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营!”巨雷将军大吼一声,顿时声震云端。
军士们无声地卸下肩上包袱,百人为一单位,闪电般地在黄土间竖起一座座小山般的帐篷。
宫啸天的贴身护卫们则在大目将军的带头下,以快于其他士兵的速度筑起黑色主帐,架好了帐内大床、交椅及一张矮桌。
宫啸天下了马,而他身边那名抬头挺胸一整天的小兵颓下肩,差点像滩泥一样地倒在地上。
“王,休息。”大目将军站在主帐门口,迎入宫啸天。
小兵跟着宫啸天走入主帐里,大目将军亦随之进入。
帐帘才放下,那名小兵便呈大字形地倒地不起。
“我快累死了……”小兵可怜兮兮地瞅着宫啸天。
“谁叫你跟来的!既然要扮小兵,活该你跟着走一路受教训。”宫啸天板着脸,健臂捞起装成小兵的林萌,把她摆到交床上。
“轻一点、轻一点!”林萌一躺下,顿感全身腰酸背痛,抓着宫啸天的手哇哇大叫着。
宫啸天这回没宠她,还不客气地拧了下她的腮帮子——
这个家伙为了要与他同行,竟将服侍他的小兵绑在书房,还偷了那人的行军令,穿了小兵的衣衫,混进军队里。
此回行军,因为风沙大,士兵皆用布巾蒙住口鼻,而她的身形又与十来岁的小兵相仿,一时之间竟没人识破她的伪装。
直到第一晚驻营时,宫啸天与她对上眼,这事才泄了底。
宫啸天气到当场掀桌,好好教训了她一顿。林萌的屁股被他的大掌打肿,整整三天都没法子坐下。
但是,宫啸天的怒气仍然没消,因为战事不长眼,任何人都可能有所死伤。
他可以忍受自己断臂、身残,却不想她有一丁点损伤。
“我果然老了,想我以前流浪天涯四处行乞,也没这么累过……”林萌搂着宫啸天的手臂说道,唉唉惨叫着。
“你当军队是你行乞的地方?你想赖想躺想睡都可以随便吗?”终于找到机会发飙的大目将军瞪着这个身为王妃,却从来没一点皇室气势的女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最好明天就给我滚回去,否则所有人都要倒大楣。”
“为什么女人上战场,就会倒楣?”林萌不服气地说道。
“以前的人都这么说,就是没错!”大目交割瞪了林萌。
“鬼扯!”林萌插腰,不服气地回吼道。“如果女人上战场就会倒楣,那么男人是女人生出来的,你们在战场上才要倒大楣。”
“你少诅咒我们!王,你如果再不把她赶走,我就要扭断她的脖子!”大目将军气得跳脚,大脸殷红得像要炸开来一样。
“明天一抵达高原那边,我会把她寄放在边境民家。”宫啸天冷然说道。
“不,我要跟你上战场!”林萌用力扯住他的手臂,但他完全不予理会。
“王太宠她了!会出事的!”大目将军气呼呼地转身离开。
“拜托,你哪宠我?”林萌朝着帐门吐舌头,义愤填膺地说道:“他都没看见你那天是怎么打我的!”
“如果依军法处置,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吗?”宫啸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双唇仍不悦地紧抿着。
林萌瘪着唇,搂着他的手臂,仍是一脸的固执打死不退。“就算没命,我也要跟在你身边。”
“我不是少不经事的王,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亲自领军出战。”宫啸天挑起她的下颚,看入她慌乱的眼眸里。
“但是,这是我第一次在你出征前作恶梦。”林萌想到那天梦里他碎成片片的模样,她往前一跃飞入他的怀里,牢牢地抱住他的腰,怎么样也不肯松手。“我不放心,我一定要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梦只是梦。”他好笑好气又好心疼地把下颚抵着她的发窝。
“不!”她作的恶梦经常都会成真。
林萌把脸进入他的颈子里,誓言似地说道:“生死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你这个傻子……”
五年前,还是太子的他微服出宫,在一处僻巷内遇到了当时十五岁、无父无母、领着一票他国乞丐行走江湖,逃跑轻功甚似了得的林萌。
林萌救了当时被恶贼下了迷丨药,差点被杀害的他。之后,不清楚他身份的她,便以救命恩人姿态跟他上了路。
一路上她爱笑爱闹、对他毫无惧色且对他十分仰慕,竟难得地让一年笑不到几回的他很是开心,于是不顾大目将军的反对,将她带回宫里。
三年后,他登基为王,她则是继续留在他的身边爱他腻他,把他当成唯一的亲人及此生最亲爱之人。而他自然也就由她宠他怜他,并同样将她当成唯一的亲人及此生最亲爱之人。
去年,他让她认了巨雷将军为义父,不顾母后的反对,在皇宫之外依照人民礼俗,在百姓的见证下,迎娶了这个平民皇后。
“别怕,我不会有事的。”宫啸天用下颚顶着她的头顶,环着这个只及他肩膀高度,娇小到可以钻进他的衣袍里,只专属于他,也只专心爱他的女子。
“这场战役平定后,咱们生个娃娃,可好?”他问,只想分散她的不安。
“好。”林萌抬头看他,眼里虽闪着水光,笑容却极灿烂。“生五个。”
宫啸天大笑出笑,低头咬住她的唇。“最好你有这个能耐。”
“是你怕自己体力不行吧……”她笑着回搂住他的劲子,回应着他的吻。
前方突传来一声巨响,整座帐篷轰然动摇了几下,马区嘶鸣及士兵的惊呼声也在同时响起。
宫啸天脸色一沉,搂起林萌,手持长剑飞步而出账门外。
只见前方烟雾弥漫,依稀可见前方多了一处凹陷的窟窿,而里头尽是士兵们的残骸。
林萌看着士兵们骨肉破碎的惨状,全身动弹不得。
因为在她梦里的宫啸天,就是被那样碎成片片的,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种事情发生!
宫啸天看着怀里脸色惨白,紧抓着他的手不放的林萌。他紧握了下她的手,便将她推到身后。
“巨雷!”宫啸天唤来巨雷,让他领军后退,避至安全处,再让士兵们挖出壕沟,莫让敌人再有机会前进。
等到一切布局完成后,宫啸天唤来负责观测远方的大目将军。
“方才发生何事?”宫啸天问道。
“前方来了几名黑衣人骑着快马,扔了些乌抹抹的东西过来,士兵们挡住了那包裹,然后几十人全都被炸得血肉模糊……”大目将军咆哮地大叫着。
“那是‘炸药’。”宫啸天说出那样东西的名字。
“不可能!‘炸药’不是千晨之外的东方国才有的新武器?”大目将军知道这东西,因为王曾经告诉过他们这东西的厉害之处。
“近来曾有异国舞伎及杂耍人物进出过母后皇宫内。”宫啸天身子晃动了下,脸色亦随之变得灰白。
“太可恶!这东西是拿来对付敌人的,他们居然拿来对付自己人!”林萌气到跳起来大叫。
“我们该如何再防?”巨雷将军从远方走来,大声问道。
“一颗‘炸药’价值一座城池,我想以他们财力最多也就是……”
“将军,又有黑衣人来袭。”前方士兵大叫。
“所有人捂住耳朵找掩护。”宫啸天大声说道。
再一声爆炸响起。
“啊!我的腿……”士兵的哀嚎在黄昏血红太阳里响彻云霄。
铁与血的味道被大风刮起,呛得众人腹间不停作呕,更别提所有的人耳朵都被一连两声的巨响轰到只能听得见隆隆嗡呜……
林萌揪着宫啸天的衣襟,目光却没法子从前方血肉模糊的景象中移开。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她不能让他的弟弟害死他。
“救下伤者,全员撤退。调回在前方勘查的精骑队回防,对方显然躲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让他们回来守在最前线,将功赎罪,不许再让任何人靠近。必要时,以牺牲最少人为目的……”宫啸天向巨雷将军说完话后,又转而对大目将军交代。“将我母后带来此地,让她给这些尸首赔罪,看看她儿子做的好事。”
“是。”大目将军立刻衔命而去。
就在宫啸天还在交代事情之际,林萌瞧见一名黑衣人从士兵的尸体下方爬出,以飞步朝他们朝前。
林萌一看,想也不想地便朝着黑衣人飞身而出。
“萌儿,回来!”宫啸天大吼出声。
林萌哪管得到他的叫唤,她脚程轻盈,几个跃步便追上黑衣人。
黑衣人武功原较她为高,但一来怀里攒着一个包裹,忌惮着她这么一扑上来,便连他都要送命,出手过招之间便忌惮了起来。
“你再过来,我炸死……”黑衣人看着小个儿给了他一个誓死如归的笑容,他脚步一乱。
“去死!”黑衣人抓起火药就要往宫啸天方向扔。
林萌整个人扑上黑衣人,将他身上的火药紧抱在胸口。
轰!
炸药在瞬间爆开!
再也没有黑衣人。
再也没有林萌。
只有满地残骸碎片了!
“萌儿!”
宫啸天大吼出声,挥开了左右拉住他的大目将军和巨雷将军,整个人冲到前方那炸出的窟窿来。
一只没被炸坏的小手搁在一片血肉里,几片衣料还在火焰里焚烧着。
宫啸天抓起那只小手——
那手还有温度。
他把小手贴在胸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残骸,努力地想知道萌儿的其他部分到哪里去了?
她脸上的笑容呢?她爱跳到他身上盘住他的娇小身子呢?
她爱捧着他的脸的小手,怎么只剩下这一只?
宫啸天双膝一软,高大身躯整个跪倒在血泊之间。
“为什么?”宫啸天问着她的手。
“大王,请节哀。”大目将军陪跪在他身边,不忍看他如此悲痛。
巨雷将军站在远处,满是风霜的脸庞,在瞬间老泪纵横。
宫啸天抬头,悲恸过度的脸庞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像具石雕般地定在原地。
他看向远方,双唇一启一合地说道:“我做明君,因为她喜欢听到百姓称赞我。我不在乎母后、弟弟是否把我当成仇敌,我只要有她在乎我便好……她怎么可以就这样弃我于不顾?”
巨雷将军掩面,不忍卒听。
“有敌军!”前方号鸣声狂乱大响。
宫啸天抬头,只看远方驰来一批军队,为首的正是他的弟弟宫倾天。
宫啸天握住她的手,从地上站起身来。
“我替你报仇,让他们全都给你陪葬。纵然我战死化为恶鬼,也要看着他为你的死受苦千年!”
宫啸天上了马,手握长剑击冲上前。
那一战,是流金国史上最惨烈的一役。
史书记载宫啸天在被炸药炸死之前,像噬血的魔,将任何接近他的敌军全都杀成身首异处、碎尸片片。尸块横亘在黄沙间,鲜血泥泞得甚至让马匹不敢前进。
而他的弟弟宫倾天虽找了东方国当成后应,却还是被宫啸天杀得片甲不留,最后甚至被制住,在火药爆炸声中与宫啸天一同身亡。
这一战之后,流金国皇室血脉荡然无存,太后成了疯人。
诸侯竞相争王,东方国则运来火药,利用所有人恐惧的心理,占领了流金国,流金国人民于是终身为奴,生生世世怨恨着宫倾天所造就的一切灾难……
第5章(1)
梦,醒了。
宫啸天睁开眼,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清。
他眨了几下眼,让残留在眼眶里的泪水流下脸庞。
这九十九年来,只有每个月的最后一日的午后,他才允许自己做梦进入梦城。没想到,林萌这么一现身,他连做梦都不能自主了。
好一会儿后,他才有力气拭去泪水,才有法子慢慢地从长榻上坐起身。
他看着几步外的那壶白酒瓶,想起方才捧着酒瓶而至的林萌,想着方才梦见的数百年前的往事。
他闭上眼沉重地喘着气,可脑中的记忆不放过他——
后来,所有人都死了。
他当时的杀敌方式是基于私怨的残忍,加上又发了恶愿,于是在死后变为阎王,任职一千一百年,承受铁浆之苦,直到他偿尽杀人之责、放下心中仇怨为止。
大目和巨雷都太忠诚,生死也誓言跟随着他。只是,原本该在死后被“天居”的灿然青光接引离开的林萌,却因为挂念着他,而在地府徘徊不去。
他寻着了她的魂魄,而她心甘情愿决定陪同他在地狱生活。即便留在地狱的代价便是她得为此受到终夜不得安眠、身如寒冰的苦;即便身为阎王的他受到的苦罚,则是夜饮铁浆一壶,他也都甘之如饴。
两人同在地府的这千年,是他最难忘的时间。
人在地府,只要一抬头,一看到林萌,看到她依然蹦蹦跳跳、像只小猴一样地在他身边跳来跳去,用她问话老是要连问两次的问法缠着他,问着他关于地狱里那些她不敢涉足的角落。
见她仍是无事人一样地赖着他,缠着要他想个法子好让那些受苦的鬼道早点超生,他便觉得夜饮铁浆的剧苦,就可以继续忍受。
因为她的求情,他开始建立地府的制度,让一时之间还不会转世投胎的游魂在地府任职鬼厮,多积善因好能早日清醒或是投胎。
为了让恶灵少受苦,他邀请“天居”有德者下来为他们祈福说法,只要恶灵们一个善念现前、懂得悔改,便可早些得到解脱……
一切只因为他的小萌儿看到解脱不了的恶灵,会于心不忍。
谁知道恶灵依旧是恶灵,但他的萌儿却因为一念之善,而早所有人一步离开了。
她“离开”之后,他开始更加疯狂地投入科技发明——这件事,一开始也是她不想他无聊而鼓励他去尝试而做起来的东西。
只是在她离开之后,他因为埋首苦研,技术开始突飞猛进。所有新式机器及程式全都是由他所设计——机器人没有情绪,没有受苦的问题,可以成功地执行任务。而就算没有法力的临时雇员,也可以利用他设计的程式在最快时间内进入状况。
如果小萌还记得一切,她会为他感到骄傲的。
但,他不想她知道了!
若她现在忆起以往的一切,她既已是人,跟不了他上天,那些记忆只会让她更难受。
他,不要她吃苦。
纵然她在百年前抛下他一人,还是让他难以释怀,但他哪有法子真的怨她呢?
宫啸天闭上眼,脑子里挥不去的全是她的笑容。
“王,我可以进来吗?可以吗?”门上对讲机传来林萌的叫唤。
她,来了。
宫啸天蓦地从榻间一跃下身,欣喜地一步向前。
可就这一步的时间,他脸上的喜色便消失无踪了。因为他突然想起“现在”不是“从前”。
她现在是他的“鬼侍”兼“特使”,是要来叫他到转换室,准备到人间度化的事宜吧。
“可以进来吗?可以吗?你没事吧?”
怎么她投胎转世了,还是这么没耐性呢?好似连问两次,她就可以快点得到答案一样。宫啸天的唇角微微上扬着。
“啊!我忘了刷条码,明明是地府,干么搞这些高科技啊……”
宫啸天听着她的叨叨碎念,想起这千年来,因为怕她看到他饮铁浆的苦,因此在喝完铁浆之后,房门便会自动封印一个时辰。否则,他的大门从来都是对她开放的。
黑色大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一时分心的林萌被裙摆绊了一跤,像只被扔出去的小鸟一样地笔直往前冲。
宫啸天一个箭步上前接住林萌。
她的鼻梁重重撞到他的胸膛,痛得她泪眼汪汪。
“痛痛痛!痛得要死……”她捂着鼻子,瘪着嘴,可怜兮兮地说道。
“怎么了?”宫啸天拉下她的手,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一番。
“怎么都当鬼了,撞到人还是这么痛啊?”林萌瘪着嘴,巴掌小脸因为忍痛而胀得红通通的。
“身体细胞会累积记忆,你还没忘记当人的感觉。”宫啸天低头揉着她发红的鼻尖,明知她没事,还是仔细检查了一下。“好了,没事了!”
林萌眨着眼,这才意识到两人离得实在有够近的,近到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呼吸——如果阎王也有呼吸的话。
她这人神经虽然大条,但是别人对她好不好,她不可能感觉不到。宫啸天对她的态度,虽然有些忽冷忽热,不过,他对她还算关心,这总没错吧。
“做事不要老是这么莽莽撞撞。”他扶正她的身子,后退一步。
“你怎么知道我老是莽莽撞撞?”林萌睁大眼,露出贝齿嘻嘻一笑。
宫啸天看着今日长发披散在身后,露出那张他已熟悉百千年的脸庞——
带着古灵精怪笑容的精致脸蛋,眼珠较一般人浅色的清润水眸,唇线两端往上微翘,不笑时也像在笑的樱唇。
“喔——”林萌用手肘撞他一下,贝齿咬着唇窃笑,一副抓到他小辫子的模样。“我知道了,其实你偷看过我生前的档案,所以才知道我的个性,对不对?对不对?”
他没接话,目光只锁在她脸上。
林萌被他的眼眸盯住,她只觉得心头像有无数小虫在做马拉松比赛。
“那个,我是不怎么清楚你们地狱这边的规矩啦,但是,在我们那里,如果一个男人这样看一个女人,我们就会以为你那个那个……”林萌皱皱鼻子,抓抓腮帮子,绞了绞手指,感觉耳朵开始发热。
“以为什么?”他问道,只为贪看她羞红脸的表情。
她睁大眼,巴掌小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红到她想跟自己翻脸。
“你那样看我,我会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啦!”林萌双手插腰,强迫自己大声地说道。
我是啊!宫啸天在心里呐喊着,肩臂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着。
“不……”不能再重蹈覆辙。他闭上眼,不看她亮晶晶的眼。
“表情干么那么沉重啊!我当然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地狱又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而且你心里有着另一个女人,对吧?对吧?”林萌嘴里这样说,可目光就是舍不得从他脸上移开。
那么性格的剑眉、那么让人无法忽视的挺鼻、那么好看的方唇、那么英武的轮廓,还有——藏在浓密睫毛下那一对像是藏了无数心事、封印了许多感情的眼眸。
林萌捂着胸口,光是这样想就觉得自己罗曼蒂克地感伤了起来。她揪着眉,直瞅着他,直到他那对会让她忧郁的眼睛再度与她四目相望。
林萌心跳加速,连忙后退两步。
“那个……反正……总之……我知道你对我没意思……”然后,他们刚才还说了什么?她皱着眉,用力回想着。“还有……还有……你如果想知道我的什么事,下次不用偷偷摸摸再查档,有什么疑问直接问我就好了。”
“我是王,我若要查看地府里的任何档案,何须偷偷摸摸?”宫啸天挑眉问道。
“也是喔。”林萌傻笑地拍拍他的手臂,一脸灿笑地仰望着他。
“好了,你找我何事?”他明知故问地问道。
“天啊地啊,我竟然忘了!”林萌敲了下头,原地团团乱转了三圈之后,抓着他的手就往门口冲。“惨了,我们要迟到了!我忘了巨雷鬼王叫我来找你,说是要到转换室去准备前往人间的事项。快快快,不能耽搁时辰啊!”
宫啸天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跟着她一路在黑冰般的地板上狂奔着。
“你不怕鬼王?”宫啸天问道。
“干么要怕?巨雷鬼王人很好,很有爸爸的感觉。那个大目鬼王就比较不好相处,每次看到我,就要吹胡子瞪眼睛的。”林萌边跑边喘边回头看着他说道:“不过,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你也不怕我?”他看着她飞扬在身后的长发。
“干么要怕?”她突然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你又不是现什么恶鬼相还是尸骨不全的样子给我看……啊!”
她拉住他的手臂,着急地盯着他的眼。“你昨晚喝了那个毒……没事吧?”宫啸天胸口一窒,心湖翻天覆地了起来。有时,他真气自己这么在乎她,她的一个眼神便可以动摇他所有的坚定意志。
“我没事。昨晚我是开玩笑的……”他紧抿了一下唇,佯装无事地说道:“那是对我修行有益的药,只是对我是药,对别人则是毒。所以,才希望你小心。”
“厚!”林萌翻了个白眼,一掌拍向他的手臂。“害我昨天被你吓到失眠!想说你都当到阎王了,还要喝毒药,苦成这样,这地狱果然不是一般人待得住的地方……啊!快走快走!”
她拉起他的手又往前狂奔。
他站在原地不动,伸手将她往后一拉。
她落入他的怀里,回头催促着他。“快跑啊!不然,我考绩被打差,拿不到狱币,就买不到……”
宫啸天用双臂环住她,她娇小身子挨着他,他全身兴奋得像要爆炸似地。
“干嘛抱着我?”林萌仰头看他,觉得他至少多她二十公分。
“因为我们有更快的方法可以抵达。”
下一秒,林萌眼前一黑。
再一秒,林萌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转换室里,巨雷鬼王、大目鬼王和胡黎南,全都睁大眼看着他们。
宫啸天不知何故地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林萌睁大眼,说不出话,只能对着宫啸天竖起大拇指,说了一声:“酷。”
宫啸天一语不发,背身叫出今天要度化的名单,但那张向来刚正肃然的脸庞,却已不知不觉地扬起了唇角。
第5章(2)
从地狱转换到人间的当下,林萌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生活在地狱里的时间感太模糊,模糊到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多久。只觉得此时人间夜晚的霓虹亮得让她想眯眼,车水马龙的轰隆声则让已经习惯安静的她,不自觉地挨向身边的人。
“不习惯吗?”宫啸天问道。
“应该是我还不习惯被当成空气吧。”她故意朝一名模特儿般的美女扮了个鬼脸,美女视而不见地继续往前走。
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没人看得见他们。宫啸天说过,除非他对那人解了眼禁,否则一般人是看不到他们的。
“为什么还有一些‘鬼’没有到地府报到?”林萌指着路上几抹模模糊糊的游魂。
“这些鬼的魂魄未全,视力不好,甚至连死亡白光都感应不到,自然没法子抵达地府。”宫啸天以一种看过近千年亡者的漠然看着那些游魂。“他们现在连自己人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为什么连死了还要这么惨?”
“一切境界都是自己造就的。”他看着她拧起的双眉,想起了她每次离开的因缘。“若是那些鬼魂结了善缘,或者拥有好心,遇到再困难的境界,都会有机会解决的。”
“就像我们这次选中的对象‘吉力’,因为替妹妹报仇,已经杀了一个人,还要再杀第二个。但因为昨天起了一念之善,扶了个眼盲的先生过马路,所以我们今天……惨了!”林萌跳了起来,拉着宫啸天的手一步向前,左右张望了起来。“吉力呢?吉力呢?我们刚才穿越的时候,电脑定位还显示他在那间面摊点前……”
林萌踮起脚尖,脖子伸得长长的。
“你总是这样随便拉别人的手?”宫啸天问道。
“我没有随便拉人家……”林萌莫名其妙地看向手,才发现自己真的又拉住他的手。“对喔,为什么我就是会一直拉着你?为什么?”
林萌皱着眉要松手,但宫啸天没放,只是突然加快脚步,领着她往前走。
“我看到吉力了,他在面店旁边的巷子里。”他说。
黑道杀手“吉力”的妹妹,几年前因为被卷入几名未成年的男人酒后争吵中,不幸被他们失手杀死。几名年轻男人家里财大势大,请了大批律师、加上未成年,竟在今年便出了狱。
吉力誓言替妹妹报仇。昨天杀了一个,今晚打算再杀一个——
在他们所属的这个世界里,这个时段会有七十七件凶杀案发生。他们选择了吉力为度化对象,只因为吉力在犯下第一起凶案之后,还有良心,还知道会害怕,不安与犹豫。
当宫啸天领着林萌走进暗巷内时,吉力正蹲在水沟边,手里抓着一瓶啤酒,脸上哭得涕泪纵横。
“哥哥喝完这瓶就去替你报仇,你等着!”吉力边哭边仰头喝酒。
“人都死了!你给她报仇,她也不知道啊。”林萌双手插腰,大声地说道。当然,吉力没听见。
“去吧。”宫啸天将林萌推到吉力面前。
“你为什么不现身?为什么?”林萌睁大眼,又抓住他的手。
“他看到男子会起防备。”宫啸天低头在她的手心写下咒语。“以此咒护你平安,若他碰了你一根寒毛,他会遭到电击般的苦。”
宫啸天伸手在吉力眼皮上一挥。
“你是谁!”吉力抬头看到她,立刻从腰里抽出弹簧刀。
“我是……我是你妹妹的朋友。”林萌吓得往后一跳,急忙说出她之前已准备好的说词。
“我没见过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我没看见?”吉力瞪着铜铃大眼,直逼问她。
林萌咽了口口水,往宫啸天的方向退了一步。
“怕什么?他杀不死你的。”宫啸天倚在墙上,静静凝望着她。
“也对喔。”林萌朝着宫啸天一笑。
“你说什么‘也对喔’!你笑什么?你来做什么?”吉力再逼前一步,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了,眼神也更防备了。
“我来是因为你妹妹托梦给我。”林萌大声说出她在心中模拟过的想法。
吉力的身体重重一震,目光有片刻的呆滞。“我……我妹妹说什么?”
“你妹妹叫你不要再做傻事了!她说,就算你杀了一百个人,她也回不来了。”林萌努力使出最权威的语气说道。
宫啸天看着她正经的脸庞,在心里暗抽了一口气。
理智上,他知道林萌的话没错,但是她的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吗?认为他为她杀尽皇族余孽、为她许下恶愿、为她甘愿受千百万苦,都是做傻事?
宫啸天黑眸一凛而为寒夜里的冰,定定瞪着她,想瞧出她的真实想法。
“你骗人!我妹妹知道我是为了她报仇!那几个人杀死了她,我杀死他们是应该的!”吉力刀光亮晃晃地往她的方向挥来。
“别碰我啊!”林萌尖叫着往后一跳,明知道眼前横眉竖目的家伙杀不死她,但她还是会怕啊。
她回头看向宫啸天求助——
谁知道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她浑身打了寒颤。宫啸天看起来就像个能让地狱结冰的阎王,林萌决定面对吉力还比较安全一点。
“他们杀死我妹妹!关个两年又出来,这哪里公平?你说啊!”吉力胀成猪肝色的脸直逼到她面前。
“他们的罪一定会被审判,只是会在你看不到的另一个世界。”她紧握着拳头,尽量让声音平静。
“不!我要亲眼看着他们受罪!”吉力说道。
“你杀了他们,看着他们受罪了,但是,你妹妹很担心你会有报应。她担心你,担心到没法子去投胎,你知不知道啊!”林萌双手插腰,嗓门也越提越高。
“她担心我……还没去投胎……”吉力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林萌红着眼眶蹲到吉力身边,好像她就是他的妹妹一样。
“她看着你痛苦,她怎么可能好过。”林萌轻声说道,不知何故却流下了两行泪。“她就是不愿意你因为她而去伤害任何一个人,所以才放不下、离不开……”
宫啸天看着她认真的眼,他像失去力气般地靠在墙上。原来这就是她真正的心情?
她陪他待在地府只是为了陪伴他,但她没告诉过他关于她的痛,因为她知道他的痛苦已经超载了。
“她死了,我很痛苦。”吉力像个孩子一样地放声大哭着。
林萌想拍拍他的肩膀,却在手掌即将靠近的时候,听见嘶嘶的电流声,吓得她连忙将手背到身后。
“妹妹啊,你知道哥哥有多难过吗……”吉力喃喃地说道。
“那些被你杀的人,他们的家人不也一样痛苦吗?”林萌脱口说道。
宫啸天望着她,握紧拳头想起当年那些与他有着血缘的近亲或远亲,早已想不起那些容颜,但他可以想像得到他们家人的苦。
那些人企图造反、企图以私欲凌驾于众人福祉之上。但他在出手杀敌的当下,若是真为天下苍生着想,就该让那些人痛快死去,那么他便会无罪——因为他的心坦荡荡。
可那些人杀了他的小萌儿,他震怒、他悲痛至极,所以若他不折磨他们,不看着他们苦极至死,他不能善罢干休。
那时的他——是魔。
宫啸天越想越多,便越觉得有人拿锹挖掘他的心。他紧握成拳,突然间解开了那些困扰了他近千年的结。
“我问你,我妹妹还说了什么?”吉力问道。
林萌皱起眉,脸上此时只是一片端正神色。“她要你好好保重,好好做人,下辈子再当你妹妹之类的。”
“林萌,十分钟快到了。”宫啸天看着她开始变得模糊的右臂。
“天啊,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林萌抬头看向宫啸天,转身就往他的方向跑。
幸好,宫啸天现在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
“你要去哪里?”吉力紧跟在她身后。
“我要回去了,你记住你妹妹跟你说的话!”她回头说道。
“你要去哪里?你要去跟警察说我杀了人,对不对?”吉力冲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路。
“我没有要报警。”林萌冲进宫啸天怀里,感觉她的身子开始变轻。
宫啸天抱住她,即使知道吉力伤不了她,还是将她护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