼琚楼而去。

    琼琚楼内,流殇与王玉在后堂并肩坐着。流殇紧盯着桌上的茶碗,王玉则闭目养神,两人皆不言不语,仿佛雕像一般。

    门帘响动,流殇抬起眸子,却见是店里的伙计周小六,便兴趣缺缺问:“何事?”

    “流殇哥,当家的来了。”周小六眼中带笑,显见对芈嬛是极仰慕的。

    他话音甫落,芈嬛便从外走了进来,她对着周小六微微颔首,道:“小六,外面来了几个客人,你去招呼一下。”

    周小六兴冲冲地应了声“是”,一路小跑着就回了前厅。

    芈嬛回眸看着流殇,面上表情淡淡,她道:“流殇,你也出去忙吧。”

    “姑、姑娘?”流殇起了身,略略诧异着。

    “袁珙那儿围了不少人,你且去瞧瞧,莫叫他惹出事来。”芈嬛随口说着,一双眸子却看向王玉。

    “是。”流殇面色暗了一瞬,随即大步走了出去。

    “嬛儿,有事么?”王玉顺手拿起只杯子,为她沏上茶,垂眸问道。

    芈嬛莲步轻移,在他身旁坐下,说:“只是想问问你,琼琚楼究竟能撑到几时?”

    王玉闻言轻笑,他把玩着食指上的一只玉戒,道:“琼琚楼昨日才开张,你今日便问这样的话么?”

    芈嬛垂下头去,“心中无缘由的,总是有些慌乱。”

    王玉面上笑意渐深,语气笃定地道:“琼琚楼瑞气环绕,定能兴隆。”

    芈嬛抬眸,眼底隐着些犀利,她问:“瑞气何来?”

    王玉沉思一瞬,无害地看着她,道:“问问袁珙,或许便有答案。”

    芈嬛心中冷了冷,瑞气?恐怕是皇恩浩荡。

    可朱元璋,究竟要她这个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的女子有何用?

    王玉眸中一片寂然,她是在试探他呐,原来,仍是不能彼此信任……

    时光荏苒,岁月丝丝流逝,夏花冬雪,似乎只是瞬息之事。

    芈嬛立在缀云院中,看着梧桐树上枯了的叶儿片片飘落,心头腾起些萧索之感。

    过去的一年多里,她的日子始终淡如白水一般。时至今日,她已不愿再去追究朱元璋的用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求来了答案,又有何用?

    琼琚楼亦是应了王玉许久前的话,生意兴隆。明月已被个富商之子赎了身,娶回家做了侧室,倒也过得称心如意。

    沐枫果真成了琼琚楼的头牌,如今听她一曲,便要十两银。当初的脏丫头,今日已美艳不可方物,只是脾气仍旧倔强。

    流殇前些日子告知芈嬛,沐枫那时之所以要五十两银子,只因要给乞丐老人医病,剩下的银两她则尽数给了两个无依无靠的流浪儿。

    芈嬛听后倒是未置一词,她将沐枫的卖身契交给流殇,说:“当着她的面,烧了罢。”

    卖身契烧了,沐枫却未走。

    她无所谓地说:“做琴姬,没什么不好。”

    朱棣是琼琚楼的常客,可他来往于烟花之地,却无人知晓,除了他那高坐明堂的父亲朱元璋。

    朱棣坐在视线最好的雅间中,看的却不是台上的莺莺燕燕,而是红柱下那负手而立的青衣女子。

    她对着他,尊敬有加,从不逾越半分。朱棣看着她面上柔和的笑意,却觉得心凉。

    他在芈嬛眸中看不到半点波澜,她望向他时,仿佛只是遇见个路人,任他如何讨好,她仍无动于衷。

    朱棣是极易被挑起斗志的男人,江山且撇下不说,单这冷若冰霜的女子,他是志在必得!

    11

    11、大婚后,离别日(1)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时间的问题,小玖想解释一下哦。

    文文里,两年的时间被我一笔带过去了,因为要顾及历史和朱棣,所以这两年就没有用很多篇幅赘述,让大家觉得不适应了吧?嘿嘿,小玖道歉哦。

    另外说一下,本文里尽量遵循历史,尽量不混乱时间和空间。但有出入的地方,还请大家谅解。

    应天府的初冬,算不得极冷,只是湿湿凉凉的北风夹杂着寒意,叫人不适。

    芈嬛仍旧在树下立着,手里捻着片黄叶,愣愣地出神。

    “嬛儿,院里风寒,当心着凉了。”王玉将一个粉绸披风轻轻裹在芈嬛身上,叹息似的道。

    “流殇呢?”芈嬛拉紧了披风,没头没尾地问。

    “你将琼琚楼的生意撂下许久,他自是要替你打理的。”王玉隔着丝滑的绸牵住芈嬛的手往厅堂里走,边走边道。

    芈嬛低低“唔”了一声,算是应了他。

    王玉拉着她在厅堂里坐下,随手往她怀放了个手炉,道:“近日你的话愈发少了,可是有何郁闷之事?”

    芈嬛默了良久,终是说:“许久未曾见过飘雪,如今又逢冬日,便想瞧瞧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景儿。”

    王玉清清淡淡地笑着,“只为此事就憋闷么?怎的像个孩子般。”

    芈嬛回首望着院里光秃秃的树喃喃道:“又是年末了,却不知明年如何……”

    王玉见她说话全然没了逻辑,便起身往炉里添了些炭,唇边漾着无奈的笑意。

    明皇城内城,坤宁宫里一派祥和气息。

    朱元璋坐于紫檀木雕凤纹的塌上,将手里已空了的缠枝牡丹暗纹黄瓷碗交到宫婢手中,对着正垂首缝袍子的马皇后道:“朕有意将魏国公长女徐妙贤赐婚于老四,皇后觉得如何?”

    马皇后闻言抬了头,将手里活计停下,静思了一瞬说:“臣妾听闻妙贤自幼饱读诗书,才学甚高,且知书达理,是个贞静好学的女子。她与老四,倒是般配。”

    朱元璋颇是满意地点头,“前些日子朕命老大带着儿子们往凤阳讲武,却特意将老四留下,为的就是此事。”

    马皇后温柔地笑着,起了身坐到朱元璋身旁,说:“陛下的安排,臣妾也觉妥当。只是还有一事始终在臣妾心中是个疙瘩,”她顿了顿,“不知陛下对玉儿有何打算?”

    朱元璋长长叹了口气,道:“过去本是朕对不住凝香,她把玉儿托付下来,朕原该好生待他,可朕心里始终是有顾忌。”

    马皇后轻握住朱元璋的手,柔声说:“陛下想叫他娶个无权无势的女子为妻,也是替皇儿们考虑,倒不为过。可陛下去年提及的女子后来却没了消息,又是为何?”

    朱元璋眸色渐深,他沉声道:“那女子极是美艳聪慧,她竟能识破宗泐的身份,是以她在玉儿身旁实在叫我不甚放心。”

    “她的来历陛下可查清了?”

    “只知她名唤芈嬛,曾在豫鄂一带逗留过。”

    “既然如此,那陛下究竟在顾虑何事?”

    “她身边有一剑客,名为流殇,剑术极高,却不知来历。芈嬛只说是她旧家中家丁,便再无其他。”朱元璋深深吸了口气,道:“他二人的过往,锦衣卫倾尽一年之力,竟难以查出。”

    马皇后端坐着,沉思一阵后,正色对朱元璋道:“不若陛下将那芈姑娘接进宫来,叫臣妾观察些时日可好?”

    “这……”朱元璋犹豫着,“你且待朕好生想想。”

    又是一年除夕夜,应天城里处处洋溢着喜悦,鞭炮声此起彼伏,百姓户户团聚,共贺新春。

    琼琚楼外早早挂起了大红灯笼,门上木梁以红布包裹,叫人瞧在眼里,心头忍不住涌上阵暖意。

    入夜后,琼琚楼便闭门谢客。楼里上上下下十几口人,此时正围坐在两张偌大的圆桌边,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沐枫带着几个丫头,借着些酒劲起哄,说是今日定要芈嬛与王玉给大伙演个节目助兴,也算是犒劳这一年来众人的辛苦劳动。

    沐枫闹腾得颇是起劲,芈嬛却只是默默执着白瓷酒杯一杯杯往肚子灌女儿红。

    白天里,怀仁特特来了缀云院寻她,他说:“姑娘,王爷传下话来,说是今夜与姑娘一同守岁,望姑娘在琼琚楼候着他。”

    芈嬛遥记得去年除夕,朱棣便是在琼琚楼陪她,两人凭栏而立,聊了许多。直至天际放明,朱棣才回了王府。

    芈嬛乏了,便在琼琚楼歇下。可她傍晚醒来时,却瞧见了双眼布满血丝的王玉,他那时只是淡淡说:“下回夜不归宿时,记得叫流殇知会一声。”

    或许醉了,便不必再候着他。

    芈嬛思绪飘忽,朱棣是个极聪明的人,旁的借口定是瞒他不过。但若她已烂醉如泥,饶他朱棣是个王爷,也只得认了。

    芈嬛从未问过自己,对王玉,是何种情意。她笃定地认为,她心里只装得下容珏,旁人是进不去的。

    “嬛儿,”王玉低叹着把芈嬛手里的瓷杯接过去,接着道:“我近日创了首新曲,你愿不愿听?”

    芈嬛眼神颇有些迷离,她歪歪斜斜地倚在桌边,柔声说:“自然愿听。”

    王玉勾起抹醉人的笑,他轻轻执起芈嬛的手,半拥着她上了台,遂对着台下人道:“我这首曲子名唤《离合》,当家的舞名唤《宫阙》。”

    他清清凉凉的声音笼在芈嬛耳畔却如惊雷一般乍响,她的醉意登时醒了七分。

    记忆如潮水般在芈嬛脑海中泛滥。

    千年前,容珏曾一身素白盘膝坐在梨树下,拨弄着琴弦对她笑笑道:“嬛儿,我想以这首《离合》曲配你的《宫阙》舞,你意下如何?”

    芈嬛讷讷地侧了首,她看向王玉的眼神复杂已极,里面是尘封千年的眷恋夹杂着深埋心底的恨,可王玉却浑然不觉。

    他浅笑着放开芈嬛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我随口取的名字,你莫介怀。”

    芈嬛动了动嘴角,终是漠然一笑,将眸中波澜丝丝隐去。

    王玉手抚琴弦,对着芈嬛微一颔首。芈嬛甩了袍袖,将面容半遮了去,实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

    琴声起,莲步移。

    妙音袅袅,衣袂飘飘。

    他的曲,哀婉空灵;她的舞,曼妙婆娑。

    台下众人如痴如醉地望着那一对璧人,却暗自叹息。究竟是何种的情,何种的苦,才能有了如此心碎的曲,如此痴怨的舞。

    “啪!”

    木制的门被人大力推开,冷风呼呼地灌进琼琚楼中,让人禁不住一哆嗦。

    曲子戛然而止,余音在寒风中点点飘散。

    芈嬛抬眸望去,月光下一个萧索的身影正立在门前,他手中提着的酒坛子仍兀自晃动着。

    “民女见过王爷。”芈嬛遥遥一福,遂走下抬去,径直到了朱棣身旁。

    众人见芈嬛自面前走过,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起身行礼。朱棣略显烦躁地摆了摆手,道了句“免礼”。

    芈嬛回眸望望琴台后含笑而立的王玉,顿了一瞬对大伙道:“你们且随玉公子先回后院,我稍后便来。”

    众人面面相觑,但一见朱棣不善的模样,就也不敢再置一词,转身默默离去。

    王玉挑起布帘时,有意无意地望向芈嬛,却正对上朱棣的一双黑眸。他垂首行礼,遂不再久留,将身后帘子放下,走入夜色中去。

    “王爷,请坐。”芈嬛说着便在木椅上坐下,丝毫不顾及朱棣是否已落座。

    朱棣黑沉沉的眸中透出股危险的气息,他猛地攥住芈嬛的手腕,怒道:“你是在嫌本王扰了你的兴致么?”

    “民女不敢。”芈嬛用另一只手替朱棣斟上杯酒,面上毫无喜怒,“王爷有事不妨直说。”

    朱棣盯着她红晕的脸颊看了半晌,终是放开她,扬眉道:“你喝酒了?”

    芈嬛为自己斟了酒,她端起酒杯无所谓地说:“今日乃是除夕,我便趁着高兴,多喝了几杯。”

    朱棣低低地笑出声来,他拍开了一坛酒,仰头就灌了下去。芈嬛在一旁只是静静瞧着,他若是想买醉,她又何必拦着。

    “听闻诸位亲王都已去中都讲武,王爷您不必去么?”芈嬛随意地说着,空气那股令人窒息的静谧实在让她不自在。

    朱棣看着她,眸子亮亮的,其间有些芈嬛读不懂的苦楚,他说:“怎会不必去,过些日子便走。”

    “王爷这一走,何时才能回应天?”烈酒似火般烧过芈嬛的喉咙,几乎辣得她落下泪来。

    朱棣看着芈嬛微湿的眼眶,挑起抹玩味的笑,“你是在舍不得我么?”

    芈嬛垂首,痴痴地笑着,她手指拨弄了下瓷杯,杯子骨碌碌地倒在桌上。她侧首枕在手臂上,盯着瓷杯,喃喃道:“大约是舍不得的。”

    朱棣抬了抬手,原是想替芈嬛拨开眼前的碎发,可犹豫一下,终是垂下手去。他怔怔地看着芈嬛,轻声道:“若当初救了你是个错,那我倒情愿一错到底。”

    芈嬛懒懒地瞧着面前的瓷杯,听了朱棣话却置若罔闻。

    朱棣不再看她,仰头将小酒坛中的就一口气灌下,紧接着又拍开一坛,直到喝得再也站不起来,方才作罢。

    许久后,芈嬛才缓缓起身,她往前走了几步,遂又停住,对着角落里的阴影道:“流殇,送王爷回府。”

    阴影下的人微微躬身,“是,姑娘。”

    12

    12、大婚后,离别日(2)

    洪武九年的春节,自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芈嬛在这半个多月里彻底闲了下来。

    自打大年初二那日,流殇别扭着跟她说:“姑娘,沐枫叫我陪她回去看看弟妹,我想告一天的假。”

    流殇说话时,芈嬛正极认真地在剪着株白梅。她闻言只是轻轻“唔”了一声,便埋首于扑鼻香的梅花中。

    从那日后,芈嬛就撒手了琼琚楼的生意。她偶尔闲逛到琼琚楼去,也只是在雅间里小坐片刻,喝上壶茶,便悠哉地离去。

    流殇替她打理着生意,倒是忙的不亦乐乎,几乎没什么空闲再跟在芈嬛左右。

    开了春的某日,芈嬛对王玉说想去市集上买些花种,便施施然出了缀云院去。

    奇)大约是因着春意暖人,就连原本冷清的街道也跟着热闹了起来。

    书)吹吹打打的喜乐飘扬在应天城里,几乎在每个角落都能感觉到新人喜结连理的幸福。

    网)芈嬛立在卖花种的摊子前,翻弄着一包包种子,有意无意地说:“今日倒颇是喜庆,不知是哪家又娶了新妇。”

    卖花种的老者诧异地看着芈嬛,道:“想必姑娘是外乡来的吧?今日可是燕王殿下迎娶王妃的大日子,热闹着呢。”

    闻言,芈嬛的手不经意地抖了一下,拨撒了包种子。

    “不碍事不碍事,我来。”老者见状,忙上前帮着她捡起。

    “我就要这两包罢。”芈嬛取了几枚铜钱放在老者的小摊上,遂转身离去。

    “倒是许久都未曾瞧见他,险些就要忘了朱棣这个人。”芈嬛边走边摆弄手上的花种,心里默默念叨。

    走了一阵,唢呐声愈发地响亮,芈嬛暗叹了声糟糕,可再想转身离去时,已然是来不及。

    那个曾在深冬的静夜里对她说情愿一错到底的男人,此时正一身大红的喜服立在座庄严的府邸前。

    一位面容威严的老人站于朱棣对面,这老人,赫然便是大明开国功臣之一的魏国公徐达。

    朱棣眸色中不见一丝喜悦,他对徐达朗声道:“我前来奉旨迎亲。”

    怀仁遂将大雁奉上,是取鸿雁传情之意。

    朱棣再拜魏国公夫人,魏国公夫妇笑容满面,颇是合了心意。随后,一身凤冠霞披,身形玲珑曼妙的徐妙贤便由丨乳丨母搀扶出来。

    芈嬛立在远处,始终眸含着笑意。她念着曾与朱棣有过的一段情谊,便想待礼成再离去,也算是善始善终。是以直至听完魏国公夫妇对女儿的交代,她才轻抚了袍袖欲转身而去,却没想朱棣仍是瞧见了她。

    朱棣对着她,一张俊颜凝如寒冰。他漆黑的眸子里波澜不惊,只是紧紧攥了拳头,紧盯着芈嬛,似是要将她看穿一般。

    芈嬛盈盈拜下,临走时望了眼穿金戴银的新娘,心间忽觉凄凉,便不再逗留,转过身匆匆离去。

    缀云院外的小巷里,停着辆不大的马车。芈嬛微微蹙了眉尖,径直推开门往庭院里走。

    她避开厅堂,借着小路穿回到房间,却没想王玉早已坐在房里候着她。

    “有事么?”不祥的预感丝丝缠上芈嬛心头,她在王玉身旁坐下,将花种放回桌上问道。

    “宫里传下口谕,宣你今日入宫面圣。”王玉抬眸看着芈嬛,面无表情。

    她轻笑着叹息,“该来的总是逃不掉。”

    王玉定定看着她,“嬛儿,你瞒了我两年。”

    “两年,尚算不得久。”芈嬛展展衣裳,道:“帮我照顾好院里那几株曼珠沙华。”

    王玉的目光忽然飘远了去,他说:“陛下与娘娘不会为难于你。”

    芈嬛颔首,不再言语,起身走了出去。

    院里不知何时已立着两名宦官,他们同身后灼灼粉艳的桃花极是不相称,叫人看着委实别扭。芈嬛只略顿了顿脚步,就随着他二人出了缀云院。

    马车上,芈嬛挑起车帘,望了眼缀云院的匾额,复又叹息。

    “你与宗泐乃是至交好友,我又怎能瞒你?你若是气我从未亲口提及,便痛快说出来就是,何苦一再隐忍……”

    芈嬛房里,王玉一人负手凭窗而望。

    窗外那株白梅早已凋零,她送去他房里的几枝亦只剩下干枯的枝。

    他二人之间,究竟只是隔了一个容珏么?

    芈嬛出身于贵族,对王宫殿宇全无百姓的敬畏感。

    宦官领着她一路疾行,自西角门入内皇城,芈嬛踩着微凉的青石地,心头一片宁静。

    坤宁宫里,马皇后早已在等着芈嬛,见她进门,唇畔漾起丝慈祥的笑。

    芈嬛跨过门槛后,便盈盈拜倒,她并不熟知大明的礼法,只得叩首道:“民女见过皇后娘娘。”

    “芈姑娘免礼。”马皇后和蔼地看着她,“倒真是个标致的人儿。”

    芈嬛起了身,垂首立着。

    马皇后对着她招招手,“来,过来说话。”

    马皇后赐了座,芈嬛在她身旁坐着,面容一片沉静。

    “姑娘可知亲王们皆去了中都讲武?”

    芈嬛略略诧异,“民女先前确听闻过此事。”

    “陛下曾夸奖姑娘颇有经商的头脑,这两年将一间原先破败的铺子经营得红红火火。”

    芈嬛恭敬垂首,“民女的歌舞坊只是小本生意,不值一提。”

    马皇后看着她,幽幽叹息,话锋一转道:“凤阳多穷户,已是陛下的一块心病。早先便迁了些富户去,可却不见起色。”

    芈嬛默然,等着马皇后的后话。

    “陛下有意将凤阳的一半商铺赠予姑娘打理,期望姑娘能够力挽狂澜,助凤阳百姓脱离贫苦。”

    芈嬛面上笼起微笑,遂起身拜倒,“民女领旨。”

    “既如此,姑娘五日后便与燕王一同前往凤阳。”马皇后缓缓吐出一句话,芈嬛望着地板的眸中闪过丝无奈。

    芈嬛傍晚回到缀云院时,王玉正一人坐在院中抚琴,奏的乃是那首《离合》。

    她立在回廊下静静听着,手上提着马皇后临走时替她包的桂花糕,马皇后说,那是王玉打小就喜欢的糕点。

    廊下的阴影将芈嬛瘦弱的身躯遮得严严实实,王玉同她隔了段距离,自是瞧不仔细。

    直至曲罢,芈嬛才踱着闲散的步伐走到王玉跟前。

    她将桂花糕压在王玉的琴弦上,眸子里含了戏谑之意,俯身看着他道:“玉公子可是想念我了?”

    王玉抬首,面色极是认真,“我只怕你不能平安回来。”

    芈嬛皱皱鼻子,样子倒多了分往日瞧不见的天真,“你那时倒说陛下与娘娘不会为难于我,此时又说我不能平安回来,自相矛盾。”

    王玉起身将古琴推开,顺手牵住芈嬛。她倒也乖巧,任由他微凉的手掌包裹住她的。

    “他们都问了你何事?”王玉牵着芈嬛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逛着。

    芈嬛低了低头,“陛下下旨叫我去凤阳经营商铺,却又托了娘娘来传此事。”

    王玉顿住脚步,垂眸望着芈嬛,“你答应了?”

    “答应抑或是不答应,于我都没半分好处,我便随意应下了。”

    王玉抬手敲敲她的额头,“你偶尔糊涂一点,没什么不好。”

    “但若只为此事,陛下下道圣旨就可水到渠成,又何必将我宣进宫去?”

    “嬛儿,朱重八他……多数时候并不愿将事情简单化。”王玉叹息一声,复又牵住她往前走,似是怕将她丢了一般。

    芈嬛低低“嗯”了声,兀自看着沾了泥土的鞋尖。

    “方才那桂花糕,不合你的口味么?”她踢走块地上的石子,有意无意地问道。

    王玉揉揉她的发,目光飘向了远方的虚无,“娘娘的心意我自是明了,只不过她的手艺并不合我胃口。”

    芈嬛沉默着,半晌,她才似耳语般地道:“待我从凤阳回来,便做些桂花糕给你尝尝,或许能对了胃口。”

    王玉的眸中盈满了春风般的温柔,芈嬛耳畔飘过容珏彼时的话,他说:只尝了嬛儿的一块桂花糕,便再不想碰旁的糕点了。

    五日的时光在弹指一挥间匆匆流过,芈嬛这几日倒也没闲着,她在琼琚楼进进出出,将账目理顺后,便提了一百两纹银。

    流殇听闻芈嬛被朱元璋一竿子支到了凤阳后,一反常态地久久沉默着。

    芈嬛初初以为他是留恋沐枫,不忍离去,便说琼琚楼尚需人打理,他就不必跟着一道往凤阳了。

    可流殇却坚定地摇首,只说他不能离开姑娘左右,却不肯解释他眸子的担忧究竟来自何处。

    启程那日,王玉并未送行。他照旧坐在流云亭里的藤椅上,悠闲地翻着卷书,望见芈嬛时,只淡淡说了句“保重”,便再无下文。

    芈嬛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甩甩袍袖负手而去,没有丝毫眷恋。

    马车在缀云院前候着,一个侍从恭谨地立在车前,见芈嬛出门,便利索地放下木凳,抬手挑起车帘。

    流殇扶住芈嬛上了车,遂牵过早已备好的马,立于车旁。

    侍从垂首,不敢直视芈嬛,沉声道:“王爷交待,与姑娘在凤阳相见。”

    芈嬛随手将布帘放下,面无表情,“知道了,启程罢。”

    应天府距凤阳城并算不得远,但碍于芈嬛是女儿身,侍从担心她吃不消路途劳顿,便将马车赶得四平八稳,直到第三日晌午,三人才到了凤阳城。

    凤阳城比之应天府实在是破旧许多,进了城门后,入目便是略显老旧的房屋,客栈酒肆稀稀落落,少了些许人气。

    侍从将马车缓缓停下,他隔着布帘问芈嬛道:“姑娘是先行往别院落脚,还是先到商铺稍作安排?”

    “回别院。”芈嬛轻轻吐出三个字,言语间带着些疲惫。

    “是。”

    马车在一间小院前停下,芈嬛挑起布帘下了车。细细打量了面前破旧的院墙,这才觉着缀云院实在是奢侈了许多。

    侍从对着芈嬛行了一礼,道:“姑娘请在此稍事歇息,属下告退。”

    “有劳。”芈嬛颔首还礼,遂回身望望老旧的红漆木门,浅浅勾起抹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完毕,多谢大家支持小玖。

    13

    13、凤阳城,穷困地

    作者有话要说:嗯,今天这个更新的时候,貌似不当不正啊,哎……

    好吧,发现一有朱㭎这个名字,文就会发不上来,以后晋王就华丽丽地改名字了,晋王朱刚,大家不要介意哦。

    入了夜,芈嬛仍在前前后后地拾掇着。

    这院子确实不大,除去厨房,统共三间屋,可屋里积攒下的灰尘却足有一寸厚。

    芈嬛向来不是娇生惯养的女子,做些粗活于她来说,并算不得大事。流殇虽不愿她碰笤帚、抹布,但终于拗不过她,只得抢着多干些。

    两人正忙活,忽闻院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芈嬛循声看去,来人却是晋王朱刚。

    她放下手中笤帚,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对着朱刚一福,“民女见过晋王殿下。”

    流殇瞧见朱刚自是也没好脸色,但碍于朱刚亲王的身份,他亦不得不依制行礼。

    晋王无害地笑笑,负手踱进院里,对着芈嬛道:“本王听闻芈姑娘来了凤阳,便想着过来瞧瞧。不知姑娘对这住处,可还满意?”

    “民女对住所一向无甚要求,能遮风避雨就好。”

    “啧啧,”朱刚抬手拂去了门框上的一丝灰尘,“要说父皇倒真不怜香惜玉,他怎能命你一个如此娇弱的女子来凤阳打理商铺?”

    “民女承蒙陛下抬爱,一心只愿为陛下分忧。”芈嬛低垂了头,不去看朱刚那令她不悦的面容。

    “不知姑娘对此处的商铺可有何想法?”朱刚说着便进了堂屋,他自顾自在木椅上坐下,扬眉问芈嬛道。

    “民女今日尚未来得及往市集上去瞧瞧,不敢妄论。”芈嬛在离着他三尺开外的地方站定,沉声道。

    朱刚看着芈嬛不甚配合的态度,倒也不往心里去,他无所谓地一笑,道:“本王与姑娘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当初兴许是有所冒犯,还望姑娘莫要介怀。”

    “民女不敢。”芈嬛虽恭敬垂眸,但仍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朱刚手指轻叩着桌面,遂起了身,走到芈嬛身旁道:“时候不早了,本王也该回营去了。姑娘今日且好生歇息,待本王得了空再来看望你。”

    芈嬛回了身,深深一福,“恭送王爷。”

    明月当空,凤阳兵营里一间普普通通的屋中,朱棣正在昏暗的烛灯下,翻看着一卷兵书。

    “笃、笃”,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朱棣应了一声,遂闭了闭酸困的双眼,将书平摊在案上。

    怀仁进屋后,反手将房门掩上。直至走近朱棣身边,才低声道:“爷,东西没能送到姑娘院里。”

    “为何?”朱棣语气平和,一双眸子看向兵书上所列的阵法图。

    “属下在姑娘的院外恰巧瞧见晋王殿下的随从,于是便退了回来。”

    朱棣微微颔首,轻“嗯”了声道:“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是,属下告退。”

    月光铺洒在青石板路上,泛着幽幽的暗光。怀仁望了眼天际的明月,心间兀自轻叹。

    皇上原本的旨意是要王爷在应天府住足一月,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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