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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无人干扰。

    身旁来来去去的跫音,逐渐清晰起来,甚至还能听到九弟坐在床边,啃食脆果的咀嚼声音。

    好像有谁,正搅和着记忆,将某部分鲜明景象,捏得尽碎。

    一个女人,回眸艳笑,眼里顽皮慧黠,手里拿着小小纸人,正无声说话。

    记忆崩坏,女人变成一团被拧烂的纸,连同妖妍美丽的笑,同样惨遭捏弄摧毁。

    他并不希望那个女人消失。

    他想挺清楚她的嘴儿一开一合,状似愉悦地,在跟他说什么!

    她是谁?

    他认得她的,否则不会再脑海深处,不停涌现她的身影,或嗔或怒、或笑或哭,或是眸儿晶亮水灿,定定凝觑他,眼中交付着弄弄信任及眷恋。

    每当他快把她看得更清楚,便会出现烦人的扰乱,毁去她的面容影踪,阻止他探究她的身分,不让他回想起她。

    “你是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一片空旷中,再三回荡,复诵着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头部疼痛欲裂,绵延不绝的刺痛感惹怒了他,眼前绝美微笑的女子,就在伸手可及之处,却一而再、再而三,遭人扯裂破坏,扭曲了容颜,或是散成无数碎末的情景,大大激恼他。

    够了!

    他瞠目猛醒,抓住按在他额心的作乱手掌!

    “咦?!——”龙主因他突然醒来而惊讶,下一瞬,则因手腕被狠狠扳折,毫无防备地哇哇叫痛。

    “五哥醒过来了!醒了醒了!我去叫大家来——”九龙子开心嚷嚷,瞬间跑得远远的。

    “你先帮我把你五哥的手拉开比较要紧呀呀呀——”龙主唤不回九龙子雀,教他奔远的身影。

    第十七章

    狻猊蓦地甩开龙主的手,双掌捂盖头脸,脑里疼痛未消,教他咬牙抗衡。

    “狻、狻猊?……儿子?”龙主试探地叫他,见他没反应,伸手要去摇他。

    “别碰我——”他以为龙主又要将手探进他意识里,搅乱他脑海中所有景物。他痛恨被侵入破坏的感觉饿,痛恨那女人在眼前破裂消散!

    “好,不碰你不碰你……”龙主收回手,状似保证。

    狻猊喘着气,呼吸凌乱急促,不一会儿,冷汗涔涔,濡湿他鬓际长发。

    疼痛稍缓,脑海里的女子,没再遭人刻意消抹去,面容越发清晰,声音,由远而近,听得更加明白……

    “你有没有事?觉得头很痛是不是?父王帮你把痛楚抽离,好不好?”龙主仔细观察狻猊的状况。糟糕,方才施法要消去关于延维的记忆,刚进行到一半,狻猊就醒了,也不知成功了没……

    狻猊。

    女人笑笑喊他,口吻并非柔柔绵绵那种嗲息,倒带点傲娇,好似她肯叫他的姓名,对他是多大恩宠一般。

    你去哪里,我都跟你去,哪里都行……

    女人又是哭,又是笑,狼狈的脸上涕泪纵横,笑靥却好美、好美。

    若是你问过我,你把龙角斩断,来换取我的平安好不好,我会明白告诉你,我不要!我宁可在西海域被碎尸万段,也不要你这样做!

    女人气恼至极,搁在腿边的双拳,抡得死紧,仿佛这番话,耗费她多大力气咆哮。

    “……延维……”记忆如浪潮,汹涌澎湃,少掉龙主的阻碍,她在他脑内影向鲜明,一犟一笑、一言一语,此刻尽数回想起来。

    “呃……谁呀?不认识这个人耶。”龙主故作无知,佯装没事人一般,把脸撇向一边去,心里仍怀抱奢念,期待法术等会儿便能生效。

    “……”狻猊岂是如此容易操纵之人,他冷眼看着龙主的态度,不发一语,瞧得龙主困窘发汗。

    他飞快厘清状况,他的身体在疼痛过后,转为舒坦畅快,久违的力量盈满全身,臂上龙鳞逐一浮现,更能清楚感觉龙角的复原,它正隐没于体内,如往常一样。

    他最后的印象,是伫立于凉风阵阵的马鞍湖小岛上,替身咒策发,身形瞬移,接着映入眼帘,仅存西海域石室里,那面淡灰色的墙。

    匆匆一瞥,快到来不及感觉疼痛,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他死去了,他知道,鬼差勾取他魂魄时,他同样一清二楚,只是失去龙角所反噬的虚弱无力,远超乎他想象。

    疲累,是他唯一仅有的知觉,尔后如何随着鬼差走,抑是鬼差与他说了些什么,他则毫无所感。

    此刻在龙号称醒来,除了还魂之外,不做第二理由想。

    他在这里,她呢?

    “延维在哪?”

    “我没听过这名字。”龙主嘴硬,还在装蒜。

    “……父王,你在我脑子里胡搅瞎闹的法术,已经失效,关于她的记忆,我记得很清楚,没有半点被你如愿捣毁,别再骗我了。”狻猊挑明了道,要龙主毋须睁眼说瞎话。

    “失效了?”

    “嗯。”狻猊笃定点头,间龙主一脸扼腕,他由蚌床上坐起。“为何要这么做?”要消去延维在他心中的记忆?

    “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儿子,与那只小疯子最好别再有联系或瓜葛,若是能将她忘光光,对你对她都是好事。”龙主不再装做不识得延维,话刚说完,狻猊已起身,龙主立刻阻止他:“你才刚魂体融合,不躺下来休息怎行?!”

    他推开龙主的手:

    “她现在应该急着寻我……”尤其读毕他那封书信,不难想见她的打击,他要快些找到她,让她心安,让她欢喜。

    “你这孩子——乖乖让我把小疯子从你脑海里一处干净,不是很好吗?!身体尚未复原,又要去找她?!”龙主气到跳脚。

    到底是吃了人家什么符水呀?!

    “她以为我死了,我怕她做傻事……”

    虽将她托给勾陈,却担心勾陈对她疏于照顾。

    以死相护,并非他的本意,但他那时术力渐失,连她的言灵都抵挡不了,除了走上这途外,他已无法可想。

    她那么死心眼,就算他在书信里再三叮嘱,要她勇敢坚强,她仍是不会听话吧?

    她一定又气又伤心,觉得被他所遗弃,恨他将她孤独留下……

    更或者——

    你去哪里,我都跟你去,哪里都行……

    做出了生死相随的愚蠢傻事。

    他可不想碰上他死她生,他生她死得遗憾错过。

    走没两步,离床不远的他,被进房的二龙子和四龙子,粗鲁架回蚌床,压制躺平。

    “这副虚样,想走去哪里?安分躺着吧你!”四龙子叉腰瞪他。光用两根指头就能推到他。

    “四哥能欺负五哥,也只有现在吧?”九龙子笑眯眯靠来,一手托腰,另一手则连喂了狻猊几颗黑药。“护体的,吞下吞下。”

    “小九,五哥想来疼你,倒人界找着好吃的,哪一回没带来给你尝鲜过?要不要报答五哥,五哥给你机会,扛五哥去狐神大人那儿可好?”狻猊笑容很甜,浸过蜂蜜一般,诱拐年岁最小的龙子。

    “好是好呀,去狐神大人那儿干嘛?”九龙子还在吃果子。

    “找你五嫂,她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狻猊此话一出,房间瞬开默然。

    猛地——

    “你跟小疯子成亲了?!”四龙子吼出在场众人的惊讶。

    “拜过天地,大肆宴客,接受大伙儿恭喜祝贺,名副其实。”狻猊说的全是实话,半点不假。

    “没拜过你老爹我,一切都不算数!”龙主跳出来,大喝反对。

    “有哦,我拿了块木板,写上父王母妃的尊名,恭恭敬敬摆在桌上,与你媳妇儿行过大礼跪拜。”别看他平时不怎么孝顺,心里可时时记挂亲爹亲娘,人生遇大事,赐他生命的重要双亲,怎能漏掉?

    再者,延维第一次进到龙骸城,他便带她到龙主面前,请求龙主主婚,那时龙主没反对,如今相反对也太迟啰。

    就算众人以为他当时只是说笑,他心里清楚,他是认真的。

    拿木板写名字……你当是在拜牌位哦?!龙主老脸扭曲,笑不出来。

    “糟糕了,五哥这下算守寡吗?”九龙子心直口快,话,一溜烟从嘴里跑出来。

    “守寡的定义不是这样吧?女人死丈夫才叫守寡,五哥的情况应该叫……跑了夫人。”八龙子很认真地纠正九龙子用辞。

    “谁知道她跑掉之后,会不会遇到危险死掉,说不定一出城去,马上被仇家追杀,那五哥就守寡了呀。”

    “男人死了妻子叫鳏。鳏鱼你知道吧?从没人见过一对鳏鱼出没,永远只有一尾。”

    “谁说鳏鱼没有成对,那小鳏鱼哪来的呀?没本事瞧见它们恩爱,就说鳏是孤独老死的物种,怎不说是他们见识浅薄——”九龙子撇撇嘴,嗤哼。

    “小九,你方才说糟糕是什么意思?”狻猊打断两只弟弟对于鳏寡孤独的讨论,只想弄明白九龙子无心道出的话语。

    九龙子挠挠脸,发现颊上沾了吃剩的果粒和汁液,指腹撷住它们,往嘴里送,吮着指的唇,很忙,忙着吃、忙着说:

    “我们没人知道她和你成亲,把她当成仇人一样对待赶出龙骸城……呀不,是她自己走出去的。”

    “她来过?!”

    “她把你送来的呀,魂魄,装在一颗小球里。”九龙子右手比划了个大概形状。“有了二伯父带回的身体,加上她从鬼差手中抢回来的魂魄,刚好让父王替你进行还魂。”你才能像此刻活跳跳,坐在床上说话哩。

    她吧你送来的呀,魂魄,装在一颗小星球里。九龙子右手比划了个大概的形状、有了二伯父带回的身体,加上她从鬼差手中抢回来的魂魄,刚好让父王替你进行还魂。你才能想此刻活跳跳,坐在床上说话里

    “为什么不留下她?”

    “她自己说要走的呀,她说一辈子都不要见你,永远和你断了瓜葛,要去你找不到地方,就连消去她的记忆这项做法,也是她提醒父王,父王才想起来还有这贱招呢。”九龙子有问必答,知道什么便说什么。

    “她在生我的气吗?气我自作主张,对她铯了替身术?”

    才会说出一辈子不想见的气话?

    九龙子摇头,“她看起来不像生气呀,她跪在父王面前,头一直磕一直磕一直磕……”

    狻猊目光瞟往龙主,龙主满脸心虚,活像做了啥见不得人的坏事,好半晌不敢和儿子对上眼神。

    “你对她做了什么?”狻猊口气轻软软,问得平稳淡然,只不过这分平稳淡然,却是风暴前夕的假象。

    “……我、我什么都没做!全是她自己说的!”龙主立刻撇清关系。“没人逼她走,也没人逼她说出重话,是她自个儿一古脑噼里啪啦说个没停,根本不给人插嘴机会。我只是小小吓唬、吓唬她,哪知道她反应激烈……我就顺水推舟……”目送她离开而已。

    “她求父王救你,甘愿付出代价,允诺与你斩断所有关系,以换取父王点头答应。”大龙子淡定的轻嗓介入,为龙主解释,为狻猊解惑。

    幽幽悦耳的天籁之声,如曲似调,陈述着数月之前的那一日,延维跪在那儿,额心撞地,响亮的叩首声,以及她所道出的每字每句——

    我……我走,我离开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见他。

    你要我做什么都好!我什么条件都答应!只求你救他!

    能答应……救他吗?

    那像是极哀凄的曲调,不泣诉情郎负心变节,不咏叹残秋寒冬,这曲儿只唱出一股情思,愿心上之人,安好健康,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大龙子耳闻天下数以万计的音律,最最揪心刺人的,莫过于此。

    莫过于,明知道会失去狻猊,她亦无妨,宁可由他生命中退出,也要换来他的活命……

    人间蒸发。

    不,不仅人间,上天下海,都寻觅不着她的踪影。

    仿佛一抹散尽的烟,虚无了,飘渺了,再也无法伫留于何处。

    狻猊找不到她。

    她如她所言那般,消失得干净,像这世上从来没有延维存在过一样。

    能找、该找的地方,他没有错放过,只是去了,仅仅找到失望和沮丧。

    就连西海城,他也跑了一趟,从西海龙王口中确定,她并没有傻傻回去送死,至少,暂时松了口气,不用为她的死讯担心。

    她将自己藏在哪里?

    她回去过珍珠阁,阁里众人皆见到了她,算算是她把魂魄送回龙骸城后,没几天的事。

    据郭强说,她回珍珠阁的那日,正巧遇上郭强答应接纳逃妻,再给她一次机会,一家子准备团聚,阁里办了几桌吃喝,庆祝人家夫妻破镜重圆。

    “……夫人她,瞅着我旗子定定看,说也奇怪,我妻子好似很怕夫人,不停发抖,夫人只问了我妻一句:『你是真心悔改吗?若是,就好好留下来,若不是……』后头是凑在我妻子耳边说的,我也没听清楚,说完那句,夫人便上楼了。”

    郭强回忆当时,仍是一脸难以置信。

    “而后我妻子……不,不该这样称呼,小茹她娘……就想突然发狂一样,在厅里又哭又叫,把她回来找我的原因说了出来。唉,我只是受了点小刺激,想到自己险些又错信了她,感觉很窝囊、很不爽快,小茹就……怎样都想不到,她亲娘根本没有悔悟,而是冲着钱财来,她连她奸夫暂居在客栈哪间房,全说漏了嘴,我想,应该是酒后吐真言吧。”

    并不是,是延维,是他揭破了小茹她娘的恶计,将郭强父女所可能受到的伤害,降至最低。

    “夫人呢?她回来后……做了什么?”狻猊对别人的家务事,一丁点兴趣也没有,管郭强最后是轰走小茹她娘,或是钱打发掉她,他全没有意见,重点是——延维呢?!

    “夫人在你们房里待了很久时间,再下楼时,只说她有件事儿要办……”

    要办的事儿,竟是去林府,找林樱花。

    “仙女!肯定是仙女没错!好美好美好美的仙女,是上天派她下来,替我家樱花治病!”林师傅对此事津津乐道,哪怕事已过数月,他仍是兴高采烈,逢人便重说一回。

    详细情况是如何呢?——一开始,定会有人这么问,到后来,大伙儿听惯了,早省略多此一举,反正林师傅仍会开心地接续说下去。

    “就在某天夜里,仙女入了樱花梦里,说能为樱花治病,只见她将掌心贴向樱花的胸口,温暖的光芒笼罩,没一会儿,樱花便觉得胸臆郁积之气,通畅无比,像久压心上的大石,被人一把搬走呢。”这些,当然也是他从女儿口中听来的。隔日女儿半信半疑告诉他时,他特地青睐大夫为樱花诊脉,果真半点病因不存,脉象与寻常健康人无异,林府上上下下,为此欣喜若狂。

    “这么神?定是老天可怜樱花,她是那么美好、善良的女孩,本该有所福报,才会派下仙女,无偿救治樱花。”每个人听罢,总补上诸如此类的感想。

    “不……也不算是无偿……仙女提出很古怪的要求……”接下来,人有旁人这么问,林师傅都双唇紧闭,不愿说出仙女究竟向林家索讨了何事。

    第十八章

    那不是仙女,是延维。

    她上林家,替林樱花治好了出世便带来的宿疾。

    她为何要这样做?

    狻猊为寻找她的踪影,以及解开此一困惑,冒昧登门拜访林府书院,求见林樱花。

    林樱花乍见他来,满脸酡红,没忘福身行礼,并吩咐贴身婢女,备妥茶水和点心,在府间凉亭内,与狻猊相谈。

    自始至终未曾褪下的好看红霞,镶在女孩儿白嫩腮帮,更添美丽风情。

    “珍珠阁龙当家来访……是……是为了治病仙女所提之事而来吗?”林樱花笑靥羞怯,眼眸、唇畔皆带有赧意及喜悦。

    “我确实为那位『仙女』而来。她入你梦中,为你治病,之后呢?她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据说,她提出要求,能否请林姑娘告知,那要求为何?”遍寻不着延维,狻猊仅能追随她所留下的痕迹,一步一步,踩着她的足迹,觅她,找她。

    林樱花微微讶然,本以为他是知晓的,以为仙女同样会托梦给他,这……这叫一个姑娘家,如何开口才好?

    “珍珠阁当家……完全不知吗?”她脸上的赧意,变得有些惶惑。

    “就是不知,才上门求取解答。这对我很重要,拜托林姑娘,务必详实告知龙某,无论是多寻常的一句话,只要是出自她口中,我都要知道。”

    “她……”林樱花支吾好半晌,拳儿绞紧绢子,稍稍获得几分勇气,抬眸迎向狻猊。“她说,治好我的病之后,要我不许随意嫁人,必、必须等候珍珠阁当家……提亲下聘。”

    狻猊脸色铁青,立即便动了延维何以有此作为。

    “她说,要我答应这门亲事,无论其余人求亲,皆不可应允,要我安分等着,不管等候多少年。而且……进了珍珠阁大门,成为当、当家夫人,必须尽心尽力伺候您,敬您、爱您、照顾您,不得有任何闪失……”林樱花勇气燃烧殆尽,最后几句,气虚发软,像蚊子细叫,仅存自言自语。

    好!

    人躲起来不打紧,临走之前,还替他订下一门亲事、一个妻子!

    是怕他下半生没人看顾,是吗?!

    狻猊握杯的手,浮现数条青筋,衣袖底下的肤,早已怒鳞横生,乱七八糟地一片片竖起。

    “请林姑娘毋须当真,若有好姻缘,千万别推辞。”狻猊此时的平稳带笑,是耗费极大气力,才能勉强维持。

    “可、可是……”

    “珍珠阁郭当家,目前无心再娶,怕会耽误林姑娘青春。”

    “珍珠阁……郭当家?”珍珠阁当家不是龙五吗?

    “珍珠阁早已易主。”真庆幸他有先见之明,许久之前,便把珍珠阁丢给郭强去管。

    林莹华芙颜一白。

    仔细回想,梦中仙女只说要她嫁于“珍珠阁当家”,并未指名道姓,是她自己误解仙女所牵的姻缘,是指龙五……

    她对龙五初见时印象很好,加上难以言明的亲切熟悉感,使得姑娘芳心颤动,若能成为他的妻,她心里好喜欢,怎知……

    “再请教林姑娘,那位仙女,可有提到她接下来……准备再去哪儿救苦救难?”狻猊笑着咬牙。救苦救难那四字,根本是狰狞狠言了。

    “呃……”林樱花敛眸深思,努力回想。“她……她好像说了『这样我就安心了』,之后便消失无踪……”

    安心什么呢?

    把他丢给林樱花,就没她的事了吗?!

    她当他狻猊是皮鞠,给你踢过来又踹回去的吗?!

    这只超坏的小乖,还要他替她操多少心、生多少气?!

    狻猊坐不住了,起身告辞。

    再留下去,他怕怒鳞会发满脸。

    林樱花倏地喊住他,突然又想到梦中仙女撂过的某些狠话,她连忙告诉眼前俊雅男子:

    “她还说,她把她最珍爱的宝物送给我,要我务必惜福,否则她不会放过我,治好的心,她同样能再捏碎它……”她对仙女这番话,一知半解,并不是很懂其意。

    最珍爱的宝物。

    是他。

    这几个字,能替延维的小屁股,减缓几回的好打。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被他逮回来的话,该大的屁股,该亲的小嘴,他一样都不会放过。

    倒是林樱花方才那番话,开启一丝寻人的曙光。

    他知道,该如何撒饵,让躲藏在石缝间,爱玩捉迷藏的顽皮鱼儿,自个儿咬住饵——

    乖乖被钓上来。

    延维一直躲在情侣退散楼里。

    更正。延维一直躲在延维狻猊楼里。

    她哪儿也没去,将自己藏得极好,每每狻猊踏进楼子内,她都屏住气息,躲得更隐密,没教狻猊寻获她。

    狻猊把全楼子翻过来找,也万万想不到,她会躲在那样的地方。

    打定主意、狠下心肠,不见他就是不见他,虽然心很痛,虽然好想念,虽然好想扑上前,抱住死而复生的他,再三磨蹭……

    她都决定逼自己断念,不可以再连累他,不可以再害他……

    不可以再成为他的累赘。

    她会遵守自己发下的誓言。

    只是,当狻猊出现眼前,忍不住,还是紧紧趴在冰冷壶身上,将他自头到脚,看过一遍又一遍……

    远远描绘着,他的眉眼、他的五官、他的身影,想藉此傻气的动作,烙印心上。

    他看起来很好,没有胡渣满布,没有双眼血红,甚至,没有失魂落魄。

    有的,不过是寻不到她时,眼中的沮丧。

    太好了。

    她本来还担心,他会失控疯癫,或是变了个人似的。

    没关系,不用为她变得憔悴,更不可以茶饭不思,现在这样就好。

    她知道他在找她,再过一阵子,应该就会放弃了吧,如果太婆婆妈妈,便太不像狻猊了。

    至于她,躲在这儿,一点也不痛苦,因为,与她相伴的,全是她最心爱的回忆,她可以随心所欲踩入某一段记忆,重温当时狻猊的音容。

    无论是闯入西海城救她的他,诓着她一块泡药浴的他,在她身上点火厮磨的他,说着要将渐行渐远梯改名儿叫迫不及待的他,龙凤烛火映照下脸庞艳红的他……

    全在这里,陪着她。

    她可以凭借这些满满的、甜美的回忆,度过一辈子。

    如同此刻,她正沉溺在她与狻猊围着一桌简单菜肴,谈天说地的美梦之中。

    推门声,阻断了她的梦境。

    是狻猊,这个月,第四度踏进楼子里。

    只是这一回来,他没有前几次的焦急,更没有喊着她的名字,他在空无一人的蚌床间,和衣躺下,右手背抵在眉间,形成的阴影,正巧笼罩住他的双眼,她伏贴着身子,想看清楚他的神情,这角度却瞧不见什么。

    “……你竟然连妻子都替我找妥了,你就如此下定决心,不回到我身边,是吗?”狻猊低低自语,夹杂数度叹息,声音里,满是疲倦。

    延维咬咬唇,无法否认,自己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她想替他找一个人相伴,想来想去,林樱花最合适,她才跑去帮林樱花治病,顺道半逼半强,把林樱花订下来。

    “好,我会顺你心意,试着去接受她,你若吃醋,就快些露脸出现,杀到我面前,告诉我,不许爱上别人,否则三年五载相处下来,也许,我真的会迎她入门,喂她长生不老灵药,让她福寿绵绵,到时你才回来,说不定我……”狻猊没再说下去,然而,他说的,也足够了。

    说不定,到那时,她想回心转意,他也无法割舍另一个女人。

    他没说的话,就是这个吧。

    延维明明好心痛,嫉恨地想马上冲出去,否决她自己做过的蠢事,可是她只能僵在当场,感觉天旋地转,似要崩塌了一样。

    唇瓣咬得再紧,也咬不住溢出的绝望呜咽,泪水滴滴答答,掉个没停。

    不要这么快……不要这么快就忘记她嘛……

    不,忘记她也好,爱上林樱花也好,只要他好就好……

    内心两道声音,正在交战。

    一道,无法理解,深爱过的人,怎可能短短数月之间,就变了质,就能将心奉上给他人?

    一道,要自己看开,祝福他、成全他。

    她默默蹲坐在地,双臂抱膝,蜷缩起来,背靠壶身。壶身再冰再冷,都抵不过背脊窜上来的寒意,教人发颤。

    埋进膝间的脸庞,迅速泪濡了裙料,泪珠儿晕开的痕迹,在裙上绽放,一点一滴,越来越多……

    最后,内心的声音,分出了胜负。

    忘记她也好,爱上林樱花也好,只要他好就好……

    延维蜷缩的身影,被一波波涌生的烟雾,缓缓湮没吞噬,融混在其中,渐渐淡去。

    她将自己藏回了梦里。

    那些狻猊仍属她所有的美丽梦里。

    她像颗蚌,把自己密密关上。

    “唉……”

    扰醒她的,是一道吁叹。

    她听出它发自于何人,会愿意醒来瞧个仔细,实在是不曾听过他的叹息声,如此疲惫与无力。

    她又趴在呈现透明状的壶身上,将外头世界看明白。

    狻猊又来了,扳指算算,距离他前次说完那番惹她痛苦数日的语句,已相隔半个月以上。

    他叹气,嘴里轻烟,随之吁吐,眉目间紧嵌的阴霾,浓得化不开。

    他目光瞟远,瞧着她不明白的方向,不时以两指按按眉心,似乎那儿正有莫名疼痛,侵袭着他。

    衔着银烟管的嘴,失去以往略带城府的灿笑,垮垮的,看得她也随之心情大坏。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狻猊为何一脸不悦?

    他半侧着身子,泰半正背对她。

    “说什么尽心尽力伺候我,敬我、爱我、照顾我,不得有任何闪失……说什么感念仙女救命之恩,定会达成她留下的交代……结果,一遇上真心喜爱的男人,还不是一脚将我踢开,求我成全她,甚至以死相逼,嚷着就算得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原来,樱花的本性这么狠……”语毕,一连三声叹息,唉、唉、唉。

    狻猊环视周遭,动手抚摸屋里摆设,碰碰石几上的螺贝瓶,拨弄瓶中绿意盎然的水草,指腹滑过珊瑚椅背,一路由左侧,缓步至右侧,到达她咫尺之距的地方,险些就要碰到她……

    “或许是我无法忘情于你,对待她时,总有些心不在焉吧。也难怪,当出现另一个男人,愿意提供胸膛让她依偎,她便毫不迟疑地飞奔过去。”

    他的面容清晰,教她看见了他的苦笑,以及呢喃说出那些话时,是怎生的神情和感叹。

    “林、樱、花!”

    延维牙根咬紧,字字沉狺。

    “我千交代万交代,要你好好珍惜狻猊,你你你你——你竟敢伤害他?!”

    延维一把怒火烧旺旺,咬牙切齿、抡拳跺脚,又急又气又不满。

    吠吼声,回荡身处的这隐密天地,传不到外头去。

    “我将狻猊让给你,得忍受多少心如刀割的痛苦,像在凌迟剐肉一般,你拥有我想要的一切,却不好好把握?!”

    指甲陷入掌心,亦不觉疼痛,因为对狻猊的心疼,胜过于它。

    “我明明告诉过你,我把我最珍爱的宝物送给你,要你务必惜福,否则我不会放你——你竟让他……让他露出这种无奈的失落表情!”

    她阴沉冷笑。

    “看来,你真到我是黄粱一梦,睡醒了,就变成屁,无影无踪吗?忘了我修好你那颗破心时,所提出的交换条件,是不?”哼哼哼……

    既然你食言,我也不会跟你客气。

    梦境里的美丽仙女,摇身一变,成了狰狞夜叉。

    美目同样炯灿,却森冷。

    唇瓣同样艳红,却无笑。

    曾经温柔贴在胸口,散发热暖光芒的柔荑,如今五指蔻丹锋利冰冷,直探胸臆深处,那颗平稳跳动的心脏。

    “你应允过我,会好好待他,你骗我!你根本做不到,你伤害他,就像在我心上千刀万剐,现在,我也要你品尝一样的痛!”延维右手没入林樱花的胸口,五指收拢,揪住怦然跳动的小小方寸,只消再施两成力道,林樱花刚痊愈的心,便会被她涅破。

    明明是梦,疼痛感却无比真实,极似发病……不,胜似发病时尖锐痛楚顿时涌现,林樱花疼哭尖叫,在梦里慌乱求饶。

    “鱼儿总算浮出水面。”

    朗朗轻笑,在这场梦里,响彻回绕,延维还处于错愕之际,右腕遭人紧紧握住,她呆呆仰头,看见狻猊,他双眸正因笑意而眯弯。

    她惊觉,连忙要逃,狻猊岂能容到手的大鱼再溜掉,烟管汩涌的烟,瞬间交织成网,逮获她。

    “你哪里也逃不了,只能待在我身边。”比起烟网,他环抱过来的双臂,比天底下任何绳索更加坚固强韧。

    “让我走!”她嚷着,使劲挣动。

    “不让。”他拒绝。

    “我发过誓!若再见你,我会……我会死掉——”她捂住脸,不敢看他。

    “童言无忌,小娃儿说的戏言,哪用当真。”他用言灵,轻易解去她曾加诸于身上的立誓术力。

    他将她翻转过来,与他面对面,半强迫她望向他,笑道:

    “瞧,你见了我,一点事也没发生。”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怕死……是我不能再跟你纠缠!你会再被我害惨的!”延维努力想从他的搂箝中挣开。

    他像不活猎物的饿鱆,双手力道不松反紧,要她嵌进他胸口,每寸肌理相贴,找不到空隙。他浑身热烫,喷吐在她耳鬓间的气息,像火,烧灼得叫人心慌意乱。

    “我不怕。”

    “但我怕!好、好不容易回来了,龙角也修妥了,一切恢复到最初最好的状况,只要没有欧文,你就可以……继续当你的悠哉龙子,不用再为我上头脑筋,从我出现之后的乱七八糟,你当它是场梦,忘光光就好——”

    “那你可曾想过,你离开之后的乱七八糟,你要我如何收拾?”

    “……你等等,我马上帮你教训林樱花,要她快快抛弃奸夫,重回你身边!”她擦好点忘了此趟上来的本意。

    她离开之后的乱七八糟,本就打定主意要交给林樱花,帮她继续爱他。

    可恶的林樱花,外表纯真无邪,内心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狻猊已经很完美,还有啥好嫌弃的?!

    第十九章

    她就不信林樱花的新奸夫,能比得上狻猊一根腿毛!

    “住手,此事完全与她无关。”狻猊阻止她的冲动,不许她在梦境里欺负无辜配角。

    林樱花缩在梦境角落,又害怕、又困惑地偷觑两人。

    狻猊将延维按回怀中,喜欢属于她的气息,沾染到他身上。

    “我是故意到楼子里散布不实言论,先是假意接受你的安排,要与林樱花培养感情去,再忍耐半月余,二度回到楼里,埋怨她变心,佯装我深受打击,因为我听说,你恫吓林樱花,若她没有善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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