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瑟
第一章醋海生波
白云片片,轻浮在蓝蓝的天际,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大地。
虽然已经是六月的天气,但是给予人们的感觉,却仍然舒适、恬静……偌大的山谷空荡荡地,没有一丝儿声音,甚至于没有一丝儿虫鸣,也许,它们正在偷懒地享受着夏日的午睡吧。
一株高大的榆树矗立在一处隆起的土坡上,距土坡不远处是一片修篁,翠绿环绕中,隐隐现出一角楼阁,阁前峙立着两方巨石,石后,一泓清水静静地流淌着……清澈见底,鱼儿慢慢的游着,悠闲地……偶尔——一片枯黄的落叶,飘在水面上,激起了一连串涟漪……但是,缓缓的,又归于平静……一切,始终是那样的安详、谧静……蔚蓝的苍穹,出现了一个黑点,转眼间已来到跟前,原来是一双离了群的孤雁。也许是长程的飞翔使它感到疲乏了吧!于是,它一敛翼落在榆树的梢头。
它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选择,于是,它得意的张了张翅膀,然后,珍惜地抚弄着自己绚丽的羽衣。
风,轻轻地吹着,它闭上了眼,享受着微风的抚摸……蓦地——像是受到了惊震,它惶恐地一睁眼张望一下,“泼喇”一声,展翼飞向冥冥的天际。
空中,一丝羽毛,飘了下来……
一阵沉重的脚步,响自树后,接着,跌跌撞撞冲出一个人来,那踉跄的脚步,显示出他受了极重的伤。
不错!他是受了伤,因为,他一身都是血,头上、身上、四肢,此时,都不住地渗出鲜红的血液。
他那双染满了血的手掌,正紧紧地按在胸前,血,从他那张微微科颤的唇角流出,挂到了胸前,染红了胸前雪白的长衫。
就这样,他踉踉跄跄的冲到了树前,似乎他已经再没有力量支持自己了,只是他急促地喘了口气,一个踉跄,斜斜地倚在树身上。
经过了一阵马蚤动,周遭的空气又归于平静,但是却添上了一声声的喘息……“蹬蹬蹬!”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
倚在树干上的他,惊觉地抬起头,那原先微皱的眉头,又紧紧地皱了一下,他猛地睁眼,那涣散无力的眼神凝成一丝愤怒的焰火,暴射出来。
“贼子,哪里逃!”
一声暴喝,只见那边又奔出一个年轻人,他身上也染着鲜血,但是,从矫捷的行动上可以看出他受伤不似这树旁的人严重。
只见他剑眉倒竖,虎目圆睁,满面含煞地奔到树前,口中大叫道:“司马骧!有种的别跑,再吃我一掌!”
倚在树旁的司马骧,面上痉挛了一阵,打了个寒颤,但他—扬皱起的眉头,沙哑的说道:“陆化龙!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显然他们刚才经过了一番拚斗,而他却吃了亏。
奔来的陆化龙怒喝一声,一扬掌劈出一股劲风,直袭过去——司马骧浑身一颤,一闭眼,紧紧地咬着牙,闷哼一声,双手一抬,强自劈出一掌,硬接袭来的掌风。
“砰——”掌势接触之下,陆化龙连退三步,脸色猛变!
高大的树,一阵颤栗,“簌簌”地落下—片树叶,倚在树身的司马骧,身躯又是一颤,嘴角嚅动了一下:“陆……你……”说着,他猛一张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龙哥!你……你不能!”
又是一阵细碎的脚步,紧接着,一个体态轻盈的少妇,如飞的奔来。
只见她满面惊惶,娇喘连连地奔了过来,她看了看双目紧闭的司马骧,焦急地道:“化龙!你……你不能这样……”陆化龙猛然回头,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道:“不要脸的贱人!滚!”说着回手一掌,一记耳光打在那女人脸上!
“噢!化龙……”
那少妇倒退两步,一跤摔在地上,她哀叫一声伏在地上哭泣起来。
陆化龙脸上一阵痉挛,一丝黯然的神色扫过眉头,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是,接着他一扬眉,怒喝一声:“司马骧!哪里逃!”喝声里,一腾身,双手齐扬,猛拍一掌!
那司马骧正转身打算逃去,闻言回头,眉头一皱,以沙哑的声音愤怒地说道:“姓陆的!
你……你不要欺人……”
但只觉劲风袭面,他艰难地一抬臂膀,倾出全身力气猛出一掌!
“砰——”又是一声巨响。
司马骧一连几个踉跄,倒退数步,喉头一阵咕响,鲜红的血水,再次从他嘴角涌出……陆化龙脸色难看,身躯一阵颤动,“哇”地也吐出一口鲜血!
“化龙……你误会了!”
那哀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但这更加强了他的愤怒,他恨恨地一咬牙,吐出一口血水,恨声道:“贱人!”
又大喝一声:“司马骧!不要走,我跟你拚了!”
司马骧此时双目紧闭,手扪前胸,身形踉跄,对于他的话恍若未闻!
陆化龙再次暴喝一声:“姓司马的!接掌!”喝声里,一抬掌,一股劲猛无比的掌风,向司马骧袭去——司马骧身躯一颤,双眼寒光暴射,那似乎包括了无比的愤怒,又似乎含有无限的惊恐……他一低头,闷哼一声,但又一抬头,血水从唇角淌了下来,他脸上浮起一阵失望的神色,眼中的惊恐也更浓了。
“蔼—”惨叫自他的口中发出,他睁着失神的眼睛凝视着陆化龙,但身躯却在不住的后退,鲜血从他的口角,流下了衣襟,滴落在地上,划着一条血痕。
“噢——”一声女性的尖叫,夹杂着低低的闷哼。
司马骧那惊恐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但那只是一瞬间。
因为,他身后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山壑,而他的身躯已经落向那弥漫着云雾的无底深渊……望着那蒸蔚着云雾的深渊,陆化龙的眼神木然,他缓缓地抬起了头,两眼直怔怔地仰望着天,那神情像是悲伤!惊愕!又像是忏悔!
“化龙……你错了……”
身后传来低低的哀泣,陆化龙缓缓的转过头,痴然的注视着那双肩在不住耸动的妻子。
“我……我错了吗?……蕙兰……”
他脸色痉挛了一下,喃喃地说着,他的眼睛直视着那变幻的白云,他想从那里捉摸些什么……但是……“哈哈——哈哈——”他突然变得神经质地狂笑起来,狂妄的笑声震撼了整个山谷,飘得远远地“哈哈——哈哈——”泪水,从他的眼角渗了出来,他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龙哥……你……”少妇吃惊地望着他,嘴角嚅动了半晌,颤声道:“化龙……你……我们的孩子……”她惊惶的叫着,因为,狂笑声中,陆化龙已经一跺脚转身欲去——“哈哈哈——哈——”一阵更为狂妄的傲笑远远地传来,树叶,像是受到了震动,簌簌地落下。
陆化龙脸色一变,双目睁得大大地,那挂着泪水的眼睛,此时布满了惊惧,他的嘴角嚅动着,那已经几乎是在抖颤着。
“哈——哈哈哈——”
狂笑声里,一朵红云,从天而降,“呼”地一阵狂飘卷起——“蔼—”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只见陆化龙的身躯像是一团肉球,抛起在空中,“砰——”地一声撞在那粗大的榆树干上。
他的头颅、四肢,碎裂地四下飞散,血,从树身缓缓地流下,染红了土地。
“噢!龙哥——”
那少妇凄厉地大叫一声,猛扑过来——
“哈哈——哈哈——”
红云一闪,又是一声惨叫!
“蹬蹬!”少妇一连跌出数尺,满身血淋淋地倒在地上,她的一条左臂赫然不知去向。
“哈哈——”
红云一闪,现出一个身披红袍、头戴金箍、长发披肩的老人,此时,他正手持一条血淋淋的手臂,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在狂笑着,随着他的狂笑,那臂上的鲜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哼!惹上了我‘火云门’的人,岂有生还之理!哈哈——”“哈哈——哈哈……”红云一闪,远远的飞去,笑声,也远远的飘去……哈哈……哈哈……远远地,远远地……--------------------------第二章离乡背井冬天,拖着疲乏的步子走了。
春,降临了大地。
枯草,长起了嫩芽;枝头,也冒出了新绿。
积雪,融化了;冬眠的麻雀、猫头鹰、老鸦,也都睁开了眼。
终于,窒息的大地,苏醒了。
春来了!春来了……
大地的呐喊,人们的欢呼,织成了一首春的恋曲……—条溪水,潺潺的向东流去,溪旁,一块青石上,坐着一个少年,此时,他正低着头,慢慢的读着手中的那本“札记”。
远处,碧绿的草原,徜佯着几头雪白的绵羊。
蓝天,飘浮着片片的白云。
碧野、蓝天、白云、流水、羊群,和谐地点缀着大地。
大地,被织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但是,这一切对那少年来说,似乎都没有作用,因为,他始终是低头朗诵着,不是吗?
你听:“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个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苦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当蓝天的一朵白云,远远地飘到了那边天角,他终于停止了诵读。
他阖上书本,搁在青石上,缓缓的抬起了头,仰望着那无际的苍穹。
端正的五官,挺直的剑眉,衬着一张微翘的嘴,好一个俊俏的儿郎,但是,他的眼神,为何是那样呢?那里面,似乎包含了太多的忧郁。
他的视线,从苍穹移到了碧野和那雪白的羊群,他眼神中的忧郁,更浓了!
“泼喇——”一条鱼儿,从水中跃起,似乎想轻松一下久被冰冻的筋骨,但是,接着,它又落到水里,随波而去。
他凝望着那曲迂的流水,悠悠地,就像他心底的忧郁一样……片刻,他伸手摸到项上,取出一块用丝带系着的白玉,摩挲把玩着。
那是一块通体莹白无瑕的白玉,但是,假如仔细观察之下,却可发现那白玉之中隐隐现出一条红红的曲线,那仿佛是一条张牙舞爪的虬龙。
少年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羊儿有它的爹娘疼着它,为什么我没有呢,我的爹娘哪儿去了!他们不要我了吗?爹娘呀,你们在哪里?……”他的眼眶湿润了,但他强自忍受着,没让泪珠滴下来:“二庄主说,靠这白玉可以找到爹娘,但他为什么一去就不回来呢?……”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白玉,又翻转过来,反面,刻着一幅简单的图画,那仿佛是一处山水,两座叠峰,夹着一条瀑布,瀑布前面有三座茅亭……他费解地长叹一声,又抬起头……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但别人都叫他作平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位仁慈的庄主收容了他,带他来到了这归云庄。
他没有见过大庄主的面,但从别人的口中,他知道大庄主在一次争斗中丧了命,二庄主是一位心地仁慈的人,待他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不过,他自己却并没有娶亲。
他清楚的记得,是一个风雪的寒冬,他和二庄主,以及二庄主的侄女小凤,在屋里围着炉鼎烤着火,当他们欢愉地谈笑着的时候,突然来了个年轻人……那年轻人在书房和二庄主谈了很久,晚饭时,他清楚地看出二庄主的脸上,笼罩着一片隐忧,那是二庄主从来没有过的。
当晚,二庄主把他叫到面前,匆匆的交待了几句话,便冒着风雪走了……三年了,一直没有听过二庄主的音讯,他曾经不只一次地问过那年轻人,但都被他叱骂了回来。
“他为什么要那样?二庄主临走时不是交待他要照顾我吗?”他忖想着。
自从二庄主走后,那年轻人便在归云庄住了下来,因为二庄主临走时交待过,要他管理庄里的一切,于是,他便当起少庄主来。
他自称是二庄主的徒弟,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粉面剑客池天民。
“他一直就瞧我不顺眼,为什么呢?他解聘了那位年老的西席,又不许我读书,不许我跟小凤玩,为什么呢?……”想到小凤,他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仿佛那眼前的流水,变成了小凤的眼睛,那双大大的眼睛,不停地眨着,像是在向他说着话……“也真难为她了,大庄主去世得那样早,二庄主又宠得她像女王似的,她虽然顽皮,却很听话……”他得意地笑了起来,突地——一件软绵绵的物体,蒙住了他的眼睛,起初,他吓了一跳,但是,一握之下,他又笑了起来。
“咦!是谁家的野猴子呀,这样的顽皮,小心我告诉你家主人,不挨板子才怪哩!”
他玩笑地说着,果然,“噗嗤——”一声娇笑,掩着眼的手移开了!
“平哥哥!坏死了,人家不和你玩了!”
平儿急忙回头一看,身后正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一身鹅黄的罗衫,衬托着一张红红的小脸,活像是一朵清香的百合。
此时,她正眨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满面含嗔的玩弄着那对垂在胸前辫子上的绒球。
“喔!小凤,真该死!我不知道是你呀!对不起,我向你陪礼得了吧!”说着他双手一拱,真的弯下腰去,行起礼来。
“咦!这些花好漂亮呀!真香,是送给我的吗?”
敢情,那女孩身旁正搁着一只花篮,篮里盛满着许多美丽的鲜花。
“看!你又来了!人家不跟你玩了!”
那女孩气得一跺脚,提起花篮转身就跑,平儿见状急忙追了过去,口里叫道:“小凤!
小凤!别跑,逗着你玩儿的呀!”
小凤的一张小嘴噘起老高,直扭着身子不答应。
“坏死了!回头告诉梅娘去!”
“小凤,来,我讲故事给你听!别生气好不好?”
虽然小凤还摇着头不答应,但她脸上的表情,却说明了她心中所想的,平儿笑了笑,拉着她就地坐了下来。
“人家没有说要听你的嘛!”小凤顽皮地掩起耳朵,闭着眼睛。
“从前……”平儿笑了笑,咳了一声道:“……有一个老头子,名叫老菜子,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可是,他非常孝顺,那时候,他年老的双亲都还健在……”“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父母突然不高兴起来,当时,他非常着急……于是,他穿起小孩的衣服,扎起白花花的胡子,扭着水桶腰逗他的……父母……”“咦?你为什么不说了?说嘛!”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凤已经放下了手,听着他的故事,突然,她发觉他停了,因之奇怪的望着他。
此时,只见平儿仰着头,凝视着苍穹,眼眶满噙着泪水。她怔怔地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接着,她惊叫起来!
“平哥哥!快走!快!要下雨了!”
平儿吃惊地定神一看,果然,那无际的苍穹此时正黑压压地密布着一片重铅似的乌云。
他急忙一跃而起,拉着小凤狂奔起来!
天色很快地阴暗下来!
“轰隆陋—”他们还没跑出几步,便开始打雷了。
转眼工夫就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洒在地上,淋在他们的身上。
一阵狂奔后,他们停在一棵大树下,平儿看了看身旁的小凤,只见她正掏出手绢拭着头上、脸上的雨水,同时,还在不停地喘着气儿,一身衣衫已被淋得湿透。
他看了看自己,不禁对她耸耸肩苦笑一下,因为,他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刹那间,豆大的雨点已经变成了细细的雨丝斜斜地飘在天空。
平儿急忙一拉小凤,又跑了起来。
跑上了一块上坡,只见不远之处现出一座庄院……迷蒙的细雨中,那高大的石墙,显得一片灰白,很快的,他们跑到了庄前。
此时,吊桥上站满了许多人,在那些仆人模样的蜂拥下,一个面貌瘦削的年轻人站在前面,清秀的脸庞,瘦尖的下巴,的确可说是一表人材,但是,他那双眼睛却飘忽不定,因之,给予人的印象,就显得轻浮而油滑,他正是池天民。
一见到小凤,池天民连忙堆起一阵阿谀的笑容,哈着腰道:“啊呀!凤妹妹!你到哪儿去了呀!也不跟我说一声,家里这么大,你偏要跑出去玩,瞧瞧!你这一身衣服这么湿,冻坏了身子怎办?”
说着,他一回头呼喝道:“来人呀!快服侍小姐去!”
他又笑容满面地对小凤道:“凤妹妹!快!快进去换了衣服再说!”
这时,一个奶娘模样的老妪,上前一面揩着小凤头上的雨水,一面怜惜地道:“唉!孩子!你太不听话了!上哪儿玩去啦!要是着了凉,叫我怎么向你叔叔交待呀!快!进去吧!”
小凤娇笑地拭着辫子撒娇道:“梅娘!人家跟平哥哥到河边玩去了嘛!”
接着,她又一回头道:“平哥哥,回头见呀!”说着,便在众人蜂拥下进去。
那池天民望着她们消失的背影,脸上浮起一丝狞笑,只见他—转身——“啪——”一个耳刮子打在平儿的脸上,顿时,冒起五条红红的指痕。
“哼!不要命的小鬼!老子告诉过你几次,不许你跟小凤玩,你偏不听,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吃了老虎心、豹子胆,居然敢不听老子的话!”
说着,他一把揪起了平儿,单掌一扬,左右开弓,打得平儿脸颊肿起半天高。
“说!说!小鬼你到底凭了什么,说!”
他又是两个耳光打在平儿的脸上,平儿被他揪得紧紧的,动都不能动一下,血水从他的嘴角渗出,流到胸前。
他愤怒地望着池天民,只见池天民也是眼露凶光地瞪着他,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
“呸!”他恨恨的把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池天民的脸上。
“好呀!小子,你找死!我粉面剑客池天民要是弄不倒你这小鬼,可是白混了,***,哼!”
池天民被那唾沫啐得一头一脸,不由恼羞成怒,怒喝一声,—戟指往平儿胁下一点,只见平儿浑身—个抖颤,四肢都蜷曲起来。
敢情他恼羞成怒之下,居然使出了江湖重手法来对付一个|乳|臭未干、丝毫不会武功的小孩子。
望着平儿痛苦的样子,池天民得意地狂笑起来。
“小子!好受吧!哈哈!你刚才的威风哪去啦!哼!”
平儿脸上的肌肉不断地痉挛着,上唇紧紧地咬住下唇。血也不断地从唇角渗出,他似乎身受着极大的痛苦,但他坚强的忍受着,没有哼一下,只是紧紧地咬着牙,让那流下的血代替他的愤怒。
“哈哈!小鬼!今天饶了你,下次要是再看到你跟小凤在一起,可没那么好受的了!哼!
凭你这没爹没娘的小叫化子,也想去找人家千金小姐!呸!”
池天民眼看着平儿双眼翻白,只有出气的份儿,不由得意地狂笑一阵,狠狠地将平儿摔在地上,又啐了一口,一拂袖转身走了进去。
天空的雨丝,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
吊桥上,湿漉漉的泥泞一片,平儿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
他是为那身上的创痛呻吟?不是!绝不是!
虽然,他的躯体曾经承受了不是人所能忍受的痛苦,但是,那心灵上的凌辱,更比躯体上的伤害来得难受,于是,他呻吟了!痛苦的呻吟了!
血水、泪水、泥水,沾满了他的头、脸,他没有去拭—下,只是直着双眼,凝视着那善变的、广阔的天。
一只苍鹰,从南面飞来,在上空回旋了一下。一振翼,又向东飞去……飞!一个意念射入他的心灵,刹时之间,他整个心灵响起了一片共鸣,飞!飞!飞!飞呀!
“我一定要飞,飞离这使我痛苦的地方,远远的飞离那可恶的人。”他咬着牙想着。
“但是,小凤呢!她是那样的善良,那样的可爱,啊!这儿的人,都是可爱的!可恶的,只是那池天民呀,这块土地是芬芳的,这儿曾经埋藏了我童年温馨的记忆,我恨!我恨那可恶的人、卑鄙的人,他卑鄙的行为染污了这块整洁的土地!”
“走!我还是要走,哪怕是走遍天边,我也要找回二庄主,我要告诉他这儿的情况,我更要寻回我的父母,虽然,那希望很渺茫……”“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我要轰轰烈烈的回来,那时候,恶人将不会再存在,这土地也恢复了原有的芬芳……”无数的意念,无数的决定,他挥了挥拳头,站了起来,但是,一阵痛苦,一阵四肢百骸像要被折裂的痛苦,遍布了他的全身,一股血腥味充满了喉头……他一咬牙,强自忍受住,坚强的站了起来,然后抬着踉跄的步子,迈了开去……雨后的大地,泥泞一片,许多低洼的地方,甚至积满了污水……泥泞,溅在他的身上,他没有理会,只是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前走着……天空,又现出了晴朗,如絮的白云,从远处的天角,冉冉地飘过……在一个高坡上,他停下了步子,坡下,一片碧草如茵,一弯溪水婉蜒的流去,他精神振奋了一下,一鼓气,冲了下去……溪旁,青石上,搁着一本书。
似乎经过暴雨的洗掠,书面已经显得有些破损,书角上也沾了一些泥污,他珍惜地拾了起来,拂了拂泥污,揣进怀里。
清澈的溪水,悠悠地流着,他俯下身子,洗涤头、脸和身上的血……--------------------------第三章回龙秘辛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射着大地……官道上,一个瘦小的影子,缓缓地走着……他的头上沾着许多沙尘,他的脸上也充满了疲惫的神色,但是,他那紧抿的唇角却表示了他坚决的意志……“得得——得得——”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他一回头,立在道旁扬了扬手。
“咻——”
一辆马车从他身旁擦过,赶车的将长鞭一扬,回答了他……“嘿!驱!”
“咻——”
两匹骏马,扬起了马蹄飞奔起来,一片黄沙扬起,飘落,掩住了清晰的辆辙……晚霞,将大地抹上了一片昏黄……他那孤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更孤独了……“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昼船听雨眠。
炉边人似月,皓腕凝曙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保骑马过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这首“菩萨蛮”是唐末大词人韦庄所著,词中道出了江南数不尽的旖旎春光,也说明了柳绿花红的江南迷人景致。
的确,江南实在是太令人怀念了,尤其是对曾经到过江南的人来说。
大街上,经常可以见到一些公子哥儿们,手托着鸟笼儿,前呼后拥的登上茶楼酒肆,有些纨绔子弟,又三五成群的,跟在那些乡下进城的大姑娘背后嘻皮笑脸的评头论足,或者,有些更走上前去,伸手朝姑娘背后那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拉上一把,惹得大姑娘们转过头来杏眼圆睁,啐上一口,于是,又是一阵哄笑。
或者,又有些头覆文生巾的读书人,手摇折扇,跨着骏马,“的的——得得”的蹓过大街,引得满楼的红袖相招,也羡煞了路侧的行人,这一切,都是江南令人怀念的地方。
且说江南有一个小镇,由于地处南北往来的通衢,商贾、贩客、马蚤人、墨客、三教九流之徒大都聚会于此,同时,整洁宽阔的街道,一排排整齐的楼房,显得街面也是繁荣非常。
临街的两旁更是客栈林立,那五颜六色的招牌,点缀着牌楼市面,益发增添了春水新绿的江南岸旁风光。
在街口有一座阁楼,雕梁画栋,朱门广厦,显得建筑甚是恢宏,那伸出街口的檐下悬着一块黑底金漆的大匾,“六福客栈”四个金字在日光下闪烁着光芒。
瞧那终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出入客人如过江之鲫的热闹情况,可见客栈的生意不恶,可不是吗?屋里嘈嘈杂杂的呼喝谈笑声,与门外的车马响成了一片,而那些掌柜和伙计们还站在门口堆着笑脸迎接着出入的客商……西方的一轮火球,已经慢慢的落下。
“我——武——维——扬——”
远处,传来一声声长长的吆喝,那声音,拉得长长的,传得远远的。
慢慢的,声音近了,原来是趟赶路的镖车过境。
刹时,客栈又热闹起来,吆喝、呐喊,闹成了一片,掌柜、伙计们,纷纷列起队,准备欢迎客人……“得得——得得——”几匹骏马驰过大街,来到了客栈前,几个镖师打扮的人一翻身,干净俐落的跨下马鞍。
“啊!刘大镖头!一路辛苦啦!快!快进去歇会儿!”掌柜的堆着笑脸拱了拱手。
“噢!李大镖头,您也来啦!辛苦!辛苦!”旁边的伙计急忙上前拉住了马。
“呵!钱镖师,好久不见啦!”
“喂!小毛!小黄!快!快替爷们把马牵进去,好生喂足了草料,刷洗干净。”
掌柜的又扯开喉咙吆喝着伙计……
于是,那些风尘仆仆的镖师,被前呼后拥的带进了客栈……“骨辘辘——骨辘辘——”轮轴辗在路面,发出了沉重的声音,接着,一辆辆插着三角镖旗的镖车出现了。
“伙计呀!快给大爷来五斤白干,十斤牛肉,二十只……大爷饿死了!”
“掌柜的,水准备好了没有?大爷要洗澡哇,唔!脏死了!回头让娘儿们见了又要皱眉头了,哈哈!”破锣似的嗓子在叫着。
“噢!大爷们!别急!都准备好啦,快进来歇会儿吧!”伙计们提高了嗓门儿,大声地应着。
“小二呀!快替爷们把车子推进去!小心别碰坏了东西呀!”
高声的吆喝,爽朗的豪笑,奉承的应答,织成了一片“热”,渐渐地沸腾、升华,几乎掀起了屋顶……日落西山,晚霞,映得大地成了一片红……就像那红红的晚霞,前院的声音,始终嘈嘈杂杂,永无歇止似的……后院,一块空地的南面,是座马厩,此时,正有几匹马在低头吃着草科。
一匹高大的黄骠马,正埋首水槽里,饮着清水,一个伙计,执着把长长的毛刷,用劲地刷着……“***,畜生!你怎地搞了这一身脏,害大爷手都刷酸了!”他口中叽哩咕噜的直发着牢马蚤……“畜生,快!快把屁股转过来,大爷替你刷干净……咦!你没听到?……”那伙计口中说着,一抬头只见那匹黄骠马正低头对着水槽里的清水,摇头晃脑,根本就没有听他的话,相反的,还摇了摇尾巴。
“哼!畜生,你还想瞧瞧自己的尊容呀,真是‘马不知脸长’!咄!”
他一伸手,拉了一下辔头。哪知那马儿极为不愿地一摆头。
“咄——”地一声,溅起了一片水花。
“***,老子这身衣裳可是新做的,就让你溅了一身水,畜生!”
说着,他拿起长刷狠狠地拍了一下“马屁”,马儿长嘶了一下,一扬蹄——那伙计正低头拍着身上的水,冷不防一蹄飞来,正踹在他的腿弯里,“咯蹬”,他不由自主的磕了个响头。
“哈哈!”
那伙计正皱着眉在揉着膝盖,一听有人笑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的伙计正提着一只水桶站在他的身后。
“小俞呀!你这才来呀!你瞧!这混蛋畜生,我替它刷身子,他不领情,反而还踹了我一脚,哼!真是……真是‘马踹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那伙计一面皱着眉、噘起嘴嘀咕着,一面又龇了龇牙,笑道:“小俞,前面的客人招呼好啦?”
那被称作小俞的伙计摇了摇头道:“还没呢!那些走镖的镖师也真够瞧的!一会要这,一会要那,忙死了!掌柜的怕你一个人忙不来,叫我来帮你!”
“喔!那就麻烦你罗!喏!那边三匹已经刷好了,那匹黑的和那匹吃草的还没刷,劳驾啦!”
那伙计伸手指点着,又执起刷子继续刷着。
“噢!”小俞应了一声,走过去牵了那匹黑马,沾着水刷了起来。
“喂!小俞呀!回头咱们喝两盅去吧!刚讨了赏钱呢!”
“不啦!张大哥!我没空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那小俞抬起头说道。
“唉!我告诉你好几次了,只看你一天到晚捧着那劳什子书本死啃活啃,哪能啖出个鸟来!灌两杯黄汤多来劲儿,再说你又不去考状元。”张大哥噘起嘴说着。但是那小俞也没有接口,他抬起头看了看小俞,又耸了耸肩,摇摇头……“唉!皇帝老子呀!你这一身‘龙垢’总算刷干净了!快!快去吃‘御草’去!”
刷了半晌,那张大哥一抛毛刷,在黄骠马的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马儿嘶叫一声,往马棚跑去。
张大哥笑了笑,回头对小俞说道:“小俞!麻烦你一下啦!我到前院去看看!回头再来!”
小俞应了一声,继续刷着,张大哥便提起水桶向前院走去……天,已经暗了下来——前院,似乎已没有先前那般嘈杂,偶尔还可听到一些客人在猜着拳令的声音,或者,一些大概是喝醉了酒的人,在含含糊糊的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刚完了最后的一刷,小俞一掷长刷,直起身来,他拍了一拍马背,低声道:“马儿呀!
快去吃草吧!”
那髦毛被刷得油亮亮的马儿,长嘶一声,一振足蹄向马棚跑去,小俞笑了笑,又走进马厩抱起一捆草,喂着那些马。
有些已经吃饱的马,正趾高气扬的绕着空地跑圈子;有些低着头继续吃着;有些,则把头钻在水里饮着水。
望着那些马,小俞长叹一声,转身走到一个水槽,一挽袖子洗了洗手,又解开衣襟俯首洗起脸来。
那槽里的清水,经过一阵波动,慢慢的又静了下来,如镜的水面,清清楚楚的映出他那俊秀的脸庞……挺正的鼻梁,两道笔直的剑眉和微微翘起的紧抿着的嘴,衬上两粒乌黑的眼珠,他正是离开归云庄,流浪江湖的平儿。
他用袖子揩了一下脸上的水珠,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凝视着那清澈的水发起怔来……他清楚的记得,那是在另一个地方和另一个时间里,也是面对着清水,他在洗涤着自己的头、脸,那时,他全身都是血污和泥污……同时,浑身遍布着一种痛楚,但是他坚强的忍受下来了,因为,他心里有一个意念,因之他便拖着踉跄的步子,开始了他的旅程……他不知道应该走哪一条路,但是,他想到他曾经发誓闯遍天涯,于是,他便沿着官道走去……虽然,一路的风尘非常艰辛,但他都咬着牙承受了,有时候,遇到过路的车马,他会要求他们搭载一下,有时候他遭受拒绝,但有些仁慈的人也会很乐意地载他一程……他身上没有钱,但他不愿意去乞讨,因之,一路上他替人家做着零碎活儿,等他收下了足够的钱,他又继续走了下去,经常,他遭受到一些凶恶东主的欺凌和辱骂,甚至于责打,但他都承受下来了,他觉得这样可以磨砺他的意志和决心……他遭受责打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偷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