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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弹,一缕劲风贯破剑影,直扑向银笙。银笙身后的人迅疾拖着她掠向树丛深处,何梦齐意欲要追,楚嫣红凌厉的剑势却阻住了他的去路。

    他怒目而对,身形晃动,一掌击中楚嫣红肩头,令她手中剑险些震落。但也就是这瞬息之间,那个人已经带着银笙逃入竹楼后的密林。

    弩箭还深深陷在银笙的肩胛处,她疼得浑身是汗。那个人拽着她不停往前,脚下是渐渐湿滑的土地,银笙已经分不清方向。

    “忍一下,马上到了。”他低声安慰。

    “要去哪里……”她恍恍惚惚地道。

    “我发现了那艘小船,是你们驶来的吧?”鬼虚影握着她的手,一边说着,一边回头。他熟知地形,因此越过树林后直接往后山而去,只要再过一个谷口,便是那条河流了。

    他内伤初愈未能完全复原,此时已经精疲力尽。但银笙就在身边,他只能咬牙拽着她疾行,无法稍有懈怠。银笙脚步踉跄,肩头血流如注,她的双眼干涩难忍,连睁开都很是吃力了。

    只要再跨过一道沟壑,前方便是空旷地带,鬼虚影正带着银笙想要上前,忽见前方黑影一晃,竟有人从岩石后闪身而出。

    “再往前就是陷阱了。”那人急速道。

    “凤千魅,你怎么在此?”鬼虚影下意识地将银笙护在身后。凤千魅淡淡道:“你以为盟主被蒙在鼓里?他抢先回谷的同时,便已经通知我在后山布下埋伏,就是以防你从这里逃走。”

    鬼虚影脚步虽停,但眼神冷澈,似是不太相信她的话。她抬手一扬,一截树枝应声而出,飞向身后。落地的刹那,地面上猛然刺出数道铁齿,将树枝穿透。

    “银笙跟楚嫣红是你放进来的?”鬼虚影审视着她,“你想借着她们除掉夫人?”

    她一摊手,“盟主本来就说要引她们上钩,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还是赶紧从侧峰出去,再也别回来。”说罢,纤腰一拧,闪入岩石后,很快便隐没不见。

    鬼虚影一蹙眉,转而见银笙已是摇摇欲坠,便背起她向着西侧峰峦而去。这一路藤萝密集,虽行动困难,但却少了追兵,他知道必定是凤千魅故意引开,好让他赢得机会。

    “阿笙,阿笙。”他低声喊着,但背后的银笙没有回应。鬼虚影心中隐隐不安,足踏山岩纵身跃下,借着半空中突起的岩石,终于到了山脚下。

    那条河流缓缓流淌,先前他找到的船只还静静停靠于岸边。

    他轻轻跃上船头,船身微微晃动,天上寒星映落于河水中,此刻泛出点点涟漪。银笙在昏睡中抱住他的肩膀,喃喃道:“不要丢下我……”

    鬼虚影怔了一怔,侧过脸贴近她低声道:“阿笙,我不会丢下你的。”

    银笙紧紧抱住了他。

    他背着她,探身进入船舱,刚想将她放下,却忽然屏住了呼吸。一种陌生而又危险的气息撩动了他的神经。

    鬼虚影手心发寒,借着浅淡的月光,他能感觉到有人正坐在船舱角落。那个人与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寂静得如同冰雪。

    他想要后退,但原本平静的河水中忽然冒出数人,守着这小船,起起伏伏。

    水里的月亮圆了又碎。

    “多谢你救了她。”坐在船舱角落的

    作者有话要说:同样是在船上相遇,同样是坐在船里的角落,为毛氛围与开端差距那么大呢……

    第67章 自重

    《清弦引》最新章节...

    第六十四章剑锋正对昔时友

    在水中数人的护佑下,小船很快便驶离河岸,朝着下游行去。鬼虚影眼神沉定,低声道:“你一直跟着我们?”

    “是,从洛阳至此,可惜当我到这里的时候,银笙与楚嫣红已经进了暗夜谷。”他顿了顿,又急切道,“她受伤了?”

    鬼虚影点点头,将银笙轻轻放下,托着她的后腰使其侧卧着。那支弩箭接近一半刺进了她的肩后,鲜血还在渗出。奚秋弦蹙眉,抓着她的手腕,但此时银笙已因失血过多而昏昏沉沉,手指只微微动了动。

    “要快些止血包扎。”鬼虚影望着银笙苍白的脸颊,沉声道。

    奚秋弦从包裹中取出药布等物,俯身按住她的肩膀,一手紧握着弩箭,一狠心将之拔出。银笙惨叫一声,陷入昏迷,奚秋弦随将她外衣脱下,又解开了她内衫的扣子。鬼虚影本是坐在她身边的,见此情形,不禁偏过了脸去。奚秋弦却很是镇定地将她的内衫也褪下一半,银笙白皙的后背露在外面,蜿蜒的血痕如同蛇虫。

    他迅速拭去血迹,一抬手,将瓶中药粉覆于伤口,又以白布紧紧按住。鲜血很快渗透了白布,濡湿了他的手指。

    鬼虚影转过身,看着她的伤势,过了片刻,那药粉起了作用,银笙的伤口处渐渐不再渗血。奚秋弦重新取了白布替她包扎,鬼虚影扣住银笙左腕,她的脉搏虽然虚弱,但还算平稳,料想应该不会有性命之虞。

    “你的属下呢?”鬼虚影盯着奚秋弦。

    他一扬眉,“在两岸紧随船只而行,这样安全一些,怎么?”

    “那好,你带着银笙一直往前,不要回头。”鬼虚影攥着银笙微冷的手,视线又落在她身上,“我要走了。”

    奚秋弦一怔,随即道:“你还要回暗夜谷?”

    “我得趁着这机会去弄清父母的过往。”他语气淡漠,眼神却坚定,“若错失了今天,或许再也没有办法接近盟主。”

    “但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明白,今日有楚嫣红来到,才是天赐良机。盟主至少有一半精力会被她牵扯。”鬼虚影说罢,又加重语气道,“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保护好银笙。”

    奚秋弦微微蹙眉,道:“我自然知道,但你这样走的话……”

    “不要对她说我回去了。”鬼虚影低声说着,又望了银笙一眼,探身便出了船舱。奚秋弦想要站起,但毕竟行动不便,这稍稍迟缓之间,鬼虚影已经背着单刀点跃而起,如黑鹰般掠过水面,直落上岸去了。

    小舟如竹叶轻盈,顺着风势径直前行,岸上飞马疾驰,天淼等人时刻防备着追兵到来。夜深风凉,唯有舟中一点烛光昏黄氤氲,似是带着些许雾意,朦朦胧胧,映出浅浅影子。

    因银笙肩后受伤,奚秋弦不敢让她平躺,便将她侧着抱于怀中。小小的身子软绵无力,仅余一丝温热,手心却是冰凉。他见她衣衫尽被鲜血濡湿,便不再给她穿上,脱下了自己的外衫将她包裹了起来。

    银笙的睫毛覆在苍白的脸上,密密的,时不时地颤抖,像只受惊畏惧的小兽。

    奚秋弦望着她消瘦的脸庞,心中不由恻然。那个害羞易脸红,躲在帘子后不肯出来的少女,与现在这个饱受摧残,心境也日益坚硬的阿笙相比,似乎有着太多的不同了。

    或许是,在雾渡坪分别后,她迫于无奈跟着师傅流落江湖的那段时间内,就已经渐渐不再有幻想了吧?

    他低下头,望着她的眉睫,又不由自主地替她拂去了额前散落的发缕。

    银笙的眉宇微微一皱,嘴唇轻启,似是想说什么。奚秋弦急忙弯腰贴近她的脸庞,轻声道:“阿笙,不要害怕。”

    “哥……哥哥……别走……”她用尽力气,发出喑哑的声音。

    奚秋弦怔了怔,道:“嗯,我不会离开的。”

    银笙重重呼吸了几下,这才渐渐舒开眉头,倚靠在他怀中再度睡了过去。奚秋弦默默坐在烛影下,抱着她,望向船舱外漆黑的夜色。

    山峦沉寂,河水滔滔,船桨一起一落,溅起水声片片。苍茫夜色间,这艘小舟顺风而行,很快便绕过一道山峦,朝着更宽阔的河面驶去。

    不知是未被发现还是怎地,至今都无暗夜谷的人追上。即便如此,奚秋弦还是不敢松懈,几乎一直盯着外面的情形。怀中的人微微动了动,他下意识抱紧了她,将垂下的衣衫替她披好。

    银笙费力地睁开了眼睛,近旁的烛火虽不甚亮,但在她看来却很是刺眼。待得看清抱着自己的人之后,她不由一惊,“怎么是你?!”

    奚秋弦望了她一眼,“为什么不能是我?”

    她头脑一片混沌,忍着肩后的剧痛转过脸,奚秋弦按住她,“别找了,鬼虚影不在船上。”

    “不在?”银笙倍感惊讶,“那他人呢?”

    奚秋弦淡淡道:“我叫他上岸走陆路,这样万一何梦齐追来,他熟悉地形,可以先想办法给我们带路。”

    银笙拧着眉,想要往外面望,但身子酸痛滚烫,又在他怀中躺着,一时没法看到船外的景象。她怔了一会儿,又道:“哥哥身体才刚恢复,他一个人在岸上岂不是更危险?”

    “天淼天淑都在岸上的马队中,一路紧随,不会有事。”他回答得不慌不忙。

    银笙侧耳聆听,果然有马蹄声阵阵,她这才稍稍放了心。奚秋弦看看她,问道:“伤口疼得厉害吗?”

    “嗯……不疼……”她垂下眼帘,态度又拘谨了起来。奚秋弦又问道:“你母亲带你进暗夜谷,是为了什么?”

    “她……她想让我杀了何梦芸,替父亲报仇。但何梦齐赶回,危急时又是哥哥将我救了出来……”她说罢,闭上眼睛,似是不太想再说下去。

    奚秋弦见她原本苍白的脸颊上微微泛红,不由疑心她是不是发了烧,便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她却好似受了惊讶似的,猛地睁开眼睛,惶恐地望着他。

    惊惧、不安、抗拒……很多感情交错重叠,在她眼神间隐现。

    奚秋弦愣住了,讪讪道:“我只是想看你是否发烧了……”

    银笙蹙着眉,将头深深低下,恨不能缩进阴影中,不让他看到。烛火摇曳不止,奚秋弦静默片刻,低声道:“阿笙……你不肯原谅我了吗?”

    银笙闭上双目,不说话。

    他等了许久,也等不到她的回答,竟没再像以前那样追问,也没再像以前那样转移话题,而是就这样沉默了下去。

    ……

    河上风势渐大,船只上下起伏,银笙觉得恶心,不禁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奚秋弦轻声道:“忍耐一下,你失血过多,坐起来也会头晕。”

    她微微动了动几乎麻木的双手,肩后剧痛犹在。“我想见见哥哥。”她仰起脸望着他。

    奚秋弦微一皱眉,“他在岸上,干什么要见他?”

    “有一些事情想问他。”银笙低声道。

    “……那你先告诉我,我喊人转告他。”

    她却摇头道:“不要,我要亲自问他。”

    奚秋弦沉声道:“现在还未脱离危险,等安全了再说,我也没法上岸替你找他来。”说罢,便别过脸去。

    银笙语塞,不知他为何忽然间又换了态度,心中不由焦虑。此时原本直行的船只渐渐斜转,似是顺着河流转弯,过不多时,船头一沉,有人自岸上飞跃而来。银笙以为是鬼虚影回来,不禁欣喜。可那来人矮身进来,道:“少爷,马车已经等在前方,我们要换陆路了。”

    原来不是哥哥,而是天淑。银笙微微失望,随即吃力地侧过脸望着她,道:“我哥哥还是在岸上吗?”

    奚秋弦心头一震,但尚未及开口阻止,天淑已惊讶道:“他不是早就走了吗?”

    银笙神情凝滞,奚秋弦蹙眉道:“他是有别的事先走了一步……”

    “可你刚才说他一直在岸上!”银笙盯着他,语气生硬。天淑不由道:“是鬼虚影自己要走的,你朝少爷发火有什么用?”

    “他到底去了哪里?”银笙寒声道。

    奚秋弦不愿让她担心,便只好道:“去探路了,你不要着急。”“骗人!”银笙的情绪激动起来,甚至想要坐起来,只是肩膀一用力,疼痛便席卷而来。

    她吃力地撑着船板,喘息道:“他是不是回去了?”

    天淑看看她,又看看奚秋弦,见他紧抿着唇不说话,便上前一步,“少爷,我先扶你上岸。”

    “等一会儿,你先回去,我稍后再叫你。”奚秋弦勉强保持着温和的态度说着,天淑睨了银笙一眼,面带不悦地出了船舱,又掠过水面上了河岸。

    银笙挣脱了奚秋弦的怀抱,咬牙坐在他近前,道:“哥哥是不是回去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逼问我?”他缓缓抬头,望着有点陌生的银笙。

    船只在不住起伏,银笙只觉天旋地转,勉强撑着船舱,艰难道:“因为我想听你说实话。”

    奚秋弦一直望着她,眼神中隐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阿笙,你不再相信我了吗?”他低声问道。

    她的眼里渐渐起了水雾,怔了许久,才道:“因为我不知道你说的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可这次……”他还没说完,她已顾自接下去道,“我要去找他了。”

    奚秋弦一惊,银笙撑着剑鞘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船舱门口。奚秋弦费力地站了起来,追到她身后,一把攥着她的手,“你这样出去是送死吗?”

    “但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回去!”她哑着声音,身子不住发抖。

    “为什么你每次都只惦记着他,你有没有想过一点自己?!”他竭力压制着心头怒火,将她的手紧握不放,似乎唯恐她随时会从身边消失。

    银笙回头望了他一眼,低声道:“阿弦,你不会明白。”说罢,竟奋力掰开他的手,强行跃离了船头。此时这船只已近河岸,她的身形在夜风中飘落,如一只折翼的蝶,忽忽地跌到了岸边。

    “阿笙!”他在船头大声喊。

    银笙不由自主地回望一眼,却又奋力前行。“拦住她!”奚秋弦急朝着在远处准备车马的人叫道。天淼带着众人飞奔追去,银笙仓惶间拼命奔逃,眼见众人就要追上,竟抽出剑来直指着他们。

    “我跟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她带着哭音叫道,“即便是送死,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奚秋弦,你懂吗?”

    剑锋寒白,在月色下闪着幽幽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我感觉快要步入结尾阶段的节奏。。。

    第68章 自重

    《清弦引》最新章节...

    第六十五章忆及旧事情难了

    奚秋弦站在船头,夜风吹过,四周寂静得只剩下衣袂飘拂之声。他的面容隐于阴影之中,银笙忍痛望着他,却只能感觉到他好似阴霾天空下的雪原,素白苍茫。

    “你真的不需要我陪着了吗?”他远远地望向银笙所在的方向,可视线却又似乎没落在她脸上。

    银笙沉默片刻,吃力地道:“不需要了。我自己的事,应该由我自己承担。”

    “阿笙,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出人意料的平静。

    银笙眼里一涩,紧握着剑后退一步,“对不起,阿弦,你不应该被牵扯进来的。”说罢,转身便向着暗夜谷的方向走去。

    天淼等人面面相觑,望着船上的奚秋弦,似乎等他发话。但他却只是默然站在风中,看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于密密层层的树林间。

    风是从西边吹来的,正对着银笙,吹得她双眼发酸,浑身冰冷。

    她知道此一去或许正如阿弦所说的那样,完完全全是在送死。但哥哥在那里,她知道他是为了要探得父母死亡的真相才又回去。自从她从师傅那里得知自己只是方家领养的孩子之后,每一个夜晚,她都会在噩梦中度过。

    梦里有父母温暖的怀抱,有哥哥的笑语,但每次还未等她再看到他们的样子,火光便吞噬了一切。有一个幼小的瘦弱的影子孤零零地站在大火中,火舌在她身边萦绕起伏,她却感觉不到热度。

    ——是因为暗夜盟想要斩草除根,才放火烧了方家。

    也就是说,若没有她的存在,哥哥一家就不会有那样的遭遇。

    她可以跟着哥哥一起死。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的负疚之感。

    但是阿弦……银笙的脑海中才刚刚浮起他的模样,便硬是狠心将思绪遏制下去。只要想到他,甚至想到他的名字,她就无法保持平静。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断地想躲开他,想让他回到巫山,不再涉足江湖,可却又不断地想到过往的一幕一幕。初时相见时的那个白衫少年,持鞭驾着马车载她一路逃亡。或许这便注定了,此后除去仅有的几天安宁生活之外,很多时候,他与她,都在奔波跋涉,仿佛永不得安闲。

    可是经历得越多,她就越觉得自己与阿弦之间,好像隔了很远。他的一言一行,她其实都记在心里,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往日他那温暖的笑颜。

    如果与她一起只能越来越糟的话,还不如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这样,她不会再有担忧,而他也能避开风雨。

    ……

    河水汤汤,银笙依照记忆溯流而上,重新找到了通往暗夜谷的路。遥望远方,群山黢黑,但在那黑影之间,却又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应该是有不少人举着火把在四处搜寻着什么。

    她紧贴着山峦矮身潜行,希望能尽快找到哥哥的身影,但又不敢过于冒进。山间枯枝为夜风吹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银笙抬头四顾,虽未见到什么人影,但还是警觉起来。

    远处有人在高声呼喊着,银笙侧过身子躲进岩石后,想透过石头缝隙窥探前方。此时又一阵风过,周围草木簌簌作响,斑驳月影洒落一地,竟有一道黑影自暗夜谷方向疾掠而来,行至河畔似是望到了对岸的火把,迅疾折返奔向此处。

    银笙一惊,眼见那人脚步踉跄,似乎是身受重伤,不禁想到了哥哥。但还未等她出声,那黑衣人已经奋力纵上山峦,隐没于灌木林中。银笙微微一怔,随即也朝着山上追逐而去。黑影在林中一闪即没,银笙本身也因受伤阻碍了行动。待得她爬上半山,但见松林寂寂,苍黑如墨,竟找不到那人的身影。

    她警惕地握着剑,想要退回山路等待。却忽觉左肩一紧,已被人一把抓住。

    “啊……”银笙因痛而呼喊出声,但身后的人随即用力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你想把那些人引来吗?”

    听到这声音,银笙不禁一惊,她想要喊出“师傅”二字,但却无法开口。楚嫣红凑近到她肩后,闻了一闻,“你流血了?”

    银笙慌忙点了点头,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楚嫣红这才松开手,但随即又扣住银笙的肩膀将她扳了过来,使她正对着自己。苍白的月光下,楚嫣红的唇边有血迹蜿蜒,脸色发青。

    “师傅,你也逃出暗夜谷了!何梦齐追出来了没有?”银笙急道。

    楚嫣红冷冷望着她,却不答话,银笙又追问道:“您见到哥哥了吗?就是鬼虚影。”

    “你有想到问问我伤得怎样吗?”楚嫣红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问话,眼里充满不屑,“如果不是我拼死挡住何梦齐的出掌,只怕已经横尸在暗夜谷了。你被人救出,却独留我一个,也丝毫没有想来找我的意思吧?”

    银笙被她的这番责备说得哑口无言,每次面对师傅的斥责,她总是没话可说,自觉愧疚。的确,她虽然也担心过师傅,但一旦知道哥哥回了暗夜谷,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他。

    “……对不起,师傅……”她低着头,双手不安地攥起。

    “你只会这样道歉,只会用假装的老实来骗我!”楚嫣红忽然暴怒起来,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襟,“与你父亲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差别!”

    银笙咳嗽着,道:“父亲他,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楚嫣红咬牙切齿,眼神异常地亮了起来,但却带着冰意,如钢刀般深深刺进银笙心间。“不是说了吗?他跟你一样,看上去老老实实,可实质上却是一心想着去骗人!”

    银笙吃力地别过脸,虽然从未见过父亲,甚至对他可以说是毫无所知。但此时身为妻子的“师傅”这样评价起他,却让银笙很是不解,亦不是滋味。

    “为什么要这样说他……您不是说,他与您一直很好吗?”银笙哑着声音道。

    楚嫣红怔了怔,眼前散落的长发使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云层轻移,月光映照在银笙的脸上,依稀让她想到了过去,想到了那个陪着她在蟠龙谷中练剑,陪着她在冰洞山狩猎的少年。

    ……

    ——师姐,师姐。他总是这样轻声地叫她,带着三分尊敬七分温柔。

    她自幼流落街头,是师傅在下山时发现了快要饿死的她,将她带回了蟠龙谷。师傅是个很沉默的男子,除了传授她一些剑法之外,时常都是整天整天地坐在一个坟墓边,既不说话,也不祭奠。只是坐着,看谷中云气氤氲而起,又缓缓散去,如此而已。

    后来,师傅开始挖掘暗道,她站在坟墓边,看着他一锹一锹地将泥土挖出,清瘦的身子好似随时都会掩埋。畏惧之情油然而生,她开始害怕,害怕如果某一天,师傅进了那深邃幽黑的土中,她该怎么办。

    再后来,误入山中的男孩子因寻找水源来到了蟠龙谷。彼时,师傅正专心于暗道的建构,对她不闻不问,她又不会打猎,已经饿了整整一天。

    “姐姐,我叫阿枫。”衣衫褴褛的男孩子虽然瘦弱,但脸上却带着暖暖笑意。他带她抓着了雉鸡,她则帮他打水,一切顺利地好像上天安排好的一样。于是,同样没有家人的他便留了下来,成为了她的师弟。

    说来奇怪,这个也曾饱受风霜的男孩子竟不像她那么拘谨淡漠,相反,自从他到来之后,就算向来不苟言笑的师傅也变得和气了许多。这个叫做莫枫的男孩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一种让所有接近他的人都会被他的笑容所吸引的魔力。

    他有一双清澈无瑕的眼睛,笑的时候,眼里仿佛落了星星,透亮,晶莹。

    从此她不再是孤单的。

    蟠龙谷中留下了他与她的身影,练剑,打坐,狩猎,读书。春风吹绿了柳枝,他带她来到那株枫树下,先后以宝剑刻下了那首诗。

    “山程随远水,楚思在青枫。共说前期易,沧波处处同。”

    他说他喜欢这首诗,于是她便也喜欢了,尽管并不太明白其间的含义。他在树下舞剑,她望着诗句,把这当做无言的承诺。

    对于她与师弟越来越亲密的变化,师傅似乎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她一年年地长大,而师傅的身体却一年年地衰弱。不到四十岁的时候,他的两鬓已经斑白,尽管她与师弟尽心服侍,但那一年的冬天,师傅还是永远地闭上了双目。

    临终时,他将那本剑谱交给了她。直至那时,她才知原来自己所练的剑谱只是残本,还有另一半收藏于一个叫做神狱的地方。

    但她只伤心于师傅的故去,对那半本剑谱并未放在心上。依照师傅的遗愿,他们将其安葬在师祖沈氏的墓旁。只隔了不远的距离。或许,他能在泉下再次遇到他的师傅,那个犹如传奇一般的女子。

    她以为一切都将归于平静,山中只剩她与师弟,从此便相依为命。但这样安宁的日子只过了数月,师弟便跟她说了那样的话……

    银笙见她双目迷离,仿佛入定一般,不禁想要挣扎逃脱。楚嫣红猛然发力,手掌如铁钳一般,死死卡住银笙不放。

    “他骗了我!师傅才死没多久,他就对我说要去神狱替师傅找回半本剑谱,好了结多年前的恩怨……”她仰起脸来,唇边带着古怪的笑意,“师姐,他还是那样叫我,他说,我此一去,只是为了圆梦,并不会在江湖久留。待我找回剑谱,就即刻回来,与你一起研习剑法。”

    “然后……然后他没能找回剑谱?”银笙吃力道。

    “他没找回剑谱,也没再回来!”楚嫣红压抑着声音,嘴唇颤抖,“你知道我等了他多久吗?整整一年零两个月!我以为他出了意外,但当我准备下山去寻他的时候,却收到了他托人捎来的信……他说,他遇到了心爱的女人,却发生了麻烦,暂时无法回来!”

    “何……何梦芸?但是您不是说父亲是被她缠住才不能回山吗?”

    “她是个妖女,她一定是施展了媚术才让阿枫变了心!”楚嫣红恨声道,“可恨他当初为什么只想到要找剑谱,他是不是根本没把我放在心里?就跟你一样,处处说得好听,到头来连我的死活都不管!”

    银笙被她掐得几乎喘不过气,委屈道:“可是,师傅,从小到大,你为什么总是不喜欢我……就是因为父亲下山,将你抛下了吗?”

    楚嫣红的瞳孔陡然一缩,她慢慢迫近银笙,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痴痴笑了起来。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像阿枫。小时候,他总是躲在门边望着我,就跟你那夜躲在破庙门后一样……可是长大后的你,为什么越来越不像他?!”她揪住银笙的长发,用力将她的头往后扯。银笙因痛楚而眼含泪光,楚嫣红望着她的眼睛,愤怒道:“你的眼睛不像他,一点都不像!你只会偷偷地瞥着我,那种眼神带着狐媚,根本不是我的阿枫!”

    银笙一把抓住她那瘦骨嶙峋的手臂,奋力想要拉开。“师傅……娘……”她哭着喊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眼。

    “现在才知道这样叫我了吗?当初让你叫的时候你却怎么也不肯!直到要死了才来求我,你还有什么用?!”楚嫣红手臂颤抖,却更加重了力道。“我要你杀何梦芸,你也总是迟疑不决。像你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本来就是废物吧?”她再度迫近银笙,欣赏似的看着她的泪眼。

    银笙觉得自己快要断成两截,肩后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渗透了单薄的内衫,不断流动。

    “我不是废物,我一直很听你的话!可你一直讨厌我,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泪水从她眼中汹涌而出,流过脸颊,流过楚嫣红的手背。

    “长得不像我的阿枫就是你最大的错!”楚嫣红咬牙说罢,猛地抽出腰间剑,“你对我已经没用了!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寒光一闪,手起剑掠,斜刺向银笙小腹。

    银笙悲声叫着,拼死抬腿蹬向楚嫣红膝盖,楚嫣红指掌如爪,死揪着她的长发不放。银笙竭尽全力往后一挣,几缕长发被楚嫣红生生扯下,随着那带血长发飘落于地,楚嫣红也被她踢得往相反的方向跌去。

    银笙仰天摔倒,正撞上肩后伤处,痛得几乎晕眩过去。楚嫣红却似被触怒的野兽,身子腾跃而起,扬剑猛扑过来。

    剑尖自银笙额前掠过,但就在这一瞬间,自后方忽然飞来一道银光,划破了原本漆黑黯淡的夜幕,惊起风声凄紧。

    银笙本已侧身翻滚闪躲,抬头一看,不由惊呼出声。而此时楚嫣红身在半空不及挪移,正被那银光缠住咽喉,死死勒住拖向后方。

    “住手!”银笙惊慌失措地喊道。

    银光忽地一沉,楚嫣红撞在粗壮古树上,发出沉重的声响,随即坠落于地。

    第69章 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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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一剑飞霜血纷纷

    银笙惊呼出声,忍痛从地上爬起。楚嫣红倒于树下,双手还死死地抠着枯草,但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银笙跌跌撞撞地奔过去,还未到她身前,便见那银丝倏然收回,有人踏着一地落叶缓缓走出。

    奚秋弦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默默看着她。

    银笙才欲开口,却见楚嫣红咬牙撑起身子,污血自她唇边流出,滴落于地。“……师傅……”银笙吃力地走上一步,奚秋弦却道:“不要再靠近她。”

    楚嫣红不屑地笑了起来,声音喑哑:“怎么了?怕我?”

    望着长发散乱的楚嫣红,银笙心情沉重又复杂。她难以忘记刚才师傅揪住她的狠劲,但一想到她也是自己的母亲,心中便又起了不忍之情。

    “母亲……”银笙生硬地叫了她,随后慢慢蹲在她面前,“即便你恨着父亲,但我从来都没有忤逆过你……”

    楚嫣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鲜血正不断自唇边流出,她盯着银笙看了许久,忽然道:“是我错了。”

    银笙一怔,楚嫣红蹙着双眉又喘息道:“我不该将怒气发泄在你身上……银笙,如果还有以后,我不会再那样对你……”

    银笙眼中酸涩,她从未听师傅说过这样的话,此时眼见楚嫣红伤重不支,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要扶其起来。奚秋弦见状,急忙叫道:“阿笙,你要干什么?!”

    “但她毕竟是我母亲……”银笙抬头望向他,岂料就在这一瞬间,楚嫣红猛地支起身子,一下子扑到了她身上,双手死死卡住银笙的咽喉。

    骨节突起,青筋绽现。

    “你永远是我的!谁也带不走!”楚嫣红用尽全身力气,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银笙惊骇万状,跪倒在地,拼命地扣住她的手腕。但楚嫣红此时已经濒临疯狂,手中的力气竟大得惊人,任由银笙撕扯,也无法挣脱。

    奚秋弦右臂一抬,银光自袖间飞出,绕出弧圈缠上楚嫣红咽喉。他再度发力,竭力将其往后拖去。鲜血从她的颈下渗出,染红了银索,但她还是死死抓着银笙。

    “推她!”奚秋弦急道。

    银笙万不得已中出掌击向楚嫣红肩头,但听一声闷响,楚嫣红身子一颤,双臂间陡然失了力道。此时奚秋弦身形后撤,银索扬起,拖着她飞向半空。

    她的黑斗篷在夜风中不住飘拂,这一次的坠落,摔得更重。她只在土石间滚了一滚,便再也没有声息了。

    直至她咽下最后一口气,银笙还坐在原处发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奚秋弦望着银笙朦胧的身影,慢慢收回银索,他的动作有些迟钝,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痛楚似的。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她身前,微微弯下腰,扶着了她的肩头。

    “阿笙……”他才刚出声,银笙忽然像惊弓之鸟一样蜷缩起来。她的眼神慌乱,双手还在不住颤抖。奚秋弦吃力地将她扶起,她忽又怔怔望着楚嫣红倒卧的荒地,如梦初醒般地道:“她死了?”

    奚秋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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