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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这样吧……”

    他与她四目相凝,他虽仍是一副慵闲浅笑的神态,口吻戏谑,可她却看见他那么真诚、那么温柔地,给她承诺:

    “我代替你娘亲,当你做了好事时,我夸你乖,我也乐于搂紧你直吻,夸你聪明,同样能与你大吃一顿好料来庆祝,整桌放满你爱的菜肴,我帮你夹菜,要你多吃一点——”

    延维眼中的星光,一点一点,恢复了光灿。

    多、多美好的远景呀!

    她好心动!好心动哦!

    “可是讨好你娘亲的那些做法,我看了不会开心,还觉得那样做很不好,我想想……”他佯装沉吟,又缓缓露笑,“如果,你看见迎面走来一对情侣,可以忍住,不上前去干扰他们,不用言灵害他们分开,对他们视而不见,那么,你就可以向我领乖宝宝奖赏,怎样?”

    “这么简单?!”延维反倒吃惊了。

    这不等于跟“啥也不做”一样吗?

    太容易了,一点都不刁难人……比起讨好阿娘,他未免太好奉承吧?

    “就这么简单。”狻猊认真颔首,再度证实所言不假。

    “我以为你会说出多难达成的考验……”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这么有自信能做到?”

    “是不难呀。”嘿嘿,有人等着请她吃大餐吧!

    “我拭目以待啰。”他捏捏笑容灿烂的粉颊,她满脸光彩,像个信心满满的小战士。

    本质上,她还是个单纯的孩子,被灌输了她娘亲的恨意,才尽做些惹人生气和排斥的坏事,他知道她并非无可救药的坏胚子,她只是没有人能教导她,没有人陪在身边,守着顾着。

    她只是一个很寂寞很寂寞的小丫头呐……

    “况且,你为了拆散情人,舍身去勾引男方,虽然只是假亲假抱,我还是会非常吃醋。”狻猊说出另一个理由。

    “你会吃醋?”她仿佛听见了多难以置信的话。

    狻猊吃醋?

    貌似永远置身事外,冷眼笑觑别人忙忙乱乱的慵逸性子,也会有“吃醋”这般强烈的情绪?

    “别看我好似没脾气,我醋劲可大的,我希望你只看着我、只抱着我、只属于我,不让任何人瞧见你的美丽……”至少,两人仍在一起时,他渴望独占她。

    “这是你的另一面吗?爱吃醋、小心眼的男人?”

    “被你发现我的秘密了,你这个唯一知道实情的家伙,我该如何处置你,才能封牢你的嘴?”他露出不带半丝威胁的冷狞,逗得她咯咯直笑,两人戏闹起来,满室的藏书,没人还记得去翻览。

    延维好似更明白了阿娘的夜夜倚窗、幽幽低叹。

    一旦刻骨铭心爱过,尔后失去的剧痛,才将阿娘折磨得如残花凋零,每每背对着她的时候,暗暗垂泪……倘若,狻猊也弃她而去,她一定会步上阿娘的后尘,成为别人眼中的疯子。

    尝过情爱甜美,方知生离死别的涩苦……

    她此刻回想起来,不禁惊觉,她阿娘教会她的“乐子”,是件多令人发指唾恨的恶行。

    她开始发颤,不断反复回忆——

    有没有谁,因她的破坏,而落得像阿娘一般下场,至死为止,都在痛失爱侣的不甘中,折腾受苦?

    有没有谁,承受不住分飞的打击,因此走上绝路?

    越想,越是毛骨悚然,为自己一时欢快享乐,害多少人落泪痛苦……

    越懂爱,越是明白,拥有它、失去它,能让人处于天界或地狱,仅仅一线之隔……

    一线之隔……

    环在狻猊腰际的藕臂,微微发抖,劲力加重,抱得更紧。

    “你这只混崽子!当真是你做的——”

    雷一般的咆哮,轰隆数落,震阻了一室的绵绵情意。

    同瞬间,两道金光激闪,狻猊他爹——四海龙主,脚踏疾步,指向狻猊的那根手指,快如飞箭,直挺挺地,抵至狻猊鼻间。

    紧随龙主身后,则是面容俊逸、风姿翩然的大龙子。

    “你二伯父找上门来时我还信誓旦旦跟他拍胸脯保证小疯子逃走和我家任何一只儿子都没关系结果你真的和她混在一起天呀我没料到你给我跑去劫狱你不知道这么做会把你二伯惹毛到什么地步吗?!”一口气长长没中断,龙首上,每一片鳞都直竖起来,鼻间喷出炙烫气沫,仿佛沸水翻腾。

    大龙子独特的醉人轻嗓,为气炸的龙主做出补充:

    “二伯父上龙骸城兴师问罪,说有人闯入西海城,救走了她,父王为证明此事与我们无关,特地召唤九名兄弟排排站好,让二伯父清点,偏偏独缺你,父王先按捺下二伯父的怒焰,再三担保,你只是去人界陆地吸食香火,并答应亲自带你回城,向他解释清楚,岂料当真是你……”最好的证据,便是依偎在狻猊身旁,那只该在西海城受罪的延维。

    “二伯父又上门了?”狻猊不意外,悠然吐烟。

    “他猜也猜得出来,是谁敢一再和他作对!所以一发现犯人不见,当然马上联想到你!”狻猊和延维。两个姓名已经被绑在一块,视为一体了!换作他四海龙主,头一个想到的劫狱嫌犯,不做第二人,一定是狻猊!

    龙主气呼呼又吼:

    “废话不多说,走!跟我一起回去,把她交给你二伯父,父王可以诓你二伯父,说我们半途回城时,恰巧撞见逃狱的她,顺势把她逮回来!”管西海龙王信不信,反正理由先编好再说。

    “不。”狻猊摇头,态度不见慌张,一派冷静自持。“我不会把她交出去送死,人是我劫的,祸是我闯的,你们大可将实情告知二伯父,让二伯父自己来找我要,别牵累无辜的龙骸城人。”一字一句,说得坚定、清晰。

    “你——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让你二伯父找上你,你存心想死是不是?!你明明不是九只儿子里最笨的,冲动无知的蠢事怎会做得这么麻利?!”龙主抓狂。

    若是老四,他还不意外,老四向来不用脑,做事全凭爽不爽,但——老五耶!儿子中,最不让他担心会做傻事的一只耶!

    “狻猊……”延维一方面开心于他的扞护,另一方面,却是担心他与父兄的争执决裂。

    他阻止她插嘴,要她静静看着。

    狻猊向龙主抱拳揖身,故作有礼:

    “又或者,父王向二伯父说,我这逆子顽劣抵抗,宁死不从,您深觉痛心,与我断绝父子关系,此后,逆子在外所作所为,皆与您毫不相关。”他连说法都替龙主想好了。

    “二伯父岂会信这番无凭无据的说词?”大龙子认为说服力不够。

    狻猊淡挑眉,忽而一笑:

    “要凭据,还不容易?痛心疾首的父亲,大义灭亲,斩下逆子一对龙角如何?”

    凤凰折翼,神龙断角,白虎拨牙,玄武碎壳,是对四灵兽最极致的酷惩,一旦这么做,神兽也受不住失去自身神器的后果。

    “不可以——”延维冲喉而出的言灵,快不过狻猊手上烟管幻化的利刃。

    第六章

    她眼前刺目白光闪逝,疾似银电,伴随而来的腥红,在海水间扩散,染红了延维的眼眶,她发疯似的哭叫,不要不要声不绝于耳,也已阻止不了,遭削断的隐形龙角,掉落在地时,原状毕露。

    鹿茸般的枝状长角,色若玉髓玛瑙,披以柔细茸毛,切口处,鲜血淋漓。

    这一刀,下得众人措手不及。

    狻猊他爹龙口大张,龙颏几乎要掉到胸口,半字也说不出来。

    大龙子凝望地上带血龙角,眸光深邃复杂——与其说,是不解狻猊竟舍弃龙族视之如命的重要双角,不如说他更无法明白,区区一个女人,值得五弟做下如此大的牺牲?!

    “这样,应能说服二伯父,你们试图阻止我,完全不苟同我的行为,然而我顽劣难驯,甚至与你们刀剑相向,父王愤而断去我龙角,将我从龙子之列除名,逐出龙骸城,今后所有作为,与你们再无关系。”狻猊身势微晃,他兀自稳住,龙角离首的强烈晕眩,像是浑身血液,瞬间抽去大半。

    众人眼中的“突如其来”,狻猊却已思量许久,去闯西海城之前便做下决定。

    他清楚二伯父不会善罢干休,也明白父王夹在兄长与儿子间左右为难,他既要顺应心意,任性到底,当然要有肩膀担下来,而非拖累一家亲人,陪着他面对西海龙王的怒气。

    断龙角,除龙子之名,让西海龙王认定他狻猊为了延维,不惜与家人决裂,别再去扰他父王兄弟,是他所想到,最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你这浑崽子……拗起来,怎么和你母妃性子一模一样……”龙主见事态底定,除了指向狻猊的那根食指不住地激动颤抖外,也徒剩这句无奈感叹。

    “你可知……这样做的下场?”大龙子眉头深锁。身为龙子,自小被教导着龙角与生命的息息相关,狻猊怎会不懂利害关系,龙角一断,等同于……

    延维哭得一脸狼藉,想动手捂住他不断汩血的伤口,又怕弄痛他,她匆忙飞奔到楼上房里,翻找药屉,要拿伤药替他涂敷。

    大龙子淡淡一叹,问出疑惑:

    “为兄头一回见你如此鲁莽冲动,我一直以为,没有任何人或物,能换来你的不顾一切。无论你多珍视的东西,你都可以推得极远,眼不见为净,对她为何破例?”先前庆祝灾星延维离开龙骸城的那场酒宴上,狻猊明明对于有她无她,表现出意兴阑珊,不见难过或怀念,长达半年的不理不睬,绝口未再提她……

    此刻,却连龙角都甘愿为她而断。

    滑落眼角的血,狻猊一把挘ィ掏次19械捻氪罅佣陨稀?br />

    “推得极远,是希望用时间和距离,淡化它对我的影响,通常我推开的东西,久了,就淡了、忘了,没那么挂念了。于是,我以为自己的忍耐力超乎常人,总能做到大哥所言的”眼不见为净“。”狻猊唇边还能牵起微笑,然而,握住烟管的手,隐隐痛颤。

    他啜口烟,藉香火之息,充塞体内,舒缓断角之痛,成效并不大,他说话的声音,仍能听出字句间强忍的疼痛:

    “我推开过她,放她飞离,我等着对她失去兴趣、对她不再挂念,可……我等不到。没有淡,没有忘,她没有一日不出现在我面前,能放手推开的,本来就不在心里占有多大分量,真正无法推开的,是即使她不在身边,也在这里。”狻猊用烟管,点点自己的胸口。

    “你被她给迷疯了……”龙主只想得到这个理由。

    狻猊听罢,仅仅低笑,完全不否认。

    “你们不知道还有另外一事,那是许久许久之前,我们仍是天池里优游成长的小龙时,我从月读天尊口中听见的天机。倘若,那是等待着我的未来,我不会逃开它,我的选择,是与它抗衡到底……”

    你最爱的,别摆在身边,你护不住,眼睁睁看她死,无能为力的疯癫,将会毁去你。

    这句话,初听时,只是愕然,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太多感觉,因为连他自己,都找不出何谓“最爱”。

    没有最爱,自然没有失去最爱的恐惧。

    直到她出现,直到她在他心里有了重量、占去了位置,月读天尊的预言,开始……让他毛骨悚然。

    他真的护不住她吗?

    只能眼睁睁看她死?

    他感到愤怒,还有,不甘心。

    天人的预言,没有转圜余地?

    不,他不信,他不信自己如此无能,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龙子的高傲,激起他的对抗斗志。

    他,要对抗天人的预言,他要亲眼看看,是怎生的困难,能够击退他?!

    上楼取药的延维,再折返时,龙主与大龙子已不见踪影。

    她无暇理睬他们何时离去,一心要快些为狻猊上药。

    狻猊所站的那方海水,血水晕染,扬舞的发间,仍见赤红汹涌,削去龙角之处,触目惊心。

    她急欲为他查看伤势,狻猊反握住她的双荑,将心急如焚的她,轻轻扯到面前,与他平视。

    “这小伤,等会儿我自己来,别哭。”

    他还笑得出来?!

    他这般的伤势,若在没有海水流动的地方,早该血流满面,惊骇吓人,他竟一脸无谓神情,反过来安慰她别哭?!

    她担忧的晶莹眼泪,融于海中,咸涩了海水,一点也没被他安慰到。

    “你愿意跟我上人界,去逃命、去避祸,去做对假人类夫妻?”他问她,紫眸蕴柔含笑。“人类是假,夫妻是真……你可愿意?”

    她怔然的时间很短暂,几乎是立刻点头如饿鸡啄米,一连数十回,再扑进他怀里。

    “你去哪里,我都跟你去,哪里都行……”

    只要有他,她皆愿相随,绝不与他分开。

    他们以逃避西海龙王追杀为理由,踏上人界陆路。

    既是逃难,就该时时精神紧绷、草木皆兵,行事低调再低调,东躲躲,西藏藏,避开与他人的接触或熟稔。

    最好,再易容成平凡无奇的长相,在同一处地方不久待,但——

    过得这般悠哉惬意,好像有些……不合情理?

    延维此刻才知,狻猊老早便在人界有了一窟——狡兔有三窟,他在海城一窟,陆路一窟,也许有她不知晓的第三窟——规模还不算小,雅致古色的楼宇,进出的络绎人潮,亲切有礼的招呼声,全在狻猊口中的“家”里发生。

    她傻傻仰首,注视楼子大门悬挂的匾额。

    珍珠阁,大大三字,是用一颗颗浑……圆真珠,嵌拼而成,阳光反照下,光辉漂亮,教人睁不开眼。

    “五爷!您回来了!辛苦您了!”楼内数人匆匆奔向狻猊,又是躬身又是抱拳,态度像在恭迎主子回府。

    那些人不是海中族类,而是道地道地的人类。

    五爷……?

    “店里生意可好?”狻猊与那些人类轻松对应。

    “很不错,上一批您带回来的真珠,卖光了不打紧,还有不少客人希望能抢先付款预定,再三叮嘱我们得替他留货,我们按您吩咐过的,告知他们,真珠是浑然天成之物,世上找不到一模一样的第二颗,无法保证下回批来的货与上一批相同,要他们看过后,再决定是否采买,不过客人很坚持,要求头一个看货。”

    “嗯,这一回的真珠不比上一批差,你看着办就好。”狻猊递交一包锦缎束带到为首的小胡子男人手上。

    腾出的手,扶着延维的肩,往众人面前带:

    “这位是我新上任的娘子,她初来乍到,对这儿陌生得紧,大家多多关照她,别欺负她哦。”狻猊噙笑,为众人介绍。

    延维被他突来的说辞,惹出双颊窘红。

    众人本在瞎猜五爷身旁的绝色美人儿身份,以为是远方表亲,或半路救下的孤女,没料到……竟是妻子!

    “五爷您要娶妻了?!”

    “什么?!太……太突然了!”众人纷纷嚷嚷。

    “先前没听五爷提过呀——”

    “出门寻货一趟,连妻子都寻到了?不行不行!这顿喜酒,不能草率打发掉咱们!要补办!大伙儿说对不对?要补!”

    自家老板迎进美娇娘,直接动动口,知会知会大家就想了事,谁同意呀?!

    丰盛的流水宴席绝对不能没有!喝到饱的水酒更是不许缺!还有闹洞房这最大的乐子,不能剥夺!

    “五爷娶亲,珍珠阁里,不知有多少小丫头要痛哭了!”有人出言调侃。

    谁不知珍珠阁里美婢丫鬟,全数暗恋自家老板,尤其五爷那俊逸模样,光瞧一眼,心魂都跟他飞去。

    这次五爷带回来的坏消息,将那些暗许芳心一颗颗敲碎,若姑娘们的眼泪能落地变真珠,珍珠阁这一两日内就大大进账,三座仓库都不够放。

    “欠大家的,一定补,一定补……在那之前,我与娘子能否上楼好好梳洗休息,要杀要剐要拷要问,也得等明后日,我们养足了精神,再来宰割?”狻猊白恹的脸色,任凭谁,一眼都能看出他笑容底下的倦意。

    众人不曾见过五爷露出疲态,自是不忍为难他,忙不迭催促他挽着新婚娇妻,快快上楼休息。

    珍珠阁的三楼,是专属于狻猊的私人楼阁,平时阁里众人不会随意上去打扰他,给予他最清幽隐私的环境。

    上楼途中,延维脑筋飞快厘清,重新调整方才所见所闻——

    “你在人界陆路上,开了间店铺当老板?”她惊讶问。

    “是呀,常往返海洋陆路,当然两处都有个居所才方便。记住了,你嫁的夫君,姓龙,单名”五“,字”烟华“,真珠商人,据说家财万贯,不过实际有多少,我不在意,也没多问,全权由郭强——你刚才见到的小胡子男人——去管。郭强很有能力,相当负责,珍珠阁在他掌理下,生意不差。”狻猊由她搀扶,步上楼阶,他没有她以为的虚弱,可是她如此小心翼翼待他,又是托着他的腰,又是抱着他的手臂,他姑且享受她的呵护吧。

    “你则负责回返龙骸城的途中,随手采来真珠,交给他们卖?”

    狻猊微笑颔首。

    无本生意,最是好赚。

    海城居民眼中,如沙砾般寻常的真珠,对人类而言,珍稀高价。

    每回他离开,珍珠阁众人都以为,他又往哪出养珠场去采买新货,三五个月未归皆属常态,反正他回到阁里,总有带回真珠交差,谁也没怀疑过什么。

    两人踩上三楼楼阶,通过一处采光明亮的半壁书屋,此处视野宽阔,前方屋舍皆不及它高,可以远眺城河柳畔,赏尽金光波粼的河上美景。

    穿过接廊,再过去,才是枣红色房门。

    他领她进房,并闩上房门,以防太过关怀他身体健康的郭强等人,突然送补汤、送膳果而莽撞擅闯。

    延维一踏进房,无数真珠串起的大片珠帘,立刻吸引住目光。

    它取代了丝绸纱幔,区隔着外厅内室,像极是狻猊身处海中,吐烟而成的烟沫泡泡。

    一串圆润晶莹、一串饱满精巧,开启的窗外透进阳光,在每颗珠身嵌上灿眼的金,同时微风送入,珠珠交击,玲玎清响,迸脆好听。

    几上那座木雕鎏金的云间飞龙,前爪所握之珠,正是金色真珠嵌饰;扶手椅的方形靠背上,花鸟图案镶缀了真珠、玉石、螺钿;置物的漆黑小柜上,巧妙地融入雪白无暇的贝珠,与黑色桩撞击出强烈而鲜明的对比美感……

    屋里摆饰,清一色以真珠或珠蚌壳点缀,不辱珍珠阁之名。

    “在这里,没有谁知道你的龙子身份?”

    “我隐瞒得不错,没被人发现。”狻猊弯身,在黑漆小柜里翻找东西。

    “你快坐下来,别再四处走动!你忘了你才刚把龙角给——”她很没用地梗喉轻咽。

    他自断龙角那一景,她难以忘怀。见他埋头小柜里,不由得更气恼,上前要拉他回扶手椅上坐好。

    “我不是已用法术治愈伤处了吗?瞧不到伤口吧?”

    “就算没有伤口,少掉龙角,对你有多伤,我不是龙族人也能猜到好几分……”是,他法术一抹,断角伤处愈合,鲜血不流,但失去的双角,不可能长回来,如同人被斩断手足,岂可能说没事就没事?!

    他脸色白惨惨,还挂上安慰她的慵雅笑靥,更像在她胸口狠狠凿刺几刀。

    “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幸好我有远见,练了言灵,言灵与我的法力强弱并无关连,影响甚小。”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仅仅掉了片龙鳞一般。

    其中,当然包括了不想教她担心的善意谎言,粉饰掉某部分实情。

    “你不应该这样做……若我早知道你会有这种笨举动,我——我宁可留在西海城,死也不跟你走!”她说着赌气话,红唇抿紧,微微颤抖:“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有自断龙角的念头?你一直很清楚,西海龙王不会放过我,所以你早料想过,要以这种方式和你家人划清界限,一方面保护他们,一方面又不要把我交出去,是不是?”

    他的举止,绝非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过,他拟定了各种突发情况的对应方式,才能状似无惧无畏,他……还有什么棋路是她所不知晓,而他打算独自一个人去做的?

    “呀,果然在这里,找着了。”狻猊由小柜里取出一袭折叠妥善的鹅黄襦裙,递交给她。“上回郭强拿来这袭衣裙,说是应客人要求缝制的样品,后来客人改了衣裳颜色,订制另一套,这袭便留在珍珠阁。

    第七章

    以往这种姑娘家的缀珠衣裙,我全叫郭强拿去送给阁里丫头们,谁喜爱,谁便拿去穿,不知怎地,乍见这一套时,我便想留下来,让你试试。“

    “我在跟你说龙角的事——”她恼嗔,跺了几回脚。

    “去换上,乖,我瞧瞧我的眼光如何。”狻猊也很摆明,没有很想聊龙角的事。

    “这种复杂的衣裙,我不会穿……”

    “老实说,我也不会,男人通常只知道怎么脱。”尤其,他最擅长脱她此刻身上那一套,他非常乐于助她一臂之力,手掌已经相当熟练地爬上绣花高襟,解去珠扣。

    “我自己来。”她不介意当他的面褪尽衣裳,两人床弟厮混过数回,再装矜持也太造作了。

    换上浅白月牙差绸裳,系妥鹅黄齐胸襦裙,裙上暖黄小花盛绽的花纹,活泼热闹,每朵花蕊,就是一颗丨乳丨色真珠。

    金色绣花缎,绕过胸口,在中央打上一朵花儿般的结,她弄得不好,换他接手,成效只比她好了一些些,最后还是仰赖法术帮忙,才打好花结。

    绣花缎垂下的两端,各别缝缀了真珠一颗,小巧精致,随着莲步款挪,真珠无声摇曳,相当讨喜可爱。

    他将她翻正面又转背面,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眸间,全是满意的光彩。

    “郭强若看见此时的你,一定马上拖你去阁里当摆饰,替珍珠阁招揽生意。”他以指梳拢她的长发,随手取来简雅的单珠银钗,为她盘成小髻——当然也是拜法术之力。

    这种简单的把戏,不受龙角断离影响,只是强大一点的,恐怕就……

    “珍珠阁可以放它倒没关系,若郭强敢提出要求,请你抛头露脸,别理他,叫他滚。”他一点都不想让更多人看见她这幅模样。

    柔软的黄,不若她贯……穿的黑裳来得冷硬疏离,它是娇嫩的、俏丽的,成功将延维藏在妖艳底下那丝纯真无邪,展现出来,她的神情温驯许多,不若扎人的艳花,不许谁靠近过来,少掉初见她时的满身戒备。

    “我当然不会答应他抛头露脸的要求,我甚至不准备离开这间房,降低任何被发现的可能机会,毕竟,西海龙王不放弃找我们……我觉得留在珍珠阁,似乎不是正确决定,我们该不该往更偏僻点的地方去?”延维认真问他。

    “老鼠洞吗?”他朗笑,够偏僻了吧?

    “我再跟你说正经话!”她又咚咚跺脚。老鼠洞?值得考虑……“

    “放轻松、放轻松……我二伯父会有好一阵子翻遍全大海找我们,没有这么快发现我门上了人界陆路,你担心的太早,为了这种事,放弃跟我一块去城里逛逛玩玩,那太可惜了,也太笨了。”

    “逃亡中的人,谁能有好心情又玩又逛?应该要适时提高警戒,注意周遭有没有古怪人物追踪,一有风吹草动,便代表我们该往下一处迁挪,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久待,不能和人类过多交好——”

    “停停停……我不是拉你上岸来过这么贫瘠的生活,我们要去玩,要走遍任何一处有趣的地方,要看遍海中难得一见的陆路奇景,要吃遍各地系其独特的美食。”狻猊编织起未来远景。

    人界的日出日落、人界的晴雨风雪、人界的鸟语花香,都值得他与她,联袂共赏。

    与狻猊并肩落座的延维一脸困惑,狻猊顺势倾来,猫儿般慵懒,枕在她腿上,她讷讷咕哝:

    “这样一点也不像逃命呀……太悠闲了…”而且他这姿势,多像两人正坐在桃树、梅树或樱花树下,欣赏花瓣纷飞,饮酒作乐。

    “谁规定逃命之人得怎样怎样?”

    她梳弄他发丝的厮磨,即轻又柔,千般珍惜,万般呵护,他舒服地闭上双眸,享受她指腹的穿搜。

    “书里写的呀,我读过好些本书,里头逃命的主角,哪个不是狼狈落魄,处处遭封危机,每到一处就有人追杀,整本书里一直逃一直逃——”延维低声道。

    “把书中那些东西忘光光吧,在这仍然,全听你夫君我的话,我岂会害娘子你呢?”夫君和娘子两种称谓,由他口中道来,软绵绵的,总教她心口跟着发软,忍不住脸红及开心。狻猊又问她:“你以前来过人界吗?”

    “嗯,来过几次,不过全是走马观花,玩完就走。”玩,自然是指玩垮有情男女,打散世界鸳鸯……

    “那正好,这次我带着你,咱们慢慢玩、慢慢品尝、慢慢体会,人界陆路上,有哪些稀奇的玩意儿,当对羡煞旁人的恩爱夫妻。”

    真的可以“慢慢”的吗?

    她很担心他所说的那些美景。来得快,去得更快,万一生活太安逸、太幸福,西海龙王却找上门来,捣毁掉如此美丽的日子,那该怎么办?

    会不会是明天?后天?两个月?半年?

    越是美满,越是害怕它的结束。

    以前,总是扮演捣毁别人美梦的她,如今自尝恶果,换了立场及角色,沦为担心受怕的那方……

    报应吗?

    再低首,狻猊已然睡沉。

    他累坏了吧?

    从刚才,便全靠意志力支撑疲倦身躯,与众人状似无碍地闲话漫谈,实际上龙角离首,对他折损极大……

    她没再吵他,低头凝觑,眷恋地,将他的睡颜,锁紧眼底。

    房门轻轻敲叩,不敢多,仅止咚咚两声。

    “五爷?夫人?”

    是郭强的声音。

    延维轻手蹑脚下床,避免吵醒一旁狻猊。

    他从昨天一睡,到现在都没醒来过,她以法术将他搬上架子床,为他宽衣脱靴,他眉头连动一动也没有。

    好几回,她频频去探他的鼻息,生怕他的熟睡是假象,更怕探不到他的呼吸。

    幸好,温热吁息仍在,暖着她的指腹,心跳声亦是平稳有力,她才安心。

    延维拉开一小道门缝,门外郭强随即抱拳揖身,恭恭敬敬喊:“夫人。”

    “有事?”

    “呃……您与五爷回来,从昨天到现在,完全没有下楼用膳,算算也有四顿饭没吃,您及五爷……都不饿吗?”郭强很意外延维反问她“有事?”的怪问题,昨天午膳不见五爷夫妻下老婆,以为他们太恩爱,不好上楼打扰,厨娘替两人留了饭菜,结果,这一留,留了四顿。

    四顿没吃,算……有事吧?

    延维都忘了人类一日得吃三顿饭,与她和狻猊大大不同。

    而她及狻猊的四顿饭没吃,在他们眼中,已属非常诡异了。

    “我们累到忘了肚子饿这回事……狻、烟华还在睡,不然,我下去端些饭菜上来,等他睡醒,和他在房里吃。”

    “我派婢女送上去——”

    “不用,我去。”她不想让别的女人踏进房里,在屋内留下讨厌的香味。

    “劳烦夫人了。”郭强退了几步,待延维出房门,掩妥门扉,他领在前头,带她往厨房方向走,一路上,郭强仍是态度有礼,不失敬意:“五爷这趟回来,好似身子不是很舒坦?脸色比起以往……糟了些?”

    “嗯……”她只能虚应,一脸忧心。

    “要不要请个大夫?或是抓帖汤药回来,替五爷补补?”

    大夫也治不了狻猊的断角之伤,人界汤药,又哪里比得上她石屉里珍藏的仙丹灵药?

    “暂且不用,让他睡足精神,若迟迟没有好转,再看他的意思。不过……郭……”她在思索如何称呼小胡子。

    “夫人唤我郭强便行。”

    “郭强,能不能替我找个薰炉,以及一些安神养息或镇静放松的药油?我想在房里点着。”狻猊喜爱烟香,点一炉给他,助他好眠。

    “这不难,我等会儿找人去办。”

    她不习惯道谢,便颔首且代。

    “恕郭强冒昧,夫人与五爷,是在何处相遇?旧识吗?以前不曾听五爷提及过夫人,这趟回来,连亲都成了,阁里大伙儿很吃惊,这一两天,全在胡乱猜测。”郭强露出腼腆笑意,他对夫人的来历同样好奇。

    “认识半年有余了,只是之前两人针锋相对,他不让我,我也想争个输赢,两人看起来像仇人……兴许该说,我把他当仇人,他却不是,无论我怎么刁难他,他还是会站出来,替我挡刀挡剑。”

    “挡刀挡剑?!”郭强瞠目结舌。五爷看来不像练家子……

    “……挡风挡雨。”她马上修正用语。

    “也就是以为两人互看不顺眼,实则老把彼此挂心上,日久生情了。”郭强笑道:“我们大伙儿老想着,五爷中意怎生的姑娘?他不急于成家立业,众人比他还慌,谁家有年轻貌美的侄女甥女,全都想介绍给五爷认识,昨日见到夫人您,才明白,五爷为何对阁里丫头们培养不出情意来,您与五爷非常相衬,那些小丫头也该心服口服了”

    “……相衬吗?”她低低自语。

    外貌上确实相衬,她对自己艳丽容颜很有自信,这点毋庸置疑。

    但看见狻猊拜她之赐,连龙角……都亲手折断,她怀疑起自己对狻猊而言,究竟是命中相属的抉择,或是悔不当初的错恋。

    她不是温柔婉约的女子,她空有美貌,浑身上下全是缺点,说出来只会吓跑郭强。

    “五爷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恩人,我很高兴他寻觅到终生伴侣。”郭强诚挚说着,眼里很清澄、很易懂,他是真心视狻猊为恩人,倾力报答,为狻猊守好珍珠阁。“希望夫人与五爷相互扶持,夫妻齐心。”

    来到厨房,好些盘菜肴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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