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还长着同样一张生气盎然的巴掌小脸,怎么还是这么一对灵动活泼的珠玉眸子,分明就是要来让他牵肠挂肚、打乱他的修行!
“你怎么会来这里?”宫啸天凛声问道。
林萌被盯得头皮发麻,咬了下唇说道:“因为我死了啊。”他干么突然一脸凶神恶煞,她又不认识他!
胡黎南很快地看了阎王一眼,确定他不会用闪雷劈得人吱吱叫之后,陪着笑脸说道:“她已经签了合约,准备留在这里工作,现在就等您这里点头了。”
“你……签了合约?”宫啸天嘎声说道,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你的表情干么那么奇怪?合约有什么问题吗?对喔,我都还没问细节啊。”林萌一看阎王神情不对,马上警觉地一迭声问道:“签了合约有什么好处?‘鬼厮’有薪水可以领吗?要存多少钱才可以买到刚才巨雷鬼王的那副翅膀?可以回家探视亲人吗?几天休假一次?工作时间多久?鬼也有鬼权吧……”
叫她离开!他承受不了再一次的分离了!宫啸天看着她,心和脑子全都做出这样的命令,但他咬紧牙根,竟是没法子开口。
“我等一下再把员工手册拿给你看,重点是——”胡黎南打断她的话,急忙说道。
“你想不想留在这里?”宫啸天说完,狠狠咬住牙关,只差没把下鄂给咬断。
“我考虑一下。”林萌看了阎王一眼,觉得他板着臭脸问这种话,实在很没诚意。
“你已经签名了,不可以反悔了。”胡黎南被阎王一瞪,闭嘴一秒后又开口说道:“我们这里福利好、赚的钱都花不完,于此行善还可以累积来世善报,还有来自‘天居’的有德之人担地驻府心理医生……”
“好,我留下。”林萌耸肩,嘻嘻一笑地露出白牙。
宫啸天知道他该命令她离开,知道这是场魔考,但他惊恐地看见自己——
朝她伸出手。
“快点,阎王要帮你做地府工作认证了。”胡黎南抓过她的手摆到阎王掌中。
林萌感觉到一股暖意从阎王手掌流入她的手臂里,她虚无的四肢于是开始有了重量,飘在半空中的身子开始降到地上。
她惊喜地瞪着自己渐渐清晰的身影,觉得这一切真是太神奇了!搞不好她下辈子再投胎,还可以写本地狱游记登上畅销排行榜。
“忍着。”宫啸天黑眸锁住她的眼,蓦地扣住她的手腕。
“啥?”她傻傻地低头一看。
他的长指在她手臂上割出一道血口。
“很痛很痛!”林萌惨叫出声,死命想抽回手,阎王的掌心却像冰一样地覆在她的伤口上。
她的伤口消失不见,手臂上却多了一组条码。
“这是什么?”她摸着那道像是天生就长在她手臂上的条码。
“地府员工编码。”宫啸天内心不理智地嘶吼着,但他百年的修为却让他仍维持着漠然神情。
“酷。”她菱形小嘴一弯,水眸迸出笑意。
宫啸天闭眼,不再瞧她——
够了!不该再被风吹草动迷了心,因缘本自生灭,既然已灭,就不该再招来牵扯的……
“恭喜你成为地府的正式员工。”胡黎南扑到她身边,在她身边团团绕着。
林萌一笑,拍拍胡黎南的肩膀。“多多指教啦!”
“把她送到离我最远的殿房工作。”宫啸天背过身说道。
林萌看向阎王,面对这么公开的讨厌,巴掌小脸蓦地一皱。
“我会努力工作的!”她大声地说道。
“我只希望你快点离开!”
宫啸天言毕,在瞬间消失,留下嘟着嘴的林萌和兴冲冲地领着她准备在地府展开新生活的胡黎南。
就这样,手上多了一道员工条码的林萌,开始了她的地府员工生涯。
第一个星期是林萌的“鬼厮”职前训练日,胡黎南自愿成为她的辅导员,带她熟悉地府及地狱的一切。
一个星期之后,地府人力处会根据林萌测验结果及地府各处的人力需要,替她分配工作。
对林萌来说,在哪里工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满希望可以再看到阎王,虽然他对她实在超不友善,但她贪好美色,想多看两眼,也不算违法吧。
“所以,我们所在之处是为地府,是依照死者生前功过,判断他们上天或下地狱或再度为人的场所。”坐在会议室里的林萌,看着手上的笔记本,重复了一次胡黎南刚才说的一切。“地府下方则是地狱,依照大小类型不同,分为五百座,恶灵依其罪业轻重而分送到不同的地狱接受惩罚。”
“没错,我们继续喔。”胡黎南把手里的播放棒往前一指,电影银幕般大小的液晶萤幕秀出下一段课程重点——
大善或大恶之人,不需审判,一旦死亡便会直接升或下地,九成九的众生,则需经过地府。尚在等待因缘受生者,便暂时留于地府……
林萌睁着一对黑溜溜眼珠,举手大声问道:“喂,你不觉得用科技产品来说明这种科学没法子解释的现象,感觉很诡异吗?不觉得吗?”
“我也可以用法术直接把法令施到你的脑子里,但是施法也是要消耗力气的,既然有现成的科技产品可以使用,干么费事?”胡黎南溜到她旁边坐下,因为他还是比较喜欢闲聊,而非上课。
“是啊!既然地府里头的一切都采用最先进的科技,那干么还要穿着这样一身绑手绑脚的古装戏服?”林萌扁了下嘴,哇哇大叫地扯着身上的古香色古装。“我不反对在冷得像冰的地狱里穿三层衣服,但是袖子宽得可以去演戏,裙子长得可以让我每分钟跌倒一次,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
“唉呀,府有府规嘛。阎王就是来自这个年代,他穿着这个时期的衣服最自在,所有人自然就顺从他,衣服乃身外之物,有什么好计较的。你怕跌倒就走慢一点吧,又没人赶你,而且……”胡黎南凑近她,满脸笑意地说道:“你很适合这种衣服喔!看起来气质很好,就像王妃一样。”
“王妃个大头鬼啦!”林萌双手插腰,精致五官皱成一团,一脸不置信地看着他。“我刚才跌个狗吃屎时,你笑到差点掀了天花板。”
胡黎南格格笑倒在她身边。
林萌支肘托腮看着周遭古色古香的木雕书柜、贵妃躺椅及他们所坐的梨木长榻。“对啦!地府里全部都是木制建筑,连住所都是长榻矮几,害得我差点都以为自己在演电影。”
“住久了就习惯了。”
“对啦!刚来的时候,觉得地府里的建筑都像用水墨画出来的一样,乱不真实的。”现在看久了,也就习惯了。“对了,你在这里住多久?几岁了?”
林萌好奇地看着这个外貌也不过二十几岁的美少男。
“问人家的年龄很不礼貌。”胡黎南嘟了下唇。
“那你整天巴在人家身上就叫有礼貌喔?”林萌嘟了下唇,伸手去推这个硬是要坐在她脚边的美少男。
说也奇怪,她对情啊爱啊这些事不开窍,所以她对胡黎南不动心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她和他相处时很自然,三不五时也会想摸摸他的头,像安抚小动物一样。
胡黎南勉强坐到她身边,嘟囔着说道:“老习惯改不了嘛。”
“我们才认识几天,哪来的老习惯?”林萌哈哈大笑,水眸眯成一线。
胡黎南咽了咽口水,连忙说道:“我……我从你死前就和你一见如故啊。”
“也对啦。”林萌咧嘴一笑。“对了,住在我隔壁的‘鬼厮’李法要我问你,人间、地狱的时间和你们常说的‘天居’有什么不同?”
“人间一日和地狱一日是同样的。只是人一生才死一次,地狱里一天千死千生,又万死万生。而‘天居’就不同了,那是有大修为的好心人才能上去的地方。天居一日、人间百年。”
“妈啊,这样会不会差太多啊?”林萌不能置信地睁大乌溜溜眼眸。
胡黎南又赖回她身边。“时间的感觉是依照人的感知而定的,快乐就过得快一点,痛苦就过得久一点。”
“那你在地狱待多少年了?”
“快一千年啦。”胡黎南说道。
“妈啊,你是个老妖怪喔!”林萌跳下长榻,指着他哇哇大叫。
“才不是!”胡黎南气呼呼地打她,气到在原地蹦蹦跳。
“老妖怪!”林萌大笑在严肃的古式家具里跳来跳去,好让胡黎南打不到她,完全没想到她此时的一举一动,都正在阎王宫啸天的注视之下……
第2章(2)
此时,宫啸天正坐于私从书斋的黑檀大椅里,阳刚脸孔定定看着前方的墙上萤幕——
他听着她银铃笑声、看着她那张一笑就会眯成一直线的水眸,看着她又闪又躲又闹又跳地和胡黎南追逐,时间界线竟在眼前心底模糊了起来。
有些事,过了多久也没改变,这两人还是爱打打闹闹。宫啸天眼里的肃冷褪去,刚毅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九十九年前,小萌儿被天人带离地府到“天居”享有三百年无忧天寿。
“天居”一日,人间、地府百年。
可她离开的九十九年,甚至还不到“天居”一日!她怎么会只在“天居”停留那么短的时间?况且,她怎么会这么快又重新为人?她应该在“天居”有几百年的天寿啊!
眼前的她,仍是芳华正盛的二十岁。而他走过千年,“应该”比她明白哪些该放下。宫啸天从她的影像上别开眼,剑眉之间拧出一道深深皱纹。
他招来胡黎南质问过,知道林萌会留在地府当差,会识得胡黎南全都是因为先前负责生死簿册的胡黎南一看到她的名字,便牺牲了三百年修行,只为了上去探探她,存心要她返来地府一回。
宫啸天闭上眼,想用念力找出她的因缘,但脑海中乌漆一片的景象,让他再次确定,他可以看透地府里任何一人的因缘,但还是无法知道与己身有关的点滴。
于是,目光不由自主地再往墙上屏幕望去——
林萌又坐回了长桌前听课,她托着腮,樱桃小唇的唇线两端往上微翘,不笑时也像在笑。
宫啸天只是盯着,一瞬不瞬地盯着。
“王。”门外传来一声叫唤。
宫啸天惊跳了一下,很快地将眼前萤幕放大的影像,恢复为地府十处办公地点的正常影像。
他在隐藏什么?他想骗谁呢?最骗不过的人,就是自己。
就算她当初的乍然离去让他心碎,他也从没忘记过他的小萌儿!
宫啸天双颊一僵,对着铜门点了点头。
“进来吧。”他说。
长着一对铜铃大眼、蓄着一脸络肋胡子的大目鬼王,穿门而过,单膝落地行礼。
“起身吧。有事?”宫啸天问道。
这百年来轮到负责文书工作的大目鬼王,着急地盯着他问:“您上调至‘天居’的申请书,今天应该要送出去,可至今还没有您送出申请的纪录。”
“我会送出的。”宫啸天看着桌上那张薄如蝉翼的申请书。
大目鬼王看着墙上萤幕,目光盯住了萤幕最下角正在仰头大笑的林萌,他血盆大口一张,咆哮出声。“你不要再因为儿女私情而延误申请,她害得你还不够吗?”
“没人害我,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选择。”宫啸天黑色长袍一扬,转身绕过一谇水绿色琉璃屏风。
他推开后头一扇窗,看着外头的庭院——
说是庭院,也不过就是人工造景的庭园流水,人工的蓝天、栩栩如生的假花假草、一泉曲池,还有虫鱼鸟兽及鸳鸯的幻象,全都是假的。
地府里没有生机!
“什么没人害你!那年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何须忍受这一切苦!”大目鬼王想着这一千多年来王所受之苦,忿忿地擦去泪水。
宫啸天回头看着大目鬼王,气宇轩昂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大目,我当初发愿来此地狱,你们全都誓死跟随。你怨过我吗?”他问。
“当然没有!你是我主子,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怎么可能怨你!”大目鬼王激动地说道。
“我也是一样,不怨。”宫啸天说道。
大目鬼王看着眼前与千年前我着同样刚毅的脸庞,却早已不复当年高声宣战、不可一世骄然气势的宫啸天。
“你不怨,我怨!如果让我知道是谁把她带来这里,我肯定让他死得很难过!”大目鬼王私下清查过林萌死前纪录,却怎么样都找不到林萌身边有任何与地府相关人士,气得差点没吼翻屋顶。
“如果连你都清查不到,代表有个能力在你之上的人,封印了林萌的生前回忆。”宫啸天淡淡地说道,因为封印的人正是他。
他不想大家责骂胡黎南的冲动行事,毕竟胡黎南是出于一片好心,想让他了无遗憾地离开……
“那个胡黎南法力虽然不在我之上,但一看到她就贴了过去,这事铁定与他脱不了干系。”大目鬼王大吼地说道。
“不用查了。”宫啸天看他气到满脸通红,上前拍拍他的肩。“有心去追查这种事,不如去看看你这个月度化了多少无间地狱里的恶灵。”
“那些罪恶深重、生前害人无数的鬼家伙,一日之间千死千生,受诸剧苦,却还是不知悔改,几百年可能才能度化一个。这种苦差事谁做得来!”
“所以,你输给巨雷鬼王输得心服口服了吗?他过去百年度化了三人。”
“谁说我服了!我怎么可能输给那个闷葫芦,他也不过多度化我两个人而已!我马上就去地狱里看看还有哪些家伙是可以救的。”大目鬼王咚咚咚地大步走开,整个房间亦随之震动着。
“等等!”大目鬼王走到门边,又突然回头。“你不要想顾左右而言他,不让我去追查是谁把那女人弄到这里,也不寄出申请书……”
“我不会因为她的到来,而有任何改变。”
宫啸天伸出手掌,桌上的申请书飞落到他手中。
大目鬼王瞪大眼,看着宫啸天用指尖在申请书上签下刚硬得能透纸背的字迹。
宫啸天将申请书封摺,申请书在瞬间消失不见。
他胸口一震,感觉五脏六腑被人在瞬间抽伫。他紧握拳头,忍着那莫名的痛,知道一切不可能再有任何改变。
“做得好!”大目鬼王在一旁大声叫好,用力擦着欣慰的泪水。“我等了这千百年,盼的就是这一刻,你早就应该离开这里……”
“来到这里,也是我的压力造就的。”宫啸天说道。
“我不喜欢听、也不懂你那一套什么心甘情愿的牺牲。总之,你要离开了,再也不会跟那个女人有任何关连。我痛快了,这样就够了!”大目鬼王放声大笑着离开房间。
宫啸天看向墙上萤幕,萤幕随着他的意志再度将林萌影像放大到整面墙——
“还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如果没有,我们要开始进入地狱员工守则的课程。”胡黎南趴在林萌腿上,懒洋洋地问道。
“我有问题!”林萌精神奕奕地举手,水眸睁得圆圆的。“你们家的阎王看起来不喜欢我,这样会不会影响我的考绩?”
“你喜欢我们家阎王吗?”胡黎南跳起身,跟她一样把眼睛睁得圆圆的。
“喜欢啊,不然干么问!他就是我的菜啊!如果他活在现代当明星,我一定把他的海报贴在墙上,一天盯他二十四小时。”林萌小脸迸出光采,笑咪咪地说道。“快点告诉我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我只喜欢你!宫啸天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飞到萤幕前,他的大掌停在她的脸庞上,额头抵着她冰凉的额头,听她在那头吱吱喳喳地说着对他的喜欢。
他痛苦地弯身喘息着,过去千年的相恋缠绵全在脑中一闪而过。
他还没受够为一个人牵肠挂肚的苦吗?如果不是因为执着,他与她都不该受这千年的苦。
她离开的这些年里,他每晚都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再动心起念,偏偏才看到她活活泼泼地站在他面前,他就把什么苦全都忘了,只能任由欲望巨石再度将他打落深渊。
不该如此的!
他与她的故事结局,早该在她离开地府的那一刻起就该终结了。他甚至连每月最后一日午时后,总要沉浸在自己“梦城”里的坏习惯都该改去的。
毕竟,他很快就离开地府了,而已经忘记一切的她,也不该再忆起一切的……
宫啸天闭上眼,大掌一挥——
荧幕顿时一黑。
第3章(1)
通过一周职前讲习的林萌,开始正式上工。
只是,林萌才实习一周,就已经动过一百次想离职的念头。
因为地府所管辖的地狱真的——
有够恐怖!
林萌被分派到大目鬼王底下的地狱众鬼记录区,负责将恶灵们受苦情况及他们的脑波意识逐一转档为文字,并确定没有任务缺失。
“我不想活了!”林萌砰地一声倒在电脑前,漂亮眼眸像十天没浇水的花,生气尽失。“更惨的是,我已经死了!”
林萌哀鸣一声。
“忍着忍着,习惯就好了。”胡黎南挨在她身边,跳着奇怪的舞试图想取悦她。
“我怎么可能会习惯!我活着时就不敢看恐怖片,死了却还要天天看!”林萌眯着眼,很快地又瞄了一眼——
恐——怖——啊——
现实上演的地狱酷刑远比电影院所能想像的来得血淋淋十倍不止。
每次当地狱里的鬼卒们拿起跟人一样高的铁叉把鬼摔到刀床上、油锅里,或者唤来铁鹰将鬼魄衔入满是噬人怪兽的巨海里时,她都吓到想哭。
虽然受苦的不是她,但是面对着那些被折磨的鬼众们,她其实很想作弊,直接在档案上写着“已悔改”,好让他们不再受苦。
但是,她下不了手篡改的原因,是因为她所负责这台电脑中左边记录着恶鬼生前所做之恶事,右边则是恶鬼如今的悔改指数。
而这些在地狱里一日内千死千生的鬼魄们,竟没有一人有悔改之意。
林萌发誓要不是每天地府朝会时,她还可以远远看到养眼的阎王好安抚心灵,支撑她再多待个几天,她真的对鬼性很失望啊……
“人……不……是鬼……不,他们没当鬼之前,怎么会做出那么多可怕的事?”她趴在桌上喃喃自语,手掌不自觉地抚着又趴到她腿上的胡黎南。
“人就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啊!累积一点点小错觉得没什么,等到小罪做得多了,就会觉得做大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胡黎南眯着眼,一脸享受地低呜一声。
“你快点完成‘水地狱’的这份档案,我们好去百宝苑玩,你不是想去看看翅膀要卖多少……”
胡黎南声未落地,大目鬼王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后方。
“吓死人!”林萌惊跳起身,一手捂住胸口。
“你本来就已经死了。”大目鬼王冷哼一声。
“一点幽默感都没有。”林萌也哼一声,双手插腰。
“我管你幽默感是什么东西!”大目鬼王咆哮一声,胡黎南吓得躲到林萌身后。“就只会玩、只会偷懒!地府养你们,不如多生产几台机器人……”
“你少冤枉人,我才没偷懒!我跟外头那些巡边的无脸机器人,还有地府入口的帅哥机器人一样勤奋努力。”林萌把胡黎南往身后一推,知道他挺怕这个大目鬼王。“你的休息时间结束了,还不快走……”
胡黎南用头蹭蹭她的掌心,一溜烟地离开。
“你还敢狡辩!如果不是偷懒,你趴在桌上做什么!”
“我趴在那边是因为恻隐之心!‘于心不忍’四个字,你知不知道怎么写啊!”林萌黑盈盈眼珠子瞪着他的虎背熊腰,一点怯意都没有,“地府里全是你们这些旁观别人痛苦的人……”
“这些家伙一日千死千生,你于心不忍,那荧幕上这个家伙当初把受害者一块块肢解时,把内脏当下酒菜时,谁来同情那些……”
“停。”林萌捂着嘴,突然觉得想吐。她生前原本就对吃肉兴趣缺缺,更别提什么内脏。
“忍不下去,那就辞职啊!这里不是你这种家伙该来的地方。”大目鬼王臭着脸踢了她的椅子。
“踢什么!我不会辞职,我会做好我工作!”林萌双手插腰,美眸圆睁地瞪着大目鬼王。她这人的个性别扭,硬是要叫她辞职,她就偏偏不要!
“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大目鬼王走到林萌面前,她后退一步,免得被他那双跟她的脸一样大的脚给踩到。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为了要留在这里所受的苦!你不过就是个不活不死的……”大目鬼王胀红着脸,硬生生地打停了话。
“鬼厮”其实是人间昏迷未死之人,所以魂神才会不需轮回,且能无病无痛地任职于除非愿受苦或奉命赎罪才能待住的地府。
然而,王所制定的狱法里有明文规定,不许向“鬼厮”提起他们的“人身,”免得“鬼厮”惊恐错乱。所以,他只能闭嘴。
林萌捂起被吼痛的耳朵,不顾一切地大声回吼道:“反正,你不要再大叫了,我看你模样都很正常,哪里有半点受苦的样子。”
“你懂个屁!我告诉你老子在这里……”
“吵够了吗?”一道毫无情绪的冷然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萌一回身,果然看见穿着黑色长袍,有如王者降临的宫啸天正站在那里。
她胸口的胎记乍然一热,樱唇却早已忍不住上扬,黠眸发亮地看着他好看却没有一丝人性的面容。
她完全没有法子移开视线,只能像个小影迷一样紧盯着他不放——较之一般靠近的眉眼距离看起来有些厉然,只是他那对黑眸大灼亮,眼生又太长,加上挺直得让人惊讶的高鼻以及其实很美形的唇,让他在王者威仪中更显得迷人。
宫啸天只看了她一眼,可这一眼就把她对他的在意给看进了心里。
所以,他表情更凛,更不与她有任何眼神接触。
大目鬼王张开双臂挡在她的面前,龇牙咧嘴地说道:“你这女人要不要脸!少盯着王看!”
“我这是纯欣赏!这叫做美学素养!你们把地府盖成这么古色古香,不也是为了眼睛及心灵的愉快吗?”林萌忍住推人的冲动,因为她铁定推不赢足足有她两倍宽的大目鬼王。
“你就是爱狡辩!以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一样没变……”大目鬼王气得大吼大叫了起来,然后他脸色倏地一沉,手足无措地看着宫啸天——
狱法严禁提起前世今生之事,否则便要增加留任地狱之期,偏偏他还明知故犯。
“妈啊,你竟然认识以前的我?”林萌兴奋地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就要抓住大目鬼王的手臂。
发生什么事了!
林萌不知阎王是在何时移到她与鬼王之间的,她只知道她的手如今就搁在宫啸天的手臂上。
她喜出望外地抬头与宫啸天四目交接,害她心跳激动了起来,手指也不自觉地抓得更牢了。
这一刻,她与阎王之间不再是台上与台下的距离,他就这么活色生香地站在她面前。她的胎记则原因不明地刺痛着,她的呼吸急促、她不想移开眼,只想就这样看着他一生一世。
他的黑眸闪着光芒,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对她倾诉。
林萌膝盖有点发软,感觉恋爱魔力真是无敌!
“你这臭丫头好大的胆,还不快放开阎王!”
林萌想也不想地便溜到宫啸天身后,小手抓着他丝缎长袍,并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对大目鬼王扮了个鬼脸。
“小器鬼!阎王又没有不准我碰他,你在那边斤斤计较个什么劲!”她故意把半边小脸贴在宫啸天背上,笑容可得意了。
宫啸天感觉到她的靠近,整个人僵直得像具石雕,一动也不敢动。
“喂,你这个大目鬼王记忆很不好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耶!你以前真的看过我喔?何时何地呢?快说啊!”林萌躲在宫啸天后头,踮起脚尖大刺刺跟大目鬼王对峙着。
“大目鬼王的意思是,你的这种个性看起来像是几百年都没改变过。”宫啸天转过身,与她面对面。
林萌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只知道阎王现在离自己好近好近,所以她只有一件事能做,那就是——
对他傻笑。
“笑什么笑!还是一样让人讨厌!”大目鬼王说道。
“讨厌的人是你吧!你打从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对我有偏见!”林萌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踩了下脚。
“那是因为……”大目鬼王又怒又急,又想要把以前的事全搬出来。
“大目。”宫啸天看了他一眼。
大目鬼王瞪了林萌一眼,在说话的当下便消失在半空中。“总之,你给我离阎王远一点,不然我给你好看!”
“你看你看,他真的对我很不友善!我怀疑他根本是明知我不敢看恐怖片,所以才故意把我安排在‘监控室’。”林萌朝空气中挥拳,假装打到了大目鬼王。
宫啸天脸色沉凝、声音无波地说道:“我相信你被安排在‘监控室’,应该是因为你的善心指数极高,大目不是个公私不分的人。”
“那我知道了,他铁定是出于私人理由讨厌我。”她的腮帮子像吹气球一样地鼓了起来。
宫啸天看着她双颊上的激动霞红,许多他以为早已遗忘许久的回忆洪水般地流入心里。
她以前不管喜怒哀乐,总是会鼓着腮帮子冲到他怀里,哇哇大叫一番。她是那种大鸣大放之人,情绪一旦舒缓之后,一切就会像没发生过一样。
“大目有他的苦处。”他淡淡说道。
“他可以对着属下大吼大叫,哪里苦?”林萌不情愿地说道。
宫啸天胸口一窒,黑眸里闪过一道郁郁黯光,他抓住她的肩膀面对着荧幕——
千百个显示出无数个不同地狱受苦景象的影像同时出现。
“你看着他们,不苦吗?”他问。
“废话。”林萌脱口说道,连忙别开了眼。
可就在她别开眼的这一瞬间,她又回头对上了宫啸天的眼。
“抱歉,我错了。我才看了几天,就苦得想哭,大目鬼王看了几百几千年,一定更苦,我下次会跟他道歉的。”
“这样想,便对了。”宫啸天欣慰地发现她还是那种错了便会马上认错的好性子,不禁伸手抚了她的发。
下一刻,宫啸天的手却旋即背到了身后。
“我的头发有电吗?干嘛一副见鬼的样子啊?”林萌失望地看着他的手问道。
“在此处任职,最好尽量不要有太多肢体接触。”宫啸天拉开距离,端起面无表情架子。
“乱说,胡黎南一天到晚巴着我啊。”她看着他,实在很想一跃向前,像胡称南缠她一样地缠住他。
因为胡黎南曾经是你宠养的小狐狸,在你死后百年,他在人间修行成丨人了。而当胡黎南的肉身死后,到地府准备投胎为人时,没想到竟又遇见了曾把它当成孩子一样疼爱的你,他于是为你发愿留在地府。宫啸天在心里忖道。
可他不同,他既已决定不理会她,就不该因为听见她与大目的争论,便不自觉地现身于此。但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明明决定不理会了,偏偏一看到她,情绪一来,就什么事全都忘了。
第3章(2)
宫啸天抿紧双唇,很快地说道:“总之,你多观察一下你‘分配区’里的忏悔指数,若他们有一丝一毫的善念显现,但立刻将档案转到大目鬼王那边,这样对你自身的修行,也会有好处。”
言毕,他一秒也不耽搁地就要离开。
“等一下!”林萌想也不想地挡住在他面前,还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做什么?”他看着两人相触之处,却没有伸手去挥开她。
“地狱为什么会存在?”她脱口问道,因为她现在只想到这个问题可以多留他一回。
“为了众生的修行。”他说。
“啥?啥?”林萌眼睛瞪得圆圆,嘴巴也张得圆圆的。
宫啸天看着她的傻样,想起数百年前,当他带着这个救他的乞儿头头回到宫里,当她知道他的身份时,她那一对眼睛也是睁得这么又大又圆的。
“我听不懂啦!发明这么残忍的酷刑让他们受苦?然后还说为了修行,这实在是太可怕。修行有必要这么残忍吗?”林萌猛戳着臂上的鸡皮疙瘩。
从她“出生”到现在,这些地狱制度对“如今”才二十岁的年纪要来理解这些,实在是苦了她。
“地狱不是谁发明的,酷刑也不是谁创造的,所有一切都是人类意念所造就的——受苦恶人在生前做过多少恶事、累积世间多少怨,死后若还不知道悔改,这些意念就会全数反扑回他的身上。世间人怕受苦,自然就会尽量向善。”宫啸天因为看过太多恶性众生而麻木的冷眸磷磷闪着光。
“你这么说,我就比较懂……”林萌看着一个被铁鹰啗目后又入锅油炸的人,她连忙移开眼,拼命戳下显示按钮,盯着荧幕上那一栏忏悔指数。
“见鬼了!忏悔指数居然还是‘零’!都苦成这样,还不知道要悔改?”林萌忍不住拍桌大骂出声,气红了双眼。
“你以为这些魂魄是第一次来地狱吗?”宫啸天轻握了下她的肩膀,见她瘪着唇一脸闷气,放轻语气劝诫道:“有的鬼魂受苦百年千年,大劫才痛,才刚重新为人,便又因为过往习气,很快地就又为非作歹,然后回到地狱。你不需要硬是把这些事扛在心头上。”
“如果他们还在世时,就有人提醒他们呢?”她圆睁着眼,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他们身边若有那等善缘,也不至于作恶沦落至此。”他不动声色看着她。
“那就派人在他们临死前提醒他们啊!这样不行吗?不行吗?”她扯着他的手臂,着急地嚷嚷。
“我让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