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浓重,墨里的天空泛着红云。
林初见相信,未来必然是美好的。她又想起月之暗面,想起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他也会偶尔回忆一下她吗?
那个吻变成一颗朱砂,鲜红而妖媚,时时吐着魅惑的火焰,燃烧在她心之暗面。
四、初见客栈
林初见第一次这么满意自己的人生规划。她骨子里本就有点文艺范,平时写些张牙舞爪的自恋文,自娱自乐。
她喜欢墨里,像足了她梦里的水墨画卷,她觉得现实和梦境第一次贴合得如此完美。
四合院依然保持着古色古香的味道,拱形大门别具一格。
正式开业那天,晓雪说:“忙乎了半天,咱们客栈连名字都还没取。要不叫‘初见’客栈吧,又好听又好记。”
“不要,”林初见盘算着,怎么也得把两人的名字都算计进去才好:“‘雪初’客栈怎样?”
晓雪笑得前仆后仰:“你把这两字儿倒过来念得了,出血!看还有谁敢住你的客栈……”
“雪初多好听啊!”她斜眼盯着晓雪:“以后我要生个女儿,就取名雪初。”
晓雪对她刮刮脸:“林初见同学,你羞不羞啊,男朋友没找着,先把女儿的名字取好啦?”边说边跑进房内,一会儿功夫,拖出来一块牌匾,边拖边咋呼:“过来帮帮忙啊!重死了!”
那是一块用金边包过字体的匾,上写:初见客栈。挂在拱形门上方,凭地增添了无边色彩,又显眼又好看。
晓雪早作了准备,根本不给她反驳机会。
林初见拍了客栈照片发了微博。以前的同事和朋友,迅速把周末的房间全部订满。
网络的威力太大了,自从开通了订房网站之后,她们的订单直接在网上搞定,每天挂牌“客满”。
林初见招兵买马,搞得风生水起。
以前上班跟打仗一样,从来都是早上睡不醒的状态。跟同事小心翼翼保持着既不太亲密又不能太疏远的关系,随时警惕自己口不择言的毛病,谨防祸从口出。
谈个恋爱还偷偷摸摸,公司明文规定不允许发生办公室恋情,她偏不信邪,做了她上司david的挂名女友,简直跟作贼似的。
林初见现在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终日得意洋洋,心情愉快。甚至那个索了她初吻的大帅哥,都快要被她忘得干干净净了。
但她竟然看见了他,在夜色中,在墨里,在她的“初见”客栈。
那只是个背影,正在前台登记入住信息。
林初见抑制不住内心的狂跳,手微微发抖。那并不是激动,是一种做了亏心事后的虚脱。
就如某个女人背着丈夫在外面发生了一夜情,不留姓名,不留电话,骤然在某个场合遇上的那种尴尬。
林初见正待逃跑,那人却转身扭过头来。
竟然不是!
林初见猛然松了一口气,伴随而来的却是莫名失落。她细看那人的身形,确实很像,但要瘦些。眉目之间居然也有些相似,但不是长相,是一种感觉。
那人很年轻,着一身墨绿色工装,裤子上繁多的包包,把他略为削瘦的身材衬得挺拔伟岸,全身散发着青春的光彩。但不知道为什么,棱角分明的脸上尽显凝重之色,似乎有极大无法开解的事。
看来这世界相似的人很多,而且随便转个身都有大帅哥在身边晃悠。可见自己曾经何等井底之蛙,遇见个david,便舍不得放手,晕晕乎乎就成了人家的挂名女友,还好,是挂名的,不然亏可吃大了。
林初见一时又想起那个诱惑的夜晚,千方百计要把自己的初吻当礼物送出去,人家还不干,仿佛是那扭捏的唐僧,双手合十:“女施主,贫僧任重道远,西去取经,你放了贫僧吧!”只是他这个唐僧定力不够,最终还是没能逃得掉妖精的诱惑。
此时那人也看向了她,离得很近。他愣了一下,低头看手中的房号。夜色浓重,灯光也不是特别亮。
林初见说不清出于什么原因,或者感觉自己是主人,理应对他服务:“你好,找不到自己的房间吗?”
他笑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谷风,在哪里?”
“右手边这栋房子的二楼最里间就是。”林初见给他指了指位置。
房间名的编排是按照《诗经》的目录所定,大雅,小雅,谷风,卫风,等等。古镇嘛,游人休憩自然要讲究精神追求,搞个什么202,308,太没情趣。
“谢谢,”他礼貌地回应,走到楼梯口,又转头道:“你们客栈氛围很好,我会住上一阵子。”他肩上一个大大的旅行包,胸前还挂着硕大的单反相机,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估计旅游采风来了。
“欢迎你。”林初见微笑着:“我是这里的服务员,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夜色中,那人的眼睛很明亮,如星星闪烁,就像她心底那个唐僧。林初见有些好笑,发现自己走火入魔了。
次日快到中午时分,林初见正懒洋洋坐在院落里吃服务员做的汤圆粉子,有一口没一口的。
“嗨!”一把好听的嗓音从外入内:“墨里的风景真好。”
那人在白天更显得神采飞扬,年轻俊逸的脸上,有股子潇洒的闲散劲儿。
他边说着边在林初见对面坐下,很随意的姿态:“拍出来完全像水墨画,太美了。”他翻阅他的相机。
“给我看看。”林初见也不客气,好奇地接过相机,左右翻动。
她一直觉得墨里很美,但没想到定格出来的风景可以美成这样。他很会选取角度,当然,好相机的质量也不可否定。
他抓拍的人物也很生动,坐在石梯上半咪着眼睛剥苞米的老奶奶,花白的头发,每一丝都清晰可见,满脸的皱纹,一道一道,深深浅浅。
“客栈是你开的,昨天还冒充工作人员。”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唇红齿白,不施粉黛,一头卷发懒懒垂在肩上,说不出的闲适。
昨晚遇到她后,他就上订房网站查了她的信息,顺便还查了她的博客。这女孩太好笑了,竟然发过这样一条博客信息:御弟哥哥,你过来,我跟你说……
她以为自己是女儿国国王么?他想到这里,掩不住嘴角的笑意,谁是她的唐僧呢?
林初见抬起头,笑道:“你怎么知道?再说,也算工作人员,编制之内。”
“哪有工作人员像你这么悠闲散漫的,喝喝茶,吃吃东西,手里抱个电脑上网。”他眼睛真的很明亮,有点像漫画里的小王子。
林初见把相机还给他,坐直了身体:“我再给你介绍个悠闲散漫的。”说完指向院落的一角。
晓雪坐在那儿,正在调她的颜料写生画画。她穿着一件不规则的斜边卡其色低胸t恤,洁白硕长的脖颈上,挂着一个景泰蓝项圈,衬得越发出挑好看。
她静静地坐在画板之前,树叶偶尔掉落到她的身上。
“喀”!他已在瞬间用他那宝贝相机将这个画面据为己有。
林初见笑着对晓雪挥手,扯一嗓子:“雪儿,过来一下!”
晓雪放下画笔,俏生生地走了过来。
那人帅气地站起身,朝晓雪道:“陈晓雪,你好,我是邱陵。”他忍着笑,看对方愣住的好笑模样,这女孩长得太精致了,像一个瓷娃娃般白玉透亮。
林初见差点一口茶水呛出来。
邱陵又指着林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林初见!”连名字都那么好听,她与晓雪不同,是另一种味道,她一说话,一笑,好像就闪闪发光,全世界都得跟着她转。
“你怎么知道?”两人异口同声。
他得意洋洋:“这个世界上,有个东西叫网络。网络的意思是,一网打尽,谁也不落。”
方想起,网站上不是有详尽介绍嘛,有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之前没人这么八卦过。
邱陵哈哈大笑,整个院子都鲜活起来。
五、第一百五十八天
阴魂不散的david,用他那洋人腔给林初见打来电话,说她曾经负责的项目还有没交待清楚的事宜,速回c城。
林初见这次谨记进办公室敲门的习惯,绝不犯上次的低级错误。不然上司和下属烂掉牙的暧昧桥段也让她碰得上,而男主角居然是她所谓的男朋友。
“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么?”david尽管依然带着浓重的洋人腔,但中文功底见长,四个字的成语也用得溜溜转。
他有些惊奇,才几个月不见,她竟变得更美更洒脱,不穿职业装的小女人,眉眼间的妩媚一下就把办公室的刻板扮得生动起来。
他有些不甘心,看她一丝不苟翻那些文档,然后认真把要交待的工作整理,重点地方还画上线条:“哦,宝贝,为什么?那只是一个误会。”
他简直不相信她会主动离开他。
多金,帅气,还年轻有为。
这样的人不是应该众星捧月把他围在中间?怎么一个小职员说分手就分手,连工作都不要了?
他依然用那迷人的蓝色眼睛作痴迷状望着她。
她笑笑,心如止水。
她连他说那是一个误会都懒得去争辩。
无以继续的理由,绝对不是他和其他女人的暧昧。
他从来没有走进她的内心深处,哪怕,浅处,都不曾。
林初见忽然想念那个温润如玉,像唐僧一样絮叨个没完的男人。在她失恋的那一天,她将她的初吻献给了那个连姓氏都不知道的男人。
此刻,忽然想念,非常想念。
david看着眼前这个所谓的前女友:“宝贝,为什么狠心离开我?我偶尔出轨,你不觉得你应该负点责任么?”
他气恼,这个该死的女人不知道在想什么,说谈恋爱非要走进对方心里之后才可以有实质进展,靠,不走进身体,怎么走得进心里?
林初见皱眉,有些不悦。
这是什么逻辑,她要求以蜗牛式的速度发展恋爱关系就成了他拈花惹草的理由?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要跑得远远的,没让她看见也就不会用这个借口来理直气壮分手了。
“我喜欢优秀的兔子先生。”林初见微微地笑,拿起手包:“好了,该补充的工作也补充完了,再见!”
她走到门口,转过头来:“再见的意思是,再也不见!”她笑得像个顽皮的小孩,说出那么残忍的话,都令人不舍得责备。
林初见本来当天就可以赶回墨里,但她磨磨蹭蹭,把家里收拾了一遍,太久没住,到处是灰尘。这是个五十平的小蜗居,她按揭买的,到现在还付着月供。
有人说初恋是一生中最纯洁的恋爱,初吻是永生难忘的记忆。是这样么?不然她为何心神如此恍惚?
如暗夜里开到荼糜的罂粟花,无尽诱惑,芬芳弥漫,却,有毒。
林初见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半,不算早,也不算晚,刚刚好。似乎有夜色壮胆撑腰,她才有勇气旧地重游。
她在“月之暗面”的地下停车场里停好车,刚要解开保险带,却怔住了。手停在保险带的插扣上,一动不动,身子略弯,有些僵硬。
林初见终于看到了她的唐僧,风姿挺拔,俊逸潇洒。身侧是一个女孩,娇俏可人,风格张扬中又带点小清新。她斜斜戴个蓓蕾帽,染成暗红的长发生动卷在香肩上
两个人远远走了过来,有说有笑。
“第一百五十八天,邱池,你都不像你了。”伊敏儿抬头望着邱池:“你竟然为了一个不一定等得到的约会,完全推掉了执行的任务。”她不可置信。
邱池是伊敏儿挂在嘴上快六年的男友,但仅止是挂在嘴上。一个漂亮女孩,当然得有个挡箭牌,而且那个挡箭牌还必须配得上她,才足够份量让大家相信。
他们应该是互相利用,不然这六年里,不被狂蜂浪蝶烦死才怪。她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我只等三百六十五天。”他脸色沉静,却不经意浮现出一丝温柔。
“那我不管你了,我要解除互相利用的男女朋友关系。”伊敏儿忽然站住,拉着邱池的手,摇啊摇地撒娇:“我爱上了一个贵族王子,改天介绍给你认识。我不要你挡我的路了。”她笑得很肆意。
邱池点点头:“好吧,你不讲义气,我也拿你没办法。”他捏一下她的脸,像对妹妹的感觉,笑容里满是宠溺。
伊敏儿蹦起来,亲上邱池的脸颊,可爱地转个圈。
很美,林初见暗赞,甚至连妒忌都来不及,她便得出这个简单答案。
林初见自嘲地笑笑,虽然她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举止亲昵得让人羡慕。挺好的,起码,他的女友是个这样美丽的女孩。那他,也是很好的。
有些语无伦次,但心底忽然轻松下来。似乎,给了自己一个足够的交待。
有些失落,一点点,仿若被水化开的墨汁,越来越淡。
她跟在他们车后开出了停车场,他们向左,她向右。
她从倒车镜里,看见那车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句号。
是的,是个句号。林初见淡淡地想。
邱池开车送他的挂名女友敏儿回宾馆。
这是第一百五十八天,邱池记得很清楚。
他从未间断任何一天到“月之暗面”视察业务,弄得员工人心惶惶,不知道做了什么错事,值得老板天天来督察,以前两三个月也见不到一次。
风雨无阻。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动了“影”机构的念头,用非常手段去把那个小丫头抓出来,天涯海角,也要把她抓出来。
但他放弃了,他只是等。像一个少年,情窦初开,等他喜欢的女孩出现。那是多年不曾有的情怀,甚至,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情怀。
他只是每天这么傻等,等那个妖精哪天在盘丝洞待烦了,偶尔出来溜溜,正好溜到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我真想不出是个怎样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会让我们的冷血一号失控成这样。”敏儿皱着鼻子做鬼脸:“我真是失败透了,这么多年也没能让你爱上我。”
“女人就是贪心,什么都贪多。你有你那贵族王子还不够,还要在我这儿埋怨。”邱池轻笑:“最近不错嘛,中文有进步,连倾国倾城这样的词都会用了。她长得不算漂亮。”
“那你喜欢她什么?”敏儿惊讶道:“薇雨那样的顶级美女,你都看不上,你还想怎样?”
薇雨是“影”机构最出色的美女,曾经对邱池公开表示过好感,却遭到婉拒。这个级数的美女,最好的地方在于,遭到拒绝后,绝不纠缠,这让邱池大大松了口气,不然总有碰面的时候,到时还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邱池也问自己,到底中了那个小丫头什么毒?
那一天,邱池见到她,一个人要了一整瓶酒,却并没喝多少,只是趴在桌上,晃着酒杯,看那酒在手里一晃一晃。
从来没空去注意一个女人,不,那只是个小丫头。那一天,他忽然注意到她,并且看了她整整一下午,莫名有些熟悉,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但可以肯定,他们从来没见过面,以他多年练就的职业素养,他绝对可以肯定这一点。
有点像张爱玲的文字:于千百人中,遇到你所要遇到的人,于千百年中,在时间无垠的荒野中,有两个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就这样相逢了,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有轻轻地道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
邱池轻轻笑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么文艺。但就是那种感觉,莫名熟悉。
那小丫头真的太好玩了,第一次见面就很在乎他的钱。她不是看上他的钱,是在乎。
就像一个老婆,生怕外面的坏女人把自己家的钱骗走了,她不断叮嘱他,不要太显摆,免得被坏女人缠上。她教他不要动不动盯着女人看,不要动不动请女人吃饭。
天地良心,他哪有看女人和请女人吃饭的习惯?
他忽然温暖,觉得有个这样的老婆天天唠叨也不错。他甚至很羡慕别的男人一个月挣几千块,每个月乐颠颠把工资全部交给老婆,然后老婆再很吝啬地抽出一两张给他当零花钱。
他想起什么,又笑,那鬼丫头还想教他勾搭小姑娘的招数,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自己却连接吻都不会。
“她真的不够漂亮,她只是有点傻傻的小可爱。”邱池一提起她,脸上如水的温柔:“她很霸道,有时候脑筋还有点不清楚,骨子里有种二百五的侠义。”
他好像说的全是她的缺点,简直没有一处优点可言。
“好了,邱池,你算是完蛋了,以后你不用叫冷血一号,你可以改称温柔一号了。”敏儿满脑子都是好奇,真想好好会一会那个邱池口中的傻瓜。
邱池又想到她用那种魅人心魄的口吻说:“你敢亲我一下么?”
他被她那句话彻底击败了。
他的艳遇机会太多,各式各样的女人,各式各样的招数,无所不用其极。种种目的,种种姿态。
他甚至面对一个妖娆的**美人,都可以无动于衷,这是进“影”机构之前的必修课。这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但那夜,他却失了魂魄。他输了,输在了一个小丫头的一句话上。
她一次又一次地挑衅他:“你敢亲我一下么?”
她是个妖精,快修炼成仙的妖精。
他甚至有些生她的气,恨她。恨她对着一个陌生男人说这样的话。
她泪痕满面,却又笑面如花。她竟然因为他不肯亲她哭泣,在暗夜里,像个流浪的小孩。
他真的很恨她,她在他激丨情投入,差点把三魂七魄都吻散了后,她告诉他结论:“我试了一下,味道还不错。”
就像在试一道菜,吃了一筷子后,很勉强地评价:味道还不错。
他想到这里,恨不得把那鬼丫头抓回来,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她抓回来,让她重新品尝。
他也要把她的魂魄收了去,让她碾转反侧,不能入眠,方能解了他心头之恨。
但他更在意前面那句话,她说:你是第一个吻我的人。他为这句话激动了整整一百五十八天,直到至今,将来还会继续激动下去。
男人总是很在意“第一个”位置,而女人在意的是“最后一个”位置。
他不知道这句话的水份有多深,他不管,反正她这么说,他就这么信,坚信。
他从来没这么想念过一个人,想念那个吻,每个夜晚,那个香艳的吻都刺激得他不能成眠,他越来越恨她,恨得牙痒痒。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是她扔给他的话。他们之间,是初见,希望不是最后一见。
第一百五十八天,邱池想,如果等到三百六十五天,她还不出现,他就放弃。
哦,不,他不放弃,他将不再像个懵懂少年般傻等,他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来,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是不是索了他的吻之后,就打算一走了之。
得让她负责,对,他得找她对那个吻负责。邱池微笑起来,心中无比愉快。
六、难以启齿的秘密1
天蒙蒙亮,邱陵起床准备绕着墨里的小河边晨跑,经过林初见的房间,还特意瞄了两眼。一夜都没回来,跑哪儿去了?
早晨的墨里,清新别致,云雾缭绕。
邱陵急足狂奔,不让自己停下来。他想把体力耗尽,倒头大睡,便可以什么事都不想。
如果没有无意间听到妈妈打的那通电话,他心里也许会舒服得多。
她在电话里说:“我自己的亲生儿子,我却只能告诉他,他是我收养的,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
亲生母亲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他也叫她“妈妈”,没有差别,却是天壤之别的心境。
以为自己只是个孤儿,以为对方给了自己天大的恩赐。
感恩,心存怯懦,小心翼翼。只能这样去接近,但不是亲近,那是一种无形的隔膜。永远不可能在她面前撒娇,永远不可能对她发脾气。
因为她是恩的施者,他是恩的受着。不是她历经怀胎十月的辛苦所得,凭什么亲近?
可是,他确实是她的亲生儿子。也曾以为她口中那个“他”,是哥哥邱池,但她又说:“陵儿到现在都以为,自己是别人遗弃的孤儿。”她说的是陵儿,他听得清清楚楚。
邱陵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懦弱,他竟然不敢堂堂正正去问一句,明明是亲生儿子,为什么要把他当成养子来养?
就因为她是大明星卓绮兰?天后级的公众人物?
他快郁闷得喘不过气来了。只有躲避,绝无他法。
他跑了那么久,还是不困,相反,有用不完的劲,无处可使。
那个林初见也总不回来,她如果吱吱喳喳在旁边闹腾一下,好像时间也过得快点。晓雪的性子太沉静,跟她说句话都怕打扰了她。
邱陵摇摇头,发现自己想得太多了。
邱陵买足材料,跟晓雪借了厨房做南瓜绿豆汤。男人喜欢吃甜品的很少,但他不止喜欢吃,还喜欢做。
做完就好像后悔了,南瓜绿豆汤,是最普通不过的食物,却是他妈妈卓绮兰的最爱。
卓绮兰喜欢吃甜食,邱陵就变着法给她做,有时候还给她带到片场。她高兴地指着他对大家说:“我儿子!”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她的养子。
邱陵的心,像被锋利刀片划了一下,开始看不出伤口,也不觉得疼,但久了,便鲜血渗出,痛彻心扉。
八月的墨里,在树荫底下,不会觉得太热,偶尔一丝风吹过,清新凉爽。
林初见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邱陵和晓雪端着两碗什么好吃的上桌。
邱陵晒道:“初见,你太有口福,我刚做好你就回来了。”他热络打招呼,好像熟悉已久。
他疑惑着,才一天不见,这女孩怎么苍白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直以为她是打不死的小强,看她的博客就有这感觉。
林初见轻笑,有些勉强:“是什么?”她觉得累,可能开车有些乏了。
“南瓜绿豆汤。”晓雪给林初见盛了一碗:“你肯定中暑了,脸色这么难看。”
六、难以启齿的秘密2
林初见坐下,全身软软的。随意吃了一口,忽然停住,细细品尝,又有些不相信,再吃一口,那南瓜熬得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林初见竟然心情大爽:“你怎么做得出这么好吃的南瓜绿豆汤?”
是哪个网上说的甜品能治心情郁闷,还附带科学数据说明。以前她不信,现在信了。她忽然心情就大好起来。
“果然是打不死的小强。”邱陵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自言自语。
他刚才还在担心她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只吃了一口甜食的功夫,她又变得闪闪发光。那眉角,那眼神,那发梢,那吃东西的可爱小嘴,全都变得如此生动。他居然看得有些出神。
“什么打不死的小强?”林初见边吃边咕噜,显然不准备放过他。她现在有的是力气跟他瞎掰。
邱陵忽然觉得不那么压抑了。
他看她喜欢吃甜品,他就做给她吃。每天变着花样,不重复。甚至,古镇上没有的材料,他叫人开车来回五个小时专程送到。
他不想深究其中的原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做了很多事。他只是单纯地喜欢看她吃东西的表情,夸张,搞笑,有时狼吞虎咽,毫无淑女风范。
邱陵晚上看林初见的博客,上面拍了一张甜品图,后跟一首打油诗:南瓜绿豆汤,我正吃得香,黄桷树下坐,锅里吃光光。
他差点一个人哈哈大笑起来,那是深夜,月光如水。他近段时间来从未有过的心情,喜悦,轻松,还夹杂着别样情愫。
他一时兴起,想去院里赏月。凌晨三点半,多好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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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初见又在做她那八辈子都做不完的相同的梦,迷雾散去,渐渐清晰,一条熟悉的路,曲曲折折,蜿蜒至华宅处,似乎有人用手推开了大门。门一开,一棵大树豁然出现,气势直冲云霄。屋角,有个盛水的水缸,古旧,斑驳,似乎古今,都那形状,四四方方。
每到水缸处,梦就醒了,一如电视忽然没了信号,全是雪花点。
林初见重重叹口气,好像这样才能把胸中的抑郁吐散出来。她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伤情。那个吻,在深夜把她纠缠得头晕脑涨。
那是棉花糖的味道,香甜可口。她在他怀里,像个羞怯的小孩。
她的芳香,在忧郁的怀抱中流动,在颤抖的嘴角流动。
仿佛听到花开的声音,整个城市沦陷了。
林初见的心忽然痛了一下,在那种沦陷中痛了一下。那真的是一个成丨人礼,从此告别没心没肺。
她不明白当时为什么忽然在一瞬间就决定将自己守了二十几年的信念摧毁。
那个男人,是个鬼的唐僧,他才是真正的妖孽。他一定会超强妖术,才会惑了她的心法。
六、难以启齿的秘密3
林初见再也睡不着了,她被那个妖孽搅得乱了阵势。越是想忘记他,那个吻就像魅惑的火焰,越燃烧得旺盛。
她轻轻开了门,凭栏眺望。
她忽然被惊吓得站立不稳,要靠扶着栏杆才不至于摔倒。
月光下,那个妖孽一样的男人,站在黄桷树下,背对着她。他的背影是那么修长,挺拔,一如那个晚上。他站着一动不动,面对着月亮。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泼成暗暗的银色,那轮廓,竟让她隐隐作痛。
林初见略一收拾心神,便立刻明白,那是邱陵,和那妖孽八杆子也打不着。她觉得自己中了妖法,简直不可救药。
林初见这段时间吃着邱陵亲手做的各式甜品,觉得像有一个御用厨师一样尊贵。她是真心喜欢吃甜品,一吃就有好心情。
她亲眼见到一辆车开到墨里,给邱陵送东西。邱陵把东西接过后,就打发了来人离开。然后,她就吃上了墨里根本不可能有的甜品。
林初见直觉邱陵来头恐怕不小,不过对方不说,她也不问。尽管她是一个八卦的家伙,但她有八卦的职业操守,绝不勉强别人说不想说的话。所以她永远也进不了狗仔队的行列。
轻轻走到邱陵的身后,其实还没走近,邱陵就已经转过头来。
林初见有些心惊。
此刻的邱陵,眼神竟然满是哀怨,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邱陵从来都是神采奕奕,只是第一次他们见面的时候,她就觉得他面有凝重之色。现在不仅仅是凝重,却是很深重的忧伤,那忧伤从里到外,彻头彻尾。但就是这表情,让这男人看起来忽然变得亲近,仿佛认识了许久许久。
“初见,你怎么起来了?”邱陵很早之前就主动把林字去掉,自然而然。
林初见微微一笑:“你不是也起来了?你有心事。”她很肯定的语气,习惯性地撇撇嘴,斜眼睨他。她如夜色下的风荷,风情万种。风,将她的发梢点染。她真美,美到让人窒息。
邱陵的心竟慌乱,他不是一个没见过女人的愣头小子,况且,他从小生活在美人堆里,母亲卓绮兰是公认的风华绝代,妹妹杜依依也是个漂亮扎眼的女孩。
哪怕是“影”机构,里面还有好几个倾倒众生的角色,万里挑一的选择,能不好看吗?
可是没有哪一个,如这刻她的美,让他心动。散漫的,悠闲的,无所谓的神情,却狡黠,机灵,还带着点坏坏的娃娃气质。
“谁都会有心事。”邱陵吸口气,尽力掩饰他一瞬间的软弱无助。
“不能分享吗?”林初见闲着也是闲着,准备八卦一下,吃了他那么多好吃的甜品,她应该充当一下知心姐姐的角色,替他排忧解难。
“那你先告诉我,你的心事。然后我们交换。”邱陵决定反守为攻,不然在她面前总是会吃亏的。
“呃,我……”林初见的脸忽然发烫,她的心事多么难以启齿。
六、难以启齿的秘密4
“可别打算敷衍我,”邱陵轻笑,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林初见拖个椅子坐下,像只慵懒的小猫:“呃,一个唐僧和妖精的故事,没什么好听的。”
“那你一定是妖精。”邱陵坐在对面看着她,果真像,一个暗夜的妖精,闪着光的妖精。
“唐僧并不一定有那么好的定力,他既收了女儿国国王,还跟可怜的小妖纠缠不清。”林初见适时表现了妖精的悲伤,一闪一闪的眼眸,百般撩拨。
他曾经以为她是女儿国国王,但她自称是可怜的小妖,那个唐僧,手段真有那么高明么?邱陵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男人可以让这样的女孩失魂落魄。
“该你了!”林初见忽然抬头,狡黠地笑:“我那点破事儿,不值一提,说你的吧。”
邱陵沉吟片刻,决定让她成为第一个知道他心事的人,如果她是狗仔队,那她就捡到宝了:“你认识大明星卓绮兰吗?”
“没吃过饭。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林初见只要一瞎贫就得心应手。
“她是我妈妈。”邱陵淡淡地说。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林初见差点被他这句话噎死。大明星,天后级的人物,他说是他妈妈。
“天哪,那歌神杜若飞就是你爸爸哦!可是,为什么你姓邱啊!“林初见大力发挥着八卦特质,弱弱地问:“今天是愚人节吗?”
“我本来是她的养子,杜若飞是我的养父。”邱陵说这话时,心中有种刺痛。
“打住,什么叫本来?”林初见立刻纠住。
这女孩太聪明,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敏锐。邱陵把这多日来的郁闷吐个精光。骤然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