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的观看角度,能看见他骨瘦如柴的胸部轻微的起伏,除此再无其他声音。
“就这样的一个神经病,他连他自己是谁都不清楚,他能告诉我什么?”
他质问道,欧阳只是一笑,他靠着墙站着,抱着胸,是一个等着看好戏的姿态。
“就算是个疯子,总比死人好用吧。”他轻飘飘地说。
这倒是真的。谢飞转身走出去,欧阳在后面慢慢吞吞地跟着他。他走到外面的大办公室,林晴天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飞快地往下拉。谢飞走过去站在他背后,俯身瞄了一眼。
“我让你帮我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哦,是——”林晴天小吃一惊,他全神贯注到几乎没发现谢飞贴过来:“我查过了,两年前他在市精神病院有过入院记录,半年后出院,之后又被家里人送去强制戒毒,从戒毒所出来之后又复吸,前后进了三次戒毒所,这之后全市的医院里就再没有他入院的记录了。”
谢飞翻着档案,几张纸不能提供给他更多。结合林晴天查到的入院和戒毒记录,大体上的情况和欧阳说的是吻合的。谢飞自己也能大致理出了一个头绪。
三年前,这个叫贾新民的人为苏二做事,他跟在苏二身边的时候应该比唐龙更早,根据时间推断,他的毒瘾应该也是在苏二手下期间染上的。
从他吸毒历史和发病时间来看,可能正是因为吸毒而诱发了精神病。病发后,在住院治疗期间,他被发现还染上了毒瘾,然后经历了一个戒毒,复吸,再次戒毒的过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落街头。
“他家里我也联系了,”林晴天说,“他们一听是他的事,马上就挂了电话,说他的事和他们没关系了,这是他自己活该报应,可我再往下问他是不是有做过什么,他们也都不肯说了。”
“嗯。”谢飞沉吟着,眼睛扫到欧阳,林晴天不由看了欧阳几眼,他不认识欧阳,只知道他是和谢飞一起过来的,这人身上有一种暧昧不清的感觉,看起来不像警察,但也不像一般人。
欧阳也看着他,瞟了几眼,欲言又止。这里已经没他的事了,他向谢飞示意了一下,便走了。
谢飞对林晴天说:“我也得先走了,这事还得向上面汇报,待会我的人会过来把人带走,暂时把人安置到医院里去。我的人来之前,别让其他人和他接触,也别把这事声张出去。”他现在是单人匹马一个人,手下人都放假了,他也是在家里没睡醒,接到程远电话就顶着一头乱发穿着最平常的家居服便匆匆赶过来了。
林晴天瞄着他蓝色t恤胸口一个大大“s”,很谨慎很隐忍地别开了目光——
没有今天这一出,只看外表,谁知道这位谢大队长还有这么,这么童真的一面。
谢飞留意到他的眼神,低头看看,也抓抓头,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造型有点不太符合身份,但尴尬这件事,不太可能会出现在谢飞身上,哪怕真有,他也装得很好。
“还有,就是关于你的事。”
林晴天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抬起头来。
“上次和你说过,想让你到我们缉毒大队的事,你考虑过了吗,你要是想好了,我这边回去可要打报告要人。”
林晴天噎了下,谢飞之前半开玩笑的问过他想不想转到缉毒大队去,当时林晴天也没往心里去。那时候正好唐锐在住院,然后又是这些那些的事,他都把这件事给忘到脑后了,而谢飞现在这话可一点没有在询问的意思,完全是势在必得的口吻。
“这个……我……”他支吾道,委实是没有想过,一时间脑袋都涨了。
谢飞诱哄道,“别想太多,不就是换个地方吗,你才二十多岁,老蹲派出所有什么意思,人呢,有时候多给自己一点选择和改变的机会。”
林晴天只能干笑:“呃,好,我再想想……不过,谢队,你为什么想要我……我也没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
他真心实意的问,换来谢飞不正经地扯开嘴角一笑,白牙森森闪得林晴天背后莫名一寒。
“不为什么,看着顺眼呗。”
他伸手在林晴天脑袋上拍了拍,然后带着调戏成功之后的心满意足走了。
☆、第 80 章
林晴天哭笑不得地望着为长不尊的谢大队长晃悠晃悠地离开派出所大门时,梁晓春正在另一处,进行一场相对意义上的攻坚战。
一点悬念也没有,对象是唐锐。
她把唐锐叫了过来的时候,和林晴天的魂不守舍比,唐锐可以说相当的镇定,连吃惊都不装一下。梁晓春内心暗赞这孩子有前途。不过先办正事要紧。
梁晓春式劝导,从单刀直入开始:
“你和小林吵架了?”
“嗯。”
唐锐的沉静,反而让梁晓春有点些微的心虚——不对,她心虚什么。
“小林也把事情和我说了,我知道你自己有自己的想法,不过,你愿意再听听我的看法吗?只是给你多一个参考的意见而已。”
唐锐瞄了她一眼,把手放在桌上,他有一双对男孩子来说漂亮得过分的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很难看出他曾经在困顿的环境中生活过——他母亲确实把他照顾得很好,但也许,还不够好。如果不是听林晴天说过,梁晓春简直无法想象就是这样一双手把他的一个同龄人痛殴到几近晕厥。
唐锐也许是承受了太多超过他的年龄的沉重现实,而这些被逼出来的早熟,同时也催生了另外一些东西。
“林晴天说,你想早点在经济上独立,早点工作,是不是因为他阻止你谈恋爱,所以你才这样做?”
唐锐眨了眨眼,眼底冒出一丝惊讶,然后就压下去了,“……嗯。”他闷声答,梁晓春满意地抿唇笑了。
“你想独立,也是不想再依靠他,想让他别管你的事了?”
“……也不是,”唐锐小声说,梁晓春的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他不由嘟囔着说了实话:“不是不让他管,可是他不能再把我当小孩子。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相信你是知道的。可是有必要做得那么绝吗,有必要非要马上就要做到不可吗?”
“你不喜欢听人说你还小,换个说法好了,你的时间还很多,你想去做的事情,有很多时间去慢慢完成,干嘛非要在这个时候勉强去做,只是为了证明给别人看?那多不划算。”
唐锐无声地望着她,梁晓春微微歪了歪头,笑得像是和他交流什么坏主意。
“你有喜欢的人,你要谈恋爱,他不让你谈,谁理他呀。喜欢就去追,林晴天还能锁住你吗?他就想拦也拦不住呀。”
唐锐短暂地笑了。
梁晓春要的是就是趁热打铁:“可你要想,现在你能给人家小姑娘什么呢,爱不能当饭吃,你要对你们两个人的前途负责啊。不想让她看见你最好的样子吗?”
“时间久了,我怕我自己等不及。”
连眼神都不乱,唐锐坦坦荡荡地望着她。梁晓春内心又再对林晴天恨铁不成钢一次——你说人家一个小孩都比你沉得住气啊你……
“没有说在得到之前要你完全放开手,只是你要为自己,也为对方,走得更稳妥一点。对,这样可能慢一点,但是任何事情都不会一下子就得到结果,暂时得到了,不等于以后就高枕无忧了,慢慢来,反而会更长久。你是个聪明孩子,你明白吧。”
唐锐嘴巴里有点干,他微微咬住嘴唇:“我……”
梁晓春看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最后以一句话结尾。
“林晴天虽然有时候会管你,其实他也是想为你好,你现在这样,他也会很伤心的。”
冬天的太阳是温暖而留有余地的,落在人脸上像一层干净柔软的布料,当唐锐走到阳光里,顿时就被一整个包裹住。
从他的位置,刚刚好看见欧阳离开,后者也看见了他,嘴角一勾,又是那种让人不快的意味深长的笑意。唐锐眉心皱起来,他看见房间里的谢飞微微倾身在林晴天身边,他们还有事情在说,然后谢飞笑眯眯地,好像林晴天是什么稀罕的大礼物那样,举起手掌拍在他脑袋上。
“噗。”梁晓春在他身边失笑,“咱们的谢队长又来了,小林还得多习惯几次。”
她说得见怪不怪,转身朝办公室走,唐锐犹豫了一秒,跟在她身后。
办公室里没其他人,在梁晓春的明确暗示下,唐锐在林晴天桌上找到了一个包好的礼物,因为被压在角落里好几天了,粉红色的绸带都有点皱了。
“不看看是什么?”梁晓春说。
唐锐便拆了礼物,没有生日卡,也没有只言片语的说明,只有一副崭新的拳击手套,还带着略显刺鼻的皮革气味。
林晴天把自己的事情都忙完了回来,才听梁晓春说唐锐过来了,人在哪里?在小房间那边试礼物呢。
他也看见了废纸篓里被拆开的盒子和缠在一起的绸带,但表情还是慢半拍的一脸茫然,好像才想到有这件事。梁晓春不耐烦,把他推出去,让他去唐锐那边发呆。
“我能说的都说了,你别再搞砸了。”
……早就都搞砸了,林晴天想。
唐锐听见他推门的声音,慢慢抬起头,他坐在椅子上,端正,安静,双眼清澈见底,周身的氛围都是沉静的,反而是林晴天觉得自己的进入好像不小心打破了什么。
他咳嗽一声,唐锐对他举了举手,他便走过去,拉起他的手,唐锐一动不动,让他为自己调整着粘合扣。表情又安静又温和,像一个纯良的能够任人摆布的乖宝宝。
“我看见欧阳了。”乖宝宝说。
“你认识他?”林晴天一点不奇怪,如果唐锐有十件心事,有八成是会瞒着他,另外二成则是挑挑拣拣或实在没办法了才让他知道的。这个乖宝宝从来都是装给他看的。林晴天将粘合扣按紧。
“他不是什么好人。”唐锐说,双手放在膝上,林晴天退了一步,看他。
“他说过他不喜欢警察,他要是替你们做什么,肯定是有自己的目的。”
“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林晴天说,“你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以后也别和他走太近。”
唐锐仰脸,林晴天的语气是太平淡了,甚至没追问他怎么认识的欧阳,要按照过去,林晴天会直接说不要再和欧阳扯上关系,而现在……他站起来向林晴天走近了一步。
“要试试吗?”林晴天误解了,俯身拿起手靶,“来吧。”
他摆好了架势,但唐锐没动,双手自然地垂落在身侧,完全没有不具备进攻性的肢体语言。
“每个人做事都有目的,那你帮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们的目光交接,唐锐恍惚里觉得,林晴天一瞬间面无表情。然后放松,然后又绷紧。
“反正不是为了现在这个样子。”
唐锐又向他走了一步,林晴天以为他会争辩,会恼火,然后他们再一次吵起来。
都没有。唐锐只是猛然双手握住他脸,不管不顾地啃下去。
☆、第 81 章
林晴天猝不及防被他冲得后退了一步,他的脸被唐锐牢牢握在拳击手套里,动弹不得,只能睁大眼傻看着唐锐。
唐锐的吻就像林晴天记得的那一次——生涩、凶猛、义无反顾,好像只拼得这一刻,再不管其他。唇舌相接的瞬间,鲜明的触感让林晴天背脊后猛然窜起一阵过电般的颤栗。唐锐的嘴牢牢咬住他不放,尖利的牙齿研磨着他的嘴唇,热辣辣地刮过去刮过来。他的舌头毫无章法,但是又自有目的,钻入他的嘴里,卷住他不放,就像一个漩涡,抓住他拉住他,想把他卷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林晴天觉得呼吸困难,连氧气都被夺走了,空气好像在烧,身体奇异的高热,让他不能思考。
但他不能不去想,想现在他们是谁和谁,他们在做什么。
林晴天再次挣扎起来,因为恼怒而涨红了脸,混乱、慌乱、或者还有其他,他分辨不清他的愤怒是为什么,但无疑此时只有愤怒是正确而安全的。
他终于找回残余的意识,抬起手靶,照唐锐的后脑勺拍了下去。
咣的一声,唐锐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下头,他显然也没想到他会真的动手,被打得呆了呆。
林晴天被他那委屈而茫然的眼神看得几乎都有点歉疚了:“……我说过你别——唔唔唔!!”
唐锐抓住他行凶的双手,再一次吻过来。
只是一瞬间。
唐锐嘶的一声,退开了一些,他抬手抹了一下嘴边,见血了。
林晴天也不比他好,脸颊发红,嘴唇红肿,鲜红欲滴,他感觉到嘴上,脸上,甚至从头到脚的火辣辣的异样,在理解这是什么之前,他只能用恼怒来将它们都压下去。
唐锐牢牢地摁住他,眼神执拗而强硬,有点发狠。林晴天也喘着气,怒目而对。他们都没说话,好像都忘了还有这一个交流方式。
他们就这样互相瞪着,僵持着,然后,唐锐忽然用力将他抱住了。
“……”唐锐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应该怎么做才对呢……”
林晴天原本绷紧的胳膊脱力般垂落下来。
唐锐的头埋在他肩颈处,一动不动,他的肢体动作依旧是强硬的,又透出柔软的束缚,全然的依赖,就像小动物受伤之后本能地来寻求安慰。
但林晴天抬不起手来触碰他。一碰就会造成更多的伤害。
“唐锐……”他说,他的胸口再次闷紧得无法呼吸,淹没下面没说出来的其他。
他能说什么,他也一样,不知道该怎么样做才是对的。
老程携老贺出游归来,于是又把儿子徒弟一起召集过来了——别误会,没手信。叫他们是来打扫卫生的。
他在楼上把贺清河安置妥当了,一路走下来,看见程远和程近正在院子里晾晒大件的被套和枕席。他们走的时候还是秋天,冬衣都没拿出来晒掉在柜子里闷了一年的霉味。难得今天的好天气,气温回暖,刚好一起拿出来了。
客厅里是林晴天,还有他自带的拖油瓶唐锐,两个人把沙发套拆下来,老程才要叫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么半天了,他在楼上都觉得房间里安静得好像没有人似的,这两人居然都没说过一句话,虽然照样还是有默契在,可横隔在两人之间的气氛,说不清是怎样的古怪。
正好唐锐被叫到院子里帮忙拔草,老程把林晴天叫进厨房。
“我不在的时候没什么事吧?”他笃笃笃地切菜,青翠的绿色蔬菜在他刀下被切成整整齐齐的一堆。
“没有啊。”林晴天说,声音是正常的。老程回头瞟他一眼。
“是吗,把茄子给我。”他利落地将菜装到一边,“那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唐锐又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
有问题。老程确定了,表面上不动声色继续指挥:“把炒锅加热,别太大火。小火就行——唐锐又惹事了?”
“……不是。”
他还嘴硬,殊不知现在自己满脸就写着“唐锐有事我搞不定”这八个大字。老程姑且放过他,不能一下子把人逼得太狠。
“没事就好,行我这不用你了,你出去看看他们有什么事吧。”
林晴天不疑有他,摘了围裙出去。老程等了一会,估摸着他已经走到门口了,把厨房的窗微微推开了一点往外看:林晴天站在门口,院子里的唐锐很快直起身来,望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唐锐几乎是一脸渴望地等着,但林晴天反而畏缩了,他犹豫了一下,又转头走了进去。
老程伸出湿乎乎的手挠了挠下巴,这情况……有点奇怪,怎么像是一个躲着另一个似的。
他听见林晴天脚步沉重地上楼,估计是找贺清河去了——每次林晴天要搞出点事怕挨他的骂,找别人都没用的时候,就会去找贺清河拿主意。想到这里,老程便放心了。
“贺叔,”林晴天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你现在,不忙吧……”
贺清河坐在轮椅上,就着台灯在看着什么,虽然还是天气晴好的下午,房间的窗户紧闭,只是将窗帘一角拉开,一抹羞涩的斜阳挂在他书桌一角,悄悄地落在他衣袖里伸出的苍白手背。林晴天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犹豫,想退回去,但贺清河已经回过头,把手里的书放下,微微笑着说:“进来吧。”
他转动着轮椅,移动到茶几边,一边倒茶,一边示意。林晴天嗫嗫地挪动进来,顺手将门掩上了。
“找我有事?”贺清河温和地说,他气色好了不少,眉间不见一丝疲惫。之前常年闷在屋子里,他的脸色一直都偏带着不健康的病色,这一次短暂的外出旅行,似乎给他带来了不少积极的作用。
“您和师傅这一次出去,事情还顺利吧?”
“检查的结果,比我预想的好一点,比他预想的差一点。”贺清河坦白地说。“总体而言是在意料之中的。”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挑眉:“哦,我就说呢,你又来给你师傅做说客了?他自己说了一路没够,才到家又拉你来助阵,他能不能歇一会呀他?”
林晴天笑了,“师傅不是一直都那样么,你也知道的。”
“嗯,反正你们就是站在他那边的。”贺清河说,他肩上披着外套,想转身却有点僵硬。林晴天留意到了,俯身过去为他解开缠住的外套袖子。
贺清河说谢谢,又说:“我听见院子里的声音,程远他们也回来了?”
林晴天说是,他坐着,欲言又止,贺清河说,“怎么了?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他温和依旧,林晴天在那样一双宽容温厚的眼睛注视下,不安地动了动。
“贺叔,是有件事,我不知道……”
贺清河有几分不解,然而安静地看着他,“说说看。”
他温和而低沉的声音在这房间里几乎有催眠的效果,林晴天也被包含在那声音里的信任所抚慰,说:“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时候,如果是为了一个好的目的,是不是总要做一些看起来不那么好的事情?”
贺清河眉毛又微微地挑起来,开口仍然温和:“所谓的好的目的,和不好的事情,是你自己的事吗?”
林晴天挣扎了一下,老实承认了。“……是。”
“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事?”贺清河说,林晴天低垂的眼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和你师傅说过没有?”
“这事,和师傅没什么关系。”林晴天说,“我也不想让师傅知道。”
贺清河思考着,眉间微微皱起来。
“好吧,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不过,不管什么事,都有一个衡量度和一个底线,如果你想清楚了,你要的目的,比你所谓的不好的事情更重要更值得,那就去做吧。”
“只要你能承受你自己选择的结果。”
林晴天吐了一口气,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贺清河看着他,没有再问,只伸手拍了拍他。
“做你觉得对的事吧。”
☆、第 82 章
送走林晴天,贺清河继续拿起书,却不能像之前那样投入其中。不一会老程便摸上楼,进屋掩门,嘿嘿一笑。
贺清河也笑,眉眼间几分揶揄。
“想知道林晴天找我什么事?”
老程做洗耳恭听状。
“不告诉你。”
“诶,你这人真没劲,快点说。”
贺清河也不逗他了,坦白说:“我也不知道,他就说了有什么事要他做什么选择,还是比较为难的事。”
这么一说,老程反而在意起来了,说:“他要选什么?”
“不知道,自己问去——站住,回来,”贺清河说,“别问了,谁都有自己的私事不想被别人知道。他不说就算了,你问了也不好。”
“我怕他就钻牛角尖。他那个呆劲你也知道。很容易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又把简单的问题想复杂了。不行我得去说说他——”
他越说越觉得很有可能,拔腿要走,但贺清河在后面轻轻一拉他,老程就站住了。
贺清河说,“不管是复杂还是简单,都是他自己的事。他既然不想和你说,就是希望自己来解决。你就尊重一下他吧。”
老程哼,思虑片刻,毅然决然往外走。贺清河叫他:“喂你……”
“喂什么喂,我下去看火,厨房里还没关火呢。”
饭后,程近和程远收拾善后,老程正想着找什么时机叫林晴天到一边去,贺清河便对唐锐说:“现在还不急着走,来陪我下盘棋吧。”
唐锐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不料林晴天说:“不行,他八点还要上晚自习,现在就要走了。赶不上车就要迟到了。”
老程一愣:“晚自习?他不是一直都在第二天才回校吗?”他看了看唐锐,唐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嘴了,眉毛耷拉在眼睛上,一付不争不辨,逆来顺受的模样,很轻易便引起旁观者的同情。
但林晴天还是一样强硬——或者说,是反常的强硬,他没有因此而松动,也不解释,向贺清河道别,又和程远兄弟打了声招呼,“我送他出去坐车。”他说,就和唐锐先走了。
老程把程远拉过来。“我不在的时候,唐锐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啊?”程远拉过毛巾擦着手,边想边说:“哦,对,他受伤在医院住了几天,伤得不轻,到现在伤人的那几个小流氓都没找到呢。”
“就这些?”
“就这些。别的好像没什么了。”程远说,“您干嘛问我,问林晴天不是更快吗?”
老程摆了一下手,程远知趣地罢了,转而向贺清河说,“贺叔,怎么样,咱们来一盘吧。”
公交站离程家并不近,但是在走过去的路上,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交谈。
唐锐落后了林晴天一步,闷头走着,时而抬头看一下前面的林晴天——的后脑勺。林晴天笔直地向前走,头颈挺直,仿佛已经根本忘了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从昨天开始,林晴天就采取了接近冷战的态度。而唐锐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就只好什么也不说。
他习惯林晴天面对他时无保留的柔软和予取予求,任何时候,两个人之间总是以他为中心,凑过来的总是林晴天,他接受就好。忽然间,咣当一声,给予型换成了拒绝型。虽然外表还是一样的,唐锐还是惊讶失措了。
对这个仿佛要和他划清关系的林晴天,唐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想过林晴天的各种反应,各种对策,却忘了还有这样一种。
在唐锐的想象里,原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应对,却忘了听说来的爱情和实际是有差距的,就像个小孩子以自己的执拗缠着大人要糖果,以为仗着有人宠着他,就会给他想要的一切。结果一动真格的,他才发现自己对于感情这件事,有多生涩和被动。
走在前面的林晴天忽然停了,唐锐差点撞到他身上。
“车来了。”林晴天简短地说,唐锐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公交进站,就停在自己眼前,他咽下一口口水,想说什么,接触到林晴天静如止水的目光之后,默默吸了一口气,转身上了车。
车门合上的时候,他转过头,只看见林晴天已经转头离开的背影。嘴巴里一阵苦涩翻涌上来,唐锐低下头,把脸埋在外衣领子里。
☆、第 83 章
唐锐回到学校,晚自习正好开始了。他闷头走进教室里——没人注意他,杜晓伟照例是第二天才来。
打开书,黑色方块字忽胖忽瘦,在他眼前摇晃,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唐锐捂住额头,深深吸气,不知何故,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也许是教室里人太多,窗户紧闭,他觉得缺氧一样的阵阵眩晕。
今晚的值班老师是王志,差不多第一节课到一半的时候才晃过来看了看,看见唐锐,有点惊讶。等出去了一趟又转回来,看见唐锐还是支着额头一动不动,王志觉得有点不对了。
“唐锐?”他轻轻碰了碰唐锐肩,唐锐不耐烦地抬起头来,呼吸很重,两颊透着异样的酡红。王志顾不得,探手试了下他额头,吓了一跳。“你发烧了!”
发烧本来是小事,不过赶上流行性感冒爆发,他们班里一半的人都在生病,三天两头不是这个请假就是那个去看病,小事也就变成大事。
王志硬把唐锐拽去校医室,唐锐恹恹的也没力气,让他坐就坐,让张口就张口,含住口温表呆愣愣地对着一面白墙眼睛发直,也没留意到王志什么时候走了。
“唐锐?”窗外有人叫他,“你怎么在这?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唐锐含着口温表木木地转头,看见李菁菁趴在窗台上,嘴里也和他一样叼着东西,说话含含糊糊的。只不过她叼的是棒棒糖。
“发烧。”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李菁菁哦了一声,把棒棒糖拿在手里,转了一圈从门口进来了。
他们没说几句话——主要是李菁菁在说,值班护士便走进来,拿过口温表看。
“39度。”她说,“打吊针还是退烧针?”
唐锐没吱声,护士看看他,便说:“吊针吧,好得快一点。”见唐锐没反对的意思,就走出去准备了。
李菁菁还在那里百无聊赖地陪着他坐着,唐锐说:“你先回去吧,要上课了。”
“没事。”李菁菁轻快地说,“我正好有理由不去了。”
唐锐抿了抿嘴,极淡地笑了下。他上学早,从初中开始就明显比其他人都小一点,平时还没什么,到了特别一点时候,就容易被身边的人当小孩照顾。
他想了想,说:“上次,我和你说技校的资料,不用再找了。”
“?”李菁菁又把棒棒糖塞回嘴里,“为什么,你又打算考大学了?”她狐疑地看着他:“唐锐,这种事不能一下变一样的,要是决定了就要全力以赴,不能三心两意。”
“嗯。”唐锐说,“我知道。”
这一场莫名其妙的高烧持续了三天,唐锐几乎每天都到校医室报到,一整周他就在晕晕沉沉中过去,睁开眼就吃,闭上眼就睡,就像回到了小婴儿的时期。也幸亏有杜晓伟这一个免费苦力给他打饭打水。
到周五的时候,终于好得差不多了。就是精神上还是懒洋洋的,想什么都特别费劲。脑子里也迷迷糊糊地,什么都想不起来。连公车到站的时候,差一点没听见,急急忙忙又叫司机停车跳下去。
落到实地上,心还砰砰跳着,虚虚实实的浮着,沉不下来。
他拎着自己轻飘飘的几样东西——要看的书,该吃的药,走回了住的地方——他和林晴天住的地方。
一直到走上楼梯,唐锐混沌的脑子才忽然被人点透了似的,清明起来。这一个星期前发生的事情,倒带一样回到他的记忆里。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一个领悟,让他一时间就完全失去了再往上走的力气。
最后唐锐还是用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打开了房门。
家里很安静,窗户关得好好的,有点暗,即使没开灯,唐锐也能看见两张床上整整齐齐的被褥,没有人动过的痕迹。
在厨房的冰箱上,林晴天给他留了一张条子。
“有事,可能晚点回来。不用等我。”
唐锐张开的手掌,一点一点收紧,把纸条捏成一团。
他忘了,可是林晴天不会忘记。
从此以后,他想,林晴天是不会再在家里等着他了。
☆、第 84 章
老程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看了一圈人都在,清清嗓子说:“手里的事情先放放,听我说几句话。”等众人都看过来了,才继续说:“最近事情多,大家都忙,咱们也好久没聚餐了,我想着找个时间,咱们所里的人一起吃个饭吧。今天人也都算齐了,要都没事,就今天吧。”
他背着手又走了回去,老李出来得慢,只听到个尾巴,愣愣地说:“聚餐?没事聚什么餐?”
老程哼哼,“没什么事,你不去也行,钱包留下来就行。”
一干就爱看热闹的就趁机起哄,老李嘿了一声,老程已经走回去了。
赵成拿胳膊撞一下林晴天:“今天什么日子?出什么事了吗?”
“我也不知道啊。”林晴天也是一头雾水,他看看老程办公室的方向,忽然他师傅又出来了,扫了他的方向一眼,林晴天立即明白地站起来,果然老程说:“小林,过来一下,有事和你说。”
“谢飞找过我说你的事。”老程开门见山地说,林晴天甚至都没来得及站定。他呆呆地看着他师傅,一秒之后才接上这根弦。
“哦,您知道了……”
林晴天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老程淡定说,“知道,谢飞那小子和我打过招呼了。他说你还没答复他,我就替你答应了。”
他看林晴天闻言满脸纠结的样子,眉微微一撇又一扬,说:“怎么,你不想去?”
“不是,就是……”林晴天讪讪地,有点尴尬。
老程明白他:“觉得这么走了对不起我?不就是换个地方吗,你又不是不干了。”
林晴天继续讪讪,他确实一开始想到要离开就先想到老程对他的照顾,不过他的犹豫也不全是为了老程。他担心的更多是自己如果真的过去了,能不能胜任新的位置。从一毕业他就落到了派出所,直接点说,每天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消耗掉了绝大多数的精力,这两年,他连枪都没怎么摸了。
即使忐忑,即便没底,林晴天还是压不住心里那一点渴望改变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