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想安慰他,我不会跳下去的。想当年……得了,想当年又怎么样。说了,他也一定不信。
结果,我没吭声,周围的声音也就渐渐没了。
惠科辞别别扭扭的走了来,小心翼翼按住我肩膀,递了手机:“学姐,给墨初哥打个电话吧。过了这个山头,就没信号了。”
看着小惠那畏手畏脚的样儿,我觉着小惠他们真是快为我操碎心了,怪不好意思的。老脸一红,摆了摆手,“我没事儿。真的。”可是这样似乎一定是不能够让他们信服的。
于是,我只好摆出流氓样儿,一拽领口,对空长号:“老娘没事儿的!真的,你们信我呀啊啊啊啊啊啊……”
山里的回声真是恐怖,一道声儿下去,跌跌撞撞的跑了十几圈儿都不止。
可这样却突然觉着很过瘾,那种声音回荡之后,完全失去自我的过瘾。所有人都呆呆的听着声音远去,停了几十秒,众人突然就被打了鸡血一样,对着对面山狂吼起来。
“老板,给我多一点奖学金吧啊啊啊……”
“老娘要嫁人啊啊啊……”
“我喜欢的那个混蛋你丫快点明白过来吧……”
“让我挖到考古奇迹……”
一时间,一山的鸟雀都折腾起来了。我看着这乱七八糟的场面,热血沸腾,跟着跳起来。
不顾汪笛在后面拽着我的爪子,扯开嗓子叫:“骆静兮!!!骆静兮骆静兮骆静兮嗷嗷!!!老娘是骆静兮骆静兮骆静兮骆静兮……杜墨初!!!我是骆静兮,我他妈的只是骆静兮。我是骆静兮啊。我喜欢你。可我……”吼大发了,终于哽了一下,歪了脖子,想了想:“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然后声音又停了下来。我莫名其妙转头,看见汪笛手里拿着手机,保持着话筒对我的姿态,满脸茫然的看着我。
手机那头,隐隐约约传来那人隐忍的声音:“静兮,你在哪儿呢!!!”
我呆滞了,一把扑上去抢了汪笛的手机,甩手扔下了山崖。
然后所有人都呆滞了。
躺在山村的小屋里,我看着窗户外面的星星,想了很久。我觉着,众人当时呆滞的原因,其实不只是确定我不高兴果然是跟杜墨初闹别扭,更是因为我扔汪笛的手机,他却没扑上来踹我跟着下山。于是我把这想法跟汪笛说了。他一脸哭相的说,都不是,因为我当时满脸的宽面条海带泪,跟动画片似的,吓着他们了。
我觉着他在撒谎,所以决定回去后不赔他那部手机了。瞬间就改他宽面条海带泪了,一个劲儿说绝对是因为他没踹我才让众人目瞪口呆的。
于是我觉着,他居然敢意念踹我下山,所以更不能赔他手机了。所以,手机事件就跟着我的坏心情一起不了了之了。
那天吼过之后,简直就是神清气爽,看天天高任鸟飞,看水水阔凭鱼跃,看树春意盎然飞鸟还,看花满园□音信绝。总之是人参真美好,鹿茸都比不了。除了,每天晚上失眠。
这事儿你不服都不行,天天睡不着,等到鸡打鸣了,我照样能跟打鸡血似的起床下地。
这奇妙事件背后,却是汪笛每天都在我背后碎碎念,这里伙食不好,湿气太大,他受不了,我要是再不睡觉,就离过劳死没几天了,为了方便抢救,赶紧还是先回去吧。唠叨我被我乱棍打出之后,他就再接再厉地去唠叨我老板。结果老板找我谈话,说小骆啊,你要不要安眠药?囧。
后来,汪笛还拼命问我那天吼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没什么意思啊,叫叫名字好玩儿而已。
他说是不是杜墨初欺负我了。
我居然想都没想的反驳说,p啊,我家魔橱可好呢。
可究竟好在哪儿呢?
我说,it精英,这点很重要,因为直接关系到他的薪水和我的伙食。长得养眼,看完千年陈尸之后,回家看一会那脸,绝对治愈。是活的,一来结束了多年来我住的地方唯一会呼吸的只有自己的尴尬境遇,二来可以增加室内二氧化碳含量促进我的花花草草的成长。
汪笛撇了我一眼,说我没新意,这几点他也符合,没见得杜墨初有哪儿特别了。
我只好,抬头望天低头看地,想啊想。
“下雨之前,就提醒我带雨伞。”
“吃完饭,主动洗碗。”
“从来不跟我抢鸭血粉丝里的花生米。”
“陪我下五子棋。让我先走三次,都能赢。”
“用作弊器帮我赢游戏。”
“在一起连聊周口店头盖骨都很投契。”
“我很晚回去他也会等我吃饭。”
“会坐口味刚刚好的西餐。”
说着说着,连汪笛都觉着我捡到宝了。我跟他四目相对,痛心疾首道:“怎么办?我快后悔把他家钥匙还给他了。”
“什么!!!”汪笛的声音提高八度,“你丫甩了他!!!”
我说:“算么?”
“也许,不算。”
“那就不算吧。”
都说不算我甩了杜墨初了。汪笛还是每天在我后天唠叨回去。
到了第三天,我实在受不住了直接把他踹到借宿人家的厨房。说,除非你要死了,别出现在我面前。
可第四天,他就出现在我面前,以半死不活的姿态。
老板到的时候,我拽着汪笛的手,看着他闭着眼,满头的汗水顺着发迹淌下去。满脑子都是我妈走的时候,我握着她的手,看着满地的血。虽然他没一地血,可是显然是出问题了。
老板撵着村里医生来只看了汪笛一眼,就说,必须送医院。惠科辞立马跳起来,说:“我去开车。”
话音没落,梅子就跳出来了:“你以为山路是谁都能开的么?你才开过几天车啊!司机去别的村了,你开车不等于送死么!”
谁都知道,在场的,除了惠科辞没有人有驾照。可梅子说的一点都没错。要么坐惠科辞的车去送死,要么看着汪笛疼死。
气氛突然很绝望。
汪笛是学重力物理的。汪笛是因为我不正常的状态才腆脸跟着大队伍来这儿的。汪笛是我好哥们。
我挠挠头站起来:“我开车送他去医院。谁都别跟着。”
“小骆你别冲动!”姜溯一把拉住我。老板也冲上来:“胡闹!你会开车么!”
“我会啊。”我有点儿无辜的眨巴眼,“我没说过么?我有考过国际驾照的。飙车也很好。”
“开什么玩笑!”老板显然是生气了,皱着眉:“这时候别瞎说!”
“没瞎说啊。”我有点儿懊恼没早告诉他们,可也没人问过我啊,“李老师,我真的没骗你。从前没说是因为怕你知道了,奴役我开车。我错了。”虽然那句认错有点没诚意。可因为我每次认错都说明自己说的是实话,此前纪录一直良好,所以老板已然是接受我说的话了。
“我去开车在路上转一圈,你们看看就知道了。我说的是真的。”
我就真的在村子外飙了把车,用一大巴,还把年少轻狂时候的那点技术全使了。效果虽然很扯淡,好在还是有点儿说服力。然后又吹牛说我在美国哪儿开过山路也是一路狂飙。忽悠的他们没一会儿就把汪笛塞进车里了。小惠要跟着,被我一脚踩出去了。
结果临开车的时候,村里一老头,拄着杖愣是把我老板拽着,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我听着明白,大概就是要下雨了,千万要等雨过了再出去。
我坐车里,抬头看天,雨过啊,是应该等呢。可是汪笛大概等不了了吧。丫万一死了,变鬼都不会放过我吧。
一想到那可能,一冲动,踩了油门我就把车开出去了。
山路的确很不好开。我逼着自己不去看旁边的直抖抖的崖壁,也不去想后排座被绑着挺好但的确半死不活的汪笛。满心想着的都是在下雨之前出山。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山里的雨来的快。转眼就黑压压的一片了。只好换了车档,没落雨之前,我的确是把当年跟彦湘练的那点儿东西全抖落用上了。天越变越黑的时候,我觉着我半条命都快出窍了。我们过了那个信号截距的山头的时候。
后面汪笛没声儿了,连喘粗气的声音都没了。我只好狂叫一声:“师兄!我给你换手机了!”
丫真哼了一声。
这一哼就把车哼停了。这倒霉催的!轮子卡住了。简直要骂街了我。
造孽啊!
我从座上爬下来。先摸了汪笛的脑袋,热的能滚鸡蛋了快。不过还是活的。接着下了车,剩下的那半条命就没了。车斜在了外崖壁上。虽然只有很小的角度。可我居然一点儿法儿都没有。没有工具没有人。
然后还下雨了,铺天盖地的。站在半山腰上,我突然想起来从前有人骂过我的一句话。“扫把星”,其实那丫不懂,那是彗星,挺难见的。
拿出手机,给山下的医院打了急救电话。他们说暂时没法派出救护车,要我等。我哼了哼没等那边在说什么,挂了电话。
要等救援么?等待这种事情就好像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任宰任割。我似乎早就过了期待奇迹的年龄了。
从车里找来雨具把汪笛裹着个结实,拖出车。丫还哼哼着。
哼的我一点儿脾气都没了。拽着他两胳膊,“笛子,你说你没事儿长那么大个儿干嘛呀。真庆幸没跟你结拜。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就没个同年同月同日死了。所以,你丫给我挺住了。我这辈子已经欠债太多,没剩余给你赔命!”
说完我们就往山下去了。
我知道,到山下就有车了。一点都没想着天气到底会不会有车儿。
不过幸好没想,因为刚到山下,就看见车了。远远的,明晃晃的车灯。
看见车灯的时候,我眼睛都能冒出星星了。
然后迅速在心估算了吧,我扔下汪笛后的奔跑速度,以及拦在路中央司机能看见不能,还有我被撞飞挂了的可能到底有没有他看到我的可能大。
于是等我思考完的时候,已经是直挺挺地站在路中央了。
不动脑子。说的就是我。
我站在车前面的那一秒心想,完了,说不定我得挂在笛子前面给他开道了。杜墨初不知道消气儿没,会不会不给我列入他家家谱啊。对了,我还没原谅他呢……
想着想着,我突然觉着,我是不是想太多了。这车是不是效率太差了点儿,瞎耽误什么功夫呢。也不知道我一想到杜墨初就得耗费多少脑细胞,这不是让我挂得都不安稳嘛这。
显然,这车是真的做到了。他丫的居然停了,然后,从车上蹦下来俩人。一个就直奔旁边的汪笛去了。
另一个,冲我来了。
雨太大,我觉着有些模糊。看不清那人的脸,就被一把抓了手,直接扛了上车。
刚被扔上座儿,就是一个急转弯。我一脑袋撞向汪笛……身边的车窗上。晕了半天,才抬头看着这辆小越野。只觉着浑身打颤,水顺着眼睛毛往下淌。撑在汪笛这死孩子身旁边的手,吧唧就软了。我就压这丫身上去了。
汪笛这次哼都没哼。我挪了挪地方,把耳朵贴他胸口,刚想听听心跳。这边就有人把我提起来了,扔到旁边座儿上。然后那人弯着腰把汪笛放正了,折腾半天把我给汪笛裹的塑料布什么的全扯干净。期间,车上蹿下跳的,他居然愣是没让汪笛再撞半下。倒是我七歪八扭的撞了个结实。
好半天,他给汪笛压上了毛毯。我也龟爬到汪笛身边趴下。看着汪笛那张脸,我觉着他那只鼻子上下抽着,也算是挺对得起我深情注视了。
就那么看着,一直到了医院,汪笛被担架颠儿颠儿的抬进了手术室,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眼睛酸了。
看着那扇合上的白门,还有亮起来的红灯,我才开始思考另一个严肃的问题。从前看过一抽风电影,上面那个人踩着五彩云出现的之后,紫霞仙子到底是个什么反应来着。突然就想不起来了。只好,慢慢的转过身。
杜墨初远远的站着,满身水渍,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实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就很丢人的下意识的嘿嘿笑了。然后,那人突然就长大嘴巴,朝我跑过来。我有一瞬觉着很不可思议,很有些慢镜头的效果。因为他慢慢挪动的样子,像是被空间定格了一样。声音也异乎寻常的定格了。那种长大嘴巴叫喊的样子,却没有一丝声音。
全场都静了。我有些疑惑的抬手摸了摸耳朵。好像听见了,脑袋很深很深的地方,听见了很闷很厚重的一声——“咚”。
迷迷糊糊的,我做了一个梦。
我看见了姥姥。其实,我从没见过她。可是我就知道那是我姥姥。那么年轻,那么祥和。古旧的回廊里,穿堂的凉风,她穿着灰布衫,坐在长椅上,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我站在她身边,好像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的淡淡艾蒿香。她歪着头,轻轻拍着怀里的婴儿。哼着我不明白的歌谣。那种音乐,随着周围莫名的柔光,绵绵地飘过我的耳朵。打了一个优雅的旋儿,又绵绵地离去。
我探头去张望她怀里的孩子。她就那么安静的睡着。圆圆的鼻翼,微微颤抖。
我知道,这是在梦里,似乎有什么事,催我要立刻醒过来,可是我却贪念着这份温暖,醒不过来。
妈妈。我多想叫她一声,那么小的她,那么脆弱,那么安宁。
我仿佛是知道她们都看不见我。于是,就在姥姥旁边坐下。细细看着婴儿微小的眉眼。那么简单的安逸,在肌骨细末之处弥散。
四周的光漂移着慢慢暗淡下去。似乎有人在叫我,我转头,然后站了起来。
“宝贝儿。”她走过来,抱住了我,就像小时候一样。整个的圈住,用手轻轻拍着。
“妈妈。”这两个字在她走后,在我心里已经重复过千千万万遍,再叫出来,即使是梦,也觉着那么委屈。
“妈妈,妈妈,妈妈。”我呢喃着一把抱住她,紧紧的。大口呼吸着她给我的一个片刻,捕捉住自己的声音,“妈妈,我想你。”
“宝贝儿,要坚强。”
“可发生了好多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相信自己。”
“可我做错事了,很多很多……彦湘、何媛媛、杜墨初,还有汪笛……还有你,妈妈,我后悔,我想你。”
“可妈妈从没怪过你。”
“宝贝儿,你一直很棒。要相信自己的选择。”
“还有,妈妈,妈妈一直一直都爱你。”
四周的光终于都消失了。我知道,我要醒了。
可是,可不可以别消失,可不可以一直睡去。
十四年后,第一次出现的梦,可不可以一直延续。
妈妈,我累了,真的后悔了,后悔没跟你一起离开。
睁开眼的时候,我突然觉着整个世界的氧气都在我胸腔里澎湃,一翻身就咳嗽起来。有人拦腰抱住我,堪堪止住我飞奔向地面的老脸,然后狂拍了我一通。好容易,止住了我满脸的吐沫星子。我又被翻回床上,顺了把气,我尝试的转了转眼珠子,不去看他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醒了?”
“你……”本来想问,你怎么在这儿,可转口就变成,“你是谁?”
“……”杜墨初乌黑好看的眉毛清晰可见的抖了抖,“营养不良、贫血、疲劳过度,又加上一时神经紧张,除了少部分外皮擦伤,你只是睡着了。所以,少给我装失忆,你都睡了快两天了。”
“靠,哪有在医院让人睡觉的,钱多烧着……不对,两天!汪……”
“回来!”杜墨初一把抱住我,顺脚就把我鞋子踢到门口去了,“汪笛好的很!只是急性阑尾炎,送得及时,今儿早上已经能满地跑了。这大晚上的,他休息了。”
“哦。”我推开他手,老实的回去躺着了,“没死就好。”
“你啊。”杜墨初轻叹了一口气,伸爪子扳过我的脑袋,“倒是你,怎么哭了?”
“哼,我乐意,干你什么事儿。”
“骆,静,兮。”赌一张毛爷爷,杜墨初绝对绝对是用牙咬出我的名字的,然后他就固执地双手捏住我耳朵,用自己的脑袋抵住我的。
“你你你……你干嘛。”我得承认,我现在怕的很。那眼里翻江倒海滔滔不绝的……居然是,怒意,“疼!我耳朵不是橡胶的!”
立马,他就松开了。
我立刻抬头补充:“也不是猪耳朵。”
杜墨初瞬间好像就脱力了,笑的一脸无奈,靠着我坐下,半晌,才慢慢开口:“我该拿你怎么办,静兮?说对不起,就能原谅我吗?”
他的声音,满是疲惫。
“能。”几乎在一瞬间,我差点儿就脱口而出。
可是,这毕竟不是拽拽耳朵那么简单。
咬着嘴唇,我看了他很久:“一直都没问过你。你喜欢何媛媛么?”
“喜欢。”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他就说了。我真后悔没加个“过”字。
“那现在也忘不了吧。不然,那天……你知道了的吧?那天,你没睡醒的时候,叫了她。”
“我知道,李佳说你跑到她那儿喝多了把什么都跟她说了。她不放心你,让汪笛跟着你去。这些事情,李佳后来都告诉我了。所以,你才把钥匙还给我,然后一声不吭的没了人影,来考虑以后的事情?”
“嗯。那天,那天我挺难受的。难受到不想听你说话了。以前,我觉着已经没什么我不能接受的。可是,那天之后……我才发觉,做不到的。不过现在好点儿了。你说话听着也没那么讨厌了。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点儿。干脆都说了吧。”我揉了揉鼻子,“你们的过去,我没有参与过,可是,我用耳朵听过。你念的情诗,你说的故事。所有我都听过。我觉着我还没那么大能耐能充当她。或者取代什么的。这些根本就是很荒谬的。可人心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如果你那里其实并没有一点点位置是我的,那么,就此分开吧。你不必要内疚……不,或许其实压根就没开始过。”
我的声音消失了,病房里,安静了下来。杜墨初坐在床边,侧脸平和,表情空白。良久,他的声音慢慢传来。
“静兮。我时常在想,一个了解自己最隐私过去的女孩子,绝对不会是个明智的选择。有了了解,就必然会有比较,一旦有了比较就很难幸福。这一点,对于我们两个都是一样的。而与媛媛的过去,是我不能改变的。只有与你的未来,我随时可以放手。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蠢。有些东西,是没法子比较的。对于媛媛,我是喜欢的。因为她的优点而喜欢她,也因为喜欢就只是看到她的优点。逝去的时间把那个女孩的优点酿纯。可你不同,你几乎对我展现了你全部的生活,生动又真实,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连蛮横不讲理的跟医生吵架都给我看了。除了最初接触的原因,没有其他任何刻意的隐瞒,而我却能接受甚至是喜欢你所有的缺点。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有资格说……”杜墨初顿了顿,捏了捏眉心,“别对我说分开。至少,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我看着窗外模糊的树影,其实,他说的都对。对于我们,彼此都不是明智的选择。有时候,我会想何媛媛就像跌在我跟他之间的一颗种子,日久之后,萌发的就是全部的不信任。我知道,我给他的信任早已变了。妒忌像是生了根的毒一样。那天早上的一句话,只是个导火索。或许,错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见我许久没说话,杜墨初又慢慢的开口。
“那天早上,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是那天,她跳下去的样子。可是,梦里她站在立交桥上的时候,却对我说,对不起……”
“别说了。不需要了。”我抱住头,突然觉着,莫大的悲哀铺天盖地而来,“不是你的错,墨初,不是你的错。”
“嗯?”
“是我错了。”
“什么?”
“我把钥匙还给你。我想离开。只是因为,因为我在妒忌,我在妒忌你跟何媛媛曾经有过的一切,即使它们重新在我的身上又一次来过。可是,我还是妒忌的。那么到底为什么一开始要去靠近,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不是不想见你,只是承受不了这么卑劣的自己。承受不了,日后对你可能有的更多的怀疑。这样,你认为还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坐在白色床单上,蜷缩起腿,脑袋抵住膝盖。原来,我一直都没看清自己,现在呢,终于都说完了吧。居然有一瞬间松了口气。之后,细碎的疼痛咬啮起神经。
长久的平静,他站起身,伸出了手,轻轻叫我:“傻姑娘。”
我抬头,躲开了他的动作。眨眼看着他身后白色的墙。
“墨初,你回去吧。我不求快刀斩乱麻。可是,至少在犹豫的时候,不要再来动摇我。”
他缓缓放下手,歪了歪头,用一种异乎寻常笔直的眼神盯住我。
于是,那天,我看着他起身捡起我的鞋,放好之后,慢慢转身,最后慢慢的合上门。
合上了一屋子的光线。
本来想跟留下来照顾病号的惠科辞说,我拾掇拾掇早点出院拉倒。一营养不良,有什么医院好躺的。哪知转天我老板就踹了我病房的门,说费用学校报销,出个甚院啊出,把病床上的被单躺通了的,才够本出院。
我只好顶着个囧脸,又躺下了。憋住了没说,这医院的床单是一天一换的。
第三天,我想着能从床上爬起来去瞅瞅另一个病号战友的,结果,汪笛居然先踹了我的门。丫拄着挂点滴瓶的输液架,摆了个地狱阿修罗的造型就出现了。神清气爽的,我当时真想扑过去掐死他。
到了第四天,我还没尝试把眼睛睁开呢。门又被一脚踹开了。最近的访客,普遍比较暴力。
可我实在想不起来,这次来的是谁。拼了命睁开眼,李佳的脸就平铺在我跟前了。
“误工费、电话费、手机费、公司汽车被拐卖费、精神损失费、高额停车费,还有还有,我的机票费啊,姐姐!!!您可以不高兴,可以不开心,可是,亲爱的静兮,我最好的静兮,咱打个商量,能不能暂时,把杜墨初那个混蛋借给我啊,就两天,啊不,一天半,我保准给你送回来,然后,你打是亲骂是爱爱的不够用脚踹神马的,再继续。怎样怎样?就一天半哦,只要一天半,刚才那些神马浮云一样的费不费的,咱一笔勾销啊亲爱的!杜墨初翘家快两个星期了,可怎么这次两方见面不能没他啊!!!”李佳冲进屋就开始冲我狂吠,抓着我的肩膀上下左右的狂摇,摇的我那叫一个销魂啊。
我简直快要被摇吐了,于是浑身一震,大叫一声,“停!!!我不知道杜墨初在哪儿啊,我快被摇死了!!!”
“啊?”李佳停下了动作,一脸莫名其妙,“杜墨初不就在门外走廊里呆着了么?”
第五天,彦湘看着我。一脸苦逼。
“……”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哪个傻缺把这蠢小子招来的啊!
“我刚来你这之前,先看了那个叫汪笛的学长。”
“哦。”
“刚好那个李佳也在。”
“哦。”
“杜墨初后来帮我安排了住处,还帮我把美国学籍转到国内来了,刚好两大学有交换生。”
“挺好。”
“谢谢你说服老头子。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就把他骂了一顿。”
“李佳说,杜墨初他大概两个个星期之前,杜墨初他大概两个个星期之前,在公司收到一短信然后拎着一串挂了诡异钥匙扣的钥匙。然后,等到第二天,他老板才在机场停车场花了老多钱把车开回来。惠科辞说,那天你把车开走了,惠科辞跑到山顶去给杜墨初打了电话,杜墨初居然已经在县城了。”
“他喵的,惠科辞那小子居然当杜墨初的间谍!!!”
“我听一护士说,你被送到病房的那天晚上,杜墨初在医院走廊里接到他公司的电话,然后吼了一句‘老子不回去,这世上就那么一个骆静兮’然后就摔了手机。”
“那是跟他老板打电话,叫肖博旭。人不错。”
“李佳说,那天其实是她让肖博旭在电话里说,‘骆静兮只不过是何媛媛的代替品,何必太在意’,杜墨初才摔手机的。”
“其实,那手机挺贵的。摔了可惜。”
“骆静兮,从前我觉着,男人要专一,才配的上你。”
“是吗,多谢抬举。”
“杜墨初,配得上你。”
“你一小屁孩儿,懂个毛线。”
“我快二十二了。静兮姐。”
我抬头看着彦湘,果然想不起来他十四五岁时候的样子了。
“我快二十二了,静兮姐。我一直觉着,那么多人里,我最想跟你亲。你对我好。”
“别这儿跟我煽情。”
“所以,我也想对你好。开始我觉着,杜墨初根本配不上你。他要是对你百分之百好了,那他其实就是一个不忠心的人。如果,他忠心,他就不可能对你百分之百的好。”
“问题是我现在配不上他!”
“可是,后来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所谓专一,不是一直忘不了那个人。而是,当他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就忘记别人,然后一直对那个人好下去。”
“彦湘,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呀。”
“杜墨初,很好。静兮姐,别因为一些别人的原因,就忘记了自己的心情。”
“……”
“还有,大姐她,不是故意的要那么做的吧?她只是心里太苦了。你能原谅我之前那些很幼稚的行为么?”
彦湘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突然觉着有股类似看着傻了的儿子突然开窍长大娶媳妇而泪流满面的冲动在内心咆哮起来。
“彦湘,我没怪过谁。还有,别比划那张弃妇脸了,忒别扭,看着怪恶心人的。”
“……”
“彦小湘,来,给姐抱一个。”
这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弯下了腰。
“静兮姐,我要走了。”
“嗯。”我顺了顺他头发,“乖,还是原生态的脑袋比较帅。去吧,对了,出去左转,告诉你姐夫,我想回家了。”
我从这个小城医院滚回家的那天,场面可以用亲切友好严肃活泼八个大字来形容。考察队里提前回到a市的全在机场候着了。因为杜墨初回来,李佳跟肖博旭一干人等也在外边候着了。还有墨初娘亲大人,我看到她老人家的时候,差点儿直接扑地。给我出丧,估计也就这个阵容了。
老太太力拔山兮气盖世,一把屏蔽开众人抱住我说:“闺女,委屈你了。”
虽然我在内心小小的替墨初叫了下冤,可是还是很开心抱住了老太太。
放开老太太,我果断拽着杜墨初对围上来的众人说:“汪笛跟小惠在后面,他俩都晕机啊,你们赶紧去瞅瞅。”
于是,一堆人被我忽悠走了。只剩下一脸铁青的肖博旭跟满面春风的李佳。
两个男人见面,居然互相比划了把拳头,然后墨初同学说:“肖博旭,我老早就想说了,你丫的扑克脸真是,眼儿不是眼儿,鼻子不是鼻子。”
肖博旭突然就抽了:“杜墨初,你终于做了件让人看得过去的事情!”
你说肖博旭是不是欠骂啊?即使后来李佳强调说,肖博旭指的是杜墨初翘家的事情。可我还是这么认为。
上车的时候,彦湘居然在车的驾驶座上候着了。幸好他们开了辆大巴来,再塞多少也没问题。
我坐下的时候,墨初取下了我随身带着的挎包,帮我扣住了安全带。虽然事儿有点儿矫情,可是这男人在医院干等着我多少天,先下仍是处在炸毛期。我也就不介意安抚安抚了。
可谁知道,他拿住我包坐下掏出一张身份证后,直接一声吆喝:“彦湘,民政局的路你会走了吧?”
彦湘回头一笑:“姐夫,咱有gprs导航!”
墨初没回话,老太太就笑了:“成嘞,乖孩子,向着民政局,出发!”
其他人都笑得跟自己个儿去领证一样,花枝乱颤。
于是,这年初夏的一个午后,我坐着大巴,被一干人蒙骗要去领结婚证。
些微燥热的阳光从车窗口斜照上身边某只的脸,他转头看着我笑。
“静兮,日后,咱再有什么,也都只是家庭内部矛盾了。”
“我还没答应你追上我呢。哪有这么领证的。”
“不管。”男人眯起眼睛,有些任性,“你可是我满心相上的,才不会放手呢。”
我突然觉着从前发生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了。满心的泡沫,就只有车外慢慢接近的路面,只有从静默昔年里蔓延出的未来,才是有些真实的存在。
岿然不动的是从前,流光飞逝的是时间,真心期盼的是未来。
这一年,离我出生,已经二十六载。
这一月,离我认识他,已有九十六个月。
这一天,离我与他纠缠不休,已有两千一百九十一日。
这一刻,离我们再次分开,还有很远很远……
春花谢了秋月,飞雪洗尽夏夜。
很久很久之前,我歪过头,笑着对他说:“呐,我们结婚吧。”
end
【夭桃仙仙】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