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爷子道了声:“好!”
他本以为这一刀便可取下辜独的性命,没想到辜独竟然避过了锋芒,仅在皮肉上受了些轻伤。
辜独想起了师父的话:“无论一个人如何伪装,他的眼睛是绝对不会撒谎的,如果你看不出对方的想法,便是你的功力还欠些火候。”
无上真君所说的“功力”并不是内功,而是对武术的理解。
辜独突然一笑,道:“刚才是晚辈太过紧张了!”
高手过招要全神贯注,略一失神便有性命之忧,可他竟然还敢张口说话。
当……
乌刀已经点在了他的喉咙前,却是被他的铁棍挡下。
他之所以开口正是为了引诱陈老爷子出刀。
或许他认为自己对武术的理解还不够深,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剑九霄等人只听到一阵暴豆般的声响,却是霹雳快刀已经接连攻出了一十八记杀招。
辜独竟将这十八记杀招一一接下。
陈老爷子突然变为双手握刀,高高跃起,直直劈下,完全不加任何变化。
或许他认为仅以霹雳刀法那繁琐的变化已经再无法压制辜独,想依靠自己深厚的内力取胜。
其实不然。
因为他的内力并不出众,或许连辜独也比及不上。
他是要依靠这把乌刀的刀锋。
这把刀之所以能够名震江湖,并不仅仅在于这套霹雳快刀的刀法,也再于这把刀的锋利。
他曾经有过一次经典之战,所对乃是闪电门的门主。
对手的刀法绝对不逊于他的霹雳刀法,可对手的刀却不及他的刀锋利。
结果他不仅斩断了闪电门门主手中的刀,而且还顺势将对方劈为了两段。
他这把乌刀是采集终南山的铁矿铸炼而成,却并不简单,要八千斤矿石才能熔出这样一柄刀来。
但这样的刀也并非举世无双,还要看打刀人的功底。
世上再也没有人可以炼出一柄同样锋利的刀来。
因为那打刀人已经不在人世。
即便那打刀人在世,他也绝对不会再为你打造一柄同样的刀,因为那打刀人便是陈老爷子的父亲。
现在这柄举世无双的快刀已经劈到了辜独的头顶。
辜独竟然双手抓着铁棍,横在头顶相拦。
难道他没有听师父无上真君提起过这把霹雳快刀的经典之战,不知道这把快刀的“快”已经不再指速度,而是指锋利?
刀棍相交,陈老爷子似乎已经看到辜独的铁棍与身体被他的乌刀劈为了两半,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
但辜独并没有被他劈开,而且连手中的铁棍也没有被砍断。
当的一声,霹雳快刀竟然被弹了回去。
陈老爷子噔噔噔退后三大步,惊声发问:“你这根铁棍是什么做的?”
辜独笑着回道:“与您老的那把刀一样,都是出自终南山的铁矿石。”
陈老爷子怔了怔,再道:“那也不可能……”
“这根铁棍也是熔化八千斤矿石才打造而成的!”
陈老爷子终于明白了,这铁棍与自己乌刀乃是同样的质地。
世上不可能再铸造出他那样的利刀,却是可以炼出坚固的盾牌。
那坚固的盾牌便是辜独手中的铁棍,陈老爷子的刀虽然锋利,却是无法将它斩断!
辜独收起了笑容,猜测着询问:“前辈的霹雳刀法只使出了一十八刀……可前辈方才说这套刀法中有三处破绽……莫非,其中一处破绽便在这第十九刀之中?”
陈老爷子点了点头,道:“你猜得不错!”
辜独道:“晚辈虽然猜中,却未必能够发现破绽所在!”
陈老爷子道:“那便试试。”
第一个“试”字,陈老爷子还在三步之外,可第二个“试”字,霹雳快刀却已砍向了辜独的脖子。
辜独终于发觉了这一刀的破绽所在。
陈老爷子乃是侧着身子冲来,左侧身子自然无法完全防护,而那破绽便出现在了他的左肩之上。
发觉破绽是一回事,由对方的破绽入手击败对方却是另外一回事。
除非辜独以左手使棍接下他这一刀,靠右手攻击他的破绽,否则根本无法破解。
现在换手接刀自然来不及。
好在他根本不必用手。
他的腿还闲置着,一腿踢出,脚尖由破绽处攻入,正是踢中了陈老爷子的肩头。
陈老爷子虽然中招,却只是一晃,并未受伤。
因为辜独的这一脚并未发力。
但快刀已经架在了辜独的脖子上。
玲珑屏住了呼吸。
玩世不恭的铁杵满脸严肃。
便是连天空中的微风也已经停息,不再马蚤动枝头的树叶。
陈老爷子怔了半晌,终于收回了利刀,叹道:“老夫败了!”
辜独笑道:“老爷子若不事先告知晚辈这一刀之中存在破绽,或是欺骗晚辈以其它招式替代,别说侥幸取胜,怕是晚辈连性命也要葬送在前辈的手中!”
陈老爷子哼了一声,道:“别尽说好听的!既然无上真君在你这根铁棍的前端开洞,便是专为克制老夫的这一套霹雳刀法,你以为老夫看不出来?”
辜独只有苦笑。
确实,他这根铁棍中空,正可卡住霹雳刀的刀尖。但若想于快如闪电的招法间索住对方的兵刃,又岂是易事?
陈老爷子慢慢的掉转了乌刀。
铁杵叫道:“老爷子?你可千万要想开!”
陈老爷子瞪了他一眼,喝道:“你看老夫象要自寻短见吗?”
铁杵点了点头,又急忙摇了摇头。
陈老爷子哼了一声,手腕一抖,噗……霹雳快刀刺入地面,深达一尺。
“叶姑娘?你若是想找老夫报仇,老夫在洛阳家中恭候!”
玲珑凄楚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陈老爷子道:“那便罢了!”对那柄心爱的霹雳快刀看也不再看上一眼,拔腿便走。
铁杵叫道:“老爷子?你的刀?”
唐如水啐了一口,道:“笨蛋!他这是要给我爹一个交代。”
“老夫不用给成庄主什么交代,老夫是要退出江湖!”
铁杵咧着嘴笑了起来,踮着脚跑上,拔出霹雳快刀,道:“不错!白拣了一把好刀!”
陈老爷子的声音由树林中遥遥传来:“刀是不错,可你得有命使用它!”
“能杀我铁杵的人怕是还没有出世呢!”
“是吗?你先会会前面的六位洞主再吹牛皮……”
“洞主?什么洞主?”
可陈老爷子已经走远,不再回话。
铁杵悻悻的自语着:“有什么了不起?难道那六个什么狗屁洞主还能出自玄魔千仙洞不成?”
此话一出,大家的脸都变了颜色。
辜独撇了撇嘴,教训道:“什么人不好提,偏要提那几个老魔头!”
玄魔千仙洞。
江湖中最邪恶的地方。
黑白两道,从来没有人敢踏入其中一步。
辜独的师兄,钢铁罗汉晏小山,行事已经足够霸道。
可即便是他,来到玄魔山也要绕行。
辜独曾经问过师父:“如果进入玄魔山,遇到千仙洞各洞洞主,该怎么办?”
无上真君只回答了一个字,“跑”。
辜独又问:“跑不掉又该怎么办?”
无上真君的回答还是一个字,“死”。
玄魔千仙洞曾有一人闯入江湖,整个江湖为之大乱,直至他重归玄魔山,江湖才得以恢复平静。
这个人便是胡栓,江湖人称之为邪神。
而邪神也不过是玄魔山上千百座洞府之中的一位洞主罢了。
铁杵还在吹嘘:“有什么好怕的?等杀了成梦雷,我闯一闯玄魔山让你们看看。”
辜独点了点头:“好!我可以为你安排!如果你打败了邪神,我砍下脑袋给你当夜壶。”
铁杵吐了吐舌头:“我不要你的脑袋,用不上三天就会烂掉的!我要一把金子打成的夜壶。”
没有人愿意听他胡说。
玲珑突然道:“前面拦截我们的六位洞主会是什么人?”
一人道:“我可以去为弟妹打探一下!”
辜独面上一喜,叫道:“晏师兄?”
路尾行出一人,头上凌乱的头发,颌下凌乱的胡须,看起来象是与铁杵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他确实便是钢铁罗汉晏小山。
没有人称呼他“罗汉爷”,也没有旁人与他搭话。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天黑前回来!”他只是留下了一句话,又匆匆赶在了路上。
天黑前,他并没有回来。
天黑后,他还没有回来。
直至第二天天明,他终于返了回来。
但他是爬着返回来的,而且身上所受之伤绝对不下百处。
大家急忙将他抬去了树下,为他施救。
他只说了两个字:“邪神……”便昏厥了过去。
铁杵咧着嘴看向了辜独:“这下我该有夜壶了!”
辜独看了看大伙,喃喃道:“怕是我们的脑袋都要变成丨人家的夜壶!”
玲珑蹙了蹙眉,因为辜独的话让她恶心。
一、绝壁、冰泉(4)
晏小山受的伤很奇怪,筋骨内脏丝毫未损,皆是些皮肉之伤。
但这些皮肉之伤太过众多,使得他浑身上下血肉模糊,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肤。
辜独掏出一只荷包,由里面取出一颗褐色的药丸。
“这颗药可以生肌补血,给晏师兄服下吧!”
子竹将药丸接去,捏开了晏小山的嘴,将药丸放入了他的口中。
唐如水盯着那药丸发了一阵呆,怔怔的看向了辜独。
辜独苦笑着道:“不错!那药丸确实是来自春雷山庄,你不必惊异!”
玲珑问:“晏师兄的伤要不要紧?”
子竹回道:“放心!静养一月定可复原。”
辜独捏出一根精巧的银哨,放在嘴边,呜呜的吹响。
不多久,辜家的老门房带领着四位门人由树林中钻了出来。
辜独道:“晏师兄受了伤,派人抬他回府,好生照顾。”
老门房忧声问:“晏少爷昨日刚到,为何今日便受了这么重的伤?”
辜独道:“是玄魔山的六位洞主下的手!”
老门房张合着嘴,半晌才发出声音:“少爷……”
辜独摆了摆手,他知道老门房要说些什么。
老门房会意,点了点头。
他将手一摆,四位门人抬起晏小山,匆匆离去。
“少爷,我们正在造船,否则无法渡过冰泉!”
辜独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老门房叹了一口气,再又钻入了树林中去。
玲珑问:“你带了门人?”
辜独不语。
铁杵却道:“废话!春雷山庄有三百弟子,我们不带上两三百后援,怎么跟他们斗?”
玲珑抬头凝视蓬莱山良久,突然道:“我去找邪神,要他放我进入春雷山庄。”
她只说“我”,却没有说“我们”。
剑九霄道:“那你便是去送死!”
辜独道:“我可以陪着你一起去送死。”
唐如水却道:“送死的人早已经去了!”
铁杵已经不见踪影!
辜独叫道:“这个笨蛋!”
唐如水幽幽的道:“他的轻功并不是很好,现在去追或许还能追得上!”
话音未落,但见辜独身子一晃,已经沿路追出。
玲珑等人急忙跟随而去。
辜独可以肯定,即使十个铁杵也绝对不会是玄魔山六位洞主的对手。
但见到玄魔山六位洞主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他错在还没有考虑好该如何去对付这六位恶魔便冒冒失失赶来。
更错在赶路过急,竟然将铁杵给追丢了。
铁杵并不在这儿,可这里确实有着六位老头。
六位老头之中,有一位黑发白胡子老头最为扎眼。
因为他瘦似麻杆,手中却提着一把比身体还要粗许多的大铁锯。
仅凭那把铁锯,辜独便可以确定他的身份。
他便是邪神,胡栓。
胡栓扬了扬手中的铁锯,道:“你们谁是辜独?谁是叶玲珑?”
他的声音如同夜里的猫头鹰在嚎叫,难听而又令人讨厌。
辜独站前一步。
玲珑也上前一步。
胡栓道:“成庄主有话,你们俩可以进入春雷山庄……”他咯咯笑着,又道:“可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进去!”
辜独道:“还有一种可能!杀死你们六个,我们几个都进去。”
胡栓摇了摇头,道:“你那师兄晏小山都被我们哥几个赶了回去,虽然保全了性命,却也伤得不轻!你认为你可能杀死我们哥几个吗?”
辜独有绝对的信心。
绝对不可能。
但还是道:“试过才知道!”
“喂?老子只不过在林子里面尿了泡尿,你们怎么先跑来了?”
铁杵提着裤子沿路跑来。
辜独突然发觉自己的手有些痒痒,狠不能冲上去狠狠的捶他几拳。
但他无法捶打铁杵,因为铁杵已经绕过了他,挥起拳头砸向了胡栓。
玲珑打了个冷战。
辜独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不相信铁杵会不要性命。
铁杵当然不会不要性命。
不要命的是邪神,胡栓。
他竟然躲也不躲,任由铁杵一拳砸在了他的胸口。
辜独绝对不相信这世上能有人被铁杵砸上一拳而丝毫不受伤害。
但邪神确实毫发无伤。
六位玄魔山的洞主齐声发笑,笑声都比猫头鹰叫还要难听。
但有一个的笑声却很好听。
那便是铁杵。
铁杵不仅陪着他们笑,而且还与他们勾肩搭背,你一拳、我一脚的嬉闹了起来。
辜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偏要让他相信,他宁愿相信铁杵现在已经被这六位洞主一阵乱拳给打死了。
可铁杵非但没有死,而且还在向邪神胡栓告辜独的状:“我那傻弟弟呀!非要让我跟你打上一架,说是能打败了你便砍下脑袋给我当夜壶!”
一位矮胖的洞主笑道:“好啊!要不要五哥帮你?”
铁杵捶了他一拳,道:“跛五?你怎么时候变成老子的哥哥了?”
另一位大耳朵的洞主道:“这小子就会占你的便宜!”
铁杵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洞里养的七色锦鸡八成是你小子偷去吃了!”
大耳朵洞主连呼“冤枉”。
一位独眼洞主为他伸冤:“我在胡栓这小子的洞里看到了七色鸡毛,一定是他偷吃了你的七色锦鸡。”
铁杵一抬手便捏住了胡栓脖子,并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怒声问:“是不是你小子干的?”
胡栓连连摇头,只是脖子被掐,说不出话来。
堂堂邪神竟然被铁杵捏着脖子?
辜独揉了揉眼睛,却也似脖子被掐,说不出话来。
玲珑壮着胆子唤了声:“铁大哥?”
铁杵松开了胡栓,问:“对了!这个是我家弟妹,那位是我家弟弟,你要杀哪一个?”
胡栓连连摆手,道:“咱们都是自家人,不能因为他成老二伤了咱彼此的和气!”
铁杵笑道:“算你小子说了句人话!”
跛五面露难色:“可我们答应了成庄主……
大耳朵洞主踹了他一脚,骂道:“咱玄魔山的名声已经够臭的了,你个混蛋是不是还想让外人看咱的笑话?”
独眼洞主道:“答应了成老二又能怎么样?他成老二也不是不知道,咱们玄魔山的人说出的话什么时候算过数?”
铁杵大手一挥,道:“那你们走吧!有时间我会回山看你们的。”
不知道成梦雷花费了多大代价才请来的六位洞主,却只因为铁杵的一句话便背弃了承诺,结伴离去。
辜独指点着铁杵:“你……你……”
铁杵拍落他的手指,道:“你不用问,我自己说!我在玄魔山长大,山里的人我都认识。而我也算是其中的一个洞主。只是山上并不好玩,所以我才跑去了杭州!至于你为什么不知道我的过去,是因为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既然你没有问过,我便没有必要主动告诉你!”
辜独呼了口气,对着他的脑袋敲了一拳,笑道:“早说嘛!害得我们既担心又害怕!”
铁杵突然露出了一副伤心样,道:“还不是怕你瞧不起哥哥!”
辜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管你生在哪里,哪怕你是生在水里的一只王八,我们一样是好兄弟。”
铁杵撇了撇嘴,道:“好兄弟也要算仔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金夜壶?”
辜独道:“好!回到杭州我便为你打一把纯金的。”
玲珑拍了拍铁杵:“你喜欢养鸡?”
铁杵点了点头。
玲珑瞥了一眼子竹,子竹嘿嘿一笑。
铁杵一醒,道:“多谢弟妹提醒!放心,我绝不会在他身边养鸡的。”
唐如水在为大家泼冷水。
“先别高兴得太早!你们还没有渡过冰泉,也没有越过万古绝壁,更没有进入春雷山庄!”
春雷山庄已经可以看到,甚至连里面的人影也隐隐可见。
但谁都明白,春雷山庄还距离他们很远。
冰泉!
万毒之源、至寒至阴的冰泉已在眼前。
无桥无索,三十丈宽的水面只有靠船只才能摆渡到对岸。
对岸有船,也有负责摆渡的山庄弟子守在那里。
辜独知道那些弟子一定识得自己,便大摇大摆的站在了水边。
可看起来,那几位春雷山庄弟子并没有因为辜独等人来到而感觉意外。
甚至还有人向辜独打招呼:“辜少爷?近来可好?”
辜独唤道:“小哥?摆我们过去好不好?”
“呦!庄主没有传下话来,小的可不敢擅做主张!”
即使他们允许辜独渡过冰泉,辜独也断不会擅闯险地的。辜独只是想告诉成梦雷——他来了。
对过话,辜独退回冰泉边的杂木林中,对隐身其中的众人道:“我们要等霸天他们造好船后再一起渡冰泉,攻击万古绝壁!”
咯的一声,树林深处传了一记轻响,似乎是一只锦鸡的欢叫。
人影一晃,子竹已经失去了踪影。
铁杵坐在了草地上,忽的站起,踱开两步,又坐下,片刻间再又站起,看起来很是烦躁。
辜独笑问:“你想干什么?”
铁杵道:“什么狗屁冰泉?有什么了不起?老子三两下就能游到对岸去。”
辜独在他头上拨下了一撮头发。
“啊……”他痛叫。
“来!”辜独招手。
大家不再隐身,一起步出树林,踱到了冰泉边。
辜独将铁杵的头发丢入水中。
但听一阵嗤嗤的细微声响,铁杵的头发已经被冰泉之水融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辜独没有动。
其他人却是整整齐齐的退后三步。
子竹也赶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只欢蹦乱跳的锦鸡。
“你们怎么都跑到水边来了?是不是想到了过去的法子?”
铁杵的脸上泛起了坏笑,拉着他来到水边,顺手抢去了他手中的锦鸡。
子竹不解:“你要干什么?”
唐如水却已经知道铁杵的意图,捂着嘴偷笑。
“来!让你看看!”铁杵一只手指向冰泉,另一只手将锦鸡丢出。
锦鸡落水,扑通了三两下便一动不动。
嗤嗤声轻响着,锦鸡的羽毛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泉水中的锦鸡变得赤条条的。
铁杵偷笑着道:“这个去毛的法子是不是很好?”
子竹道:“是不错!可你若是能把它捞回来那就更好了。”
铁杵的笑容变得僵硬。
却不是因为子竹的请求,而是那只赤条条锦鸡又再开始咕咕的冒起了小水泡来。
紧接着,锦鸡的皮肉开始溶解,慢慢的只剩下一具雪白的骨架。
没有人说话,便连呼吸似乎也停止了。
再下来,那具雪白的骨架也开始消溶。
却是无声的,并在无声无息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铁杵的恶作剧将他自己惊起了一脸骇容。
子竹问:“我的鸡呢?”
没有鸡,但子竹又猎到了一头三百斤重的大野猪。
剑九霄不仅吃菜,也可以吃野猪肉。
穿在火堆上的野猪肉有大滴大滴的油脂滴落,滋滋作响。
大滴大滴的油脂也由铁杵的下颌滴落,发出声响的却是他咂动的嘴唇。
子竹手里拿着只野猪后腿,但却只是瞧,并不下口,似乎是因为它与鸡腿的差异太大,一时间无法适应。
玲珑干涩的咀嚼着野猪肉,似乎很是无味。
辜独凑在她身旁,用肘臂碰了碰她,变戏法般掏出了一小坛酒来。
玲珑的脸上瞬时露出了笑容,拍去封泥,咕咚咚……一口便喝去了小半坛。
唐如水瞥去一眼,微微笑了笑,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铁杵顿时会意,将油腻的大手伸在了玲珑面前:“弟妹?酒?”
玲珑缩了缩身子,将酒坛子揽在了怀中。
辜独拍落了铁杵的大手:“你干什么?与你弟妹抢酒喝?”
铁杵再将大手伸上:“你老婆有酒喝,可我老婆没有。”
辜独一愣,看向了唐如水。
唐如水羞涩的笑了笑:“算了!”
铁杵瞪圆了眼睛:“什么算了?”手又伸前半尺。
玲珑舔了舔嘴唇,将手中的酒坛恋恋不舍的递了出来。
铁杵的手原本已经接触到了酒坛,可他又缩回了手来,歪着脑袋看向了辜独。
辜独心里不禁发毛。
“拿来?”
“什么?”
“酒?”
“没有了!”
“不可能!你不可能只为玲珑准备一坛酒?”
他干脆亲自动手,来搜辜独的身。
辜独哪肯让他那油腻的大手摸到,急忙退避。
咚……
一个小坛子由辜独的袖口滑出,跌落在草地上。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小坛子。
辜独尴尬的笑了笑,偷偷伸出手来,想要取回。
铁杵快了一步,小坛子已经握在了他的手掌之中。
“老婆?来?”
坛子的封泥已被拍去,坛口正对唐如水的嘴唇。
辜独低声嘟囔:“你老婆要喝酒……你自己不准备……却来抢我老婆的酒喝!”
唐如水并没有喝酒,却有两大滴泪水滑在脸颊上。
玲珑咯咯的笑道:“铁大哥,看来嫂子并不喜欢你抢去的东西!”
铁杵一时间不知所措。
唐如水喝下了一口酒,酒很烈,还夹杂着咸咸的泪水的味道。
这是她出道以来第一次不加戒备便随意喝下别人的东西,这种感觉真得很轻松。
咯咯……
唐如水的脸上虽然有泪,却也在陪着玲珑笑。
这也是她出道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全无杂念的笑声。
笑声一直回荡在杂木林间,睡梦中的人们似乎也在发笑。
仇恨在心,但是却无法压制欢乐。
清晨也有欢笑的声音。
玲珑醒来,发现了射入林中的第一缕阳光,也听到了这钟清纯的笑声。
辜独早已经醒来,正站在树林的缝隙间向外观看,身旁伴有一股令人恐惧的唳气。
玲珑走近,发觉他双眉紧锁。
呵呵……咦……哈哈……嘻嘻……
那是少女纯真无邪的笑声。
玲珑顺着辜独的视线向外看去。
有位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少女正奔跑在冰泉边,一头乌黑的长发也在随之波摆。
有苍老的声音:“小姐!该回去了。”
少女转回头:“伯伯?再玩一小会儿,好吗?”
那是一张艳美绝俗的脸孔,尘世间最美丽的东西也无法及其万一。
还有那清澈见底的眼睛,覆在上面的汪汪清泉,应该是由天山之颠上的白雪融化而成的、最纯洁的冰水。
由她的眼眸可以直达心扉,那是一颗由无暇的碧玉天然而成的心灵,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灰尘,也绝不会沾染其上。
玲珑发觉身边的呼吸声为之一止,侧目看来,铁杵、唐如水、剑九霄以及子竹都在屏气凝视,脸上尽是虔诚之色。
“她是谁?”玲珑心底泛起一声疑问。
少女那黄鹂一般的声音再又传来:“老伯!看,多美的蝴蝶!”
苍老的声音道:“是啊!是很美!”
一只五色蝴蝶轻飘飘飞舞在花丛间。
少女在对它招手:“蝶儿?来,到姐姐这儿来玩?”
玲珑在心头叹息:“难道是暴殄天物,残忍的苍天竟然心生嫉妒,将她变成了一个白痴?”
再看他人,脸上皆是怜惜之色,可知内心均是此念。
玲珑突然怔住了,嗡的一声,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那只五色蝴蝶竟似生有灵性一般,在半空中划过一记美丽的弧线,向着少女临近,而后轻轻的落在了她的食指指尖上。
少女咯咯一笑,食指轻动。
五色蝴蝶为维持身体平衡,扑动起翅膀来。
少女的笑容更加灿烂。
她竟然对着蝴蝶的触须轻轻呼气,而后又给了它一记甜美的吻。
这一刻,哪怕是蝴蝶幻化成一位风度翩翩的英俊少年,牵着少女的手奔去远方,树林中的这些人也会相信它是真实的。
五色的蝴蝶终于离去,又似乎是少女的那记亲吻令它害羞。
少女竟然也在害羞,脸上现出一丝绯红。
忽然,人影一晃,
少女的身边出现了一位面如魔鬼般的残臂老人。
玲珑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老头双目如电,凌厉的目光对着众人的藏身之地射来。
少女唤了一声:“老伯?”
老头凌厉的目光顿时消融,魔鬼般的脸孔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玲珑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是否已经暴露。
少女蹦蹦跳跳着走近,弓下身子,眨着长长的睫毛,搜索着上前。
树枝被拨开,辜独的脸正对少女,两人相距不足一尺。
少女没有丝毫的惊讶、惶恐与不安,竟然还抿着嘴偷笑。
玲珑等人却已经不知所措。
辜独也在微笑:“光儿妹妹?”
虽然大家早已经猜测到这位少女定是春雷山庄中人,可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与辜独相识。
光儿伸出手,调皮的用手指点了点辜独的鼻尖:“辜独哥哥?你怎么藏在这里呀?”
手臂下探,却是已经抓住了辜独了手掌:“爹爹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我带你回山庄。”
玲珑感觉自己的心沉在了冰冷的泉水中,暗暗惋惜:“她怎么会是成梦雷的女儿?”
“走吧?三位哥哥?二位姐姐?”光儿在呼唤。
唐如水最先动身,猫着腰钻出了杂木林。
残臂老头看了过来,目光冰冷如铁。
唐如水浑身一震,疑声问:“前辈是……”
残臂老头瞥了她一眼:“小姐面前不要提凡尘俗事!”
难道这光儿小姐竟然不是世俗中人?
光儿已经拉着辜独跑到了冰泉边,向着对岸招手。
立即有渡船划破水面,片刻之间来到。
辜家的门徒还在造船。
没能等到后援,众人却已经相继上船。
子竹在衣袖内暗扣匕首,只待情况有变,便立即出手,擒下这个光儿做为人质。
他并不想伤害这神圣的姑娘,但为了众人的安危,他不得不加以防范。
可现在他却又为光儿担心。
船儿已经来到了冰泉中央,光儿坐在船舷上,手臂自然下垂,指尖几乎快要接触到了那至寒至毒的冰泉之水。
“小心那泉水!”却是玲珑发声提醒光儿。
光儿一笑,道:“这泉水怎么了?”
春雷山庄的小姐、成梦雷的女儿竟然不知道自家的冰泉乃是万毒之源?
没有人相信。
更有人开始怀疑她的用心。
哗……
光儿竟然有手指拨了拨冰泉的水!
众人顿时面露惊骇之色。
残臂老头以及摆渡的山庄弟子却似乎早已经司空见惯,对他们的举动嗤之一笑。
只有辜独面无表情,双眼茫茫。
玲珑一直在注意光儿的手。
因为光儿的手掌此刻已经全部探入了冰泉之中。
或许是她觉得有些口渴,竟然并拢手指捧起了一捧冰泉之水凑在了嘴边。
玲珑的心狂跳不已,暗中呼喝:“不要喝!一定会毒死你的!”
可光儿的嘴唇却已经将手中的冰泉之水吸入。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渍,以衣袖拭了拭嘴唇,微笑着道:“这泉水甘甜得很,真的,你们可以试试?”
换作别人,这句话便是挑衅。可出自光儿之口,却又成为了诚意的邀请。
没有人会认为她怀有恶意。
但也没有人敢去尝试。
因为辜独已经试过了铁杵的头发。
铁杵试过了子竹的锦鸡。
如果没有这些,玲珑真要捧一捧泉水尝一尝的。
光儿道:“你们真怪,就象老伯一样,说什么也不肯喝这里的泉水。”
残臂老头笑道:“这里的水是老天爷专为小姐准备的,旁人万万喝不得。”
光儿用手掌支撑着下颌,道:“你们真的和我不一样。人人都说后山有豹子、有黑熊、还有大蛇,万万去不得!可它们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你不去伤害它们,它们也绝对不会伤害你。”
唐如水禁不住问:“它们不会伤害你?”
“当然不会。豹子的爪子可锋利着呢,多高的树,它都能爬上去,可我经常摆弄它的爪子,它却从来没有抓过我;别看黑熊的样子又蠢又笨,它的力气大着呢,一巴掌便能拍去半边树皮,可我骑在它的背上,它却从来没有用巴掌拍打过我;大蛇呢,冰冰凉凉的,天热的时候搂着它最是凉快了。它的嘴巴能张开这么大,嘴里还有两颗大牙。记得有一次,我握着它的大牙睡着了,它怕伤到我,一直也没敢合嘴,直到我谁醒了,拿出了手,它才又把嘴巴合上……”
众人听得呆住了。
这些话由其他人说出自是无人相信,可由光儿嘴里说出却不得不令人相信。
船已经到达对岸,可谁也没有动。
光儿道:“到岸了,下船吧?”
蹦蹦跳跳着下了船去。
子竹猛然惊醒,急忙跟上。
万古绝壁!
绝壁正中裂开一道缝隙,犹如鬼斧神工之作。
缝隙内雕凿有一千零一级石阶,攀过石阶,进入蜿蜒的山洞,行进四五里,出口处阳光刺眼,已然便是春雷山庄所在。
如梦一般的女孩,
如梦一般的经历,
众人似乎是在梦境中迷迷糊糊进入了春梦山庄。
“光儿,带我去见见你爹。”辜独在与光儿说话,可头却歪去了一旁,似乎不敢与她相视。
光儿看了看残臂老头:“老伯?我爹呢?”
残臂老头道:“你爹入山采药去了,要三两日才能回庄。”
光儿耸了耸肩:“辜独哥哥?”
辜独叹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光儿一愣,随后拍着手笑了起来:“太好了!以前你每次跟大伯都是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掉,从来不肯多陪陪我!这次可好了,你可以住下来了!”
一、绝壁、冰泉(5)
辜独叹声喃喃道:“例外未必便是好事!”
光儿一愣:“辜独哥哥?你在说什么?”
辜独挤出了一丝笑容,道:“没有!没说什么!”
没有鸡,子竹简直无法下饭。
只有菜,但剑九霄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菜肴。
桌子上的菜全部都是由新鲜的花瓣烹调而成。
虽然从没吃过,可现在剑九霄却吃得津津有味。
酒有,
百花酿成,
故曰百花酒。
玲珑已经喝光的七坛,正在喝第八坛。
因为光儿一直搂着辜独的胳膊,整个人也靠在了他的肩上。
辜独脸上只有无奈的笑。
残臂老头始终站在光儿的身后,足足半个时辰,他竟然动也没动。
“来,光儿妹妹,陪姐姐喝酒!”玲珑将一坛酒推到了光儿面前。
光儿一笑,坐直了身子,捧起了酒坛:“好的!”
辜独的脸很不自然,还有些尴尬。
玲珑一口气喝光了一坛子酒。
还好百花酒异常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