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不知道我的决定。”他说,“我还没和他说。这事和他完全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这样的。”
“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会对自己的未来负责的。”
唐锐走上楼,房东太太刚好也从楼上下来,向他笑着说:“哎,今天这么快就放学回来了?”她手里还抱着从天台上收回来的被子,暖烘烘地透着太阳的味道,唐锐不由对她也笑了。
“啊对了,之前小林和我说,他想重新弄一下后窗,修得结实一点。我已经找过师傅,等哪天你们在的时候,过来看看要怎么弄。你记得和他说一声,看要不要就这个周末?”
唐锐正在答应说好,她忽然眼睛从他身上往后一跳,说:“哎,今天你们兄弟俩都回来得这么早啊?”
唐锐回头,林晴天正站在门口,面上有几分不悦的神情,眼睛则分明是正看着自己。
和房东太太说了几句,敲定约师傅来修窗户的时间,林晴天便拉着唐锐回房间了。
唐锐隐约预感到不妙,果然,一进门林晴天就问:“你下午去哪里了?”从未有过的气势汹汹。
“……去看我妈了。”
这五个字让林晴天气势稍微下去了一点,但一停顿,又说:“就算去,为什么要选在上课的时间,刚才我回来之前,你们老师找了我,说你没去上课。去看你妈妈当然是好,但你可以找星期天去啊。”
早就打好的腹稿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又吞了下去,唐锐感觉,这时候似乎不适合说那件事。林晴天这个火,似乎还有烧下去的趋势。
“还有一件事,我和你们语文老师打了电话,他说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缺掉他的课了,还有之前一次,考试的作文你居然一个字没写。我都不知道,你偏科已经这么严重了。这样下去要怎么办?”
他痛心疾首地说,唐锐听着听着,渐渐唇角扬起,林晴天怒视他,说:“唐锐,我是很严肃的。”
“我知道,”唐锐说,他轻松的语气让林晴天眉毛扭了一下,“没有,我是想说,没必要,我现在就够了。”
林晴天给他说得懵了:“什么意思?什么叫够了?”
唐锐犹豫了下,还是实说了吧——反正也不差这么几天,晚说不如早说:“我打算不参加高考了。”
“啥?!”林晴天眼睛瞪得老大,这不是早过去了吗,怎么又提起来了?
他一愣神之后迅速反应,“为什么,你是担心学费的问题?这种事情你别担心,还有我,还有我们派出所,我们总比你自己有办法吧。”
唐锐说:“不是,我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想,也不是就只有那么一条路可走,我想早点自食其力。”
“可为什么这么着急?你现在是求学的最好年纪,也不是到了非那么办不可的地步,就这样放弃了难道不会后悔吗?”林晴天还是莫名,他不明白怎么唐锐又忽然改变了想法,想了想,说:“你是不放心你妈妈?就算你不在应城,我也会照顾她的,我会定期去看她,这个你不用担心。”
他殷切地看着唐锐,唐锐低了下头,再抬起来。
“不止是这些。这件事我考虑很清楚了。有些事情不是无可替代,是可以放弃的,但是另外一些东西,要是错过了,我才会后悔。我知道什么是我要的。”
他平静而清晰地说完这些话,林晴天愣了很久,慢慢明白他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我?你的决定,和我有关?”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唐锐,唐锐想象里林晴天的反应,怎么样也不该是这样的。
“你是——”
林晴天一瞬间几乎话都说不出了,气得浑身发抖:“你是——你疯了吗?你觉得——”他恶狠狠地咬着牙,“你这种想法是怎么回事?你考虑清楚什么了?!!你以为你真的明白你在做什么吗?!”
唐锐呆呆地看着他,他是第一次看见林晴天这么生气。
——可是为什么?他做错什么了?
☆、第 75 章
因为老程不在,所里大小事情都是老李一个人拿主意。对他们这两位领导,群众的态度是泾渭分明,对老程是且敬且畏,对他则要随便得多。老李自谓这是群众基础深厚,从不在意——这也是那帮小的们敢对他随便的原因。
老李一边翻看黄历,一边和正在整理资料的赵成闲聊,问他和李晴的事情定了么,要定了就快点办了,时间不等人,好姑娘也不等人。
赵成说:“我也想快点把事办了,可是客观条件不允许呀。人家当妈的说了,就算她肯忍心让女儿跟着我吃苦,可是我好意思让李晴什么都没有就跟着我吗?至少也得有间能安顿老婆的婚房吧。”他叹了口气。
老李闻言也跟着摇头,“这,也是个问题……”
林晴天在旁边,也插嘴说:“李所,我听说,市里要整改,咱们所是不是要和东城那边就近合并了?之前您还说过,咱们分局准备盖个宿舍楼,先把基层民警的房子问题给解决了,要是咱们的宿舍大楼起来了,赵成也就可以结婚了嘛。”
老李面露尴尬,还没回答,梁晓春笑嘻嘻地说:“李所的宿舍楼呢,我五年前来报道的时候就听说了,一年又一年,新人变旧人,大楼的影子是没看见,我觉得到了咱们的下一代的时候还有点盼头。”
老李连连咳嗽,勉强说:“这不是,什么事都要一步一步来嘛……”
梁晓春也是开玩笑,并没较真,对赵成说:“听见没有,房子总会有的,先把人稳住了,有了人,什么都会有的。”
正说笑间,外面同事进来,叫了林晴天一声,抛过来一个包裹。梁晓春离得近,一眼看着他拆开包裹,里面是一副崭新的拳击手套。
“咦,你买这个干什么?”
赵成也瞟过来一眼,“是给唐锐的吧,前一阵子你就说要给他买个新的。”
林晴天笑了笑,没应声。他的情绪也忽然有点低落,匆忙又将东西装好,塞到柜子里。
提起这茬,梁晓春也想起来了:“对,那时候你让我给他办身份证,我记得他生日快到了吧,就在这星期,正好在元旦前一天。”她啧啧道:“过完生日就十六岁了,他的年纪也挺小的,应该比他的同学都小两岁。”
林晴天低声应了她,他没精打采地转回去,打开自己的电脑,梁晓春也跟着他转过去,探头看了他一会,“怎么了?一说起唐锐你就这个样子,他又给你出难题了?”
她打量林晴天,林晴天躲闪着她的目光。
“也没什么……”
“又是之前那个早恋的事?”梁晓春慧眼如炬,林晴天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一咬牙,把关于自己那部分隐去,说了大概的情况。
他最后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昨晚上和他吵了几句,结果今天他就提前回学校了。”这也是为什么原本星期天都要过来派出所“报道”的唐锐今天缺席的原因了。
梁晓春也觉得有点头疼,“这孩子,怎么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呢。不过,你也别一下子认为他是错的,可能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毕竟,他自己的事情,我们也不能强行帮他作主。如果他觉得别的出路对自己更好,我们也只能理解。”
“我不是说他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林晴天说,恼火地紧皱眉:“可他根本不是这样,他根本就没想太远,完全是自己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可这关系到他的未来,不是儿戏!”
梁晓春看他激动得两腮鼓鼓的,噗哧一笑:“好了好了,你急也没有用,主要还是要和他沟通,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拍了下林晴天塌下来的肩膀:“再和他好好谈谈吧,他不是也挺愿意听你的话吗?你自己也要注意态度和语气,唐锐的脾气你最了解呀,吃软不吃硬的。你和他吵,硬碰硬的怎么行得通?”
林晴天还是一团沮丧:“……要不,晓春姐,还是你去和他谈吧。我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了……”
梁晓春摇头,“我和他不够亲近,他也不会听我的,这事还是要你去。”她指了指柜子:“他生日不是要到了吗,借着给他礼物的机会,再去找他谈谈——别丧着脸,打起精神来。”她捏了一把林晴天的肩膀给他打气,林晴天只能苦笑。
下午六点半的时候,校园里已经到处是穿着演出服装的学生走来走去,放假前的亢奋空气正在四处弥漫,广场上已经搭起了演出舞台。还有一个半小时开始元旦晚会,有几个学生在调试着音响,顶上的灯泡一闪一闪的。
在学生宿舍楼里也是此起彼伏的喧闹声。水房无时不刻都有人进出,后来的人大声地向别人询问着今晚的计划,彼此邀约——照常理,元旦晚会后就可以走人了,但多数人还要在学校过最后一个晚上。学校里的烧烤档就成了他们最佳去处。
唐锐孤独地站在水龙头前,和周遭乱糟糟的喧闹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冷静地看着水花冲下,翻起一层白花,从眼底到心里都安静得像一潭死水。
有人从宿舍那头跑过来:“唐锐!”他猛然抬头,是同宿舍的男生:“有电话找你,快点。”
他心里一跳,隐秘的期待一下就被戳破了一个口,夹着兴奋和不安都从心里最底下汩汩冒出来。
但并不是他在等的人。
“唐锐,”李菁菁说,“你有空吗,过来帮忙。”
他们从艺体馆把表演的道具搬下去,走在校道上,夕阳正在一寸一寸往下落,操场上还有在跑步的人。校园广播一如既往地播音:“xx年级xx班的xxx同学,你的同学xxx和xx为你点一首歌,祝你学习进步,身体健康,每天都过得快乐。来听这首《祈祷》……”
“今晚有什么计划吗?”
“……有。”唐锐下意识地回答,然后自己也愣了,半秒后又摇头:“……没。”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李菁菁好笑,唐锐没说话。
“对了,上次你问我技校的事情,我给你打听过了。我哥说没大问题,到时候拿资料给你看。”李菁菁一边走一边说:“不过,你真的想好了吗,不是说技校不好,可是总觉得,有点遗憾。你成绩那么好。”
唐锐的回应很淡,“我想好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得走那一条路才行。”
“也对。好吧,那就祝你心想事成。”
他们走下楼梯的时候,广播喇叭里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前奏,等唐锐反应过来,听出是生日快乐歌的旋律。他惊讶地四顾,最后看着满脸笑的李菁菁。
“……这首生日快乐是高三四班的李菁菁同学为自己的朋友唐锐点播的,也是今天的最后一首点播。我们祝唐锐同学生日快乐。另外,祝大家今晚演出顺利,也祝各位老师和同学们元旦快乐,新年快乐。”
李菁菁笑嘻嘻,因为计谋得逞泛出快乐的红晕:“生日快乐。”
“……谢谢。”唐锐愕然之后真心说,但在内心却仿佛因此更空了一块——
从早晨到现在,他一直都在无意有意地等,等这一句,但并非不是此时此刻,而是来自另一个人。但到现在,他不能不接受现实,林晴天可能,确实是已经忘了。
这也不怪林晴天,是他自找的。
唐锐想着那晚林晴天愤怒的表情,还有他的话:“……你觉得你这样做,我会高兴吗?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样子,以其说是愤怒,更多是失望。
唐锐在心里多叹了一口气。
他肩膀搭过来一只手,杜晓伟从后面闪出来,带着合谋者的得意:“我就说她这个点子有点肉麻,女人就爱搞这什么惊喜。说点实际的,等晚会散了咱们在烧烤店那碰头吧,顺便当给你庆祝了。”
他热络地搭着唐锐的肩膀,唐锐淡淡地弯了弯嘴角,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微笑。
“我今晚……有点事。”他说,无视了他们俩的惊讶,自顾自将这个谎言说得更自然流畅:“有件事,我得……对不起,可能不能和你们一起了。等元旦回来再说吧。”
☆、第 76 章
时间往回拨两个半小时,林晴天正和赵成在路上。
“你脸上能不能有点笑容,好像我欠你钱似的。”赵成说,林晴天的回应只是撇撇嘴,继续愁眉不展状,赵成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感:“不就是要不要去学校找唐锐谈吗,至于这么左思右想举棋不定吗?要我说啊,对这样的小屁孩你就不能太纵容,看你之前就是把他给惯坏了,好好的就说不考大学了,不读书了想干嘛去呀,你得拿出强硬一点的态度来,压住他这股歪风邪气。”
他动嘴皮子倒是容易,林晴天白他:“好啊,你行,你帮我去压倒他这股歪风邪气。”
赵成立即就往回推:“唐锐当初是交给你的,你要负责到底,我可管不了他。”最后那半句是真心话。半大不小的少年,最麻烦了,叛逆期青春期荷尔蒙过剩,哪一条都是烫手山芋。看看唐锐就知道了,打架,早恋,无心向学,最近还闹得进了一次医院。有这么个孩子在家里,谁能省心?
说起来,林晴天也够不容易,能和唐锐相安无事到现在。他不由又看林晴天一眼,林晴天说:“看什么,现在少惹我,我烦着呢。”
赵成说:“你那叫庸人自扰,关我什么事。”他看看前面到了,把车停在路边,熄火下车。林晴天从另一边也下了,他们两个一起朝着路对面的小学走过去。
十五分钟之前,小学的老师打了派出所电话,说在学校附近出现了一个流浪汉,呆在那半天不动,好像精神也不太正常,问话不答,赶也赶不走。马上放学了,担心会不太好,让警察过来看看要怎么处理。
林晴天和赵成走到学校门口,果然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学校门口的台阶上,上身光裸着,身上很脏,黑的看不到原本的皮肤颜色。他们正要靠近,林晴天忽然嘿了一声,拉住赵成。
“……我艹,”赵成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句,哑然失笑:那流浪汉身上太脏,以至于第一眼他们都没看出来,他□也是没有任何遮挡物。难怪老师会觉得小孩子放学出来看见会不好了。可打电话的时候居然都没说明白,搞得现在他们俩也一时愣在当场。
“打电话给医院吧,”赵成说,“不用说,肯定脑子是不清楚的。这样的救助站也不肯收。”
林晴天回车里打电话,顺便提醒对方带一条裤子过来。
他们俩在现场一直等到医院的人过来,帮忙把裤子给流浪汉穿上,又看着医院把人带走了。他们也差不多要走时,小学校里打铃放学了,小孩子蹦蹦跳跳一涌而出,一个个在校服外套里穿得胖胖的,被家长一对一地牵领着走回家。
赵成把车掉转头开走,林晴天从车窗里往外看着,冬季暖黄丨色的夕阳里,那些一对对的大和小都被过了一层暖色轮廓,他微微地眯了眯眼,莫名其妙地想到,不知道唐锐是否也曾有过这样被牵着小手走回家的时光。
回到所里,林晴天四处翻找,几乎翻箱倒柜也找不到自己昨天收到的包裹,他正急得满头大汗,梁晓春过来,咳嗽一声。“找这个?”
她把一个已经包装好打着蝴蝶结绸带的盒子放在林晴天桌上。
“晓春姐,是你拿了呀,”林晴天松了口气,不由埋怨道:“你拿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说什么?”梁晓春说,“你是不是打算就用那个快递包裹的盒子,上面还带着邮局的单,就这么随便地交给人家吗,有你这样送礼物的吗?真是。虽然东西是一样的,可拆礼物的过程也是一种幸福,懂不懂。”
她摇着头走开,林晴天不由莞尔,他一手掂了掂手里的盒子,正要弯身去拿电话,电话铃早他一步响了。
“喂?”林晴天一手将礼物夹在胳膊下,一边应,“xx派出所——哦,你是——”
他猛然站直,整个身体一瞬间都绷紧了,连胳膊下夹的礼物一下子掉了都没注意:“——对,我就是,我一开始没听出来您是……不,没事没事,我现在没事,你说你说……”
唐锐站在角落里,下意识地又看了看时间。
十点了。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呼吸之间,冰冷的空气灌入他肺部。应城的冬天是冰凉凉的气味,在白天的时候还不那么明显,入夜后则尖锐刺骨,夜晚的风割在皮肤上,像碎玻璃一样锐利。
林晴天没有来,也没有任何的消息。
他从一早就在等,不,从上个月就在等,但是一直没等到的那个答案,现在,他大概明白林晴天的答案是什么了。
没关系,其实,他一早也料到了。不是吗。他从来也没指望过林晴天会那么轻易地就完全接纳他。没关系的,他对自己说,其实这样也好,林晴天选择回避,说明他也还不是彻底没希望。
当舞台上的一个节目结束,唐锐机械地又看了眼表。
十点半。
晚会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主持人报完节目之后,下面女生们开始尖声大叫,然后有男生抱着一把吉他走到舞台中央。唐锐看不清那是谁,也不关心。他终于感到烦躁了,全部耐心忽然在这一瞬间蒸发干净。唐锐不再犹豫,转头打算离开。
然后他就看见了林晴天。
林晴天是从广场外的水泥路走过来的,相比这边广场上的人群,孤零零一个人影非常显眼,他东张西望着,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唐锐不能自己地启开了笑容,之前数小时被冰冻的心也裂开一丝缝隙,喜悦,不,是狂喜汹涌而出。他已经不能自抑,身不由己地朝着林晴天的方向过去。
林晴天也看见了他,他在树影下站住了,路灯的光被切割成一片一片斑驳的光斑落在他身上,让他有几分似幻似真。
但唐锐知道他是真的。
☆、第 77 章
忽然之间,墨蓝色天空爆开了绚丽的烟花,瞬间,幻彩灭去之后又是忽然涌来的冷清,幸好还有下一朵又奋勇冲上,如此接连不息,生生给冷冰冰的冬夜添加了满天的热闹。
林晴天抬起头看去,从他的位置看,在枝叶相交的空里,仿佛有无数小火星朝着他们落下。
唐锐站在他身边,也微微仰着头,他们都没开口,身边不远处人群的喧哗反而更遥远了。夜晚的风冷飕飕地从操场上卷过来,林晴天不由微微一缩,他扭头去看唐锐——唐锐穿得更少,就是单薄的一件校服外套,下巴尖尖地戳在拉高的衣领上,双手放在口袋里,因此显得更瘦更高。
话到嘴边,林晴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唐锐……”
“嗯?”唐锐转过来,看着林晴天犹豫的样子,他明白了:“你还是想和我说高考的事情?”
“……你妈妈刚才打电话给我了。”
这确实出乎了唐锐的意料,他眨了眨眼睛,但还是没什么表示。
林晴天叹口气,接着说:“她说,这件事你和她说过了,想让我再劝劝你。可是,我想你自己是心意已定,不会再改了。”
“如果你真的觉得那样对你是最好的,我也不再说什么了。”
唐锐抿了抿唇,他向后退了一步,刚好靠着台阶边上,胳膊隔着衣服碰到石头,依然有点凉意,而林晴天的声音透出的失望和沮丧更冷。
“我已经想好了。”他说。
“是吗?”林晴天说,虽然早知道以唐锐的固执,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仍然还是感到几分苦涩和无奈。
“我知道我应该尊重你的决定,可这不代表我就认为你是对的。”他说,“特别是,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你现在想这些,我能理解,因为你还没看到更多的世界。人会随着时间变的。当你有了新的视野,你可能就不再这样想,不要一开始就草率把自己的未来定死了。能够有更好的选择,人生可以越走越广阔的时候,别选最窄的路。”
“你的人生还很长很长,特别是这样重要的决定,更不能一时冲动。没有人能完全承诺你的人生。我也不能。”
“我说的这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林晴天最后说。
唐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底隐约的波动,林晴天等着,但是唐锐没有说话。
林晴天的心沉重得已经完全落到了最低点。
“好吧。如果你坚持……”
“你会怎样看我呢?”唐锐冷不防地说,黑漆漆的眼中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林晴天狠一狠心,说:“你之前问我的问题,对不起,我现在恐怕不会给你想要听到的回答。”
“你根本不明白,也没有认真地去对待你自己的前程,你让我太失望了。”
他说完了,唐锐意外地冷静,好像早就料到一样。甚至轻微地笑了一下。
“其实我也知道你不会说好,你其实没想过要接受,只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他挠了一下头,居然有点轻松,嘴角弯弯的一分笑,林晴天愣了。
“你说的那些我都懂,什么都会变,人会变,还会变得很快。所以我才要在这些没变之前把它们都抓住。”
“考一个好的大学很重要吗,一定能够保证我以后会有一个更好的更值得的人生吗?”
“如果我考上大学离开了,你就算把这件事办完了,对我,对我妈妈,对你自己,都是一个很好的交待。可能我一走,不用很久,你会有女朋友,然后娶妻生子。”
“再过几年,你和我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林晴天无法否认也无法反驳。唐锐望着他,深深地看进他眼里。
“我不想这样。我不是要赖着你,真的不是,我只是,只想到这样一个办法,才能有可能……”得到一个不是拒绝的答案。
“也许我以后会有别的想法,会后悔,那是以后的事,至少现在我不会后悔。”
林晴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头在疼,他本能地抗拒去听唐锐在说的话。
可是,他又必须把这些听下去。
唐锐继续说:“你放心,等高三毕业,我就会找地方搬出去的。”见林晴天面色一变,他忙说:“不是和你赌气,我是想说,我真的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他又挠了挠头,这一刻,忽然有点羞赧,“不管以后会怎样,至少,我保证不会变成你的负担。”
“……这样,可以吗?”
林晴天岂止头疼,简直心肝五脏肺腑都在疼,一个隐了形但是又实实在在的大锤正正砸在他胸口,哐当一声,就把他那好不容易武装起来想做坏人的冷硬都打得粉碎。
☆、第 78 章
差十分到七点,天还没亮的时候,林晴天就醒过来了。
他没立即起来,躺着听了一会外面的声音,路上有人走过去,三五个人的脚步声,是结伴去吃早茶的老人们,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内容。
他又躺了一会,直到感觉寒意渐渐透过空气侵袭到四肢,才慢吞吞地拉开被子坐起来。
唐锐就在他身边的另一张床上酣睡着,他侧着身,半边脸扎在枕头上,额发落下来遮住眼睛,模糊而柔软的睡姿。一条胳膊打开着,将被子掀开了半边。林晴天俯身过去,将唐锐的胳膊放回被子里,再将被子仔仔细细掖好。他维持低身的姿势,凝视着唐锐熟睡得像个孩子的侧面。不对,他本来就还是半个大孩子。
昨晚,在那样几乎让人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的对话之后,他又用摩托把唐锐带回来了——本来他的计划就是那样的,只是计划里还应该有一份生日礼物,被他忘在了派出所,也不该有一份忽如起来的告白,沉重得他几乎无法承担。
昨天……后来他们什么都没再说,林晴天没说好也没说不,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近乎麻木地转身往回走,唐锐跟着他,到了校门外,上了车,回家。一路上唐锐紧紧抱着他的腰,力气太大,勒得林晴天有点难受,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林晴天想,唐锐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但问题是林晴天也不太明白,自己其实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要是老程在就好了。林晴天闷闷地想,如果老程在,至少他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师傅……总是会有办法的。
他把脸埋进浸湿水的毛巾里,被冻得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可是老程现在还带着老贺在外边,前几天倒是有说过要回来了,但是又说要在路上多走几天,走走停停——一是怕贺清河的身体长途颠簸吃不消,第二,他们也很久不出远门了,顺便在路上散散心。看他们俩那个乐不思蜀的样子,林晴天知道自己暂时是指望不上他师傅回来给他指点迷津了。
然而林晴天心里也有一个声音说,恐怕老程也不能让唐锐改变想法。能怎么办,把唐锐强行丢回学校?押到考场上去?他甚至都不敢把唐锐对他的那些心思说给他师傅知道。
林晴天再次把冰冷的毛巾捂在脸上,盖住满脸沮丧。
庆幸的是,元旦三天他都要值班,免去了和唐锐两个人面面相觑的尴尬——昨夜之后,林晴天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唐锐。
他们的关系里面确实有什么失去控制了,从唐锐告白那一天他就一直想逃避不提,还是没躲过去。他想不通是哪一步出了错。既然林晴天无论如何不能去怪唐锐,就只好怪自己。
如果能够让唐锐回心转意,林晴天不怕做坏人。可就连这个坏人,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做起。
没办法,林晴天又想把脑袋埋起来当鸵鸟。
梁晓春和他排到一起值班,看他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忍了一天没问,发现他抽屉里的礼物时终于忍不住了:“小林,”她敲着桌子引起林晴天的注意——后者眼神迷离,早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你和唐锐谈过了吗?”
“嗯……差不多还是那样……”林晴天支支吾吾地说,他眼神闪烁,不敢和她直视,梁晓春说:“还是那样是哪样?”
“……没成功……”声音低得好像蚊子叫。
她就知道,梁晓春扭一下眉毛,“你和他吵起来了?”
“……没。”
“他说服你了?”梁晓春惊奇。
“……晓春姐,你能不能别问了……”林晴天痛苦地抱住头,典型的鸵鸟状。梁晓春正打算越过桌子把他揪起来问个清楚,桌上电话响了。林晴天如逢大赦般抢先接起。
“……是……好,我们就过去——对了,他今天有穿衣服吗……哦,行,好,我知道了。你们先看着他,我们就到。”
还是昨天的小学,那个流浪汉又一次跑到这里来了,今天学校放假了没人,他晃荡了好久,跑到教职工宿舍才被保安给发现了。
林晴天路上联系了医院,才知道流浪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医院跑出来了。
“昨天他清醒过一阵子,说了自己叫xxx,是应城人,我们查到他有过精神病史,而且还吸过毒,在戒毒中心呆过,但是联系他家人,他家里人都不肯来接他,现在他已经没什么伤,我们医院也没理由再收他。”言下之意,就是我们不管了,你们警察看着办。
林晴天无奈,他在一边看住人,梁晓春给救助站打电话,对方听说是本地人,说,按规定这类的救助站不收,建议警察直接找他的家人。
家人的态度则是,这人已经废了,无药可救,他们已经放弃了,随便警察处理,反正他们也不管了。
新年第一天就来了一件这样的事,连梁晓春都一筹莫展。
“不然,先带回去?”林晴天说,“不能就这样不管了吧,他要是又脱光了乱跑或者干点什么……”
梁晓春说:“带回去,我们那也不是专门的救助站,还是要给他找地方。”她摇头,“再想想别的办法。”
她走回车子去打电话,林晴天也只能等着。
今天刚巧是个晴天,走亲访友出门的人也不少,他们在街上站了那么久,已经引起了路人的一些小范围的围观,指指点点,等看久了觉得无趣又渐渐散去。
欧阳就是这个时候看见了他们。
他先是看见了林晴天,脚步略微一顿,然后又看见林晴天身边流浪汉的脸,过于惊讶使得他都愣在了原地。流浪汉也在毫无意识地四下看,浑浊无神的双眼一度对上他,又毫无波动地移开了。欧阳摸了下脸,笑了。
这tmd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只能说,谢飞这小子,运气真是太好了。
他走出人群,走到远处才开始打电话。同时下意识地回头又望了一眼,警察和流浪汉依旧还在原地。
电话通了,不等对方说话,他就先笑了,“程远,上次你不是要我帮个小忙吗,现在有个顺水人情,送给你了。”
☆、第 79 章
“你不是在耍我吧。”谢飞说。
他眼睛并没对上自己对话的对象,而是在看着一墙之隔的房间里的男人:一件皱巴巴的病号服裹着的一具干瘦的躯体,神经质的面孔,盯着虚空里的一点,长长久久地看,眼角时不时抽搐一下,忽然间,好像有人猛拍他那样惊跳起来,急速地在绕着墙走着,胳膊直挺挺地前后划动。他就那么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