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放盐，唐锐还是都喝掉了，饿了好几天，吃什么都是香的，何况还是林晴天一口一口喂到嘴边的？等能进半流食时，林晴天便每天挖空心思变着花样给他带饭——医院的伙食确实让人不敢恭维，而唐锐这时候又需要营养。另一方面，只要是他做的，哪怕胃口不怎么好，唐锐也都努力吃光光，享受难得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学校里的人也都来看过他，周日的时候，杜晓伟和李菁菁来了，李菁菁对他教训了一遍“我就和你说过吧”之类的话。杜晓伟则对他能安逸地不用上课表示羡慕。他们还偷偷给他留了一堆零食、漫画和杂志，等他们走后就被护士给发现了，等家属林晴天同志来的时候就告诉了他，林晴天把零食没收了，至于漫画和杂志，他翻了翻，留下了：“你要无聊就看看书吧，但是也别看太久，注意休息。”
周三下午，王志也到医院来看他了。还带来了这几天他漏掉的所有测试卷子。客套地询问了几句唐锐的伤情，他又和林晴天走到门口嘀嘀咕咕了许久，唐锐拉长耳朵，只听见几句“课程进度”、“补习”。
林晴天走回来，看见唐锐正若有所思地翻着王志带来的东西，他手上的绷带还没完全拆掉，动作不太灵活，一张卷子轻飘飘地落到地下，林晴天捡起来还给他，顺便把他手里的那些一起拿过来：“现在你先别担心这个，好好养伤最重要。”
唐锐并没担心这个，他想的是另一件事，一件他早就考虑过很多次的事。这时看着林晴天小心地把那些收起来，有些话已经冲到了嘴边，唐锐又把它给咽了下去。
现在说这个还不是时候。
“你今晚要值班吗？”他岔开话，说。林晴天果然点头。
“是啊，所以我先给你把饭带来了，等你吃完我就回去。”
他把饭盒打开，一一取出餐具摆好，端到唐锐面前，唐锐有点笨拙地拿着勺子，往嘴里送，林晴天坐在一边看着，唐锐吃了几口，又拿起筷子，这次遇到了点困难，林晴天便帮着把筷子合在他手上。唐锐便又继续吃。林晴天也继续看着他吃。
一开始手活动不便的时候林晴天喂过他几天，可等差不多能拿起勺子了，唐锐就都是自己来了，虽然他自己心里其实一千个愿意林晴天继续喂他，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他越是依赖林晴天，林晴天就越会把他当小孩子看。一个连饭都要人喂的人，怎么能让对方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可靠的恋爱对象呢？
哪怕笨拙一点，哪怕要花比之前多一倍的时间，他都宁可自己来。
“我明天可能要晚一点才能来看你，你要有什么事，就找护士。”林晴天说，这话让唐锐抬起头看他，他下巴一点，唐锐便又低头吃，林晴天继续说：“医生和我说了，你的伤口恢复情况很好，大概这个周末就可以拆线出院了。可是暂时最好还是在家里休息一段时候，学校那边，我已经和王老师说过了，他也觉得你还是等完全好了再回去比较好。”
“好。”唐锐一口答应了，爽快得林晴天都有点惊讶。
“至于这期间耽误的功课，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比如说请个家教，总之不会让你落下太多的……”林晴天保证说。
“我知道。”唐锐对他一笑，奇怪的信心满满的语气：“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第 71 章
林晴天回到派出所，刚走进大门，停车棚那边便一阵喧哗，小白扯着绳子上下跳蹿，冲着他的方向兴奋地呼呼直吐舌头喘气。
林晴天不由笑了，走过去摸摸它头，摸了几下，小白立即便安静乖顺地低下了脑袋，这小东西，才这么一段日子，已经完全学会了察言观色。林晴天又挠了挠小白耳朵下面，小白呜呜地哼着，扭着头来蹭他，林晴天看看手表，把它绳子给解开了，拍拍它头：“我没时间跟你玩，自己玩去吧，别跑到外面跑丢了。”
他站起身，正想走进去，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在马路对面，谢飞正歪着身，从一辆车里向他招手，林晴天略一踌躇，走了过去。
“谢队长，你找我？”
谢飞打开了车门，示意他上去，林晴天踌躇一下，没上去，只是说现在所里就他一个人，走不开。
谢飞也不勉强，说，“我来找你好几次了，你都不在。怎么，也变大忙人了？”
林晴天便附和地一笑。谢飞说：“我知道唐锐的事，现在好多了吧？”
“好多了，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谢飞点点头：“那就好。其实我找你也没什么事，上次请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还没好好谢你呢，一直想请你吃顿饭。”
林晴天一怔，下意识便推辞说：“这个，不用了吧，我也没出多大的力。”
谢飞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不肯来，那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这个帽子太大了，林晴天说，“不是，我就是，那个，要不，谢队长我请你得了……”
谢飞喷笑，拍拍他脸：“别紧张，我开个玩笑，你也别请我了，弄得我倒过来蹭你饭了，我知道你最近忙，要照顾那小孩，这样，等你这阵忙完了，我再找你。就这么说定了。”
谢飞回到自家楼下，停车熄火，正要下车，后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一扭头，正好和座椅间伸出的一个狗头四目相对。对视片刻，人比狗呆，小狗对着他呆滞的表情甚是得意地汪了一声。
“呃，你是怎么跑上来的？”谢飞回过神，将它抱到前面来，迅速扫了一眼，样子是平常的土狗，肚皮是白色，背部则是接近浅黄丨色，被毛干干净净的，还有颈带，看来是有主的。
“自己跑出来的？你是怎么跑到我车上的？”谢飞百思不得其解。
有人敲他车窗玻璃，谢飞看清是谁，先暗叫糟糕。这时想躲也晚了，他硬着头皮打开车门，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双眉倒竖，开口便说：“你搞什么鬼，电话不接，找你也不见，怎么，想躲开我？我告诉你没那么便宜的——啊，这是什么！？”
她本来朝前一步打算坐上车，结果这时又满脸惊恐后退了一步，谢飞莫名，也用不着这么夸张吧：“怎么，不就是条狗？”话未落，他鼻子里也嗅到一股骚臭味，不敢置信地看过去，惊吓过头的小狗正腿抖抖地把一泡尿都拉到了座椅上，无辜地和他对望。
谢飞完全无语了，他满手热乎乎的小狗排泄物，女人也不再靠近过来，捂着鼻子连退了数步，说：“谢飞，你，你先搞定这个，回头我给你电话。”
她迅速蹬着高跟鞋，几分钟就走得没影了，好像这里有一颗要爆炸的炸弹。谢飞啧了一声，瞄瞄小狗，小东西又冲着他汪了一声，他终于再忍不住，喷笑出声：“这一泡尿，尿得好，总算把她轰走了。”
看看座椅上那一滩，他又叹一声，“可惜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唉。”
他决定把这小东西先抱回家，等明天再给它找主人。
这一开始像是个好主意，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小狗安静乖巧，颇为讨人喜欢。谢飞蹲在沙发上，拿一只烧鸡掰开，一人一半，小狗凶猛地咬着，把骨头拖得满屋子都是，谢飞也不以为然，反正自有人会给他收拾。
等晚上睡觉的时候，麻烦就来了，谢飞在卧室躺下，还没躺平，外面小狗就开始使劲地挠门，汪汪汪叫，想要出去。谢飞把它抱回房间里，但隔了一会，它又跑出去了，叫得凄凄惨惨，一副被拐卖儿童的惨状。
谢飞实在无奈，大半夜的，再任它吵闹下去，邻居就得报警说他扰民了——这脸他可丢不起。他只好和小狗商量：“别叫了好不好，好好睡觉，等明天天亮了，我带你回去找你的主人？小乖乖，小爷，求求你，让我好好睡觉行不行？我明天还要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我也不容易啊。”
他絮叨了一堆，小狗也不睬他，继续哀哀叫着，谢飞也没办法了，去冰箱里找了剩下一点烤鸡，又丢给它，小狗当仁不让地张嘴就吃，间歇从鼻子里还抽抽嗒嗒地哼一声，谢飞抱着膝盖看它，又喜感又哭笑不得。
“吃吧，吃饱了就不许叫了啊。”
林晴天到第二天交班的时候才发现小白不见了，他没特别在意，只是和赵成说了一声，让他留意一下，等小白回来给它喂点吃的。
小白那天没回来，一直到周末，林晴天去接唐锐出院，小家伙都没再出现。
“大概是跑远了吧，也许有人捡到它，就那么收养了。”
唐锐跟林晴天并肩走，林晴天手里提着他的换洗衣物，很小心地不时伸手在他身边挡一下来往的人。唐锐并没在意，他在医院里呆了这么些日子，太久不晒太阳，此时走在路上，连人声都显得那么新鲜。他贪婪地放眼看着，没回答，过了一会才说，“我们去哪里？”
“先去我师傅家，他们走之后没人看房子，我这几天也没时间过去看看。”
唐锐没有异议，他跟着林晴天走，接近中午，太阳光拂在他皮肤上，已经没有夏季的威力，温暖宜人。唐锐走得身后渐渐出了一层汗，那种畅快地把汗出透了的感觉让人很舒服。
程家的小院还是老样子，林晴天到楼上去检查门窗，唐锐蹲在院子里，眯着眼看院墙外的牵牛花，这花开过了一整个夏天，加上没了人侍弄，终于显出一点衰退的痕迹，底下一些还绿着，高处只剩下一些枯枝黄叶。
正是秋高气爽，蓝蓝一片天空里一丝云都没有，唐锐放纵着自己的思绪漫无边际地瞎走着，仰着脸在阳光里出神。
“唐锐，接着。”
他一转头就看见林晴天正站在楼上阳台上，也正弯着腰往下看，顺着声音手便一扬，唐锐下意识地站起来，伸手接住了他丢下来的东西：是一颗成熟饱满的新鲜草莓，握在手里沉沉的，带着甜蜜的气息。
唐锐在自己裤子上擦了擦，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溢满口腔。
林晴天转身下楼的时候，嘴巴里也在动着，看见唐锐，便笑嘻嘻地一张嘴，露出自己嘴里半颗红色草莓来。
“贺叔无聊在阳台上种的，就结了两颗，现在熟透了他又不在，正好便宜我们了。”
他唇角还沾着一点红色汁水，舌头一卷就舔掉了。唐锐望着他，不由自己地吞了一口口水，赶紧低头，把剩下那半颗草莓也塞进嘴里。
“走吧，”林晴天说，“我们回家。”
☆、第 72 章
“这活我不接……为什么，不为什么，老子不高兴接就不接。”欧阳将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一边说话一边在纸上写写划划，“没进账就没进账，用不着你替我发愁，老子有人养。”
对方大概说了句难听话，欧阳眉头一皱，却笑起来：“行了，我要真混不下去了，你肯定会知道的。但现在还暂时用不着你为我担心。”
他干脆地挂上了电话，把笔头伸进嘴里咬着，眉头紧皱地看着眼前的账本，已经被他画得乱七八糟的，很显然，他现在的情况并不像他嘴巴上说的那么轻松。
“想吃饱饭，还是不能太有骨气呀。”他自言自语道，有点恼火地挠了挠头。
身后有轻轻敲门声，欧阳猛然回头，半开的门外，唐锐站得像一棵挺拔的小树，蓝白色校服外套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将他面孔衬得更多了几分稚嫩和秀气，和这稚嫩相反的是他此刻的表情。
欧阳招了招手，让他进来，顺手把账本一合，推到一边去。“听说你受伤住院了，怎么，好了？”
唐锐没回答，只是四下瞟了几眼比上一次他来时更乱的房间。
欧阳又抓了抓头，连这小子都看出他的不顺了，真是……
他单刀直入道：“怎么，上次提的条件，你考虑清楚了？”
“对，”唐锐说，“我不干，你找别人吧。”
欧阳并不意外他的回答，就好像是一早就料到似的，只是嘴角挂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为什么，你不想让你妈早点出来了？你就想那么一直寄人篱下？”他语带讥讽：“我真看错你了，原来你也是个没种的。”
不管他说什么，唐锐连眉毛都不动，只是冷冷地直视过来，眼神直勾勾得让人发怵，欧阳也不由心生不耐，冷笑一声说：“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干，不就是为了讨好那个小警察吗，叫什么来着，林什么？哎我说，你喜欢他，到底是因为你身边就那么个人帮你最多呢，还是因为你再也找不到别人对你好了呢？”
看着一只假装淡定的小猫猛然间把毛全炸起来是个很有趣的感觉，欧阳唯一遗憾的是，唐锐从震惊，暴怒，再到重新恢复冷静，也不过是数秒之间。
他很快就想到了：“你跟踪我？”
“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听说你受伤了，好心去医院看看你，结果就不小心看见了。人家说，藏不住的两样东西，贫穷和爱情，正好你都占了。”欧阳说，似笑非笑。
“你威胁我？”唐锐说，他口气很轻，压抑着沸腾怒意。隐隐有一股愤怒，从他也不知道的地方升腾起来。
欧阳反而一愣，“我？威胁你？我有什么好威胁你的？你喜欢谁和我无关，我就是劝你一句。想不被人看出来，最好自己就别做得那么明显。”
话都说到这里了，唐锐依旧冷冷地盯着他，欧阳摸了下鼻子，他其实真不是威胁，要威胁也不是拿这事——太侮辱他自己的身份。但他毫不怀疑，这一刻要是手里有把刀，唐锐已经操起来抵到了他脖子上。
他低垂眼睛又打量了一下唐锐，掂量他伤好到什么程度了，并决定不要进一步激怒对方，这小子看着是挺冷静的，但骨子里还是个雏儿，被戳到要害，很可能就脑子一晕，为了守卫爱情插别人一刀的事情还真可能做得出来。
电话忽然响了，这情形下欧阳本想不理睬，但看见来电显示，眉头跳了跳，瞟了眼唐锐，还是拿起来。
“你现在在你那个办公室那边吗？”程远照例是没一句废话，直接说：“我正好路过，有点事找你——哦，看见你门开着了，行，我这就过来了。”
“什么？”欧阳愣住：“你是已经到了？”
“是啊，见面再说，挂了。”
欧阳听见那边已经挂了，同时门外已经传来车声——他来不及想，转身对上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唐锐，不能让这小子和程远撞见，他猛然抓住他，唐锐下意识推拒，欧阳不由分说地推着他向后去：“你从后面走。快点！”
他刚把唐锐推到里面，门外就传来脚步声，程远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顺手还把门拉得更开些。
“大白天的掩着门干什么？”他莫名道，欧阳嘿嘿一笑，见他也没穿着警服，随意平常跟出门逛街一样，“你怎么过来了？”
程远咧咧嘴，好像有什么难以启齿，从身上摸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咳嗽一声。
“上次你不是说，有点周转不灵吗。这卡里有几万块，当我入股了。”
欧阳先是愕然，继而失笑，明白过来便笑得跟朵花似的：“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还真的送过来了——真要养我还是怎么的？”他腻歪歪地笑着，把手落在程远肩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程远被他腻得浑身一麻，忙把他手给摘掉。
“别美得你，告诉你，这钱不是白给你。我要收利息的。”
“好，”欧阳爽快：“随便你收。人给你都行。”
他又要腻过来，忽然想到一件事，说：“不过，我听说你家老爷子不是最近需要用钱吗，你这边还给我——要不然还是算了，我自己再想想办法吧。”
“给你就拿着。”程远直接用了命令式，欧阳不以为意，反而更笑得让人看了肉酸。程远说：“老头子他有自己的打算，他那边的数目，你这点不过是塞牙缝。反正我自己另有办法。你就别操心那些，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够了。”
他事办完了，目的达到了，也不打算和欧阳继续瞎扯，来去如风的又走了。
欧阳歪坐在椅子上看他走，脸上弥漫着一种似笑而非笑，半晌还是摇头笑了，“你tm就让人没办法不陷进去……”他挫败地自语。
他身后通向里间的门响了一声，唐锐悄无声息地又走了出来。原来他一直没走。
欧阳也不意外，他心情正好，也不和他计较了，凉凉说：“怎么又回来了？还是说你改主意了？”
唐锐不睬他，说：“程队长不知道你找我吧？他要是知道了你找我的事，肯定很不高兴。”
这次换他欣赏着欧阳一瞬间震怒的模样。欧阳很快怒而转笑，冷笑说：“好啊小子，你举一反三的能力不错。现在转过来是你在威胁我了？”
“我没威胁你，我就是告诉你这个事实罢了。”
欧阳不和他闲扯了，直接说：“你想怎么样，说吧？”
“没怎样，既然我都已经扯进来了，你现在也该告诉你，你到底和苏家有什么过节了吧？”
他说的还真轻松，欧阳阴阴地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好奇心太重，管别人闲事太多，也会死得比较快？”
唐锐连眼睛都不眨，欧阳哼了一声。
“好，我就告诉你。”
☆、第 73 章
“其实苏二欠我钱赖账不还。他既然不还我，那我就只好自己想办法去拿了。就是这么回事。”
欧阳眼皮也不眨，轻轻松松地说，说完把手一摊，唐锐忍着没翻白眼。
他要是那么容易就以为欧阳会对他和盘托出，也太幼稚了。有程远插进来那么一弄，让唐锐有点不能确定欧阳这个人到底是哪一边的，但这人背后肯定没那么简单。可能连程远都不一定真的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程队长……”唐锐慢慢吞吞地说，果不其然，欧阳眼底闪过一丝冰冷，像锐利的刀子划过去。唐锐把话说完：“我不管谁欠了你的你又想怎么让他还，苏曦和这事完全没关系，她要是因为你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立即告诉程队长的。”
“这时候又想英雄救美了？”欧阳嗤笑，唐锐不屑于解释：他对苏曦毫无感情，只是如果杜晓伟是真喜欢她，他也不希望看见杜晓伟因为苏曦伤心。如果欧阳对苏曦有什么危险，他知情而三缄其口，对朋友也不太仗义。
欧阳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这时候还想着你那个朋友？你还是多关心你自己吧，我要是你，真为那小子好，就该劝他别想了，苏曦和他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去的。”
谁和谁又是一路人，注定要在一起的呢。
唐锐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经过一个上午和一个中午，太阳凝聚起来的热气，蒸腾在空气里，让人有几分醺醺然。不远处的跑道上，他的同班同学正在辛辛苦苦地跑这个星期的八百米。而他因为伤刚好，被特批免跑。
唐锐抬头看了下天空，三点多的太阳，刚刚好躲在云朵后面，低调地给周围棉花朵一样的白云都镶了一道亮金色的边。
如果林晴天是一个晴朗的蓝天，他大概就是阴云天吧，遇不到多少太阳，即便遇上，也有乌云将太阳光挡在背后。
如果他家里没出事，他母亲没有坐牢，他也不会遇见林晴天，他们可能永远都是不相交的两条直线的人生，更不会像现在这样，绑在一起分扯不清。
不像他的同龄人，唐锐的青春期躁动似乎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唯一让他知道自己在变化的是高一之后开始疯长的个子，此外他脑子里没有其他的东西，荷尔蒙，早恋，性冲动，这些都没有。他从没想过什么人，对身边比自己都大了一两岁的女同学也没有多余的兴趣。
李菁菁说，他是太早熟了，过早催熟容易产生变异。光长心眼和个子，感情却给冰住了停滞不前。要等有一天，某个人出现，带着炙热的太阳光那样的热度，一下子把外面的冰化掉，那时候他就会真正燃烧起来了——搞文艺的女流氓李菁菁这么说他的时候，唐锐差点没被她绕晕死。
现在他相信了，林晴天就是那个带着太阳一样热度的人，突然就来了，给他这道乌云镶上金色亮边，不单单如此，还从内部将他点着了。那样凶猛的火焰让他毫无准备，手忙脚乱，差一点就没有勇气，不敢去拥抱住这一道阳光。
我伸出手了，阳光也会抱住我吗？
第一次，对某个人有了那么多他从来没想过的感情和向往。其实，他也害怕。
唐锐躺平在草坪上，张开手，向着天空张开了怀抱。一团一团的密云已经被风吹散了，蓝天正中一朵圆圆的云朵，像一张微笑的脸，柔柔地俯视着他。
就像林晴天。
“唐锐。”
他循声看去，倒过来的视线里，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苏曦的大头，头朝下的样子有点突兀，唐锐眯着眼看她，没说话，好像没认出来是谁似的。她也发现自己有点唐突了，讪讪向后退了一步。
“听说你受伤了。”
“已经好了，谢谢。”
停顿，唐锐眼角余光看见那边已经跑完两圈的杜晓伟正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在看清站在他身边的是苏曦之后，很明显地加快了步子。他极轻微地动了动嘴角。
苏曦也发现了，眼睛微微向下一垂，一丝不耐很轻快的从眼底掠过去，又抬起眼来。
“如果你需要这两个星期的课堂笔记的话，我的可以借你。”
唐锐还在分心看杜晓伟，闻言一愣，“哦，”他反应是正常的，想不到苏曦居然会主动示好——然后他想起了欧阳说的话。
——她喜欢你。
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唐锐还是没有特别的感觉：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感觉，也就是没感觉。他不能硬让自己对此感觉到抱歉，或者怜惜。
换个立场，也许在苏曦看来，谁需要谁的怜悯还说不好呢。
他这样冷冷地想着，直看到苏曦眼里出现一丝受伤的裂痕，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回答她。
“你和欧阳——”
“你……”
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口，苏曦有几分疑惑地皱着眉，唐锐说：“关于欧阳，你不太了解他是什么人，不管他都和你说了什么，你还是别和他来往了，他……”他斟酌了下用词：“他对你家里人，没存什么好心，你别被他利用了。”这是他能说的最柔软最贴心的提醒了。
苏曦沉默了下，“你不了解……有些事……”她欲言又止，身后杜晓伟已经咚咚咚跑近了，她便抿了抿嘴，低头走开了。
杜晓伟跑过来，刚好只能够目送佳人离开的背影，他气都没喘匀就问：“苏曦和你说什么？”
“没什么。”唐锐说。杜晓伟明显不信，抓抓头，又瞟了他一眼，哦了一声，又问：“她怎么，没事找你说话？”
“我怎么知道。”唐锐对他一向不假以辞色，一句话堵死他：“你自己问她去。”
杜晓伟撇嘴，他性格大而化之，偏偏面对苏曦的时候，各种束手束脚手足无措，
“唐锐，你不会是……”他吞吞吐吐，想说又不敢：“你不会是……”
唐锐忍着没理他，看他自己急得抓耳挠腮地转来转去，才说：“我之前叫你上课做笔记你做了吗，回去借我。”
杜晓伟反射性应说：“我做了啊，就是写得潦草了点。还有几节课我没听，那些我帮你问别人要吧。”他的单线条思路非常轻易就被引开了。
回到教室，杜晓伟把自己本子翻出来，这里掉一页，那里抽一张，乱七八糟堆在一起拿过去给唐锐，放下来还飘飞了好几张。唐锐还没说他，苏曦也走过来，把几本软皮抄放到桌上，笔记本外还整齐包着带香味的书皮套。
“……”唐锐抬头左右各瞟一眼，苏曦还是目不斜视，东西放下转身就走。杜晓伟则表情无比精彩，先是黑云密布，再是自惭形秽，同时又是莫名憋气，重重地哼了一声。
“看来是用不着我啦。”他阴阳怪气地说，心里酸溜溜，也说不出是被背叛的恼怒，还是被无视的憋屈，或是两者皆有。
正好有人在外面叫他，他一扭头气呼呼地就出去了。唐锐想叫他都没叫住。
杜晓伟这种天生的直肠子，一条通到底，真生气也气不了多久。唐锐并不着急，且让他去，等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候，果然看见杜晓伟在后面欲盖弥彰地探头探脑，唐锐真看过去了，不等开口，他又一扭脸自己走了。
唐锐就没再找他，自己去了食堂。晚自习点名的时候，杜晓伟没来，王志叫了他宿舍的人去问，都支支吾吾说不知道。唐锐心知肚明，王志点完名走了，他也悄悄地从另一边楼梯下去。
走到操场边，整个天都是黑的，仅有艺体馆里的灯光隐射到跑道上，唐锐隐约听见左侧墙边传来咣咣响，走过去果然看见杜晓伟对着墙踢着足球发泄。
“耍酷呀？怕刘定军找不到你还是怎么样？”唐锐说，晚风有点大，呼呼刮过他耳朵，天气开始转凉了。
杜晓伟看见他就停了，足球溜溜地滚出去，滚到唐锐脚边，唐锐弯身捡起来，抛丢给他，杜晓伟犹豫了下，还是接住了。
“王志今晚点名，点到你了。”唐锐说，杜晓伟果然没想到这一出，低声问候了王志贵亲一句，唐锐看他还不动，又催说：“还不走？找个地方把足球塞进去。”
杜晓伟默默照办了，他蔫蔫地跟着唐锐走，走了一会忍不住，说：“唐锐，咱们认识那么久，我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吧，你要是那什么，对苏曦有意思，我知道我是管不着，可咱们是朋友吧，你明知道我喜欢她，虽然人家是不喜欢我，可你至少先和我说一下，别让我觉得我像个白痴行不行。”
他终于把话说出来，心里搬开一块大石头似的出了一口大气，可等了半天，走在前面的唐锐好像听若未闻，只顾自己不紧不慢地走着。
杜晓伟是真急了：“唐锐，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朋友啊！？”
“叫什么呀？”唐锐不悦地回头瞪他：“怕那边办公室听不见是不是？神经病，我什么时候对她有意思了？她就借我一次笔记怎么了？谁叫你自己笔记记不全，不然我用得着借她的吗？”
杜晓伟语塞，半晌闷闷地说：“……我知道她有点喜欢你，不然也不会主动和你说话。”
原来你也知道呀。唐锐本来那一点心理负担完全没有了，“少废话，她喜欢谁那是她的事，你把账算在我身上算什么朋友？”他有点强词夺理地说，反正杜晓伟也没那和他辩论的嘴皮子，说着他踢了杜晓伟一脚——手还没完全恢复，打人不方便：“一句话，要妞还是要朋友，你要是见色忘友我也没意见。”
杜晓伟退一步，看唐锐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假的，迟疑：“……我……都要行不行？”
“呸！”唐锐忍俊不禁，“想得美，赶紧滚回教室去——从那边走，你想被王志逮到吗？”
第二天唐锐就把笔记还给了苏曦，客气地说已经不用了。苏曦还是一句话也没说，而杜晓伟这边思来想去，内心又涌起一股极其强烈的内疚感和不安感。
“其实我也不是叫你那么快拒绝她……”唐锐瞄他，他絮絮叨叨说下去，“要不你还是——”
唐锐把本子拍他脑门上：“你能不能坚定一下立场？要追就豁出去追，不然就缩起来当乌龟。笔记还你。”
杜晓伟手忙脚乱地接住，“这么快就看完了？”
“我没看，用不着了。”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不等杜晓伟问，又说，“我先走了。下午要是有人问起，帮我编个理由。”
“咦？”杜晓伟说：“下午你不上课了？你要去哪里？”
没得到回答，唐锐只是轻飘地一挥手，潇潇洒洒地撤退了。
☆、第 74 章
“今天不上课吗？”
“请假了。”
唐锐看着母亲的眉头轻轻皱起，大约想说他不该随便缺课，但是又咽了下去，说：“最近是不是学习压力大，你别想太多，妈妈相信你可以做好的。这方面妈妈一直都帮不上你，你自己就做得很好。”
“妈，”唐锐说：“我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的。”
“我打算不报考大学了。”
徐玉珍的笑容生生地僵在脸上，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唐锐继续说：“高考之后，我打算上应城的技校，学什么我暂时还没想好，不过我考虑过了，这样比较快，一年学习，一年实习，可以早一点出来，争取早点工作，自食其力。”
徐玉珍还是震惊地看着他，唐锐说：“至于大学，我也想过了，只要我有能力，也不是一定就要走那条路才能过好。”
“可是……可是，技校……为什么你会忽然……”徐玉珍语无伦次地说，她激动得站起来，俯身向前抓住了他的手：“小锐，告诉妈妈，你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做出这个决定，上一次你来还是好好的呀，是因为担心学费和生活费的问题吗？这个我们可以再想办法……林警官说过会帮我们的……”
“妈！”唐锐打断她，他眉微微地皱着，“这个是我自己的事，和别人都没关系，我已经决定了。”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徐玉珍从他的话里抓到一丝线索：“告诉妈妈，是不是你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才想早点工作？”
唐锐没立即否认，他的沉默就等于证明了这一点，徐玉珍几乎绝望地看着他：“那个人……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