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只这么一声,那前一秒还满脸悲痛交加、阴霾不散的男人,脸上竟然隐隐现出了一丝柔和的弧度。只是这柔和并没有真正显露出来,便又被生生压了回去,宋家恺一张俊脸近乎达到了哭笑不成的境界,实在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来形容。
最后,满面如玉白皙也涨得发青,深皱了英眉憋出一句,“关你什么事,谁烦谁不知道啊?”转身便走。
他腿长、步子大,几步出去人已是老远;侧着耳朵,却听不到后面有脚步声跟来,宋家恺的心咚的一声,沉了。
再回头,章沫沫真的停在原处,低头凝视她自己的鞋尖,一动也动了。
前一幕痛快得淋漓尽致,也就忘了这事情原本的起因。可是被宋家恺这么一吼,所有的苦涩记忆又回到了脑海里面,此时,哪里还有再追上去的权力和勇气?那个晚上,在她家楼下,他的话仿佛又回响在了耳边。‘你到底是凭什么会觉得我还能像从前一样疼你?’
是的,这样一个骄傲的男人,让人甩,并不是什么好经历,更何况,是被她这样一个满身污点的女人、自己弄了一身脏的女人、莫名其妙的女人甩?换了是谁,可能都没办法接受吧。
所以,说什么‘分手还是朋友’之类的话,全是白瞎。现在的她跟他,就连作朋友的权利都没有。是她没资格。
她站在停车场入口,不远处的马路上,一辆辆汽车带着两束灯光接续而过,不停歇运动着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她这一个单薄的身形是静止的。
宋家恺不知是恨谁不争气,沉着眉瞪了一眼,扭过头也是半天没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隔空站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章沫沫终于叹了口气,扭头要走,宋家恺这才发现他根本见不得这一幕。脚底就像生了马达,不受控制就赶了上去。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往自己的车上带。
“哎,你干嘛呀?”
“陪我去吃饭。”他的胳膊搂她搂得紧,眼睛却不瞧她。仿佛多看一眼,也就多证实一遍自己的败局一般,面带冷然。
“你别走这么快啊,宋家恺,不是已经分手了么……”
“分手?”这时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他车前,他顿了一下,打开车门就把章沫沫扔上了副驾的位子;双眸幽幽爱恨难辨,“要说分手,也是我说!”
这句话,一直在章沫沫脑海里盘据了很久——要说分手,也是他说。这个男人,是被她伤了自尊了。她做的,实在是过分了!
☆、第五十八章
周五的下午,正是普通上班族们都翘首以待的、准备迎接新一轮休息日的好时光,但是盛联大厦董事长办公室里的气氛,却紧张得厉害。
这个周末,项左就要再次公差出到美国,企图在一群个个无比精明的高鼻梁黄头发的老外那里拉融资,这不是件容易事情,可喜的是也总算有了些眉目。临行前,和助理俞念远最后一次归理资料、总结谈判策略,两个人正色讨论的时候,项左的手机响了起来。看了看来电显示,原想设置‘免打扰’的男人,沉思了几秒钟,这才想到这号码是谁的,于是神色愈加紧张起来。
“项总您好。我是明通侦探社的小张。那个蒋健我们在钱江市发现了他,还是在一家夜总会当公关,现在已经派人跟着了。您看下一步怎么办?”
来人直接了当,说话却是小心而客气,项左微皱的眉头就在这一句话之下渐渐松驰了下来。可是没及轻松传到眼梢,察看到桌面上一堆出国所用的资料,又带了上凝重。“你们先盯紧,我再联系你。”
愈念远一见项左是这副表情,心下又是打鼓。不知是第几感,就是觉得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心下暗自揣测的同时,项左也似是用了很大的决心才给出了指示。
“念远,美国我会交待池副总领队去。你协助他,有什么问题随时向我汇报。另外帮我订一张飞钱江的机票,明天下午五点以后的。”
于是,俞念远的心彻底又凉了。不用猜他都清楚,这又与那姓章的女人脱不开关系,上一次也是在国外出差、这一次又是到了融资谈判的最关键时刻,这女人,怎么就这么会挑时候?
把谈判全盘交给池副总,项左毕竟不放心。自己的买卖,何况又是这么大个动作,这个周末的夜晚,他过得辛苦。连夜,需要把谈判中预测到的一些事项、准备自己出场解决的事项一点点做成记录交给池田。在办公室里逗留到十一点钟的时候,外面一片静悄悄的,只有董事长办公室这一盏灯还亮着。
“小左,你是怎么回事?说回家吃晚饭也不见影,打手机又没人接,如果再找不到你,我都要报警了!”
一声饱含愠意的怒斥下,办公室的门开了,项左从电脑前抬起头的时候两只眼睛还有些僵滞,甫一看清来人,这才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
“妈!您怎么来了?”
他的面前,是一位五十来岁上了年纪的女性,面容端庄。这位公司的前董事长、项左的母亲,无论从容貌、甚至神情,母子二人都很有些相似之处。只不过,这样的五官和气质,对项左来说可以算上是风度翩翩,可是生在一个女人身上,便显得硬朗、精明得有些过了。
秦澜走出项左办公室的时候,是十分钟过后。确切地说,她是被下了逐客令连央求带劝才被推出来的。作为项左,他这一晚需要安排的事情实在是多,没时间可浪费。而秦澜,亦不是一个喋喋不休的女人,她的心底存着疑问,可是要解开这疑问的办法,不一定非要通过她自己的儿子不可!
很快,在电话里获悉了整个事情的一点眉目。俞念远原本就是她的秘书,一年前她把董事长之位让项左之后,才成了项左的助理。于是这个只念旧主的‘助理’非常详细地汇报了自己的所听所见。秦澜终于有些费解了,究竟是什么事,竟然比这次美国的融资之旅更加重要?一个电话就能让项左放弃美国之行、非要跑到那鸟不拉屎的钱江去干些什么?!
项左直到坐在飞往钱江市的航班上时,神经才一点点放松了下来。公司赴美的代表团,已经于一个小时前登机了,在登机前近乎最后一秒钟,他还是扯着池田婆婆妈妈地交待谈判时的注意事项。项左甩了甩头,向空乘要了一杯咖啡,不管怎么说,他既然已经上了钱江的飞机,那美国的事情暂时都可以放一放了。
这么迫着自己轻松下来的工夫,没来由得,就想到了一个人、一件事……
两年前的冬天,也是在这样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国内航线的班机上面,不过那一次,却是因为临时出行而订的经济仓位。他的身旁,坐着一个女孩子——一个自打上了飞机就开睡、直到抵达通知时还在睡着的女孩子。
项左读中学时的母校,请他回去作一次报告演讲。这种事,作为一个凭着母亲开拓的公司而坐享其成的‘富二代’同时也是沾了父亲很大光的‘官二代’来讲,实在不是一件可值得炫耀的事情,无奈却是当年的班主任亲自打的电话发出这一邀请,项左一路上心情都敞亮不起来。
郁郁中不知看什么杂志和报纸消磨着时光,却是被他身旁的女孩子一颗头、一嘴的口水扯回了现实。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究竟是累到什么份儿上,才能倒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肩膀上呼呼大睡、毫无形象可言地边说梦话边淌口水。作为男人、一个并不想占谁便宜的男人,他推了多少次她的脑袋数不清楚,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半边西服领子还是被她的口水沾了个遍!
项左叹了气,最后终于认命投降,只是从她在睡梦中无意滑出口袋的机票和身份证上面,一不小心看到了这女孩子的名字——章念晴。
他原本就是记忆力并不差的人,何况,还因为她报废了一件笔挺西装。只是他没料到的,两个人的再次见面竟然还是跟他的西装过不去!
哈市的冬天,雪下得大。他在附中做过演讲,趁着回程前的半天闲暇,在h大闲逛。正走着,一个极具飞行速度的冰冷物体一下就从侧领灌进了衣服里。项左冷得一激灵,回头一看,凶手正在雪地上面跟些个同学打雪仗打得起劲,浑然不觉自己无故殃及到了路人。他这么一侧目的工夫,人却顿在了当地。
那不是飞机上已经报废掉他一件上衣的女孩子么?章念晴。心里默默着,就念出了这个名字,于是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恍忽当中到底是站了很久。
他看到她在雪里疯子一般的欢闹、没心没肺,原来她除了能睡,还真是会笑……
项左摇了摇头,把身上的毯子拉了拉,就是这样的两次会面,他不知道竟然对他的生活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他的嘴角,是一抹自嘲般的微笑,如果,那个时候,他能知道那个‘会睡会笑’的女孩子,其实是叫章沫沫,只是因为什么航空公司推出的拿学生证购票可以享受折扣而冒用了章念晴的身份证购票,如果他当时就知道这些,该有多好!甚至如果当时,他若是了解得更详细一些,她之所以累成那样模样,原本就是因为要照顾胡永年卧床不起的妻子直到她逝世、之后趁着回国的机会顺便来h大探视她姐姐,如果他当时就能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是不是这之后一切的一切,都不用这般大费周章、乌龙得无穷无尽了?!
临近春节,小区里的孩子顽皮得紧;拿着一粒粒鞭炮四处抖着手乱丢。偶尔走过注意力不集中的,被那鞭炮惊到跳脚,孩子们却合着伙哈哈大笑起来。顶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却做着根本不知道会让别人受多大惊吓、多么厌恶的事情。
章沫沫站在窗口,呆呆望着这一幕幕回合制的恶作剧;真是毫无责任感、天真、幼稚、一点不顾虑别人的感受!欠扁!
门上突兀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揪断了章沫沫心里莫名其妙的、不知道是发泄给谁的怨气。她拉开门,董菲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她面前。甫一开门便就抓住了她的袖子不肯撒手,这些天来一直饱含同情与悲愤望着她的眼睛,此时也绽放出了一股冲天的活力与光彩。
“沫沫,抓到了!占你便宜的那个王八蛋,抓到了!警察局刚刚来电话通知你过去一下!”
章沫沫心里噔的一下,沉了。说不清楚是喜悦、得偿所愿、还是什么不可言状的复杂感情,她捋不清楚。直到在去公安局的路上,章沫沫走得极慢,一点点清算着心里的想法,这才缓缓明了。
一早刚听到这消息时的雀跃与欢欣,一点点被忐忑挤出了心灵之外。要当堂对质了么?警察会要求她提供证词么?她要怎么说?说喝到人事不醒,所以一点印象没留下?前半程还说得过去,后半程怎么算?当真是喝得烂醉,发生那样的事情就醒不过来么?如果人家当真让她详细阐述‘受害经历’,她该怎么办?
这种事情,她没经验;抓耳挠腮站在公安局的办公楼门口,就是不敢再往前走一步。满头热汗直流,等下警察会不会要她描述被侵犯时的细节?实际上,那种性/关系是怎么发生的?当时是什么样的感受?
☆、第五十九章
项左到公安局的时候,隔了很远就看见章沫沫站在门口,低着头踢那石柱子。一下一下,不知是跟柱子有仇、还是跟她自己的鞋过不去。就连他走到她身后,都浑然不觉。
“你站在这干嘛?”
章沫沫正自纠结,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愣是把她吓了一个激灵。回头间一见是项左,原本有些埋怨的心理又化作了无声的叹息。两个人立着,谁都没话。最后还是项左念了一句,“进去吧。”
说着,便就先往里面走。可是怪异的,章沫沫却迟迟没动。他回了头,带些不解地瞧着她,直到她脸都憋成了红色,“等下……警察……会不会问我,当时具体是怎样的……”
项左被问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纵是再沉稳有度的人、纵是再被她的所做所为气成了癫狂,此时也不禁哑然而笑。原本被她刺到伤痕累累的心,也似在一瞬间恢复了活力,怎么也记不清她曾向他丢过的片片飞刀。他一笑、她更窘,自己这是干什么呢?
项左复又转身回来,推了她的肩膀,拢着前行。“别怕,有我。”
他只说了这一句,只是章沫沫心里狂跳着那一种‘报假案’的忐忑与不安,瞬间就被浇得熄了火。不可言状地,随着他走进去,她不知道,只是觉得他说得就是事实。只要有他在身边,仿佛她报假案、甚至犯了再大的错,都不那么可怕了。
“项总,欢迎欢迎!”两人还没踏进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的中年警官便就迎了出来,热情地同项左握着手,“这次能破案,真是多亏你了。”
项左似并不愿意在这话题上多纠缠,虚应了一句“应该的”,这才正色问道,“批捕令签了吗?”
章沫沫只是听得糊涂,那罪犯不是被抓了么?这又是要抓谁?正逢此时,项左原本就握在她手上的大手,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轻轻捏了一下;章沫沫心下一跳,其实,他自打见面开始就一直这么死攥着她,就是要把她逮捕起来治个‘乱报假案’的罪吧?想到这里,脸都青了。挣着胳膊就想逃跑,只是这男人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同那警官该说什么说什么、就是不肯松一下手!急啊,估摸着这要不是在警察局,她真想一口咬上去。
“章小姐,”很显然她的行为已经惊动了那面色威严的警官,章沫沫点到名,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请你跟我去指认一下嫌疑人吧。”
悬在半空的水桶这才被放回地面,章沫沫急急应‘好’,只想离项左远些;不料攥着她的男人却又握得更紧了,俯下头来在她面前炯炯相望,“要不要我陪你去?”
他的眼睛,仍旧像她第一次见他时那样平静而坦荡,或者说是无波无澜。章沫沫不知道,一个人,怎么就能坚持到这种程度。仿佛从前发生的事情、她对他的伤害,全都不存在一样。她静静站了很久,望着他道了一句“我自己能行”。她欠他的,要怎么样才能还得清?
同那黄队长直走在通往审讯室的路上,很安静;走廊里没什么人,于是显得那一段路途长得可以。很显然黄队长也不是话多的人,于是章沫沫静下心来,问了一句,“黄队长,这人是怎么抓到的?”
“你还不知道?”这中年警官倒似有些意外,“说来惭愧,倒是项先生安排了人帮忙搜找,最后在钱江发现的这个蒋健。通知当地警方,才把他缉拿归案。”
章沫沫听得呆了,脚下连步子都迈不开。一句‘安排了人帮忙搜找’,这里面可是含了多少艰辛与精力;连警察都还没找到的、被他先找到了,他究竟为她做了多少,又有谁能真正知道?!此时心里盆盆碗碗的调料打翻成了一片,真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这一刻,她想见那罪犯的渴望也淡了,心里只想着要跑回项左身边,拉住他哭一通也好、要她承认自己从前的一切愚蠢也好,只想能站在他身边就好。
那黄队长见她不走了,也停了下来,“还有胡永年,也是项先生提供了线索,经核查确实是他在网上散布的那些照片,可惜他畏罪逃逸了,现在已经下发了批捕令,正式网上通缉……”
“谁……您说谁?”
“胡永年!”
轰的一声,章沫沫脚下踩着的地球,不转了!
☆、第六十章
春天,就要来了;迎接春、迎接新的四季轮回,空气里都洋溢出丝丝欢庆的气息。噼啪的鞭炮声,在明澜湖畔寥寥响起,章沫沫就着这些气息与声响,独立在岸边伫立。湖上的冰,开了化,水意却是永无边际的清冷。
把念晴的裸体照片,放到网上去的,竟然就是胡伯伯?!原以为,这已经是死亡般的震撼,谁知道,更突破人承受能力的还在后面。通过蒋健的交待,这件事情从头至尾,都是胡永年策划的。大约三个月前,胡永年找到这个‘男公关’,出了钱让他‘安慰’一个姑娘;钱付了一半,工作时间却是另等通知。忽然有一天晚上,蒋健说他接到那老人的电话,匆匆赶往酒吧的时候,只见一个喝醉了酒的女人软趴趴倒在桌面上。他唤她、唤不醒,她在迷蒙中看了他一眼,便就乖乖跟他上了车。
后面发生的事情不必细言,他收了人家钱、自然帮别人把事情办好;更何况,那姑娘本来就是个漂亮的女人,这单生意,他实在是赚到了家。
‘我真是冤枉的,是被利用的,我真不知情!’在公安局,那个外表实在是很体面的年轻人举着被铐住的双手这样声称;他坚持自己只是犯了卖yin罪,并没有被指控的□那么严重。从头到尾,只是一个老人花钱请他‘安慰’一个姑娘,他收钱办事,仅此而已。
最后,在警官的再三逼问下,这男人才说出了当时自己也产生过疑心。一、是那老人同他把那姑娘放到酒店里,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等他冲了澡出来之后,才出的门。此时,床上的姑娘衣服已经被脱光,他似乎是看见老人塞了相机进包里,但没引起注意。二、是在‘工作’的过程中,他发现那姑娘还是个chu女,这与老人对他所说的‘因为前一段婚姻不幸福,寂寞难耐’有相当大的出入。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最后那姑娘迷糊中醒来,看到他时歇斯底里般的尖叫更加让他出乎意料,此时工作已经完成,他当然选择火速离开。
之后,那老人如约而至;听他‘汇报’完工作之后,把余下的钱交给了他,还多加了两万块,并嘱咐他远走高飞;起初蒋健并不以为然,直到网上出现了那姑娘的裸照,他才知道事情复杂了,慌忙换了城市、躲了起来。
章沫沫听到这里,便就再没勇气听下去。只是心底里,还存着一丝幻想;他怎么就知道那个老人是胡伯伯?他凭什么?当蒋健从一堆人的照片里,把胡永年的照片挑出来,毫不迟疑说道‘就是他’的时候,最后一缕侥幸的渴望也变成了灰烬。直到此时,章沫沫才忽地想起,为什么她一见这个蒋健的面,就觉得面熟!
这个男公关,说不清哪里,长得竟然跟项左有两分相像!怪不得,是他;怪不得被选中的是他!别说念晴当时喝到人事不醒,便是还有几分清醒,怕是迷糊之中一不小心也会把他当成项左乖乖就范!胡伯伯最后那顿饭上跟她说过的话,一下又回到了耳边——‘沫沫,不管发生什么,胡伯伯其实是真心疼爱你的’,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和念晴’!‘沫沫,以后别干傻事了,你心疼姐姐可也不能什么事都替她考虑’,他知道、他非常清楚那照片里的人到底是谁!
心脏,都不知道疼到了哪里去!章沫沫望着那冰冷浑暗的湖水,怎么想也弄不明白的,就是胡伯伯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念晴,她哪里得罪过他了?!
她和念晴小时候,爷爷去世,父母依照遗言将骨灰送回祖籍,当时把姐妹两个寄在胡伯伯家半个多月。有天夜里,她发高烧;胡伯伯家住得偏,时间又晚了,那时候还没买车,胡伯伯硬是把她背到了市区,再叫了车去医院。当时,他穿着卡其色的夹克衫、带些短绒,她的脸靠上去,有酥酥的柔软感、很暖,到现在,章沫沫都记得清清楚楚。
上中学的时候,课业压力大;她患上了偏头疼。原本这疼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病,而且来得快、去得也快,连她父母都没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通常就是给她准备一盒镇疼药在家里。倒是胡伯伯知道了这件事,特意从中医院开了一盒盒的药丸,说是只有中医能调理这些气血上的毛病。
她父母过世的时候,念晴被撞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里,是胡伯伯从里到外帮她料理一切,才让她的父母早日入土为安;这些,她要怎么才能忘得掉?当时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她,是胡伯伯教她攀上项左这棵大树,这件事不管再怎么错,至少在当时确实拯救了印刷厂、拯救了为姐姐的巨额医药费愁断肝肠的她!虽然卑鄙、虽然对不起项左,可是真真切切地给她带来了无穷多的好处。
为什么是胡伯伯?为什么是他?!
章沫沫望着光洁如镜的明澜湖,心却比那冰水混合的温度更加寒冷。死灰一般的面色之下,牙齿都战在一处微微作响。她没办站下去,缓缓踡蹲了身体,胃疼得难受、身体里每个器官都疼得要命,只觉天气很冷、真的很冷……
项左在她身后不知站了多久,只是痴痴望着;他想上去把她扶起来,却又觉得她需要一个空间、一个时间,哭出来、喊出来。这个一向果断的男人,竟然就跟个毫无主见的弃妇一般,根本想不清自己能做些什么!直到夜色渐渐降临,她仍像是一尊雕像,一动不动;他终于忍不住,从地面上把她抱了起来。
☆、第六十一章
她的手和脸,冰一样的冷;身体还是抑制不住的颤动。他能把蒋健替她找出来、能把胡永年替她揪出来、能把东印替她经营下去,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她暖起来。他紧紧将她拥进怀里,用尽了全力的拥抱,却只觉不够、还不够……
“沫沫,这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僵硬的女人机械地抬起头,愣愣望着他的脸,陌生的目光直在他脸上停留了几分钟,这才恍然回了神,“你为什么要说是胡伯伯?为什么要说是胡伯伯干的?你为什么死揪着胡伯伯不放手?!”
毫无理智与逻辑的质问中,她拉着他的衣服,狠命攥得紧;自己的指骨都要捏碎,眼圈却是渐渐红了。项左任她无情地撕扯着他的衣服,他却只是温柔地扶在她的肩头。
“是,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的嘴角,慢慢撇得弯了,委屈;眼泪一串串痛痛快快落了下来,他这才从绷紧到极限的神经间隙里呼出一口气。胸口、腿上,被她胡乱的拳脚撞得麻木,他却只是细细拢在她的身体两侧,怕她跌倒。待得那撒泼发狠的女人,终于把她自己累成了气喘吁吁,这才红着眼圈望向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项左复又把她搂进了怀里。
他的心,跳得厉害,却似带着欣悦;听着她一遍遍无助而依赖地唤着他的名字,便如整个世界都在这里圆满了。此时,倒是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得缓缓闭了眼睛,将脸静静埋在她的头顶。
“项左,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念晴哪里做错了?念晴怎么了?!还是我错了?是因为我是不是?他在替我报复念晴是不是?他怎么能这么干……”
“不是,沫沫,跟你没关系。”她,就在他胸前,贴着他的心脏;低哑的、凄厉的哭泣声,把他的心脏一寸寸敲打成了风中的落叶,不知所措、却执着地向着地面飘荡。“沫沫,你别再去想了,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许是心力交瘁下的疲惫,章沫沫上了车很快便就倚在座椅上睡着了。项左停了很久,没舍得开车。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帮她盖了;他望着她的脸,那上面还兀自留有未干的泪痕。他很想帮她擦擦干净,可又怕把她惊醒。
他怕把她惊醒,可是更怕未来会有更无情的现实等着被她发现。如果祈求有用,他希望他的猜测全部不成立!如果一定要是真的,他也希望她永远都不要知道那些可怕的事情……
☆、第六十二章
章念晴和汤昊要出国了。章沫沫觉得,人的感情,也许真的跟镜子一样,碎过之后便难再圆。对念晴,虽然也舍不得,或者想劝劝她‘既然这裸照已经不关她的事了,何必还要出国’,可当真念晴执意要走的时候,心里的依依之情也不过如此。倒似,远远抵不过当初她远渡重洋上大学时两姐妹间的不舍。
家里摆了一地行李,念晴在衣柜里一件件收着自己的时装,沫沫坐在床上望着她忙碌而审视的背影。
“姐,你……真的没跟胡伯伯有什么过节么?”
她也不想再重提这无解的旧事,只是心里总是有那么一块巨石、压到人气都喘不过来。念晴回了头,望了望这屋子——这里曾经是她和项左的家、而现在,却再没权力拥有它!眼里,竟还有一丝眷恋,她沉着眉眼,复又将目光投向了沫沫。
“其实……”
“念晴!”卧室的门忽然被打开,汤昊拿着一个相框站在门口,那是念晴和沫沫的合影,照片里的两个女孩子正不知道因为什么开心事大笑着搂在一处,笑容里只有浓情没有芥蒂。“这张相片我放在托运的行李里面。”
汤昊这样说着,却并没有就走的打算;深深望了念晴,直到她带着妥协点了点头。
“没有。”于是,念晴再一次这样回答了沫沫。“他可能老年痴呆不正常吧。”说完,便又开始收拾那一柜子的时装,汤昊这才默默又转出了房间。
这样的答案,早就听过不下一遍;虽然意料之中,但章沫沫还是有些丧气,两只手撑在床上抠着那光滑的床单,“其实,你们不能过完年再走么?”刚刚汤昊哥手里的照片,她也看得清楚,于是莫名地,又是不舍。原来,就算是破了的镜子,总归也都还是残留了碎片在那里,根本不可能剔除得干净……
“不了,过春节又有什么意思。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念晴放了手里的衣服,转回头看见沫沫一脸落寞,心下也是升出酸涩,“再说,宋家恺不是邀你到他家过年么?沫沫,好好珍惜……”
好好珍惜?章沫沫直到下了楼,都还在咀嚼着这一句。她现在,可是拿什么来珍惜?且不说那场酒会上,她用一杯橙汁把宋家一家人的脸都泼了出去、便就是这漫天飞舞的不雅照片,她还能拿出什么傲骨再踏进宋家一步?
此时的楼上,汤昊和章念晴两个人对坐在沙发上,也并没有即将开始新生活的轻松。茶几上摆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花茶,汤昊对着那杯上空缕缕升起的雾意,望了很久。
“你心里还放不下他?”他问她,却没看她,兀自盯着那茶杯。
“没有。”念晴微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似在审视着地上还有什么行李没被装进去。
“如果没有,刚刚你想对沫沫说什么?”汤昊忽得大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原本和善俊朗的脸满是阴霾,倒似换了个人一般。“你想跟沫沫说什么?你想告诉她什么?”
章念晴被他吼得一惊,视线收回来眼圈立马红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说着,更添悲愤,语气也变成了生硬,“凭什么项左说一句‘最好不让沫沫知道’我就要守口如瓶?凭什么这些事就要烂在我肚子里?凭什么你们只想着不让沫沫操心烦恼、而不考虑我的感受?我就要跟她说、我就是看不惯你们个个护着她!”
汤昊一把将她手里正按到半截的电话抢了过来,死死丢到了地上;呯然巨响中,章念晴也呆掉了。她不认识这样的汤昊,那个漾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总是对她软语呵斥的男人,何时变成了这个模样?
“章念晴,你到现在还不知足?沫沫她为了你,顶了这么大一个包袱,她一辈子都要毁掉了,你都看不到么?沫沫不容易,她真的不容易,算我求求你,你就放过她吧,这种事情,烂在肚子里有什么不好?何苦在说出来给其它人增添烦恼?念晴,沫沫她毕竟是你妹妹啊、亲妹妹啊!”
凌乱的屋子,渐渐恢复了平静;呜呜咽咽的,只听得到女人低闷的哭声。“我被胡晓松骚扰、甚至有一次差一点被他□,你们不来心疼我、安慰我,反倒叫我不要告诉给沫沫听。难道说,她心里的难受会超过我么?项左只顾着沫沫,我无话可说;汤昊,难道你的心里也只惦记着沫沫?!”
终于,男人无奈的叹息响起,汤昊痛苦地蹂躏着自己的眉眼。重重呼了几口气,将心中那条无数次被挑战的底限,又重新拾起,走向念晴将她扶坐在了沙发上。“念晴,项左说的没有错,事情已经过了三年了,而且当初胡晓松也没有得逞,你爸爸不是随后就把他调到外省去了么;现在再说这些真的没什么必要了。胡晓松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胡永年也隐姓埋名四处躲藏着过日子,迟早有一天他会被抓到的。可是沫沫是你的亲妹妹,先不说别的,就说她一个人把那些照片的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这份情义,就算是出于报答,不要再让这些根本无法改变的事实来增添她的烦恼了,这样不行么?”
章念晴低了头,默默垂泪,再没发一言;汤昊无力地坐在了她的身边,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