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刻不停地在变幻着;忽晴、忽雨、忽阴、忽暗,教人难以捉摸。
旭阳,正微笑地迎向大地。
天的那一角,却飘来一片彤云。
铅似的彤云,遮尽了旭阳那绚丽的光采。
旭阳,也就像初现的昙花,又收回了它的微笑。
于是,大地也变得昏音起来。
昏暗中,一个佝偻的人影,在那崎岖下平的山路上踉踉跄跄的走着,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的确,他那模样很像是喝了酒的人,因为,在昏暗中,仍可看出他的脸庞是红红的。
偶尔——
他脚下绊住了地上的山石,他的身形便也跟着一个踉舱,几乎颠仆在地上。
但是,他毕竟没有倒下。
因为,此刻他还清醒着,只不过,他不想睁开眼而已。
倏地——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他窒了窒,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可是,他并没有停下,依然继续地向前走着,虽然,他的步履已经是那样艰难而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冷瑟的山风,带着凄凉的气息,拂过他孤独的背影。
同样地,也拂过那迷蒙的峰峦,和那山腰上的一座茅庐。
两个年轻的道人正背倚背地坐在茅庐旁边的一块岩石上,他们的身旁,各放着一把明晃晃的金剑。
冷风不时拂过茅庐,发出尖锐的哨声;哨声,却又是那样的单调而刺耳。
左边的那个道人,移动了一下身躯,想要站起来,但结果还是没有动,只是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师兄!你看!”
他背后的那个道人没有动,也没有应他。
他又摇了摇臂膀叫道:“师兄!师兄!”
他背后的道人依然没有动,嘴里却像是极不耐烦的模糊地“唔”了一声。
这年轻的道人有点恼火,便一挺身子坐了起来,但是,他那师兄却像堆烂泥似的顺势倒在他的怀里。
敢情,他这宝贝师兄,正把握着大好的时机在睡上一会“早觉”呢!
仿佛周遭的变动,对他并没有影响,在“师弟”的怀里,他舒适地蠕动了一下,睡得更甜了!
望着“师兄”那副“春睡图”,“师弟”不由哭笑不得,他伸手推了推“烂泥”,叫道:“师兄!师兄!”
那道人依然没有动,甚至连“唔”都懒得“唔”了。
年轻的道人眉头一皱,但接着又一笑,只见他将嘴附在“师兄”的耳旁,叫道:“师兄!
你看!那边来了个‘女人’!”他将“女人”两字拉得特别重。
熟睡的师兄,嘴里含糊地“唔”了一下;霍地——他一骨禄跳了起来,叫道:“什么?在哪里?”
年轻的道人,眯着眼,神秘的笑了笑,向左边的山下一指——“师兄”连忙睁大了眼,穷尽目力瞧去;但是只见一片空荡荡的,除了冷风卷起的枯叶、灰沙,什么也没有!
他狐疑地回头看了看他的师弟,满脸怒意地嘟起了嘴。
年轻的道人笑了笑道:“人家叫你半天,谁叫你不理,早走啦!”
“师兄”转身便侍跑开,慌得师弟一把伸手拉住说道:“干啥!”
“师兄”回头瞪了他一眼,口中应道:“追呀!”
年轻的道人噗嗤一笑,伸了伸舌头道:“骗你的——瞧你那模样呀!就像——”说着他装着皱起鼻头,对空嗅了嗅道:“‘馋猫闻到了鱼腥味’。”
那“师兄”闻言,一瞪眼伸手便侍打,慌得年轻的道人一缩头急道:“慢来!慢来!”
接着,咳嗽一声道:“不骗你!我真的看到一个人向‘地煞谷’那边走去,不过不是女人!”
那“师兄”一听不是女人,便兴趣索然的闭眼躺下,不再理他。
年轻的道人,摇撼了一下他的身子,说道:“喂!要不要去禀告一下掌门呀!这可不是玩儿的呀!谁不知道‘地煞谷’里‘独孤子’的臭规矩呀!进去了就甭想出来了!”
师兄闭着眼睛,嘴里含糊不清的哼道:“今朝有‘觉’今朝‘睡’,人家又不是你爹,你管他劳什子个鸟!”
说罢,翻过身子又睡去,年轻的道人,耸了耸肩膀,张口打了个哈欠,便也席地躺下,在梦中去执行他的“了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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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地煞夺魂
冷瑟的山风,依然吹拂着整个山谷。
冷风中,那孤独的影子,依然在缓缓地走着……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石崖,那石崖上,刻着“地煞谷”几个大字,字旁又有几个较小的字,那是“来人止步”四个隶书小楷。
在昏暗中,那几个字迹显得有一丝阴森的感觉,就像这周遭阴沉的空气一样。
但是,他彷佛没有注意到,因为,他只是一心一意的摸索着,坚持着,寻觅下山的路途。
“地煞谷”那方石崖,已经远远的消失在他的身后,此时,他正深入武当山的腹地,这与他的目的地完全背道而驰,但是,他却不知道,仍然踉跄的走着……偶尔,迎面的冷风,吹得他皱起眉头,他脸色痉挛了一下,似乎强行忍耐着,因为他觉得必须忍受下去。
冷风拂在他的身上,只不过使他的肌肤泛起阵阵寒意,但是却不能冷化他体内不断运行的热流,那灼热不住地在燃烧着他,几乎使他恨不得将自己撕成片片。
他清楚的记得,这现象发生在他与白石道人对了—掌之后,当时,他只觉得气血翻涌,浑身躁热,一股灼热的气团,迅速地运行着他的全身,他只道是受了伤,可是,在与青石道人对掌之际,他却意外的发觉,他浑身的精力,在不断的增加。
不过,随着那增加的精力,他体内的热也不住地燃烧着他,使他几乎倒下,甚至于,连青石道人的第十招都无法接下,但是,一个坚强的意念支持着他,他终于接下了那极为强猛的一掌!
但令他懊丧的却是他也受了伤,他不知道,为何青石道人的掌劲却突地变得如此刚猛,竟至于震得他吐血,但是,当他看清了那武当掌门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的时候,他得到了解答。
他发誓,他会再上武当山,因之,他也知道,他必须忍受下去,于是,他硬撑着,离开了那令他懊恨的——天玄谷。
但是,他又怎会想到,他却踏入了比“天玄谷”更令人寒心的“地煞谷”呢?
在武当山,甚至于江湖上所有的人心目中,“地煞谷”是一座能使他们扬名江湖、坐享巨富的“天堂”,但那更是一座足以埋葬他们的“地狱”。
因为,就像他们所知道的,“地煞谷”中埋葬了一桩百年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秘密”,传说中,那儿藏有无数举世稀有的宝藏,件件价值连城,富可敌国,只要得到其中任何一样,便足以使他们享用终生不尽,但更令他们垂涎的,却是另外一桩宝物,那便是三柄举世无匹的宝剑。可是,他们又非常明白,他们只能在梦想中去得到它,因为,百年来,只听说有无数的人走向“地煞谷”,却没有听说有人出来的。
总之,这一切的一切,好的与坏的,都在江湖之中酝酿着,但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却一点都不知道……因为,他现在还一步一步的迈入这令人丧胆的“地煞谷”……天色,变得更恶劣了,模糊得变得黑暗起来,原来昏暗的,此时根本就看不清楚了。但他依然踉跄的向前迈进着……冷风,拂过他的脸,有一种刺骨的感觉,他咬着牙忍受了,因为他始终抱着一个意念,那便是他必须尽速的离开武当山,因之,他也不愿意有所耽搁,尽管此时他体内的热量,几乎已经要熔化了他……蓦地,他脚下一窒,一个踉跄,“叭哒”一跤,摔得他耳鸣眼花,金星直冒。
摸着那被撞疼的额头,他不能再往前走了,他必须停下来,因为眼前黑暗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他就地坐直身子,闭目瞑心,功行雷府,气聚丹田,按照心法调息起来,他冀图以体内的真力,融合那胸腹之间燃烧的热流,但是隔了半晌,他又停止了运功,接着废然的吁了一口长气。
因为,在他运功的时候,只觉得体内那灼热的气团,居然抵制着他运行的真气,同时较先前更为活跃,并且不住地向四肢百孩全身经脉上下流窜,丝毫不受驾驭。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他突然想起了那怪人传他吐纳心法时,用手掌压在他头顶上的现象,于是,他落入遐想之中……突地,他觉得耳旁响起了悉悉窣窣的声音,同时,有一种冰凉的东西落在他的脸上,接着,又沿着面颊流到他的嘴边,那冰凉的物体,落在嘴里,有一股咸味,他连忙睁眼一看:只见那原来彤云密布、昏暗阴冷的天空,此时却一片光亮,敢情天空已在飘着细雨。那冰凉的雨点落在身上,他有一种舒适的感觉,因之,他挪动了一下身躯,又闭起了眼睛……但是,这时他觉得额角异常的刺痛,伸手摸来一看,竟然满手都是通红的鲜血,敢情刚才那一跤居然摔得不轻呢!
他吃惊地站了起来,茫然四顾,不知适从。冰冷的雨水淋着他,他清醒了点,但是|qi-shu-wang| ,定了定神之后,他却发觉更令他吃惊的事还在后头。
原来,经过一阵降雨之后,那低垂的彤云已扫然一空,因之,周遭的一切事物,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首先,他发觉现在他处身在一座乱石堆中,这些乱石,在他上山时根本就没有见过,毫无疑问的,刚才因为体内的热烧昏了他的头,没有仔细注意,以至于居然走错了路。
经过一阵惊愕之后,他慢慢的冷静下来,他清楚的想起来,那块他与青石道人等拼斗的地方,是处在武当的后山,而他受伤之后,急不择路,又直奔而走,那么现时,他处身的地方却又在后山的后山了。
他再打量一下周遭的景物,便发觉除了无数大小不一的嵯峨嶙峋的乱石之外,什么也没有。显然这是一座无人的死谷。
一阵凄凉的意味,袭上他的心头,他不知道,是他遗弃了这世界,还是这世界遗忘了他,他只觉得,他更孤独了……蓦地——远处传来一缕缥缈的箫声,在雨后的晴空里萦回着、飘散着……在那音律之中,他感觉到一股凄凉、孤独的情绪,就像他现时的处境一般,于是,不知不觉,他寻觅着那箫音的来源,向着那乱石堆中走去……那如泣如诉的音韵,仿佛一个遭受到这无情的世界遗忘的人,在向着那无际的苍冥叙述着他的孤单……又像是一个独守空闺的少妇,在午夜梦回,面对着孤盏寒衾的时候,忆起了出征的良人,而泪湿了头边的鸳鸯绣枕……箫声,就这样一缕一丝的萦回在这无垠的空间,也一阵—阵地在这孤独人儿的方寸之中引起了共鸣,孤独的他,此时觉得,在这世界上,他已不再孤单了,因为,在这儿,还有一个与他一样孤独的人,他必须寻找他,在心中,他这样想。
于是,他加紧了步伐……
突地——
那缥缈萦回在空间的箫音,“戛然”一声,停止了,刹时,他的心也像被一把利刃急速地划了一下,他浑身打了个抖颤,惘然了……他觉得,仿佛他又跌回那冰冷的世界。那仅只有他一个人的孤独领域里,四处充满了黑暗、冷酷……“不!不!我不要!”
他的心底,激烈的呐喊着,咆哮着,他在狂喊,他在长啸,因为,他忍受不了那周遭冰冷而无情的一切……“不!不!我不要!”
那狂喊的声音又从四方八面涌向他的身边,他只感到一阵快意,因为,压制在他心里的巨石,他已坚强的推开了。
倏地,一个念头飞快的闪入脑际,直觉告诉他,那后来的声音,不是他心底的呐喊,于是他惊惶的回头四顾,也清醒的回到了现实。
当他仔细一看周围的景物时,不由惊得张开了嘴再也阖不拢,因为,此时在他的周围,依然遍布着嵯峨峋嵘的岩石,敢情,他转了半天,依然在乱石堆里呢!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所在,但从刚才所听到的箫音和眼前的布置来看,这儿毫无疑问的,一定有人居住着。
因为,眼前这些大小的岩石,有的高逾寻丈,有的不及人高,虽然看来好像杂乱无章,但是仔细注意下,便可发觉其中尚存着非常有规律的排列……同时,他更明白,此地不但住着有人,而且还住着一位世外的高人,为什么他敢断定这儿只有一位高人呢?因为,在那箫音之中,他听出了这位高人孤落的心情。
不过,这布置又告诉他,这位高人虽然无比的孤单,却又不愿有人来打扰他,于是,他内心中满含歉意的准备退回去。突地,眼角一件物体一闪——他扭头一看,只见右边距他不远的一方岩;石上刻着几个字,他连忙趋身上前,只见那石上龙飞凤舞的刻着。
“来人不听劝告,悔之晚矣!”
旁边又刻着“死路一条”四个较大的字,字字入石三分,笔锋苍劲而有力。
本来,他还想退出,但一见这几个字,他不由气上往冲,怒骂一声:“好狂的口气!”
当然,他不知道,当他踏入“地煞谷”时,那巨石上的警告早已存在。只因那时候,他并没有看到,他只是一心一意的走着路。
就在这时——
“哼——”的一声冷笑,响自他的身后,他惊觉地拧身回头望去——只见眼光到处空空荡荡,除了那些屹立的乱石之外,杳然无物。
刹时,他心里一沉,因为,以他这般快速的动作,居然也看不到来人的踪影,那可以想见来人的功力了……一想那冷笑,他又不由浑身一颤,因为那声音没有一丝生气不说,而且既冷又冰,就像一根冰柱,笔直的插入他的心……但是,随即他又傲然的一挺胸,鼻中哼了一声,豪气凌云的说道:“天底下,有谁能教我怯步的,哼!”
说罢,他只觉浑身热血澎湃,汹涌而不可遏抑,刚才那一丝寒意,刹时,便驱除净经…于是,他昂首挺胸,大步向前踏去……他刚走出几步,便见前面耸立着一堆乱行,阻住了去路,而在左右两边,各有一条通路,他略一迟疑,便向左边那条通路迈去。
转了个弯,便觉眼前豁然开朗,他不由呆了呆,因为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长松修竹,浓绿蔽天,静邃萦深的景致,迥异于先前那乱石嵯峨,悚然阴森如森罗地狱的气象……定了定神,他又向前迈去,须臾之间,他来到了一泓荷池边,但见池中青荷,一一迎风而举,同时,池中尚有九座亭台水榭;红柱,绿瓦,黄栏杆,古色古香,清新曲雅,水榭之间又设有曲折迂回的浮桥,互相贯联着……面对着眼前的摆设,他不禁由衷的赞叹这儿主人的风雅脱逸……突地,一阵淡悒的幽香飘来,刹时,他的心灵为之一振,连忙凝眸张望,但觉眼前一亮,原来荷池的左边有一片花圃,那儿正遍布了鲜苔浓绿,瑶花琪草,于是他急忙快步走去。
待至跟前,他更惊讶的发觉,这些花朵竟然是他从未见过的;有的,宽叶粗枝,花瓣鲜艳欲滴;有的,叶绿花黄,婀娜婆裟迎风而舞……有的……散发着浓郁淡悒的香气……倏地,他眼睛又是一亮,只见在那群花之中,傲立着一株遍体洁白如霜,枝梗碧绿纤长的似兰、似草的花树,衬映之下,显得它更是雍容清雅,此时那透剔玲珑的花瓣,正徐徐的向四外舒开,同时,一股淡悒而清馨的幽香,正迎风四下飘散,刹时,他灵台一清,不由自觉地上前一步,伸手欲折——突地——远处又响起了一缕箫音,他吃惊地缩回了手,仓皇四顾。
那箫音,仿佛仅只有一个单音,无穷无尽的飘了过来,就像一泓清澈无比,但又深不见底的池水,深邃而幽远……又像是,一柄光寒万丈的淬厉青锋,正凌空而起,直上霄汉,慢慢地没入无际的苍穹之中……他觉得,那箫音来自右边,于是,他便向右边迈去……霍地,他眼前又是一亮,原来距他约有八步之遥,矗立着一座八角形的亭台,这亭台,较先前池中几座都要大得多,同时,飞檐翎角,雄伟壮观。
他趋前仔细一看,亭中石桌石鼓,一应俱全,居然皆为玉石镂雕,尤其石鼓周围,雕刻着历代的人物,工笔妙肖,栩栩如生。
他不禁又赞叹一声,抬起头来,当他抬头之际,他又惊异的发觉——在那亭台正中,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浑圆的明珠。此时,正漫射着一圈微泛淡红的光芒,同时,那明珠的周遭又镶着一圈碧绿而透剔玲珑的宝石,此时,也正散射着淡绿的光辉,与当中的明珠辉映着……而在那八个亭角所挂的风铃之旁,也各自镶嵌着一对猫眼宝石,还有……无论这其中的任何一件,都已价值连城,何况同时展现在他的眼前呢?照理说,他应该马上伸手攫取为已有才是,但是却不然!
此时,只见他正斜倚在一楼栏柱上,满眼惘然的神色,凝视着飞檐下一块白玉雕镂的匾额上,但见那上面题着“怡园”两个大字,落款是“渔溪上人题”,铁钩银划,苍劲有力。
而奇怪的却是在那洁白无疵的白玉上除了几个黑字外,还一字儿并排的镶着大、中、小三颗不同的墨玉,他不知是何缘故,因之,不由怔了起来……突地——那缕已经没入苍穹之际的箫音,却又似从天庭绕了回来,飘飘忽忽的钻入他的脑际,也打断了他的冥思……他惘然四顾,又发觉离亭台不远,有一座高逾丈许的假山,怪石嵘峋,形状奥异,那箫音,也仿佛自假山之后透出,于是,他一迈步走去……谁知,他还没跨出第二步,那箫音便突地一挫——接着,“咻——咻——”两声尖锐的短音,刹时,宫、商、角、征、羽,五音八律齐鸣,那声音里也充满了一片杀伐的气息,四方八面的向他压来。
他吃惊地倒退一步,聚气凝神的环顾着四方,始终,他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出现,但那充满杀伐的声音,却不住的向他涌来。
他仿佛觉得,他就像一个去不复还的壮士,正勇敢地迈向杀气冲天的沙抄…他又觉得,他已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此时,正手舞金戈,身跨铁骑,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杀伐的箫声,充塞在他的身边,而他的体内一股不可遏抑的热,也正缓缓的向四肢、百孩全身的经脉扩张、伸展……但这一切,他都没有感觉到,因为,此时,他已沉迷在一种高超的境界里,他的姿势,不知何时起,已由站着而变成坐下,而他脸上的肌肉也在阵阵的扭曲……痉挛着……这一切,他都不自觉,但是却有人明显的看到,那是谁呢?让我告诉你吧!喏!
这在离这年轻人不远的地方,那座假山中一块突出的危石之上,此时正盘膝坐着一个身披黑袍的人,奇怪的是,这人身披黑袍不说,在那黑色头巾覆盖之下,面上也罩着一层重重的黑纱,因之,是男?仰女?或老?或少?令人难以分辨!
这全身是黑的人,不!有一点例外,那便是,他口中正嘬着一根长达三尺,形状古雅的长箫,却是白玉雕成。
此时,缕缕的箫音,正自那箫孔飘出,而那年轻人脸上的表情,也正随着箫音,不住地变幻……望着那满面鲜血、臂上带伤的年轻人脸上痛苦的表情,黑衣人身躯动了动,那隐藏在黑纱后面的脸庞,似乎也痉挛了一下!
他替对面那年轻人感到惋惜,他不知道,为何这俊俏的年轻人却长着一颗与他面貌极不相称的龌龊的心,因为他已看出,虽然这年轻人血流满面,但依然掩饰不了他那原有的俊俏。
无可讳言的,这年轻人到“地煞谷”来是有着图谋的,与以往所有的人一样,因为,近百年来,这儿曾经出现了无数的人,有的结伴而来,有的却单行独往,他们都抱着同样的目的,不受警告的进入了这儿,但没有人能如愿而归,他们不是被困死在石阵之中,就是进入了这儿又因找不到出路而活活的饿死,或者,便是受了他的箫音迷失了本性,总之,这些人是不值得同情的,因为,他们的内心充满了贪嗔、卑鄙和龌龊……此时隔着黑纱,他可看出那年轻人已倒在地上,双手正痛苦地抓撕着衣襟,他那血污的脸庞一片赤红,同时变幻着一丝特异的表情,那仿佛是痛苫!又仿佛是……隐藏在黑纱后面的脸庞,又痉挛了一下,突地——年轻人浑身打了个抖颤,居然坐直了身躯。
黑衣人一惊之下,方始发觉,此时自己已停止了吹箫,而且将长箫反握在手中,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向平静的心底,今天居然有了变异,眼见着来人进入了“地煞谷”的禁区,却不忍下手……于是,他废然的长叹一声,一长身——此时,那满面血污的年轻人,正端坐着运功调息,他也不明白,何以他那颗心灵,听了箫音之后,居然动荡不安起来,那原已灼热的气团,更像是受到了鼓荡,而挥发、升华,益发加速的燃烧着他,熔化着他……他恨!他恨这吹箫的人增加了他的痛苦,外在的、内在的……猛地一睁眼——就在这同时,他不由跳了起来,因为他眼前五步之遥,正悄无声息的站定着一个面垂黑纱、手横玉箫的黑衣人。
一眼看到那枝长箫,他便明白眼前就是作弄他的人,他不由怒气上冲,倒退一步。便待开口——但是,那黑衣人动作比他更快,还没有看清如何作势,便已迅疾无比的飘到了他的眼前,同时,但听那重重黑纱之后,透出一股冷冷的声音:“你是谁!”
那声音冷酸无比,没有一丝儿生气,就像身上那一袭黑衣一样,阴森而冷漠……年轻人剑眉一扬,双目精赤,怒吼一声,踏上一步道:“你是谁!”
黑衣人闻言一怔,似乎他从没遇到有人如此问他,但接着一怔之后,他又冷哼一声,宽大的袍袖一扬——一缕阴冷无比的劲风,随着扬起的袍袖疾如流矢的袭向年轻人。
年轻人俊目一扬,喉底闷喝一声,迅速的双掌一拢,紧接着又拍了出去——刹时,两道凌厉无俦的狂飙聚在一起——“蓬”的一声,卷起了一片飞沙定石、枯枝、落叶……狂飙中——但听一声清叱:“住手!”
接着一缕黑影一飘,但是那年轻人却蹬蹬蹬连退数步,狂吐一口鲜血!血花,随着飞起的沙石,扬起在天空……飘落在地上……--------------------------第十章青衫飘客夜。
无边的黑夜。
冷清的、寂静的、阴沉的。
寒风,飒飒地拂过黯淡的大地。
大地,显得更凄凉了。
一弯下弦月,高挂在那如梦的夜空里,是那样的孤落,冷漠……寒星,稀疏的散落在天幕中,吐着迷蒙的清辉。
凄凉的大地,又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突地——一朵愁云飘过那如梦的夜空,掩住了那弯冷落的弧月。
于是,大地在那忧郁之外,又添上了一片愁惨。
这时,那黑暗的角落里,如梦似怨般的飘出了一缕箫声……箫声,像是一曲潺潺的流水,流过银色的沙滩,旋律,是那样的优美、动人……箫声,又像是一缕飘香,袅袅的散入碧空里,显得是那样的凄怆、哀怨……没有人语,没有虫鸣,一切是那样的安详、谧静……只因为那凄怨的清箫,在这子夜的长空里萦回、缥缈……时而,那箫声凄凄切切,如空闺独守的怨女,在低低的悲诉……时而,箫声又如白山黑水枉死的鬼魂,在那天阴雨蒙的时节,乱语啾啾……星月,没有光辉,一片黝黯……大地,也笼罩着一片惨雾愁云……箫声,就在惨雾愁云之中,氤氲、萦绕……倏地——那凄迷的清箫,急促地一变,有如万马奔腾,扫过那阴霾的沙场,嘈嘈杂杂,磅礴汹涌,吞噬了整个大地……大地,一刹时,也如澎湃的怒潮,崩云裂岸,不可抗拒……霍地——又是一声裂帛似的长鸣,有如在那急奏的银筝当中一划——澎湃的怒涛,奔腾的万马,交鸣的金石,一刹时,都化为乌有。
只余下一缕袅袅的清韵,萦回在这寂静的夜空,然后,向着那黝黯的穹空飘去……飘去……终于,没入那茫茫的霄汉……愁云,也已远远的飘去。
冷月,在夜空里,又射出了原有冷瑟的清辉。
一座乱石嵘峋的假山,就矗立在寂静的大地上。
银白的月色,映射着那嵯峨的怪石,益发显得挣狞而神秘……此时,在一块突出的危石上,却端坐着一个身披黑衣的人。
就像这如梦的黑夜,黑衣人的身上,也蕴藏着一丝神秘的气息……面对着皓月,良久,良久,黑衣人没有挪动一下身躯,只是凝眸望着那无极的碧落和冷月。
月下,那半掩在黑纱头巾下的脸庞,竟是那样的纤巧、玲珑,却又是那样的冷峭、寞落,和那穹空里清冷的月色一样……突地,一声幽幽的长叹,就像是凝冰的深渊,飘来—丝刺骨的寒风,那样的凄迷、冷瑟……刹时,大地也像是遇到霜寒,冰冻了起来……人影摇曳,黑衣人已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地上,然后,踏着细碎的步子,迈向阴黯的乱石堆中……转过了那准乱石,便是一座石崖,黑衣人停下了脚步,踌躇了一下,接着,又幽幽的叹息一声,伸手入怀,摸出了一方黑纱巾,然后——身形一飘,落在那石崖的一块巨石上,石后,是一个黝黯无比的行洞。
转眼间,黑衣人已没入那黝黯的洞中……一阵寒风拂过,撩起了那宽大的黑袍,里在袍内的身形,竟是那样的纤细、瘦削……“滴答——滴答——”冷涩的水滴,划过冰冻的空气,抖落在结冰的地上,一声,—声地——声音,在这不满丈余见方的石室内,听来是那样的清脆、冷峭……没有摆设,没有布置,石室内,除了那冰冷的空气和一方白玉的云床之外,一无所有。
但是,此时在那云床上,却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年轻人。
“滴答——滴答——”
冷冷的水珠,依然在滴着,始终是那样的单调,冷瑟瑟,仿佛永无静止似的——时间,好像在这永无静止的滴答声中,已轻快地溜走,但又好似已被这周遭的空气凝冻住了。
仿佛过了很久,仿佛又是一会儿,总之,不知过了多久——那年轻人缓缓的睁开了眼,只见他眼球转动了一下,突地——他的目光像是遇到了冰一样,凝住了。
原来,在这石室的正中,镶嵌着一颗浑圆如龙眼的明珠,此时,正散射着一圈晕淡的清辉,虽然,那光芒很微弱,但是,整个石室内却可一览。
平儿藉此打量一下室内,不由又愕了愕,因为,整个石室,没有一点摆设,要不是他置身此地,他真怀疑是否有人居住过。
在石室的顶上地上,嵘峋不一的,时而有下垂的钟孔行,时而又有突起的石笋,还有上下相连的石柱。
时而,又有滴水,沿着垂下的石柱一滴滴落在地上,冷峭而寒瑟……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所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置身在这阴森的地方。
他记得,他是在与武当派的掌门人拚斗之下,受了重伤,但是,他坚持着离开了峡谷。
谁知,却又迷迷糊糊的闯入了一座石堆,当时,他本想退出,但是又因为气愤那石上的警告而继续闯进了一座花园。
那儿有许多古雅的亭台、水谢、荷池,又有异香扑鼻的瑶花琼草,最令他疑惑的,不是因为那儿杳无人迹,却是那座飞檐翎角、庄严雄伟的亭台中那方题着“怡园”两字的白玉匾额。
他不明白那白玉上如何却镶嵌着三个墨玉,那令人看来毫不相干,同时更有点格格不入。
当他正迷惑在这奥妙的漩涡中时,却听到了一缕冷峻的箫音,那箫音,居然夹着雷霆万钧、排山倒海的力道向他攻来,他想运功抵抗,但是,那箫声的压力令他难以招架,同时,他体内那股蕴藏的热,也渐渐地散发开来。
终于,他承受不住那双重的煎熬而倒了下来……但是,突然间他又感到那外来的压力一歇,他正想调息一下,却发觉面前站着一个人,一个身披黑衣、面罩重纱的人。
那人的举止,言语,就像那身衣着,冷峭而寒峻。
一言不合,他们动上了手,当他使出那招“回龙秘辛”的“龙蛰深渊”时,他却觉得,黑衣人劈来的掌风,阴寒无比,完全迥异于他那阳刚劲猛的“回龙掌”。
他想退让,却又力不从心,掌势相接下,他只觉全身血液迅速循环倒转,终于,他又吐出一口鲜血,昏了……望着头顶垂下的钟|乳|石,平儿竭尽脑力去思索以后的经过,但是,脑海之中,只是一片茫然,空洞,就像这座石室一样。
突地,他感到浑身一阵寒栗,不自禁地牙关打了个寒颤,同时,丝丝的寒意,仍然缓缓地向他体内渗入,他吃惊地伸手一摸——刹时,他那本已张开的嘴,张得更大了,因为,触手之处一片刺骨冰寒,敢情他身底下那方玉床,竟是整座寒玉制成。
下意识地,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血脉舒畅,全然不似曾经受伤,同时,先前那丝在胸腹之际不安的灼热,已消匿净尽,相反的尚有一股中和刚阳的真气,在他体内缓缓运行……大喜之下,他一个翻身落在地上,当他目光一扫四周,不由又是一怔——原来距他约有五尺之遥的一截断损石笋上,此时正端坐着一个黑衣人。
但是这黑衣人面覆黑纱,手中握着一枝长约三尺,通体莹白的王箫,一动也不动地踞坐在那石笋上,两缕炯炯的精光,隐隐地,从那重纱之内射出,睇视着他。
平儿脑中一转,已明白面前这黑衣人正是那园中与他对掌之人,但他却不明白现时身处何地,故而,略一迟疑,上前一步,便待开口——突地,那黑衣人冷冷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平儿闻言不由剑眉一皱,暗道:“这人怎地始终这般冷峻,连说话也是冷得不近人情!”
但是,接着他又是一怔,因为,他实在无从回答,就像那青石道人问他一样,因之,一怔之下又摇了摇头。
黑衣人闷哼一声,喝道:“狂徒,装聋作哑,哼!”
说着单臂一扬,一缕阴煞的劲风,直向平儿拂去。
平儿一怔之下,猛觉劲风拂面,急忙侧身横跨一步避过掌势,同时,双臂一圈,一招“龙蛰深渊”迎住袭来的掌风,口中却连连喊道:“前辈!住手!”
黑衣人一见他居然发掌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