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青说:“八长老还没回覆,不过这提议应当可行,所以咱们先通知你一声。”
“嗯……八长老,不……剩七个,他们大方楼、大扬府两场败战,损兵折将,极需人手,倘若得大伯、二伯两家剑庄相助,总也有用……”卫靖喃喃自语,又说:“那八……剩七个,他们应当知道无论如何大扬府上的人不可能会答应让我外公去换我爹爹,‘剩七个’本便想要得大伯、二伯两家势力。”
“你知道就好。”卫长青冷冷地说。
卫开来哈哈一笑,说:“侄儿,这么一来,咱们又要变成敌人啦,只盼你下次见面时,别记恨你两个伯伯。”跟著他扬起一柄长剑,说:“这柄剑,替我交给老先生,我说过要送他的。这是我仿照你爷爷生前最得意的作品所铸出的剑,材料便是陨铁……你祖孙俩惯称的月儿铁,锻铸技术自是我卫家道地工夫,你也可瞧瞧和老先生打法有何不同。那晚这柄剑给打出了大缺口,我和你大伯合力将剑修好,还是要赠给老先生。我和你大伯,以往对老先生有些芥蒂,为的是什么,你应当也明白。但大扬府一战,老先生总算是救了我两家剑庄,我们若再不敬,便说不过去了,老先生醒后,你便代我俩向他道谢吧。”
卫靖接过那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对这剑是憎还是敬,这把剑是爷爷的心血之作,也算是卫家铸剑技艺的绝顶颠峰了。
卫长青也拿出一个紫青小盒,盖子揭开,里头是一只翠玉手镯,他将这小盒推至卫靖面前,说:“你伯母给你爱人的。”
“啥?”卫靖一时无法会意。
卫开来哈哈一笑,说:“这是中芸、芷芊的妈,要送给贝庄主的礼物。现在直接给你,你便拿去当聘礼吧。”
“她不是我爱人,是她单恋我。”卫靖仍这么解释著,这几天他也辗转知道那晚黄鱼帮于彦要对他堂姐无礼,幸得贝小路相助,突袭射镖,将那于彦射得重伤,卫长青一家对贝小路自是颇为感激了。
“走吧,别跟这顽劣小子啰唆啦。”卫长青摊摊手,转身便走。
“呿,我可是堂主,两位伯伯只是副堂主,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卫靖嘻嘻笑了起来。
卫长青瞪了他一眼,说:“等我回到总坛,定要跟你爹爹说你这些时日有多‘规矩’。”
卫靖看著两个伯伯离去,心中竟有些不舍,他左思右想,一时毫无头绪。伏在桌上昏昏欲睡,到了下半夜,却听得房门发出微微的敲门声。
卫靖猛一惊醒,起身开门,却是娄牧,娄牧模样狼狈,脸色惨然,也不进房,只说:“猴堂堂主,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两个都是坏消息。”
“什么?”卫靖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等待娄牧带来的坏消息。
“第一个,李岳不见了。”娄牧苦笑著说:“本来咱们伙伴将李岳藏在隐密房舍中,与他一同养伤,早上他突然发狂,打伤了咱们几个伙伴,一溜烟便跑不见了。”
卫靖吸了口气,心想李岳疯癫严重,倘若让他在街上乱冲,破坏可不输土匪,他心情混乱,便说:“先别声张出去,别让公孙遥知道,否则他也要失踪了,我找机会和他说,带他一起去找李岳叔。嗯,说说第二个坏消息吧。”
娄牧点点头,又说:“这说起来有些尴尬,咱们庄主上总坛去偷你爹爹,失风被捕了,啧……”
“啊!”卫靖怪叫一声,心中惊急慌乱,他拉著娄牧说:“什么时候的事?”
“我是骑快马,火急赶回来和你说的。”娄牧苦笑答,又说:“快马还在外头,你需要吗?”
“应当是需要……”卫靖难掩讶异神情,赶紧便和娄牧出了听风轩,奔到院子里,他本想搬找救兵,但在大扬府中绕了大半圈也没见到公孙遥和樊军,心中无奈,只好和娄牧赶到东侧门外,外头停著两匹马,两人跨骑上马,朝著总坛方向奔去。
两匹马急驰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了总坛南侧,那墙极高,二人翻身下马,娄牧看看左右,确定四周无人,便取出一条带钩长绳,抡转一阵,向上抛去,钩著了墙内屋檐,娄牧便拉著绳索爬上墙,紧跟著卫靖也爬上墙,收回了那钩钉绳索。
两人贴著墙沿疾走,卫靖低声问:“她是怎么被逮的?”
娄牧指著远处那剑堂匾额说:“庄主想你爹爹应当给人软禁在里头,便独身探入,谁知道里头设有陷阱,庄主一进去便遇伏受擒,我和其他人找了时机去救,却还是让神武堂一干家伙打退,华风、乐建都被抓了,我侥幸逃出,无计可施,只好向你求救了。”
卫靖哼了哼,说:“那家伙又在自作聪明了,八长老……不‘剩七个’那群家伙老谋深算,已经将我爹爹当成丨人质了,这剑堂一看便知道是陷阱,专门骗一些四处闯祸的笨丫头。你可知道她被关在哪儿?”
娄牧指了指总坛巨楼,说:“我瞧见他们被押进里头,却不知是哪一层。”
“应当是底下,我曾听李靡说那巨楼地底尚有数层,是地牢和密室。”卫靖远远瞧著那巨楼,巨楼的正门和两侧门皆是紧闭,他犹然记得先前身处总坛时,一到夜晚,巨楼四周内外都有守卫,隔著小窗互相照应,除非能够在里头守卫未发觉的情形下除掉外头守卫,才有机会开门进入,否则里外守卫一个呼应,巨楼中的守卫杀下,广场四周护楼中的帮众也夹杀围来,那可是插翅也难飞了。
他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潜入巨楼的法子,便说:“除非有现成地道,否则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呀。只有强攻了,先杀进去,再找地方躲,那楼里面很大,应当有很多地方躲才是。不过只有我们两人,强攻总坛恐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本来我以为找著卫堂主,便有一批得力帮手,如那剑术好手公孙遥,那捕快头子樊军等等……”
“大扬府太大了,一时也不知道他们上哪儿去野了,我就怕时间一拖,救不了那笨丫头。”卫靖摊摊手说。
娄牧问:“卫堂主,你十分担心庄主?”
“你问这个干啥?”
“不……因为你时常说咱们庄主单恋你,这听在外人耳里,总是不大妥当……咱们都觉得你对庄主也十分重视,只是少年人脸皮薄,怕羞便是了。”娄牧微笑说。
“你胡说什么,事实上就是她单恋我,不然干嘛做一堆小卫娃娃呢?”卫靖哼哼地反驳。
娄牧不再争辩这点,他说:“卫堂主的强攻法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但我还有一个办法。”娄牧这么说时,边拍拍背后布袋,揭开一看,里头是钩钉绳索、钢铁爪子、防滑粉末,都是些攀爬工具。
卫靖登然会意,说:“是呀!若咱们能爬上二楼,从窗潜入,倒是一个好办法。”他又想到倘若以往有人用这办法潜入总坛,突袭李靡,不知闯天门要如何应付,但这想法立时便给推翻,李靡高居十二层以上,层层皆有严密守卫,要从外墙攀上十二楼以上可不轻松,且李靡身边尚有一干神武堂侍卫随身保护。
但现下总坛人手可是大不如前,这守卫严密程度,便削弱许多,且他们只需攀入二楼,之后却不是向上,而是下探至地底,以总坛目前人力,未必不能成功。
卫靖一想至此,信心大增,同时又暗暗埋怨起大扬府那些和他唱反调的人,他向娄牧抱怨著:“现在总坛兵力空虚,倘若他们听我的话,全力攻打总坛,我对付周彰、樊军和公孙遥合力先杀驼神、你们飞雪山庄缠住青眼儿,定能将那‘剩七个’全给宰了!”卫靖尚不知青眼儿早已让驼神杀死,更不知剩七个实则已成‘剩一个’了。
他们稍稍讨论一番,已经转绕到了总坛巨楼外墙静僻处,娄牧迅速取出那些攀墙装备,两人穿戴上身,卫靖虽没用过这些工具,但他在山上时本便善于攀岩爬树,经娄牧一番指点,也用得有模有样,两人互相掩护,一下子便爬上了二楼,二楼墙上的窗子大都漆黑,两人为了保险起见,自外观察许久,这才破窗而入。
进了二楼厅堂,摸黑绕转许久,竟没有一个守卫,卫靖提起警觉,与娄牧减缓动作,又观察了一阵,确定没有陷阱,这才继续前进,他们下了一楼,找著通往地下楼层的廊道楼梯,渐渐往下。
这地下楼层曲折弯拐,的确便是一间一间的牢房。卫靖咦了一声,隐约听见一个方向传来了呻吟哭声,两人互视一眼,循著那声音而去,经过了几个弯折,前头是一条长道,两侧都是囚室,呻吟声便自那两排囚室发出。
“啊呀,华风!”娄牧失声尖叫,卫靖顺著看去,也是愕然大惊,只见华风歪斜著头,双眼闭合,脸上全是血污,双手给锁在墙上,衣服鞭裂,像是受过苦刑一般,无论娄牧如何叫喊,全无回应。
“这是……乐建!”卫靖也发现他身旁一间囚室中一个男人倚靠在墙边,负伤极重,血流满地,模样正是乐建,乐建奄奄一息,嘴巴呢喃开合著,费力地抬起手,朝著廊道深处颤抖指著:“庄主……救……庄主……”
卫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全身剧烈颤抖著,转身往乐建指的方向奔去,沿途只见到一个个飞雪山庄的人马遭受酷刑的惨样。他激愤地捏紧了拳头,嘶哑叫著。
一道铁栅阻隔了他的去路,四周昏黑黯淡,但他仍然认出在那铁栅的另一端中的那人,就是贝小路。
贝小路双手束起,手腕缠绕著数圈铁炼,被吊得离地腾空,她脸微微低垂,半闭的双眼黯淡无光。地上散落的是一条龙骨鞭与数枚飞镖,贝小路的身上、腿上,同样也插著飞镖,且布满了鞭痕伤迹。
“啊……啊……”卫靖不可置信地抓著铁栅栏杆,猛力摇晃,拔声大哭起来,他哭嚎了数声,连忙取出八手,扳出月儿铁小刀,奋力切割铁栅栏杆上那只大锁,他激愤过度,八手小刀数度掉落,好半晌后才将那大锁切开,他猛力拉开牢门,竟无法踏进一步。
他呜呜地流著泪,重重吸了数口气,终于步入牢房,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拉了拉贝小路的袖口衣角。
“你……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管我的事?”卫靖呢喃说著,他泪流满面,垫起脚来,伸臂高举,用八手小刀试图切割贝小路双手上那铁锁镣铐,这姿势难以施力,卫靖脸颊触到了贝小路的脸颊,沾染到她脸上黑红鲜血,心中更加悲愤,胸口不停起伏,一个不稳,脚下一滑,扑倒在地,将贝小路的身子也拉落了下来。
“啊啊──”卫靖就要嚎啕大哭,突而一惊,怪异叫起,他见到空中那铁锁镣铐上还锁著一对手掌,让他压在身下的贝小路,双手齐腕而断,断腕处露出来的却是稻草和竹竿。
“呃!”卫靖呆楞傻住,刹时廊道中亮了起来,卫靖猛然回头,身后一排长廊爆出轰天大笑,一个一个身受酷刑模样的飞雪山庄飞贼全开门出牢,手中都捧著一只夜明珠。他们取出布巾,擦拭起头脸上的血污。
卫靖只觉得全身逐渐僵硬,难以反应,他又回头,在这光亮之下,朝贝小路的脸一抓,是张假人皮,人皮底下,是个木雕脑袋。
“……”卫靖呆呆坐在那牢房中,像是给吓飞了魂魄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各位,这么玩法未免过份了吧。”公孙遥面有怒色,夹杂在飞贼中,出声埋怨。
卫靖见到公孙遥也在,惊讶地一抖,仔细瞧瞧,樊军竟然也在,樊军的身旁还有曲子燕,两人都抿著嘴,瞅著他笑。
卫靖尚未回魂,只见到娄牧、华风向他走来,一齐将他扶起,见他手中还拉著贝小路的假人手臂,便扳开了他的手指,将假人扔下。
娄牧苦笑说:“糟,咱们将他吓傻了。”
华风取出一条白巾,替卫靖擦去脸上的血污,柔声说:“别怪咱们,都怪你老和人说咱们庄主单恋你,咱们庄主说什么也是黄花闺女,怎能忍受这种流言闲语,所以这次便请你朋友一同来瞧瞧,是谁恋著谁。”
“……”卫靖喃喃地说:“贝小路呢?怎没见到她?”
一个飞贼噗吃一笑,说:“咱们庄主方才听到你边哭边说话,觉得难为情,便先离开了。”
“啊──”卫靖眼睛一瞪,身子站直,总算回了神,他啊啊叫了数声,恼羞怒极,咆哮大吼:“原来她没死!原来你们联合起来骗我──”
第八集 第四十三章 青菜豆子
“别……别声张,我在躲我哥哥的追兵……”
清晨时分,偏僻小巷子里那个缩在墙边的汉子虚弱地向身旁一个七岁小孩这么说。
这七岁小孩双手捧著一只碗,碗中有些青菜和豆子,他本要将碗中的豆子和青菜往小巷中的阴沟里倒,却瞥见这蜷缩在角落的枯瘦汉子,只吓得停止动作,呆楞楞地与他对望,这七岁小孩不知道眼前的落魄汉子可是那往昔受人景仰的大英雄的二儿子。
“儿啊,又野到哪儿去啦?青菜吃完了没?别老往外头跑,小心让土匪抓去!”小孩身后那民居窗中传出妇人说话声音,小孩连忙回答:“我早吃完了!”小孩这么说的同时,一抖手,把碗中的青菜和豆子全洒入小沟中,几粒豆子还在地上弹了弹。他做完这动作,心虚地看看左右,又看了看眼前那汉子,见他一动也不动,这才转身往巷子外跑。
小孩回到了家,大声嚷嚷著:“妈,我吃得干干净净,可以给我糖了!”
那妇人瞅了他一眼,接过他的碗瞧了瞧,起身揪住小孩手腕,拉著他出门,拉著他往方才那巷子走去。“还真乖,咱们去看看你是不是把豆子倒进沟中了。”
小孩连连摇头辩驳:“没有没有,我全吃进肚子里了!”
“你嘴巴张开让我瞧瞧。”妇人停步蹲下,掰开小孩的口看了看说:“只有肉渣,没有菜渣和豆子渣,你又说谎,你一定是把菜跟豆子扔了。”
“没有没有,我保证没有!”小孩将小脑袋摇得如同波浪鼓。
妇人大力拉著他进入巷子,见到巷子里空荡荡的,她低头顺著小沟走,没有见到一粒豆子或是一片青菜,这才露出笑容,摸摸小孩的头说:“是妈妈不好,不应该怀疑你。”
小孩心惊胆战,犹然记得方才出巷子前那枯瘦汉子还虚弱地瘫靠著墙,怎地一会儿便不见踪影了,跟著,他又见到另一个拐转处有个身影晃动,原来枯瘦汉子晃到了那儿,弯著腰正不知翻找著什么,摸著了便往嘴里送,小孩赶紧拉著母亲转身,还说:“回家去吧,我要吃糖,你诬赖了我,应该要赏我两倍的糖。”
妇人摇摇头说:“两倍的糖太多了,多给你两颗吧。”
“你诬赖了我,多给我三颗才行。”
“只多给你三颗,不能再多了。”
小孩回到家中,自母亲手中接过八颗糖,高兴得要飞了起来,他将两颗糖放进嘴巴,拚命吸吮著,趁著母亲忙家务时,又溜出门,转回方才的小巷中,他见到那汉子又瘫坐在另一处角落墙边,只见那汉子双眼痴呆无神,望著天空呢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便壮著胆子走了过去,问:“大叔……我洒下的菜和豆子,是不是你吃了?”
李岳瞥了那小孩一眼,并没理他,仍自言自语著,那小孩一连问了好几次,始终没得到回应,觉得无趣,便转身走了。
午饭时刻,小孩三两口就将几块卤得松软入味的五花肉吞下肚去,望著碗中几块大红萝卜和一大团青菜发起愁来,他看看窗外,灵机一动,趁著母亲不注意,顺手将碗中的萝卜和青菜倒入小袋,藏进怀里,蹑手蹑脚地又跑到那巷子里,四处瞧瞧,只见到李岳仍然瘫软缩在墙角。
小孩走到他身前,见他一动也不动,便鼓著胆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李岳双眼一亮,猛然坐起,杀气奔腾,将小孩吓退了好几步,两人对望一阵,李岳先开了口:“别声张,我在躲我哥哥的追兵……”
那小孩从怀中取出装有萝卜和青菜的小布袋,向李岳递去,喃喃地说:“叔叔,你是不是肚子饿,这些菜你吃不吃?”
李岳闻到了菜香,抢过小袋便往嘴里倒,狼吞虎咽地嚼著。小孩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便说:“我妈妈说,要吃萝卜和青菜身体才会好,你多吃点……”
这小袋里的萝卜和菜能有多少,李岳只一口半便吃完了,他又感到腹中那灼灼饥火,他舔著手,望著那小孩,就盼他又拿出些什么。
小孩瞧他饿成这样,便对他说:“你只吃菜,要不要吃些饭?”他还没问完,见到李岳张开嘴连连点头,便赶紧转身回家,从碗柜里找出一只大碗公,盛入满满一大碗饭,又在菜柜子中挟了些剩余蔬菜进碗里,他见到一只盘中还有几块卤肉,本来舍不得,但想那汉子饿得快死了,便挟起一小块猪油皮进碗里,舀了两瓢油汤在饭上,这才将这一大碗饭捧回到巷子里。
李岳接过碗,也不接筷子,直接用手乱扒、狼吞虎咽,活像只饿得发了狂的野狗。小孩背著手,满意地看著李岳吃他的饭,说:“这样好了,叔叔,以后我每天带青菜和饭给你吃。”
李岳也没理睬小孩说话,他一面吃饭,一面紧张地看著四周,直到他将整个碗公吃得油亮干净,一粒米也不剩,这才随手将碗一摆,打出几个饱嗝,挪动身子靠回墙角,斜著头向大道张望。
那小孩好奇地凑上去问:“你在躲土匪吗?”
“我哥哥派人杀我……”李岳呆楞楞地说,闭著眼睛自言自语,接著不再说话,像是睡著了一般,他垂头半晌,突然又抬起头来,问那小孩:“徒弟,你……你查到了没?英雄会……什么时候开始?”
“呃?你说什么?”那小孩见李岳目不转睛地望著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呆呆一笑。
李岳火气上升,一把揪住小孩手腕,怒骂:“我说话你听不见吗?”
小孩哗地一声吓哭了,李岳一愣,松开了手,歪著头看那小孩说:“你不是我徒弟……”
“有人拐孩子哟──”那小孩妈妈的声音自巷子另一端发出,她持著一把菜刀奔跑过来,一把将小孩拉入怀中,举著菜刀指向李岳,大声尖叫著:“你这人想拐我儿子,你想干嘛?儿啊,他想对你干嘛?”
“呜呜,我看他可怜,拿饭给他吃,他骂我,还打我……”小孩呜呜哭了起来,眼泪鼻涕淌了满脸,他让李岳抓过的手腕肿起一大圈乌青。
李岳呆楞楞地望著那对母子,四周邻居闻声聚来,有些去关切那对母子,有些持著扫把赶打著李岳,怒骂著:“哪里来的疯子,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李岳让扫把打了几下,怒火一起,忽地站起,龇牙咧嘴吼著:“滚!通通给我滚开──”李岳与公孙遥流落他乡时,也时常让当地住民这样赶打,倘若他疯得不那样严重时,还能略加分辨一般百姓和土匪、追兵的不同,并不会大开杀戒,顶多是砸东西、拆房子,或是揍公孙遥出气罢了。他一声吼叫,反手一拳打穿一面墙,将附近百姓吓得向后一跳,全都不敢作声,那啼哭小孩也止住哭泣,瞪大眼睛看著这个一拳打穿墙的怪汉。
李岳低下了头,又碎碎咒骂起来,摇摇晃晃走出巷子,绕进另一条巷子中靠墙坐下,发起呆来,有时又突然暴吼:“徒弟、徒弟你到底上哪儿去啦,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那些百姓见他疯得不可理喻,加上力大无穷,也不敢招惹他,都远远聚著朝他指指点点。
“哇,这脆皮烤鸡烤得真好,鸡皮脆酥酥的,鸡肉又香又嫩啊!”樊军抓著半只鸡,夸张吃著,不时张口伸舌,呼出一股股热油香气,跟著痛饮两大口酒,痛快喊著:“好鸡,好酒!”他抬头看看树上的卫靖,说:“小卫,下来,一块吃!”
“不饿。”卫靖抱著膝,看著远方,他身旁围满了猴子,有的替他捶背、有的替他捏腿,有的在树梢站岗张望。
“咱们猴堂堂主还在生气啊。”曲子燕也端著一大盘菜来到树下,盘中盛著全都是卫靖平时爱吃的小菜,和一大壶食胜天自外国引进的冒泡冰饮。她喊了卫靖几声,卫靖理也不理,樊军轻轻踢了大树一脚,说:“你从昨夜气到今天,上午不吃,中午也不吃,难道肚子都不会饿?”
“关你屁事。”卫靖哼了一声,将头撇远,昨晚他夜探闯天门总坛,心境如同是当年让李岳从百叠屋村顶楼扔下后拉上来再扔下一般激荡翻腾。他让那凄厉惨烈的“贝小路草人”吓得魂飞魄散、泪流满面、痛哭哀嚎,却旋即发现这竟是一场恶作剧,且让樊军、公孙遥等死党好友全瞧在眼里,当下便气得七窍炸火、羞恼至极。
当晚参与的人大都知道卫靖的脾气,便也任他跳脚爆骂、大发脾气,众人像是早有默契,全将这事儿推到早一步离开的贝小路身上,娄牧、乐建、华风等飞雪山庄中人便说自个儿只是听命办事,庄主之命不得不从;樊军、公孙遥等则说是受了贝小路之邀来商讨正事,兼瞧瞧热闹,却不知这热闹这么精彩,且主角正是卫靖。
卫靖尽管怒极,但主谋逃之夭夭,他也无可奈何,知道当下自己如何叫骂,只是更加丢脸,索性不发一语,跟在众人后头,随著娄牧一行离开总坛地牢,步上早已备妥的大型多马车。卫靖挑了个角落位置,独自生著闷气,大伙儿也不想火上加油,便扯开话题,讨论起闯天门总坛空无一人的古怪现象──
“白寨、黑枪帮、青河帮三个头头都在主厅楼上战死,至于黄鱼帮的头头,咱们虽然未见到他的尸身,但他早一日让咱庄主杀得重伤,无法行动,隔天几艘大船都给咱们打沉了,那头头想必也一并沉入河底。然而独独就是那天鹰盟的周彰不见人影,李靡很可能是让他给劫走了。”
“庄主派咱们日夜监视闯天门总坛,连日来只见总坛灯火依旧,但往来的人马却日渐减少,昨晚咱们大著胆子潜入一探,发现总坛中只剩少许守卫,咱们擒住了这些守卫拷问,都说长老们领军打土匪去了。”
“咱们又在总坛周围向百姓们探问口风,却又说这几日也没见到总坛中有多大阵仗的队伍出征。光是总坛周围几条街,便有三个地下海来的出入口,庄主推测元长老定是心虚,担心自己残杀其他长老的事儿给揭发出来,必会成为众矢之的,便早一步带著总坛人马遁入地下海来躲藏。啊呀……卫堂主尚不知道八长老窝里反这事儿。”娄牧在多马车中滔滔讲著,讲到这元长老残杀其他七个长老一事时,睨眼瞧了瞧缩在最后座的卫靖,见他恶狠狠地瞪著自己,赶紧转移目光,接续说著。
原来当日大扬府一战,天鹰盟一批帮众以宾客身份接应杨仇飞,一阵乱打之下,也有不少天鹰盟众负伤受擒,贝小路认得这些天鹰盟的家伙,在大伙儿将擒获的土匪一一押解捆绑时,便将那些作宾客装扮的天鹰盟帮众私下劫走,一经用刑拷问,自然知道了周彰与元长老同谋残杀其他长老的经过。
公孙遥、樊军尚不知这件事,一听之下可是惊讶不已,曲子燕惊愕之余也有些不悦飞雪山庄独断独行,在闯天门的地盘中擅自将战俘虏去审问,但大伙儿既已站在同一阵线,加上大扬府一战飞雪山庄功不可没,此时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就盼贝庄主能将那干土匪交还给闯天门,让咱们再行审问,或者能问出些新的东西。”
娄牧连连点头,向曲子燕行了个礼,说:“对付土匪不分彼此,咱们心急著想寻回李靡,行事间也不免仓促,可请曲副堂主别见怪。”娄牧又瞧瞧樊军,嘿嘿一笑说:“飞雪山庄先前与天鹰盟那些家伙周旋谈判,表面上与闯天门捣乱,为求逼真,行事举止不免夸张了些,现在倒有些后悔啦。事实上我在云来楼中说的全都是反话,樊兄当真是个朗朗汉子,曲副堂主眼光一流,你二人可是郎才女貌,天成佳偶。”
樊军哈哈大笑,摆摆手说:“这种事情还提什么?”他笑得开怀,倒也没忘身旁的曲子燕脸皮薄,赶紧扯开话题说:“净说我们干嘛,怎不说公孙遥,公孙遥眼光也好,卫靖那堂姐是个好姑娘。”
公孙遥连忙摇头挥手,说:“不……不……”
娄牧问:“怎么不?难道你眼光不好,卫姑娘不是好姑娘?”
“不是!”公孙遥本便不擅这些笑谈间的急智应对,只能尴尬笑著:“我的眼光好,中芸当然是好姑娘!”
曲子燕说:“是啊,卫老师的闺女、卫堂主的堂姐当然好,你若说她不好,卫堂主可要跟你过不去了,是吧。”她这么说,大伙儿便又看向卫靖。
卫靖本来听闻元长老残杀其他长老一事,也是暗暗吃惊,正思索间,见大伙儿都笑嘻嘻地看著他,心中不快,脱口便骂:“好,好,你们眼光都好,就我眼光最差,行了吧!”他突觉失言,这么说岂不是自个承认了对象,赶紧改口:“我的眼光遭透了,堂里头一百多个副堂主没一个像人的,尤其是那只贝小猴,平时最爱偷懒,吃喝拉撒就抢第一,畜牲就是畜牲!”
大伙儿知道卫靖肚子里的火气仍然很大,便也没人接话答腔,都憋著笑交换眼神。回到大扬府后,卫靖谁也不理,本想要编排一些戏码带领猴儿操演练习,将他所知诸如以前贝小路在龟王岛上吃坏了肚子掘洞拉屎、二人在大石上轮流换衣、缝制许多小卫娃娃等等她不愿让人知道的丑事演给所有人瞧,却又突然一凛,想到贝小路设计的这场恶作剧,只邀樊军、曲子燕、公孙遥三人,却没邀霸王客栈其他朋友,可不是好心,而是作为要胁,等于是抓住了卫靖的把柄。
卫靖连连暗骂,心想要是让水半天、张三龙、虎哥等人知道他夜里痛哭之事,照著三餐逢人便说,可要让他这猴堂堂主丢脸到家了。
他闷了一晚,无计可施,不吃早餐也不吃午餐,一个人在树上和猴子说话,谁也不理。
“卫靖,你不吃饭那也算了,大伙儿刚才商量如何对付元长老,咱们所有人里就是你最足智多谋,大家想听听你的意见。”樊军笑著说。
“元长老我一个人对付便行了,你们别插手,坏了我的大事。”卫靖哼哼地说。他和娄牧等人赌气,许多情报尚未得知,又不想让病榻上的杨仇飞烦心,一个人闷在树上对著猴子当然想不出个头绪,但他一张嘴仍硬得很。
曲子燕便和樊军两人坐了下来,彼此谈论起来,故意说给卫靖听,曲子燕说说:“我倒觉得贝庄主这计可行。”
“计画是成,但就是少了适当人选。”樊军点点头,指指自己:“我不会演戏,到时候一定露出马脚,老实的公孙遥自然更不行,飞雪山庄的人虽然灵巧,但飞檐走壁这等飞贼功夫在地道之中却不好施展。所有人当中,机智果断、身手又好、又对地下海来了如指掌的家伙,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人……”
樊军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卫靖,卫靖朝他做了个鬼脸,说:“这个人就是水半天,你们快带两瓶酒去求他帮忙。”
“水半天那老酒鬼怎么成。”樊军见到卫靖听了自己一番吹捧后似乎开心了些,便继续说:“即便是飞雪山庄也不得不承认,大扬府里集这几个条件于一身的,便只有一个人,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曲子燕嘿嘿一笑,说:“可惜这高人隐居树上,不愿过问江湖上的纷扰,却是苦了海来百姓啦。”
“谁说没有,我外公也算一个……不过他架子大,要他矫作演戏也是挺别扭的,且他已经病了。”卫靖在树上突然开口,见到底下两人不接话,只是看著他,便又说:“谁说我隐居了,我说过我要自己对付老不死。贝小路又要玩什么把戏?快说给我听,可别又坏了我的大事!”
“我记不住那么多环节,你下来,我带你去飞雪山庄囚禁天鹰盟俘虏的藏身据点,让娄牧向你说明。”樊军向卫靖招著手,见他仍然迟疑,便正色说:“小卫,你赌气归赌气,但这事儿不是儿戏,别忘了你爹爹还在元长老手中。”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赌气了?”卫靖哼哼地跳下了树,他心中当然知道此时爹爹处境,若是能和飞雪山庄合力,救出爹爹的机会自然更大些,至少不会像先前各自行事,反落得互相牵制拖累。
大扬府外停著数辆载货马车,正卸著食粮货物,其中一辆马车中坐著华风,悄悄地向走来的樊军等人招手,卫靖这才知道樊军、曲子燕是受了飞雪山庄的请托来说服他,心中不快,独自看著窗外,觉得这马车行进缓慢,便不耐地催促。
华风微笑地说:“这批载货马车平时就是这速度,快了难免惹人起疑,庄主顾虑元长老或者会派出眼线监视大扬府外人马出入,谨慎些好。”
马车足足绕了一个时辰,才在某个老旧市集里一条窄巷外停下,那市集往常人多吵杂,这些天土匪作乱的消息一传千里,一下子冷清许多。
众人转入窄巷中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小屋一张床下却有暗门,通往地底密道,是一条约莫二十来尺的狭长暗道,两侧有数间小室。
“这地方也是旧时抗匪据点,本来计画要挖得更深,与地下海来相连,但后来没挖成,成了个废弃密室,咱们便借来用用。”娄牧顺口解释。
海来市历经数次匪乱,这类散落各地的防御工事倒是十分常见,众人也不以为意,随著娄牧等来到一间小室外,华风对众人比了个“放低声音”的手势,指指那小室门上的铁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