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七郞
☆、第一章
夜,繁星。
章沫沫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挂钟已经指向了九点钟。坐进车里,边活动着电脑前呆坐了一天之后早已僵硬的脖子,边就顺手把后视镜侧转了过来,习惯性地审视着镜中自己的脸。
消瘦!
从前的粉嫩白皙,如今再也没留下一丝痕迹;毫无血色的苍白,整张脸上只剩下那一对大眼睛,顾盼间还流动着盈盈光彩。
镜子里的女人这才满意一笑,竟是对自己这病恹恹的面孔无比赞许一般,拧开车锁启动了车子。说起来,能成功保持这份苍白和消瘦,还真是要谢谢公司里的设计员董菲,这刚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她做的设计稿被退回个三五次算是家常便饭,最离谱的一次帮个香肠厂做logo她真的就画了一副香肠图!
想到这里,章沫沫都被气笑了。照这个风格,如果是帮环保厕所做广告,岂不要用一个白墩墩的屁股了么?把这样的logo流通上市,先不说客户同不同意,恐怕警察首先要找上门来。如此‘危险’的设计员明明连试用期都不应该给她通过,可不知为什么,看到她,仿佛就看到一年前亦是刚刚大学毕业的自己,不知愁苦、没心没肺,羡慕与嫉妒之下竟就产生了纵容。于是她这个广告公司老板,不得不身兼数职,每一次董菲的稿子她都要硬着头皮亲自审核。
车子缓缓驶进了永宁嘉苑,章沫沫一下车,便就听到‘叮当’一声脆响,左边耳朵上的耳环不见了。小区虽不错,地下车库却是吝啬的连个亮灯都不肯开,章沫沫苦了脸,蹲在地上一寸寸挪着摸,最后扎了头伸向汽车底盘下面,瞪大了两只瞎子一样的眼睛在车底下找的时候,对面驶来一辆车停了下来。
前方明亮的车灯刚刚好把底盘下面的地板照个清楚,嗬,那晶莹璀璨的小东西不正躺在正当中么?人都要爬进底盘下面,可是胳膊还是短了两寸,正挣着脖子往那耳环方向使劲的工夫,只听得对面的车子踏下了脚步声,章沫沫一愣,那脚步已是走到她旁边。
身畔徒然而至的沉重气息,下一秒钟那不听话的耳环就被个男人的手给拾了去。章沫沫不知为何就是一慌,忙不迭要抬头却忘了半个脑袋还在车下面。一声巨响余音绕耳,脑后这么一撞眼睛更瞎了。就连‘哎哟’都唤不出口的满目苍茫中,只觉腰上一紧,已是被那男人拦腰将她抱坐在了汽车的发动机罩子上。
项左纵是一万个心肠写满了愤怒,甫一掂起这女人的重量,还是不由得心下一揪。三个月,怎么就能瘦成这样……她对自己,真的能下这么狠的手!到底,她是想要谁的命?
而章沫沫,前一秒钟才被他抱起来时‘啊’的一声惊呼还没到底,便就生生噎在了喉咙里。身畔的气息,如此熟悉;被撞到浑浑噩噩乌麻麻一团的视线渐渐清晰,她看到了他的脸。
棱角分明的、坚毅的脸,背向了灯光只显出挺拔的轮廓;即便是黑暗,也丝毫阻挡不住那对英眸中明亮的目光悠远,如潭却清冷;在这样的精锐之下,便是相貌有十分的英俊也全被掩盖个彻底;只留给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
仅一眼,她的心脏也要蹿出胸膛来;又似,是早已停止了跳动。她万万料想不到,三个月的平静无波之后,怎么他竟突然出现在了这里。恐惧,一点点膨胀,她不敢抬头多看他一眼。
“章沫沫,”男人极富磁性的低沉嗓音,把她的心也颠得抖动;“我给了你三个月时间;你,是不是该对我说点什么了?”
“啊?”章沫沫耳边轰的一声,就连僵硬的身子似也被炸了个七扭八歪。只是这一轰炸,原本木讷的神经却突然活了过来,嘴,能动了。她咽了咽吐沫,无辜地睁大了眼睛;“说什么?哦,我的耳环,谢谢你啊。”
微抖,她朝他摊平了手掌,扬了脸,无辜而憔悴的脸,逼人发狂。他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抵在了汽车上面,用力之下连骨节也清晰硬朗可见;可是心,却无力。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究竟是哪里来的执念,怎么就容得这个女人,一次次糟蹋他、送上门给她糟蹋!
气极,反笑。项左挑了眉,冷峻的嘴角却挂上一抹无奈的弧度,他抬起右手,抚上了她那圆润饱满的耳垂;他的鼻息,瞬间来到她的眼前。
“是戴在这里么?”摩挲,在他从前曾经无数次腻抚过的地方、像从前曾经无数次做过的一样,另一只手已是把那小巧的耳环送到了近旁。仅有的一抹温柔,在那如墨的眉眼间绽放开来,坚毅英挺的面庞这才突现出方才被掩盖在那冷酷之下的无筹俊美。
章沫沫甫一被他碰到,竟似被针扎到一般,忽地一躲,男人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目光瞬间阴霾竟隐隐露出苦涩;她手足无措,只是心脏跳得有如逃命。猛得蹦下了车,抖着嘴唇说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姐夫。”
一声‘姐夫’,有如骤然回袭的巨大寒流,劈断了整个世界的暖意。章沫沫慌乱中没走出两步,一股锋利而迅捷的气息从身后袭来;来不及失措,人已是再一次被他禁锢到了车门上。他的力急,她却柔软,背上猛得碰触到的坚硬,硌得她眼泪险些一下流出来。
他的眼,已如冰;再无一丝温度。
“你,把一个男人,推给另外一个女人,难道,都不知道同他商量一下的么?!”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刹那坍塌;他深皱着的眉心、眼底的怒意,锁住了整个世界的氧气,直教人窒息。章沫沫死命抓住身体里正飞速消逝的最后一丝勇气,逃命一般从他的掌下挣了开去,“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抑制不住颤抖的纤细身形,在他的凝视中仓皇远去,手里紧紧攥住的尖锐耳环早已扎入肌肤里,他却浑然不觉。
“那你总该知道,有些事你做了,就必须要出代价!”
她顿了一下,却又似恍然未闻,整个人瞬间消失在了电梯合紧的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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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念晴’基金会创立一周年的庆典活动,一大早便拉开了帷幕。
一辆银色的宾利车缓缓驶至会场入口,司机绕过车身打开后门,一位身着淡黄丨色小礼服的女人,婷婷娉娉站下车来。她生得美,举止间端庄娴雅;只是这样静婉而立,倒似一株百合绽放在这会场边缘。人们纷纷举目望来,这不正是‘念晴’基金的主席章念晴么?
关于这个女人,实际上除了基金主席之外,她还有一个更加显赫的身份——盛联集团董事长项左的夫人!万事皆有因果;因,便是她嫁给了项左,而果,自然是随之而来的一切荣华富贵,包括这基金会的创立。
旨在救助因车祸意外伤亡的群体,盛联在这个基金的运作中下了大手笔;虽然只是一项慈善活动,可是这下面所蕴藏的浪漫色彩,却更被众人所津津乐道。
一年前,章家四口横遭车祸;章氏夫妇双亡、小女儿章沫沫撞成了植物人。不幸之中的万幸,便是大女儿章念晴只受了轻伤。一家人,只剩了这么孤苦伶仃的一个,好在上天垂怜,正逢此时章念晴获得了项左的垂青!二人婚后不久,项左便以这个公益主题创立了‘念晴’基金。这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足见这盛联的当家人对其娇妻的疼惜简直达到了爱屋及乌的境地。
见主席到场,立即便有工作人员前来迎接;这时,只见车子里又钻出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往车外一站,就连工作人员的脚步都不禁下意识地顿了顿。她穿了一套灰蒙蒙的职业装、起皱;脸上还挂了一付沉甸甸的黑框眼镜,不知是没吃饱饭、还是那眼镜太沉了,整张脸就一直半垂着抬不起来。
她同章念晴站在一处,虽是一般的高矮、身材胖瘦也九不离十,可是在旁人眼里看来,不知为何,便感觉像那怒放的百合身侧斜斜种了一株蔫巴的酸枣树,真是要多不协调、便有多不协调。
纵使你是个极细心的人,也须得耐着性子端详半晌,才能瞧得出端倪。两个女人,一个天上仙子、一个地底稀泥,却长着相同的五官;原来,竟是孪生姊妹一对!
“哎哟,我的天!”
稍远处,一个盛装打扮的女人正朝这边张望;“这是项太太的妹妹么?她不是从植物人醒过来也有三个月了么?怎么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站在她身旁的一个女人,亦是不到三十的模样,看穿戴必是身家也不单薄;带些怜悯地扁着嘴,“这个章沫沫也够可怜了!从国外上大学回国第一天,父母就车祸去世,自己也被撞成了植物人。好不容易醒过来,她姐姐章念晴又出车祸,好好的就撞高速路的隔离带上,把脑子撞失忆了!啧啧……现在捞了一个‘扫帚星’的称号,将来可怎么嫁人?!按说出生的时辰这姐妹俩也差不了几分钟,怎么命就这差这么多!”
这时,旁边另一个女人也挤了进来;睁圆了眼睛,兴致勃勃地拿出秘闻来与同好共享。
“所以说项总可真是有先见之明。他指名说要跟章念晴相亲那会儿,这家人还没出车祸呢!”说着,心悦诚服般撇了撇嘴,“介绍人拿了姐妹俩的照片,他说只要念晴!人家项总就是慧眼识珠挑得出有福气的一个!听说当时,还有人问过他,这姐俩长得一模一样、性格也差不多,怎么就看上念晴了?”
这个话题立即引来了再远一点几个女人的兴趣,大家异口同声问了句,‘他怎么说的?’
“项总说,”那秘闻共享者故意顿了一下,面上稍显得意,“他喜欢!”
下一轮的讨论更加热烈,就连章氏姐妹俩念晴在国内上的大学、沫沫在英国上的大学都给挖了出来,这时,庆典开始了;女人们的八卦暂且告以段落,各自选了舒适的位子坐下。
贵宾席上,章沫沫卯足了劲中从旁边的花篮里狠狠揪出一朵艳黄丨色的菊花,花瓣一片片扯掉,不久这招展的金菊就变成了棒棒糖,刚好可以用来当飞镖!那一群女人时不时向她瞟过来的目光,真是想让人忽略都难!虽然隔得远,可是有几把尖利的嗓音,还是将‘扫帚星’几个字硬塞进了她的耳朵。
正在评估这飞镖的行程能不能扎到那几个女人的嘴巴里,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句轻声的呼唤。
“沫沫,”身旁的姐姐微侧了头瞧着她,满目难掩的关切;“已经这么久,你就别总虐待自己了;吃饭不好好吃、衣服也穿成这样,还挂着这破眼镜干嘛……我看着心疼!”
一句来自世界上剩下的唯一亲情间的关切,悬悬把章沫沫的眼泪给逼了出来。
“姐,我没事。倒是你,这一年多受了这么多苦,都是因为我……”
她黯然垂了头,下一秒,却被念晴握住了手。两个人的话都说得小声,语调带了些颤抖。
“你说什么呢!”章念晴叹了口气,“这怎么能怪你?!而且,沫沫,要不是你,我怎么能……嫁给项左……”
“姐!”章沫沫心下一急,手里的飞镖也落在了地上;“你忘了一年前那次舞会上,满场女宾,姐夫他独独就邀你跳舞。那一天,你越洋电话打给我,兴奋地跟我说了两个小时!若不是他当时就对你情有独钟,后来,又怎么可能指名要同你相亲呢?!”
章念晴被她说得心下一动,不由的,竟是眼波中万缕柔情缱绻;直看到章沫沫似是一针蜜糖扎进了血管,百般复杂中竟说不出那是甜、还是痛。
此时,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一看来电号码,章沫沫匆忙站起身走出了会场。
“齐伯伯,您好……什么?要毁约?”章沫沫忍不住高呼一声,连忙走进了会场外面的洗手间;此刻连那付沉甸甸的平光眼镜也被嫌碍事直接脱在了洗脸池子上,“您看,我们的设计底样都打出来了,都合作了这么久,您怎么能在这时候撤单呢?再说,您也付了定金和预付款……”
“沫沫,我和你父亲也算是旧交了,但是这次真是没办法。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得罪不起的人,”电话那头,犹豫着讲了这么几句,便顿了下来,“我们利丰也是小本生意,惹不起这尊大菩萨……”
听到这里,章沫沫心下猛得一沉,什么‘得罪不起的人’、什么‘大菩萨’,能让利丰这样的老品牌都称为‘大菩萨’……
恍然间蓦然一惊,想也没想冲口问了一句,“是我姐夫,是项左,对不对?齐伯伯?”
沉默,就代表了承认;就在章沫沫兀自不肯相信这样残酷的事实、正想着再追问一遍的时候,只觉手里一凉,手机已经被人夺了下去。
她猛得一回身,一个男人不知在她身后立了多久。
这一下,却是一身冷汗都被逼了出来。
项左,并没有瞧她;修长硬朗的手指,缓缓滑过那小巧的手机,一下下翻来合去。男人,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正统到了极致;身上每一平方厘米似都蕴涵着近乎冷酷的精明,没有瑕疵、却也找不出一丝温度。
半晌,这才冷笑一声,英挺的眉眼、散着寒意的视线,毫无遮拦地打在她的身上;可是偏偏,嘴角却噙着笑。“干嘛不直接来问我?现在,又没胆了?”
章沫沫心下清清楚楚的,听到‘咯噔’一声,像是哪一处的弦被生生扯断了一根;随之释放开来的,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掺杂着恐惧的苦楚。她抖着嘴唇,硬生生将那恐惧压住,挺直了目光对上他。
“上个月,腾龙退单,也是你?”
“如果,我说,是我……”一字一字,男人随着话音,一点点靠近;巨大的压迫感袭来,章沫沫毫无意识地退着,一步步,直到身后抵在了那坚硬而光洁的洗脸池上,退无可退……
“你是想求我罢手?还是继续……执迷不悟?!”
项左说着,整个人却是欺上前来,两只手臂支在了她的身侧;他欺得紧,她仰得难过,直到腰身已经后弯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他这才在距离她鼻间不足十公分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对着他的眼睛,嘴唇都要被自己紧紧咬出血来;却仍是一言不发、满目倔强!
沉默的对峙,男人目光无奈而冰冷,深不见底的深暗眸光中,隐隐暗藏的怒意一触即发。
“沫沫!你在里面嘛……”
清脆的呼唤,伴随着洗手间大门的开启嘎然而止;章念晴,愣在了门边,她濒死一般呆呆望住洗脸池上的一对男女,半晌,抖着手,捂在了自己同样颤抖的唇上……
章沫沫此时,只觉‘轰’的一声,脑子也被炸黑了半边!瞧着项左在自己身上这暧昧至极的姿势,此时就连呼吸都像被溺在了水里。
“姐……姐!你听我说……”
她不顾一切推开身上的男人,然而,当她跑到门边,孤清的走廊上却只留下一串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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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漆黑的夜,车子行驶在肃静的公路上,轻快、畅然;就如这车厢里,一家人正自融融的亲情。
“沫沫,你可算是回来了,非要到英国上大学,爸妈不知道每天都要念你几百遍!我说我来接你就好啦,这两个人连一分钟都等不了,非要一起来!”
姐姐,坐在后排;在飞速退后的路灯的辉映下,她透过后视镜望到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面,写着满满的思念。
“是啊,我女儿回来了。”这,是妈妈的声音;温柔得让人想哭。“这下好了,我两个女儿都大学毕业了!以后,都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一直到你们结婚嫁人。她爸,你说是吧?!”
“嗯。”沉默的父亲,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挺着架子不愿意流露出这女人专属的温情,紧板了脸;只是她稍稍侧了头望过去,便也望见那一向严肃却深沉的男人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羞涩的微笑。
时间,凝固在这一刻;那是妈妈的温柔、爸爸的微笑、姐姐的关切……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变,在这一秒,化成永恒!只是下一秒钟,刺目的耀眼白光、急促而尖锐的刹车声、摧人心肺的喇叭声、巨大到无以形容的撞击声,生生将这永恒打成了碎片!
静!一片寂静!
两张床、白色的被单。颤抖的手,不知道是谁的手,用了几万年的时间,才触碰到那白色的被单。那下面,躺着她的父母……
透明的、玻璃窗内,是她的姐姐;美丽、温柔的姐姐,闭了眼,怎么也醒不过来……
“章念晴?你叫章念晴?”英俊挺拔的男人,冷静得,让人难以抗拒;“如果你愿意,我们深入交往看看……”
“念晴,我们结婚吧!” 那一天,深秋的傍晚;漫山的枫叶,红得耀眼。
磐石一样的男人,伟岸得、令人心慌;他炯炯望着她,握在她双肩上的两只手,无法言表的沉稳、有力。
“念晴,印刷厂的事,你别担心;你妹妹,也会醒的,一切,都有我!”他的目光如炬,一切因果俱在他的凝眸一瞥。
所有的坦然来不及释放,世界,已经变成了扑天盖地的灰暗。
“念晴?”他的眼,逼人的精厉;冷冷的笑……
“我的念晴在这里!”他的身后,忽地走出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是姐姐!她微笑着、幸福而甜蜜。
她想唤一声‘姐’,可是,却怎么也叫不出口;像是魔鬼,扼住了喉咙。
他,却愈加冰冷。“你是谁?你以为长了一张一样的脸,就可以骗得过我?!”
他,一步步逼近;而她的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你是谁?!你是个骗子!”
徒然间响起在身畔的声音,冷静、从容、绝情、残酷的声音,她转过头看到的,是项左那副英俊却透着寒意的面孔。
“你这个骗子!骗子!”满世界,都是这一个声音!她一步步退着,而身后,却是悬崖!轻飘飘的,坠落;她的耳边,有呼啸的风声,身下,早已是万丈深渊……
章沫沫‘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剧烈地起伏着胸膛,两只手,攀上胸前早已汗透的睡衣,拧成一团,手指,都泛出了苍白。
汗,自脸侧一串串滑落,还有,泪!她摸了摸脸,不知是冷是热,一片狼籍。身后的枕头,早已湿透半边,上面的泪渍兀自散发着凉意。
她掀开被子,逃命一般跑到客厅,所有的灯都打了大亮,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做什么。
半拱形的装饰隔断,挂着一排鲜红剔透的水晶珠帘;长长短短、短短长长,在猛然打开的卧室门的气流冲击下,晃动着、撞在一起,发出轻缓而脆弱的声响。她缓缓瘫坐在了地上、颓然无依;所有的麻木与恐惧,一点点,被身下那坚实而平滑的地板所传递过来的冰冷温度所代替;意识,被救回了身体里。
这只是个梦!只是个梦而已!真的,只是个梦么?
江南城。紫竹苑。
最临近小区中央景观公园的一栋高层,在黑暗中沉稳而静谧得伫立;三十四层的庞大建筑物,巍峨挺峻,而在这夏末的深夜里,却只有少数几个房间,还亮着稀落落的灯光。
唯一出挑的,便是那顶层最高的一户人家,近乎是整户每间屋子都是灯火通明;却不知这家的主人,是用电不要钱、还是格外的……惧怕黑暗!
章念晴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对着根本没有插电的硕大液晶电视,白白浪费着迷惘的视线;一室安静。白日里的那一幕,不停反复播放在眼前;比世界上任何一档节目更加摧人心弦的画面,盘旋着、久久挥之不散——她最爱的丈夫、同她最信任的妹妹,亲昵地相拥在一处……
双手合什、缓缓地抚上那张卸了妆却依旧精致动人的脸,她闭了眼,想要长舒一口气,却只是,怎么也舒不到底。
她的妹妹,她应该相信她!没有沫沫,她根本不可能跟项左在一起!
一年前,就在刚刚获悉项左托了介绍人,指名要与她见面相亲的时候,甚至来不及暗地里窃喜,飞来横祸从天而降。在接沫沫留学回国的那一天,从机场回程的路上,一场车祸夺去了她父母的生命、也把她撞到了病床上昏迷了整整八个月!
如果不是沫沫用她的名义去跟项左相亲,现在的项太太,怎么可能会是章念晴这个人呢?!
三个月前,她才从病床上醒来;沫沫借着项左到美国的半个月公差,近乎自虐一般把她自己变成了刚从病床上醒来的虚弱面貌,假意出了一场车祸,谎称被撞到‘失忆’,借了这个机会,才将她换了回去。三个月来,为了保持‘从昏迷中清醒后的病态’,沫沫更是没过一天舒服日子!
实际上,章念晴常常忍不住去想,沫沫,才是真正有资格作项太太的人呵!是沫沫,同他相的亲、领的证,同他生活了八个月……可是纵使这样,她,还是没办法放弃项左!她办不到!
总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告诉她:项左,他最初看上的,就是她本人!他指定相亲的对象,也正是她章念晴!
可纵是千千万万遍这样对自己劝慰着,心,还是痛!这算什么呢?自己,又算什么呢?
站在他的身旁、顶着项夫人的头衔,可悲的,她竟然看不清自己丈夫的心;一天一天,胆颤心惊!
悉悉索索的开门声,在这静室里格外清晰地传来;章念晴近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毫无意识地,理了理耳边的细发,抬脚朝门口走去。
“回来了……”
轻柔的话语未完,眼前挺拔的男人倒是跌跌撞撞踏了进来;满身的酒气弥散开来,章念晴说不清为什么,只是闻到心里,也酸得发痛。
项左,斜斜倚在门口的墙上;醉意下英挺的容颜,将平日里冷峻的威严删减了几分,便也就增添出几分潇洒风流。
她纵是心里盘算了万遍,无论如何,要把白天的事情问个清楚,只是在此时,对上那一双平素里近乎冷酷精厉的双眼骤然间焕发出如潭水般深邃的迷离,人竟是早已痴痴得,再讲不出一个‘责’字来……
“怎么……喝酒了么?我帮你放水……”
章念晴抖了一颗心,奉上自己的双手伸进他的臂弯;身畔俱是他的气息,混合了甜丝丝的、凛冽的酒气、摄人心魄的男人的气息。
不料下一秒钟,却被一股大力一下抵在了墙上;她来不及看清他的脸、她抬不起头看他的脸,已是被他紧紧地、抵在了墙壁上。背后,是冰冷;胸腔,却烫得直要将整颗心,跳出来。
他的手,修长而温柔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她的心脏‘突突’的跳成了被拔乱的琴弦。
“多漂亮的脸……”
蛊惑人心的深淳声音之下,她听到自己的心脏绵软地化为滩水!她氤氲着双眼,全身僵硬一般垂了眼帘;静静的等待、感觉他的气息,一点点靠近……
“可惜,太假了……”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却如巨锤生生将那颗痴迷的心砸了个粉碎;身体瞬间麻木,章念晴兀自惊惧着猛地抬起头,只见项左却悠悠转了身,朝楼上走去。
“睡吧,我还是住客房。”
大门口,只留下一抹纤细却呆滞的身形,久久没动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陌、榕容、阿瞳瞳兄打赏的小费!
感谢所有不肥党!
☆、第四章
午餐时分,街上行色匆匆地走着名式写字楼里上班的人群,车水马龙之中喧闹非凡;然而隔了一堵玻璃幕墙的咖啡厅里,却是清寂异常,只有轻柔的音乐声静悄悄地流淌。
一张桌子旁,坐了两个女人。
不知那沙发的皮质是惹人过敏、还是上面爬着毛毛虫,只见其中一个女人扭来扭去,就是坐不安稳!
章沫沫近乎抓耳挠腮的等待,却始终等不到姐姐开口;关于基金会庆典上与项左同时出现在女洗手间里的那一幕匪夷所思,她只等着念晴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不巧坐在对面的女人温柔得简直达到了可怕的程度,绝口不提那一幕尴尬!
最后忍不住的,还是章沫沫。
“姐!那天,真的……是误会!”
“嗯。”
念晴垂着头应得平淡,心里却漫出苦涩。这算是什么误会呢?认错了人?喝多了酒?想要相信,却只是办不到!
“我和姐夫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发誓,姐,我和他见过三次面,就领了结婚证。胡伯伯说,姐夫家里逼婚逼得急,所以,婚前真的只见过三次面!婚后,我也没碰过他!不是,是他也没碰过我……”
说到这里,倒是真不知道主谓宾该怎样搭配才合理;章沫沫‘啪’的一声轻敲在了桌面上,“我跟他什么也没有!”
亮晶晶的眼睛,一下下眨出来的都是焦急;章念晴心下一动,无端端就生出些愧疚;沉吟半晌,终于越过桌面,握上了妹妹的手。
“我知道,你跟我说过。我知道!”语毕,又犹豫良久,却没再多说些什么。
从前,是沫沫以父母刚刚去世当借口,不肯与项左住在一起;然而现在,却是项左以工作忙为理由,执意要一个人睡在客房……
此时,章念晴倒是很想问一句‘当初他对你可曾提过那方面的要求’来确定她的丈夫会不会是有些什么功能障碍,只是,无论如何问不出口。
有也好、没也罢,她爱的,是项左这个人!
她爱他,远比任何人所知道的时间都更早、更久远。五年前,当她还是个高中生,无意中在《财经》杂志封面上看到的他的脸,英俊张扬的青年,偏偏生着一对深邃冷酷的眼。凤毛麟角的全免生、尚未毕业便就无限耀眼的英才,究竟要有多坚硬的情怀,才能不把这样的男人放在心上?
她仰望他、倾慕他,却也知道他与自己,如云泥之别。她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关注着、思念着,为了能向他靠拢哪怕一点点,她报考的大学都与他有关!——因为他是在h大附中上的高中,所以她就单单报考h大。章念晴清楚,就算穷其一生,她也不可能考进。所以,只要是他曾经读过的学校,哪怕是附中与大学的分别,那也算是圆了自己的梦!
一年前万佳举办的那一场招待舞会,是她与他的初见!碰巧她借着毕业实习闲赋在家,父母带她出席,想不到,却见到了他。从前只在杂志封面上见过的男人,一旦放大了、活生生来在眼前,让人怎么也移不开视线。他比杂志上更加耀眼,不经意间散发出的冷峻,就如抹了毒药的钻石,危险、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蛊惑人心的孤傲,索去了近乎全场女性的目光;他却只同主办方的老总寒暄了几句便要匆匆退场。临走到门口,却在无意间瞥到了她的脸!他独独望着她、似曾相识般含了笑、缓缓走近,‘章念晴?能请你跳支舞么?’
那一刻,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伸出手的同时,也献出了自己的心;一舞倾心,自这一夜,已是无药可救……
天大的喜事,接踵而至!那舞会过去没多久,胡伯伯便将项左有意与她正式相亲的消息带到了她家里。那一刻,她只觉自己是这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人!只是……来不及享受这喜悦,三天后的一场车祸,夺去了这所有的一切。
“这就好!”章沫沫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另一只手,却兀自舍不得放开念晴。“姐……姐夫他,对你好不好?”
章沫沫问得忐忑,这一段时间发生的所有异状,她不敢对念晴说。孪生姐妹,到底有多了解对方,只有她们自己才清楚。念晴对项左的爱恋到底有多深,从上高中时两人挤在一个被子里说悄悄话开始,她便知晓。
念晴原本就温柔内向,车祸后昏迷了八个月更加是沉默寡言。她需要爱,那份渴望了五年的爱,对她意味着什么,不是至近的亲人没办法体会。
可是良久,念晴却并没说话。她放开沫沫的手,缓缓靠到了椅背上面;面色沉郁得让人心碎。
“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