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本是万物争鲜吐绿、生机盎然的季节,她却是一身灰蒙蒙的薄呢大衣;是老鼠的颜色。原本,她就是那么一个只能处处恶心别人的存在,所以这样的颜色配她、配这样的场合真是再合适不过!
美容院门口的好车,来来往往换了好几拔;章沫沫紧望着那美容院金黄闪亮的旋转门,表情比胃疼更难看。门口不知道白绕了多少圈,最后终于咬了咬牙,义无返顾走了进去。她身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辆黑色的车里,一个压着cap帽的男人望着她闪进大门的背影打了个电话。
“项总,章小姐进了艾微儿美容院。她在门口徘徊了将近一个小时,看起来很反常,我觉得有必要跟您报备一下。”
项左皱了眉。
他安排人暗中跟住章沫沫,无非是担心那个胡永年狗急跳墙会威胁到沫沫的人身安全,事实上在一家大型的美容院里遭遇通缉犯行凶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这点原可不必顾虑;只是心中却有一股强烈的不安,全部都纠结在她‘徘徊了一个小时’上面!
“知道了,我现在过来。”项左放了电话,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范婷婷一整套spa做下来,里里外外俱是清爽畅然。身姿妙曼、轻语婉转的美容师跟在她身后,一路‘您的皮肤最近很不错’‘在本市这么大灰尘度的环境下定期做做养护是非常必要的’‘女人最重要还是要懂得爱自己’念个不停。走出包厢大门,看到等待区坐着的一个女人,范婷婷前一秒钟为那耳熟能详的广告词逼出来的一抹了然而不屑的微笑,绽放得更深了。
她停了脚步,居高临下望着章沫沫慢吞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意外。如果宋家恺的姐姐、那个彪悍到根本不像个女人的女人都能主动找上她实施巴结,其它的,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范小姐,我是来跟你道歉的。”章沫沫并没有寒暄,直奔主题;只是她虽然是一脸诚恳,却平静得太过了!给人的感受无端端就是不爽,她这不像是痛心疾首的悔过,倒似揣着炸药包来找她决斗的架势。
范婷婷但觉不甘心;“靠嘴说的么?”
跟在她身后那位美容师见气氛不对,不知自己是该丢下这位尊贵的客人装作眼瞎一般自行走开、还是应该按照公司规定全程为其提供跟踪式服务,纠结中只好退开了几步,远远站在外围。休息室里偶尔有新到、或要走的客人进进出出,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章沫沫没理会。
“当然不会只用嘴说。”章沫沫静下心来,事先排练过无数遍的话,临上场却还是说得有些杂乱不清;“范小姐,咱们也没什么大过节,无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是我做错了,我愿意向你道歉,以你认可的方式!但是,你也知道,这些不愉快只是发生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同其它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公报私仇这种事,实在没什么必要。”
“公报私仇?”范婷婷像是听了天方夜谭一般不可思议地笑,“什么叫公报私仇?这事换你身上,你能当什么都没发生?我泼你一脸水、再把你推到桌子底下,你父母还会对我感恩戴德是不是?哦……我忘了,你父母过世了。”
她眼睁睁等着她的反应,章沫沫只握到拳头也发白,始终还是选择把最后那一句话忽略过去。她故意的、她却不能再不管不顾!
“范小姐,你也不是个虚伪的人……对我,你有什么愤恨和不满,我绝无怨言,但是请别再把别人再拉下水了。”章沫沫顿了顿,望着范婷婷一脸茫然,不得不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我是说,只要你答应不再为难宋家恺和他家人,你想怎么报复我,都可以。”
只是这一句话说完,章沫沫却是瞬间就泄了气。她究竟在说什么?她不是来道歉的么?怎么变成硬着脖子来谈判了?来道歉,就要说好话!这个步骤,便是小学生也清楚;原本打出的草稿,那些‘大人大量’、‘名门淑女’、‘有素质有气质’这些话都去哪了?她的嘴巴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那是长到谁脸上去了?直恨不得要扇它几巴掌,可便就是在这样的威胁下,那不听话的嘴唇和舌头还是依旧跟她对着干!要命!
“哈……”范婷婷扬了扬头,斜睨着她;“你也爽快,就看在你这么爽快的面子上,你说的我可以同意。”说着,四周环顾一圈,对着身后站得远的美容师说了一句,“那杯橙汁帮我端来。”
☆、第七十二章
心怀忐忑的美容师,兀自纠结在要不要通知主管的犹豫中,将那大半杯不知被谁喝剩下的橙汁哆哆嗦嗦举了过来;“给她。”范婷婷朝向章沫沫抬了抬下巴。
“你把这杯橙汁浇到自己头上,然后从这里美容院门楼上跳下去,我就当从前的事情没发生过。”
范婷婷说完,便一脸兴致盎然地瞧着她,只看到章沫沫心下犹如钻进了一只蟑螂,说不出的恶心。
“喂,前厅出事了,一个女的逼另一个跳楼呢……”
项左踏进这家美容院的时候,耳边不经意听到的,正是这一句。没有原因,已是脚下生风,匆匆朝着三三两两的女人涌向的方向奔了过去。
此时的章沫沫和范婷婷,已经被远远围了起来。清一色女人的场合,最不缺少的就是热衷于八卦的观众。里里外外,议论纷纷,有的义愤填膺、有的撇嘴尴尬,只是不论态度如何,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意,便是急切地、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事态的最终结局。
“我这样做,你保证你母亲不会再为难他和他的公司,对不对?”
“没错!”范婷婷扫了一圈,面露期待。她话音刚落,甚至来不及酝酿看好戏时的雀跃,但见章沫沫已是整个杯子举到了头顶,哗啦啦一下夹带着果粒的汁液倾倒下来,顺着脸滴哒滴哒地淌到了胸前。
范婷婷不知道为什么,却只是想跳脚。她倒的太利落、太快、脸上的表情也太轻松、太不以为然,怎么看起来处处碍眼?!只是她的郁闷没来得及发泄,章沫沫伸手顺意抹了把脸,复又仰起脸,“该跳了。走吧。”
说着,便要拉范婷婷;此时,范婷婷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倒像是自己才是该尴尬为难的那一位。却被她拉得急,所以当章沫沫忽然停下来的时候,她差一点撞到她的后脑勺。
“你在干嘛?”项左从那女人堆里很不容易穿了进来,望着一脸狼狈的章沫沫的脸、混合了汤汤水水的一张脸,心底里一股无名怒火腾地烧了起来。
☆、第七十三章
于是在这一句厉斥之下,章沫沫握在范婷婷腕上的手也松了,垂得很无力。项左深望了一眼范婷婷,精利的目光没维持两秒,直直拉起呆滞中惨不忍睹的章沫沫冲散人群踏出了美容院。
“你放手啊,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她挣扎,他却连听也不听一下。扯了人就把她扔在车上,直到车子开出去很远,章沫沫终于从起初的尴尬与不甘中爆发成了焦灼;“项左,你别管我的事!这是我自己的事!”
项左一个刹车靠在了路边,又目如火熊熊燃烧着自己与她;“你自己的事?章沫沫,你还有没有一点尊严?疯了是不是?!”他的脸色已是铁青,紧绷着所有的神经,从储物箱中拽出一条白毛巾,招呼没打一声,就按到了章沫沫头上,左左右右大力而毫不留情地擦拭,没有半点温柔,只是恨不得把她那不知所谓的脑袋按回脖子里去才甘心。
“够了!”章沫沫被这一通野蛮而粗鲁的揉擦实在憋得喘不过气来,两只胳膊发疯一般撑开了项左的手,毛巾直接又丢回了他脸上。一头怒发冲冠的发型之下,全无形象可言;而此时她的表情,更加是与体面挂不上半点边。
脸颊上还残留着几颗果粒,兀自瞪着眼,气鼓鼓的分不清腮帮子上那是灰脏的还是撞青的,“我傻、我疯、我没脸没皮,我早就不在乎这些了!我干了错事连累别人,就算明知道一点用处没有,我也不可能装作没发生一样无动于衷。说什么尊严,这个词现在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项左,这关你什么事?你来趟这浑水干嘛?这样一走了之,那一杯子水我算是白挨了!白挨了!”本来只要再跳一遍那根本摔不死人的门楼子就可以全部解决的事情,他这么一出现全都乱了!全部没用了!
“白挨了?”项左忽得起到她那一句‘你保证不再为难他和他的公司’,此时这一句‘白挨了’比刚刚那摧人心肺的一幕自残还让人更加难以接爱、犹如带着剧毒的针头一下下狠狠扎在他的胸口,只是痛得喘不上气来。“你为了那个宋家恺去挨这些?”
☆、第七十四章
此时,无数个质问与愤怒像是叠罗汉样堆在他胸口,可他就是表达不出来;不知道说哪句才好、直到把胸腔都要挤爆!‘你就那么喜欢他’、‘你为了他连作人最基本的尊严都不要了’、甚至于‘这本来就是男人的事,你来瞎掺和些什么’,‘他没本事就不要开公司,开个公司还让个女人为他遭这份罪算怎么回事’……
他说不出来;就只能憋着。憋到气极、就连章沫沫望着他的脸都不禁担忧起来。“好,是我错,……你别生气,项左,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章沫沫真的有些慌了。项左那张已经超离愤怒的脸,就连额角的青筋都若隐若现,如果不是他现在还年轻、没上年纪,章沫沫甚至有一种感觉好像说下一秒他就要被自己气成脑血栓、心肌梗塞之类的恶性健康事件。这个男人,已经可以预见,他的人生最后结束的原因肯定是被她气死的!是这么回事,没错!
一害怕,人立即就软了;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今后不能再同他对着干、对着吵、这么气他,一边伸手就抚上了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一下下顺着;“你别生气啊,是我不对啊……我说错了,我谢谢你救了我、好在你到的及时……”
语无伦次!根本不清楚自己要表达的中心思想是为了哪般,她胡乱地、讨好地说着,只是项左一下将她抚顺在他胸口的手死死扼了起来;满目间俱是鸡同鸭讲、两个人根本走岔了道般的痛苦。
“章沫沫,我把你当宝一样供着!舍不得你辛苦一点、操心一分,你……竟然为了宋家恺,把自己给人就这么糟蹋,你是在糟蹋你自己?还是在糟蹋我?章沫沫,你真是……”
说到这里,这硬朗的男人竟然哽咽了;是哽咽,他紧抿着嘴角,红了眼圈,似是再多说出一个字来,那眼泪也便要崩出来。就这么硬生生压抑着、压抑着,终于能冷下脸再说话的时候,项左深皱了眉、大喝一声,“你给我下车!”
章沫沫挂了半脸果粒,站在路边;她的半只胳膊还是直直伸着,维持着刚刚帮项左顺气时的姿势,一动不能动。只是她现在唯一担心的,便是他不要开快车!千万别开快车!拢着嘴巴,声嘶力竭朝他车尾的方向大喊一句,“你慢点啊!”
话音一落,那已自飞远的汽车又倒退着飞了回来;‘嘎’的一声停在她跟前,章沫沫终于松了口气,“你慢点开车!注意安全啊!”
车窗被缓缓降了下来,项左竟像是根本没听到这句嘱咐,脸上如结寒霜,狠狠望着章沫沫。
“你再敢干这么一件蠢事,我让宋家恺就算有钱盖楼,他的楼也卖不出去!”
车子再一次如离弦的箭飞了出去,章沫沫急得跺脚,复又拢起喇叭状的两只手掌,“你慢点开车啊你!”
☆、第七十五章
宋家恺那两个高尚住宅小区、一座商业大楼,资金到位了,于是终于恢复了建设规划进度。获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是在一张餐桌上面;宋家恺淡淡的语气,不知怎么,原是值得庆幸的话题却说出了沮丧的色彩。
“这真是太好了!” 章沫沫闻言却是兴奋得眼睛都亮了。难道说范婷婷忽然良心发现、大发慈悲?虽然那负荆请罪的项目并没实施完,却也宽宏大量地原谅了她?正自揣测,猛得看到宋家恺一脸血脉不畅般的纠结表情,章沫沫飞舞在半空中的绮念又被拍到了地面。
“关于银行那边的事,多亏了……”
“行啦!别说了!”这种事,结果是圆满的,就可以了;要再重复一遍那毫无尊严的道歉过程,搁谁身上也好受不了。章沫沫快嘴一张,打断了宋家恺像是被糖粘了牙般的陈述,“不如你分一部分楼盘广告给我公司做吧?”
她笑意盈盈故作轻松,宋家恺却是沉着眉望着她;很久,久到章沫沫在不得不认为自己的请求也许太奢侈了,尴尬抖出一句,“我开玩笑!”宋家恺这才收回了视线,望着桌面若有所思,又是许久。终于,动了一下;却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啪’的一声打开,放到了淡咖色镂空花边的桌布上。
“沫沫,你愿意嫁给我么?”
他的目光如水,不过不是清流闪亮的溪水、而是深暗幽然的潭水——失了往昔的流动性。只是章沫沫此时哪里有余力注意到这些,眼睛在那枚烁烁发光的钻石戒指和宋家恺的俊脸上穿梭了几个回合,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宋家恺,你是不是……”
“疯了?”他没让她说完,似赌气一般,先行揭露了自己的病症;这一瞬间,他的表情倒是坦然下来,仰倚着靠向椅背,嘴角漾起一抹极难界定的弧度,“就是疯了。”
宋家恺叹了口气,没再瞧她,反复摆弄着那个暗红色的丝绒盒子,一下一下随意而轻松,开了又合、合了又开;“为什么呢?这些天,我也一直想问这个问题。说实话我不止一次也想跟你分手,可一想到这事,我就觉得呆在哪儿都不舒服。”他摇了摇头,“特别不舒服。”
“所以,不如结婚吧!也别去想什么分手还是在一起,这问题我实在是想烦了;这道坎,先踏过去,再慢慢适应。你说,怎么样?”
这个晚上,章沫沫躺在床上望房顶,怎么也睡不着!
这,是求婚么?怎么搞得跟要上刑场一样?满心不情愿、却非要施舍给别人似的被逼无奈,而理由,竟然是‘想分手想得很烦’!真的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在一片红灿灿的枫叶中间、目光如炬带着沁人心脾的热度,说出‘我们结婚吧’‘一切都有我,你不用担心’这样字字掷地有声的话出来么?
章沫沫猛得清醒,一下起身将床头的台灯扭亮;微弱的灯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没有表情的呆滞。不是说好不想了么?不是说好不再想他了么?她这是怎么了?眼睛慌乱之中抓不住一处焦距,直到望见静静躺在床头桌上那只小小的丝绒盒子,这才终于定稳了心神。
即便,是这样无可奈何而又苦不堪言的求婚,他还是准备了结婚戒指呢……是该说他太懂浪漫、还是太过现实?这问题研究要怎样才能想得清?哪里像他,便是那一天,她答应嫁给他的时候,他连一束花也没有准备、谈何戒指!那个男人,实在是……
想到这里,章沫沫的脸也惨白起来。怎么,总是要往他的影子上靠?她不能再想他、这毫无意义、这根本没有一丁点意义!
再一次,宋家恺那张充满着自嘲与失望的脸,又晃在了她的眼前,怎么,都挥之不去。
‘沫沫,不要拒绝得这么干脆,至少你应该考虑一下。’
‘我们不可能的,宋家恺,这根本没什么好考虑的啊!说考虑,只能是耽误你的时间和心情。’
说这句的时候,她还能保持着镇定;一字字理所应当、理直气壮。直到宋家恺愁苦与气愤都凝在了眉心。‘你还想着项左?你跟他不可能,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承认?’
☆、第七十六章
她被这一句话钉在了椅子上,腿想逃、却只是动不了,陷了魔障。
‘项左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他什么家庭你不知道?他爸爸是个官僚、妈妈是个女强人,那一家人把面子看得比命都重要,这些你真不知道?!先不说别的,就说你姐姐曾经跟他结过婚这件事,你觉得他能娶前小姨子当老婆么?’
他说得,有些激动;原本总是一副撑着半吊子力气的随意倜傥,此时全成了针针见血的锋利。章沫沫看着他一张一翕的嘴,只觉恐惧;她不想听他再说、没办法听他再说下去!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却被他隔着桌子扯住了手臂。
‘你自己慢慢考虑,这个戒指,放在你那里。不想戴,就扔了;或者,等到我想收回的那一天。’
他走了,潇洒走出餐厅;顺带着抽走了她全身心的力气。她毫无意识,却又坐回了那冰冷坚硬的椅子上面,他的话,还在一下下敲打着她的神经!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给他家里当了八个月的儿媳妇!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和项左婚前见准公婆的第一面,那时,她还顶着‘念晴’的名义,他的母亲就对她说了这样一句‘项左肩上的担子很重,我今天把他交给你,因为你是个好姑娘!’
好姑娘!章沫沫听到这个名词的时候,直接就在那柔软的皮质沙发上僵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全身被压力重重包围了起来。虽然,他母亲似乎并没提什么出格的要求;虽然,她那时候确实看上去还是一位‘好姑娘’!性情温柔、单纯善良、对项左‘一往情深’、甚至连一个男朋友都没交过的漂亮女孩子,她的父母因车祸出世、‘妹妹’躺在病床上靠她供养,她用孱弱的肩膀扛着这一切灾难,于是身世上也带了惹人同情的砝码。多好的一个姑娘!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一个多么虚假的‘好姑娘’!这个‘好姑娘’自信满满、如意算盘打得叮噹乱响,原本计划,一年之内如果念晴不醒,她便依着她的人生活下去!归根到底,作为丈夫,项左的各方面条件实在是称之完美也不为过。可是从那一天起、从那一句话起,她就知道,她和项左之间没有了未来。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就是她最好的写照!无关乎他人、与其他人一点关系也没有!不管念晴是醒、或者不醒,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堂堂正正面对项左、面对他的家庭、面对她故去的父母、面对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坦荡的人!
明明,那个时候就早已预见到的未来,为什么到了今天,她还是不肯心甘情愿去自动履行?明明,他都已经原谅了她,那她自己为什么还不能学会遗忘、不能重新开始新生活?日复一日地,纠结在往昔的悔恨与绝望当中、固执地拒绝幸福的权利,这究竟,是为什么?
只为他的笑!在她家门口,当她虚情假意对他说‘我会想你’的时候,他一下拉住她的手,一贯沉稳的男人却露出了略带羞涩的微笑。‘我们再多待一会。’于是那个夜里,原本应该各自回家的准夫妇二人,开着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逛到了天明……
只为他的笑!在他和她的新家,当她于自责中强撑出劣质的甜蜜,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快来陪我看电视’的时候,他把她抱进了怀里,疲惫了一天的男人绽放出会心的微笑。‘好!’于是那个夜里,她压在他胳膊上睡着了,直到醒来,他都保持着让她舒适的姿势,没移半寸。
只为他的笑!在她谨慎藏好的一套画具前面,当她因为担心露馅不敢动一下画笔而迸发出的无理怨恨全都发泄在一包无辜的薯片身上的时候,他刮着她的鼻子纵容的笑。‘我去帮你买。’于是那个夜里,凌晨的街道上,他不知跑了多远、多久,大大小小不同品牌、不同口味的薯片买回了整整一大箱。
只为他的笑!在她的床前,当她觉得万般自我厌恶与绝望恳求他‘不要对我这么好’的时候,他轻轻帮他掖好了被角,还是包容一切的笑。‘烧退了,我帮你煮点粥。’于是那一天,守了她一天一夜、早已暗黑了眼圈的男人,生平第一次拿起了饭勺;当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进来时,她看到他手上被烫红的印迹、她尝到那忘了放盐的粥里不可言状的甜蜜……
他的笑,见过的人忘不掉;就如同,他给的宠爱,曾经拥有过的人,才知晓有多好。好到,即便重新再去奢求一下,都成了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第七十七章
章沫沫就这样呆呆坐在床上,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凌晨三点钟;秒针每动一下,她的血流速度就更快一分。纵使心底里一万个声音在提醒她——不是要忘了么?不是发过誓不再找他了么?她却只是越来越聋。她不能和他在一起,从她嫁给他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这个结局;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拥有着他,不是么?
他从来没有断了对她的关心;不管怎样极端也好,他惩罚她、他帮助她、他气她、他护她、他怨她、或者是像从前那般发着狠地为难她、害她也罢,只要她还在他的生命里集中着他的注意力,她就愿意!她享受得似乎成了天经地义!关于贪婪与厚脸皮,她无所谓,就算是卑鄙,也可以!只要她还在他的生命里,她都愿意!
初春的夜、破晓之前的最后一缕黑暗里,钧悦酒店的停车场路边,缓缓停驻了一辆银色的汽车。章沫沫,坐在车里。她的身上,只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开衫;她的眼睛,只盯着不远处那停车场里停得端端正正的一辆黑色宾利。
那是他的车、她数不清自己曾经坐过多少次的车;而现在,她想再多瞧一眼,都要偷偷摸摸。还要感谢,他给的机会——从念晴的家里搬出来之后,项左就一直住在这间盛联旗下的酒店里。江南城的旧房子,他没再回;湖庭的新房子,果真如他说的,一直空在那里等着它的女主人一起搬进去。
朝阳,挟带着点点寒意,从东方冉冉升起。一片新抽出的青绿色生机里,略带些刺眼光芒的橙黄丨色晕彩宛如腾腾朝气。章沫沫揉了揉兀自发酸的两只眼睛,深深将一口微带凉意的新鲜空气吸进了肺里,启动了汽车,向着那轮朝阳的方向驶去。多好!他,至少现在,还住在这酒店里……
宋家恺分了昙华雅苑的推广业务给章沫沫,虽然,她没答应他的求婚。
“又不接我的生意了?你这是担心受了我这几十万的好处,就忍不住会主动献身给我是不是?”宋家恺说这话时,正坐在同智广告总经理办公室的沙发上、手里正捧着同智广告的宣传图册、抽空喝了一口同智广告的茶水,斜着眼睛瞧着同智广告的总经理章沫沫。
“什么?”章沫沫看他那一脸深不可测的优越感,眉头都要拧成麻绳,“这什么逻辑?就算我们帮你做广告,也是付出劳动力赚取报酬的好嘛?白占你便宜么?”
“那你为什么不敢接我航远的生意?”
“接就接,谁怕谁!”
这句话说好之后的第二天,章沫沫就后悔了。选择跟航远合作无疑是一个最不明智的决定,因为航远方面负责策划广告业务的就是市场部总监——宋家慧!
遇到一个难缠的客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客户根本就是把对你个人的成见带入到工作上来借题发挥;而且,因为个性直爽、性格彪悍而发挥得肆无忌惮、淋漓尽致,日复一日、不到合同结束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架势。
昙华雅苑在市中心设了一个营销中心负责前期的推广与宣传,展厅布置与宣传资料的设计由同智创意负责。章沫沫忙得有些焦头烂额;周五的下午六点半钟,拿着一份楼盘宣传图册回到展厅的时候,正看见董菲坐在一个盛放样板间模型的空台子上叹气,见她进来,人一下从那矮台子上跳了下来。
“章总,这活儿没法儿干了!”董菲叉着腰蹬了一脚那可怜的矮台子,“他们市场部那个什么王主管,今天来看了,愣说这台子不体面,让我们重做。这怎么不体面了?样板房展示不都是这样的么?业主要买的是房子,人家重点看的是户型模型,难道要把这托着的台子镶上一层钻石的才体面吗?”
章沫沫听了,只是一个头两个大。就在刚才,拿着那设计出样的图册给宋家慧看的时候,得到的评价也是如此这般。“没品味、不够档次!”具体意见也不提,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不满意!
这已经是第二次出样给客户了,而且设计思路的电子方案一早就经过对方批准同意的!章沫沫知道,就算她现在再做两个设计方案出来,从宋家慧那里得到的反馈也只能是‘不满意’;只要这设计是她做的,她就绝对满意不了!
“行了,你先下班吧。我再想办法。”拖着如遭霜打的两条腿踱进后间的休息室,零零散散堆放着各式物料的房间,只有两张小板凳可坐。章沫沫但觉全身无力,用脚勾着一条板凳拖到了墙角,整个人瘫坐上去,背靠着墙好歹也能算是个椅子!
☆、第七十八章
春天到了,白天也渐渐长了;可是太阳总有要下山的时候,看着屋子里的光线一点点沉暗下去,章沫沫倚在墙角漫无目的地发呆。这展厅里里外外,每一样已经完成的、在做的、甚至是还没设计好的东西,没一样让客户满意!除了,堆放在门口的那一叠楼盘效果图是特例——那是航远他们自己的设计人员做的底样。这种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做起来还有什么意义?要知道她是个设计师,可是现在越来越感觉自己像是个辩论员。每天和宋家慧以及她的手下,在各种物料上发生各种分歧、每一方都试图让另一方相信自己才是对的,他们不是在做展厅,他们其实都是为辩论比赛做预演!
唉声叹气中连太阳都不愿意再听下去、拼着命飞速下落妄图早点下班,章沫沫还在这小黑屋里面冥思苦想着这项艰巨生意的解决方案;就算她是做错了事、人也不够体面,可是宋家慧怎么就厌恶她到了这种程度?直到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这才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腿有点麻。敲来敲去的空当里,听得外间大厅的门被打开了,刚想拉门出去,宋家慧的大嗓门就先传到了耳朵里。
“你瞧瞧,下了班连门都不锁一下,这是正经干活的人么?非得找她们那个小破公司,你自己看看,”话音没落,一个状似木箱的物体被一脚蹬上去骨咚咚倒在了地上。“这展厅做了大半个月了,还是这副乱七八糟的模样,她们做的这是什么东西?”
章沫沫泄了气,前一秒钟还在竭尽心血妄想的解决方案,看起来真是浪费时间!所谓‘乱七八糟’还不是拜她所赐?每样东西都要返工,不乱才怪了!她不干了!绝对不干了!现在,她就拉门出去,一个俯冲式蹦到那女人面前,临崩也要吓她一个半身不遂!
“姐!我求你了,别添乱了行吗?你把我硬拉到这有什么用?她就是光收钱不干活,我也不可能跟她解除合同。沫沫到底哪惹着你了?第一次见面,你回来不是还和我说,这姑娘你喜欢么?现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宋家恺显然是不情不愿被拖着走进了展厅,语气虽不耐烦、却又带了些恳求;章沫沫想不到他竟然也来了,听得一愣,就这么将刚刚那蹦出去的计划给搁下了来。
“那得问问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宋家慧‘啪’的一声把展厅里的灯打个大亮,没两秒钟,休息室的门也被打开了半边。章沫沫原就站在墙角,心道这气氛实在尴尬,下意识又贴着门后一躲,宋家慧竟没见到这黑屋子里有人,随随便便也就把门复又关了。回望向宋家恺,气都不打一处来。“她在酒会上不识大体、耍个性,也就罢了,毕竟那范婷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的裸体照片满世界飞,也算了,毕竟她也是受害人。可她跟她前姐夫这么不清不楚的,这算哪门子回事?你就心甘情愿给项左拾旧鞋?”
“你别瞎说!”宋家恺一下冷了脸,扬手甩开了宋家慧。顿了一顿,却又不死心,转头看来满目秋霜,“你听谁说的?”
“我要听谁说?”宋家慧的手包绝不留情摔到了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宋家恺,你还跟我装傻是不是?”
这样肯定的语气,有没有威慑到宋家恺,不得而知;只是一门之隔的章沫沫,着实被一柄巨锤敲在了心上,一下过后颤音还在耳边嗡嗡地停不下来。脑海里嗡嗡作响的一句话,就是‘给项左拾旧鞋’!什么叫拾旧鞋?她、念晴同项左之间发生的一切,连宋家恺她都没透露过只字片言,她以为,她和项左现在真的是毫无瓜葛了;至少看起来绝对是毫无瓜葛,可是怎么会,就连宋家慧这么一个过路的,也能透过她看到项左。她到底通过什么事得出这个结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