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家子孙们也有类似的记载。曾国藩幼女曾纪芬就曾说,老家湘乡的工匠唱民歌,歌颂她老爸,有两句就是:“两江总督太细哩,要到南京做皇帝。”
应曾国荃邀请,为湘军撰写英雄事迹《湘军志》的湖南狂生王辍皆耍菟狄踩霸识x性t裁炊济凰担允种刚翰杷诓杓干闲戳硕喔觥懊弊郑缓笞呖猛蹶〗运自己领会。
王辍皆耸茄芯亢头仿舻弁跏醯淖m遥蘸笤谕砬搴兔癯醮竺xΦ难疃龋褪撬难q钔г谝皇酌逗仙倌旮琛防铮绱粟└杷耐趵鲜Γ骸案邢嫣锻跸壬倌昊鹘qe莺帷s嗡抵詈畛筛罹荩洗孜帷t垂讼滔嘈唬壬笮e孪隆!敝胀趵鲜σ簧洹跋邸币导u疾焕硐耄故茄钔喑鲇诶叮晒ν瞥隽艘桓觥昂橄芑实邸痹揽m趵鲜ν砟旰苡裘频刈酝斓溃骸按呵锉斫龀桑s屑讯瘛w莺峒撇痪停樟舾咴下健!?br />
防范曾国藩坐大,这几乎是朝野上下一个公开的秘密。1854年,曾国藩率军攻占武昌,咸丰皇帝欣喜异常,要任命曾国藩担任湖北省代省长(署理巡抚)。委任状刚发出,军机大臣祁隽藻就劝阻道:“曾国藩以侍郎在籍,犹匹夫耳。匹夫居闾里,一呼崛起,从之者万余人,恐非国家之福。”咸丰皇帝闻之心惊,立即追发一道圣旨,收回了前面的委任状,改授曾国藩国防部副部长(兵部侍郎)的虚衔。
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曾国藩在前线的处境一度十分艰难和尴尬。“无土无财,无位无民”,“武不能补千把外委之实,文不能辖府厅州县之官”,更为头疼的是,因为没有地方官的头衔。筹粮筹晌十分困难,备受掣肘。后来,干脆借奔丧为名,撂了挑子在老家静观局势。直到局势日益糜烂,中央不得不同意赋予其地方实权,他才出来工作。
激流勇退
在曾国藩最有可能问鼎中原、逐鹿天下的巅峰时刻,他踩下了紧急刹车。
8月1日,曾国藩获加“太子太保”衔,封一等侯爵,世袭罔替;曾国荃获加“太子少保”衔,封一等伯爵。先后获封的,除了湘军系的人马外,还有恭亲王、文祥等中央大员,李鸿章、官文等其他前线将领,充分体现荣誉属于集体的原则。14天后,曾国藩上奏,请求中央同意裁撤湘军,并且要求停解广东、江西厘金,这等于是自觉交出了兵权和财权。
两个月后(10月4日),年仅40岁的曾国荃“病”了,由其大哥曾国藩代奏,请求提前“病退”。曾国荃的“病”,来得很及时,很讲政治。
曾家兄弟自释兵权之后,中央也给足了他们面子。曾国荃曾经谎报说,洪秀全的儿子洪天贵福在南京城陷时被杀,实际上突围而走,最后左宗棠将其抓获,中央下令就地处决,不必押赴北京献俘,避免了曾家兄弟的难堪。
曾国藩对政治站队向来敏感,信奉“君子不群”的原则,不主动拉帮结派。早在三年前(1861年),即恭亲王和两宫太后发动辛酉政变那一年,曾国藩就很明智地拒绝了王辍皆说挠嗡担愎怀〈竽选8萃蹶〗运之子王代功编撰的《湘绮府君年谱》记载,当时,恭亲王、两宫太后与以肃顺为首的顾命大臣“八人帮”,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微妙格局,同在热河的肃顺与两宫太后已经多次发生正面冲突。作为肃顺一手提拔和扶持起来的干部,外人都坚信曾国藩与其关系密切。王辍皆说笔焙芪嗨乘郎停葱鸥ㄒ樗炀氤纤嗨秤牍淄酰种铺蟮拇沽碧扒祝ㄖ腹淄酰┫停ㄖ杆嗨常┎15茫愿ㄓ字鳌薄t幌脎徴饣胨暗檬椴槐ā薄2痪茫淄跤胩竺鞘迳┝郑虻顾嗨常蹶〗运失却政治前途,对曾国藩“太息痛恨于其言之不用”。在政变后查抄的肃顺文件中,曾国藩除了公文往来外,别无私信沟通,因此被恭亲王认为立场坚定、是非分明,得免纳人“肃党”之列,躲过了一次政治大清洗。
恭亲王和两宫太后上台后,实行“垂帘听政”与“亲王辅政”并行。这个年轻的领导核心,在行政方面奉行“不折腾”的稳妥原则,对肃顺执政时推行的大多数政策,包括引起很多满族干部不满的重用汉人,基本维持不动。
令曾国藩大感意外的是,政变后18天,新的中央核心就发布上谕,命令曾国藩以两江总督身份,统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并掌管浙江全省军务,还命令杭州将军瑞昌帮办。以一个汉人总督而节制四省,并且明确驻防将军只能做副手,这一放权力度之大,创下大清国历史纪录。
曾国藩在家书中,对新的领导集体评价道:“京师十月以来,新政大有更张。皇太后垂帘听政……中外悚肃。余自十五至二十二日连接廷寄谕旨十四件,倚畀太重,权位太尊,虚望太隆,可悚可畏。”
而对“可悚可畏”的局面,曾国藩十分“识趣”:多次奏请中央派出工作组,到前线监军;多次辞谢中央的奖励,表示不打下南京,无颜受赏;甚至主动表示,组织人事任免大权应仍归于中央统掌握,地方大员不应越位;等等。
在曾国藩与中央的大量往来公文中,充斥了互相表自、肝胆相照的信息。中国历代的权臣,多数在起初并无不臣之心,但却疏于或懒于沟通,不注意及时向中央、向领袖汇报思想动态,造成信息不对称,难免令人起疑心。上下一旦有了疑惧乃至防范之心,这种隔阂便不断扩大,恶性循环,最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善终者寥寥。
征战十年,曾国藩的湘军成为全国最大的一个派系:在同治二年(1863年),全国8位总督中,3人是湘军将领;全国15位巡抚中,9人是湘军将领,“至提镇两司,湖南北者,更不可胜数”。这种势力和实力。是一把双刃剑,既是曾国藩的功绩成果,也是曾国藩的“大戾”源头,他在家书中说:“古来成大功大名者,除千载一郭汾阳外,恒有多少风波,多少灾难,谈何容易。愿与吾弟兢兢业业,各怀临深履薄之惧,以冀免于大戾。”
带刺的玫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把算盘。对于恭亲王和两宫太后来说,既希望能将曾国藩手里的枪杆子缴械,又希望曾国藩能继续发挥“余热”,至少不能立即退休,以免给人造成中央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不良印象。
自觉裁军后的曾国藩,依然受命带兵围剿捻军,直到四年后调任直隶总督。直隶总督为疆臣之首,位极人臣,如此安排曾国藩,恭亲王一方面明显是为了酬功,另一方面也为了他能在中央身边工作,利用他在第一线所积累的多年经验,为自己正在积极推行的改革开放(“洋务运动”)出谋划策,保驾护航。
但也该他倒霉,一场“天津教案”,开创了晚清教案的典型,夹杂在愚昧的百姓、蛮横的洋人和颟顸的官员之间,曾国藩处境艰难,“诟【之声大作,卖国贼之徽号竞加于国藩。京师湖南同乡尤引为乡人之大耻”,湖南会馆甚至将他的官爵匾额“悉数击毁”,并开除其“名籍”(不再承认他是湖南人),一代“中兴名将”、“旷代功臣”,“积年清望几于扫地以尽”,甚至“谤讥纷纷,举国欲杀”。幸亏此时江南出了个“刺马案”(清末四大奇案之一,电影《投名状》之原型),两江总督马新贻被旧友所杀,遍布两江的湘军旧部出现不稳定的迹象。恭亲王赶紧让曾国藩回任,顺带就把李鸿章推上了直隶总督的宝座。
以恭亲王为核心的大清国年轻领导集体,能将曾国藩这样的权臣驾驭控制住,其政治智慧和手腕不容小觑。但对于恭亲王,曾国藩也在私下场合与其心腹幕僚赵烈文有过有趣的辩论。赵当时在上海看到了恭亲王的照片,他说:“(恭亲王)盖一轻俊少年耳,非尊彝重器,不足以镇百僚。”
曾说:“然貌非厚重,聪明过人。”
赵说:“聪明信有之,亦小智耳。”他认为,恭亲王身处“姬旦之地”(即辅佐幼帝的周公),“位尊势极而虑不出庭户”,只有些小聪明而已,国家的大难还是难以避免。
曾国藩大不以为然,他以恭亲王的“勤政”、“免征”、“免报销”及处理官文几件事为证,认为这些“皆非亡国举动”,不存在“抽心一烂”的问题。
但在重新入朝之后,他告诉赵烈文:“两宫(太后)才地平常,见面无一要语;皇上冲默,亦无从测之;时局尽在军机恭邸、文、宝(恭亲王、文祥、宝洹剑┦耍u酥鳌9n〖厦鞫蔚床荒芰19悖晃陌卮ǎㄎ南椋┱啥婺o涟嗖恢笕俗愿ǎ槐e搴猓u︿〗)则不满人口。朝中有特立之操者尚推倭艮峰(倭仁),然才薄识短。余更碌碌,甚可忧耳。”几乎一棍子横扫当时中央的所有人,曾国藩的孤傲内心只有在心腹面前才表露无遗。
纵观曾国藩的一生,其实主要只和两个人互相纠葛:一个是洪秀全,另一个就是恭亲王。这三个人都具备了南面称帝的条件,却走出了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洪秀全当了十来年的人间天王,最后去见了他的天父天兄,他的尸体被湘军焚毁,骨灰塞入炮膛,发射到江里,只留下疮痍遍地的大半个中国。
曾国藩挟不赏之功,忧谗畏讥,处处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终于实现了平安降落,美国史学家称他是清代第一个得到善终的汉人将领。
受命于危难之中的大清总理恭亲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在收复南京的第二年(1865年)就差点被打倒,虽然在满洲亲贵们的支持下,重新站了起来,却永远地失去了“议政王”的头衔。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那只名叫曾国藩的蝴蝶,终于没被帝位这一带刺的玫瑰所扎伤,平安降落在历史的荆棘丛中……
第二十九章 春意盎然李鸿章
【 李鸿章心中的“一段春”,绝不是“百官气”能养出来的,而是因为他
明白自己的定位就是吸引“敌人的火力”,让“百官气”向我开炮,所以才
敢放手一搏,不惮成为众矢之的,以掩护恭亲王、掩护慈禧太后、掩护中央,
心里有底如此,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自然春意盎然……
东方风来满眼悲。
1895年的春天,对于恭亲王、李鸿章及大清国来说,东风拂而格外冷。74岁的李鸿章,即将起航前往日本马关,与伊藤博文等进行谈判。日军的凌厉兵锋,直指北京,谈判一旦破灭,北京必将被日军攻占。尽管李鸿章早在十多年前就不断地呼吁军事改革必须与1:1:俱进,否则北洋舰队无法应对新形势下的军事挑战,但总是遭到强有力的反对及强有效的掣肘,比如翁同龢掌管下的户部,就在“大国崛起”的幻觉支持下,基本对北洋舰队采取了“财政封锁”政策。如今北洋舰队已灰飞烟灭,李鸿章成为举国皆曰可杀的罪魁,那些从来袖手旁观,乃至暗地里猛使绊子的新老愤青,爱国唾沫空前横飞,密集程度如同前线的枪林弹雨。
64岁的恭亲王,则托了日本人的福。如果不是这个帝國到了每个人都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聲的危险时候,他还将如同这十年一样,继续待在政治冰柜中。国难思良臣,家贫念贤妻,恭亲王终于走出了后海边那座华丽的“牛棚”,被“结合”进了中央核心,参与决策。
冰冻了十年,之前那睿智、敏捷的恭亲王似乎不再保鲜,但在这举国群情汹汹的情况下,他率领军机大臣们,在写给皇帝和太后的报告中,鲜明地提出了:“中国之败,全由不西化之故,非鸿章之过。”
据说,李鸿章为此老泪滂沱,心甘情愿地踏上了轮船,前往日本去完成那不得不完成的艰难的“卖国”任务。
泰山顶上一颗“葱”
三十年了,大清国的第一波改革开放(“洋务运动”)最终被日本联合舰队击沉。在这轮改革开放中,无论军事、经济各方面,李鸿章都被后世毫无悬念地当做改革的旗手,而恭亲王则在很长时间内被当做是一枚橡皮图章,随波逐流地卷在浪潮之中。造成这种看法的原因,除了有意识的政治选择外,更在于李鸿章曝光度高,类似于大清改革的新闻发言人和操盘手,而恭亲王总是在幕后,不显山,不露水,甚至还经常表现得有点怯懦、有点摇摆。
似乎美国人看得比中国人还明白,这样的搭档是黄金搭档。或许,中国人即使看明白了,在很多时候也只能假装糊涂,时问久了,或许就真糊涂了。美国史学家西格雷夫就坚信,李鸿章就是恭亲王的“手”,他甚至大胆假设,李鸿章除了作为恭亲王的实践者之外,还帮恭亲王办了些“脏活累活”,比如可能的暗杀同治皇帝。
一个颇具中国特色的显而易见的原因是,作为权力金字塔上的老二,恭亲王的地位不允许他表现出任何“积极要求进步”的迹象,位极人臣,功高不赏,你再要求进步,老大就该犯嘀咕了:你什么意思?什么动机?!而李鸿章就没有这种顾忌,他只要让中央相信,自己虽然拿着枪杆子,但自己更是中央的一杆枪杆子,就基本可以放开手脚,胆子更大一点,步子更快一点。同样是美国人,格兰特总统在拜访了恭亲王和李鸿章后,一针见血地指出:恭亲王受地位所限,决定了他“不可能如李鸿章那样走得那么远”。
恭亲王执政期间,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但凡要推出什么改革措施,中央一般都先把问题和困难摆出来,征求地方大员们的意见。如同文馆所涉及的教育体制和干部制度改革、建立阿思本舰队时涉及的军事改革等,都是将政策向地方大员和前线大员们事先交底,官员们则可以畅所欲言,不会出现扣帽子、打棍子的情况。这样一种“官场内部民主”,的确令不同的意见得到了表达的机会,并且形成争鸣;脱离了暗箱操作后,那些显然是敷衍、塞责的意见,在阳光下无可遁形。这令恭亲王的改革,总能比较稳妥地推进,既相当技巧地减少和化解了反对派的阻挠,又从反对派的充分表达中汲取了营养,完善了改革方案,更从不同派系的博弈中,来了解和掌控改革的力度、分寸。在这样的一个沟通过程中,作为舵手,恭亲王尽量地保持了中立的角色,从而可以尽可能多地团结“左”与“右”两方面的干部。尽管恭亲王早已获得了“鬼子六”的雅号,被人们贴上了自由派的标签,但是,除了蔡寿祺之类投机钻营的举报者外,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持不同政见者对他的人品及政治品格有过怀疑。这种稳健的政治手法,使恭亲王在关键时刻,既能推动改革不断前进,也能掩护激进的改革者从反对的声浪中逃生。
身处风口浪尖,恭亲王只是将自己定位为“泰山顶上一颗葱”,而不是“一棵松”,这使他减少了被狂风扫荡的机会,令泰山脚下的松树们大为心理平衡,同时也不影响自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在恭亲王三起三落的政治过山车历程中,没有任何一次下台是因为他奉行了过“左”或过“右”的政策,而都是毫无例外地出于慈禧老大对他的训诫—这种训诫不是因为政见,而只是因为老二离老大的位置过于接近,老大必须时时敲打老二,注意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恭亲王的这种政治性格,成为总理衙门的部门性格。这个以改革为主要使命的部门,在不断的利益调整中,不得不触及既得利益者的敏感神经,同时还得顾及大清特色的政治体制和社会体制的承受力,时时左右为难,却时时要做到左右逢源。这就注定了这个部门经常会受到“左”、“右”两方面的夹攻,里外不是人,而这正是中国历来改革者的主要下场。在它被来自“保守势力”的炮火猛烈攻击后,我们从欧美的史料中,几乎很少能见到对它的正而评价:西方人几乎一致批评这个部门在“保守势力”面前的软弱和妥协,其改革慢得像小脚老太一样。
作为泰山顶上一棵“葱”,恭亲王和总理衙门以小步快跑的方式,毕竟还是在三十年的时间内,令一穷二白的大清国,成为经济意义乃至军事意义(北洋舰队世界排行第八)上的世界大国。“中国之败,全由不西化之故,非鸿章之过”,这不只是为李鸿章辩护,而是在为自己辩护,为大清所有身处夹缝中的改革者辩护。
“养就心中一段春”
李鸿章上调到中央身边工作,出任直隶总督,发生在1070年的天津教案之后。曾国藩在处理天津教案上的进退失据,令中央相当失望。而原本,恭亲王是想借重曾国藩的大名和经验,作为自己推行改革的主要助手。出于爱护干部和解决问题的双重目的,恭亲王决心起用曾国藩的学生李鸿章,一则能令忧谗畏讥、暮气日重的曾国藩平安着陆,二则也要在实践中考验考验这个公开声称要和洋人“打痞子腔”、不能对洋人太过实诚的李鸿章。
李鸿章此前,就显露过远比其老师更为灵活和果断的手腕。在招降了苏州太平军后,李鸿章摆下鸿门宴,剁下了降将们的脑袋,屠杀了大量降兵,据说这就是日后一部名为《投名状》的电影的创造灵感来源。尽管洋人们十分痛恨李鸿章这种“背信弃义”的行径,但中央相信,这的确十分有效地解决了苏州的后顾之忧。而在英国人阿思本率领舰队前来大清打工,还在和大清政府谈判指挥权时,李鸿章已经成功地从舰队中高薪挖走了一些骨干官兵,充实到自己的部队中,这令英国人大为恼火。
这样一个敢作敢为,同时也善作善为的人,终于成为恭亲王十分默契的政治搭档。自此,但凡中央征求改革意见,李鸿章总是积极响应,而且视野开阔、思路敏捷、态度坚决,将一些恭亲王不方便说、不能说,甚至没想到说的意思,都充分表达出来,既帮助恭亲王吸引了反对者们的炮火,又为恭亲王提供了与反对者们讨价还价的更大砝码。一个悄悄地点火,一个大声地放炮,默契和谐。李鸿章经常提交激进改革措施,并非其不了解中央的实际承受底线,而更是一种“求其上,得其中”的古老策略。
在建立海军的过程中,恭亲王和李鸿章已经确定了要发展远洋攻击型舰队,而非近海防御型舰队,需购买新式巡洋舰、铁甲舰,但却依然由李鸿章出面提出报告,为沿海各省统一采购小型舰艇。这些小型舰艇到位后,并不分配到各省,直接就截留在了李鸿章的北洋舰队之手,这样,不仅扩大了北洋舰队的预算,将各省名下的防务经费变相地纳入北洋,而且悄悄地将各省的海防大权收归中央,避免了海军方面出现与陆军相同的尾大不掉的局面。
其他在诸如兴建铁路、开采煤矿、发展电报等各项改革事业中,李鸿章均积极建言献策,动则数千字的长篇奏折,洋洋洒洒,并对保守派们的意见痛加斥责。这些建言,总是在提交给总理衙门后,没有反响。李鸿章自己透露,负责总理衙门日常工作的文样,每次都是“且笑存之”,“廷臣会议皆不置可否”,而恭亲王有时也表示无奈,说即使“两宫亦不能定此大计”。后世史家常以此作为李鸿章发牢骚的证据,殊不知,这正是绝妙的政治双簧,没有李鸿章的屡次进言,恭亲王拿什么去敲打那些榆木疙瘩脑袋呢?而没有恭亲王的审时度势、待机而动,李鸿章又凭什么在官场上巍然不动,甚至不断进步呢?这是改革者的无奈之处,也是其在夹缝中求发展的政治技巧。文祥曾经明确告诉热心而着急的美国人,在中国特有的国情下,必须小心谨慎地选择改革的步子、方向,否则,改革者自己将很快被牺牲,而改革则会被导向反面。
在大清的改革战车上,可以说,李鸿章负责踩油门、摁喇叭,而恭亲王负责看地图、踩刹车,不是为了减速,而是为了防止出轨。李鸿章有句名言,“受尽天下百官气,养就心中一段春”,这不能简单地理解成他的涵养和胸怀。他心中的“一段春”,绝不是“百官气”能养出来的,而是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定位就是吸引“敌人的火力”,让“百官气”向我开炮,所以才敢放手一搏,不惮成为众矢之的,以掩护恭亲王、掩护慈禧太后、掩护中央,心里有底如此,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自然春意盎然……
第三十章 号令不出中南海
【 恭亲王推行改革,目的之一就是重塑中央权威,但改革的结果却是权威
涣散,号令不出中南海,威仪只限紫禁城,中央失去了对地方财政、组织人事,
乃至军队的控制,这埋下了日后武昌城头一夫作乱而江山变色的祸根……】
天还没亮(“漏三下”),大清国总理、恭亲王奕訢及财政部长(“大学士管户部”)倭仁,带同财政部的官员们,就开始在宫门外递折,请求两宫太后召见。包括倭仁在内,户部官员们都是两眼通红,呵欠连天,他们已是连夜工作至今。
如此郑重其事,两宫太后立即接见。奕訢和倭仁呈上户部拟定的一份报告,太后看后称善,命即颁谕宣示中外。
当这份文件用快马递往远在江南的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时,曾国藩派出的信使,也在向北京疾驰:他请求中央裁撤湘军,停解广东、江西厘金,自觉交出兵权和财权。
这是1864年8月14日(农历七月十三),离曾国藩的湘军打下太平天国首都南京仅一个月。
军费报销
办完此事,恭亲王的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轻松的心情丝毫不亚于一个月前得到光复南京的红旗捷报。根据时人李桓(李黻堂)的记载,这份中央文件一发布,“都中人士欢声如雷,各部书吏闻而大骇,有相向泣者”,有人甚至将此称为“同治朝旷典也”。
这是一份有关曾国藩军费报销的指示,涉及的费用高达上千万两。
根据大清国的军费报销规定,一切军费开支必须造册报销,详细罗列开支的细节,然后由户部进行审计。但是,战区物价飞涨,尤其是粮食蔬菜等给养,价格往往难以与户部规定的参考价吻合,而士兵战死、失踪、新补频繁,加上各级军官们或者无暇做账、或者猛做假账,军费报销往往难过审计大关,一耗数年,“自帅臣以逮末僚,凡厕身行间,匀摊追赔,无一漏脱。存者及身,死者子孙,久迫追呼,非呈报家产尽绝,由地方官验明加结具文咨部,不能完案”。因此,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是,带兵统帅在报销时向户部官员们私下进贡一笔“部费”,他们就会对账目进行技术处理,保证能过关。曾国藩的湘军还在南京城头浴血奋战时,户部的书吏们就看到“复城之不远也,报销之难缓也”,“约同兵、工两部蠹吏”,密遣亲信到战区各省,秘密地“与各该省佐杂微员中狙诈狡黠、向与部书串通又能为管库大吏关说者,商议报销部费”,“部费”的盘口也都开出了。
当时担任户部郎中的王文韶,向中央提交了《请免册报私议》,建议中央免除册报,以免各地借报销的名义“徒滋扰累”。兼管户部的倭仁十分赞赏,就拉着王文韶,起草了一份详细的报销方案,将繁琐的“造册报销”改革为简便的“开单报销”,即带兵将帅只要提供一份开支清单即可。主持中央工作的恭亲王对此也深表赞许。
恭亲王所顾虑的,也和倭仁、工文韶及前线的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们一致:按照老制度报销军费,不可为、不能为、不敢为。军事行动旷日持久,长达数年,账日难以核查,此为“不可为”;镇压太平天国,中央基本不提供军费,都靠各支部队自行就地解决,从情理上说,如今要他们报账似乎过于刻薄,此为“不能为”;而面对百战余生后的骄兵悍将,要层层追查他们的经济账目,弄不好就会激出兵变,此为“不敢为”。
恭亲王和两宫太后都是明智的,在那份“都中人十欢声如雷”的中央文件中,同意“所有同治三年六月以前各处办理军务米经报销之案,准将收支款目总数分年分起开具简明清单,奏明存案,免其造册报销”。
对于简化军费报销程序,曾国落在家书中说:“感激次骨,较之得高爵穹官,其感百倍过之。”他请求裁军的奏折,与中央宣布新的报销制度同日发出,这种巧合,就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和谐和默契。
大清肾亏
恭亲王和两官太后虽然成功地化解了湘军尾大不掉带来的高风险,但是,在战争中已经放手给地方的权力,已经很难收回。站在胜利的废墟之上,大清中央低头自省后发现:自己其实成了庙里的菩萨、宫中的太监,几乎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在“耶稣的弟弟”(洪秀全)下凡折腾之前,大清国是一个高度中央集权的国家,无论军权,还是财权、人事权,都归中央统一调度,一切行动都听从和服从中央的召唤。比如在财政上,就是典型的计划经济,户部统辖全国的开支,既是财政部,也是国家税务总局,同时还行使着国家审计总署的职能。各省布政使司以及盐运道、粮储道等,都是户部派出的人马,由户部垂直领导,独立于地方督抚,负责监督和落实国家财政、税收等工作。这种大一统的计划经济管理模式,最基本的要求就是稳定压倒一切。而当太平天国将半个中国拖入战火,尤其是攻占了税赋重镇江南之后,大清的中央财政,如同其国名一般,迅速成了两袖“清”风。面对困境,中央只好动用最后一种资源:权力资源,下放权力“特殊政策”,同意地方截留税收,就地筹款,“按年定数指拨解部”。从此,在欲望勃勃的“地税”挤压下,,早已是黄脸婆的“国税”只好偏居偏房。
地方督抚们,尤其是前线将帅兼任地方督抚后,几乎成了拥有无限权力的“小皇帝”。如曾国藩,其麾下大军实际上已成其私家军队,而并非之前的“国军”,“兵归国有”成了“兵为将有”,开创了近代军队“私营化”的先河。曾国藩本人还统管财政、人事乃至辖区内的外交事务,“凡湖广、两粤、闽浙等省大吏之黜陟(zhi4)及一切大政,朝廷必以諮之”,权势之大,直逼清初的吴三桂及年羹尧。在曾国藩的示范效应下,各地督抚纷纷借机扩大手中权力,在他们的不断要求下,甚至连司法上的死刑终审权,都下放给了省里,中央放弃了作为国家机器重要象征的“生杀大权”。唐代末年的藩镇割据局面,日渐成型,中央则逐渐被边缘化,成为一种象征工具而已。
雄起艰难
在镇压太平天国的过程中,不止一次地有人游说曾国藩,更上一层楼,乃至干脆夺了江山自己称帝。出于各种考量,曾国藩并没有付诸行动,并月在战后率先交出兵权。
幸运的是,中央与诸侯当时都是人才济济,没有那种一根筋的二杆子,响鼓不用重锤,彼此心照不宣,花花轿子人抬人,才算从危机中平安地实现了软着陆。曾、左、李等“中兴名臣”顺利交出枪杆子和印把子,由此奠定了“同光中兴”的基础,为大清王朝争取到了宝贵的三十年和平发展时间,直到日本发动甲午战争。
大规模的改革开放(“洋务运动”),就在战后迅速展开。此时,一个难题摆在以恭亲王、两宫太后为首的中央面前:痛定思痛,不改革肯定不行;但是,中央却两手空空,推进改革只能继续依靠地方力量,而这又会导致地方权力的进一步巩固乃至扩大。唯一稳妥的办法,就是暂缓改革,待中央权威恢复之后再进行。但是,大乱虽然已过,小震不断,内忧外患频仍如故。不改革,祸在眼前;依靠地方进行改革,则或许还能突出一条生路。改革其实包含了两个目标,一是拯救政权,二是拯救中央,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因此,尽管战后中央多次想收回之前下放的权力,主要是财政权,比如恢复奏销制度、撤除厘金等,却远不如收回最为敏感的兵权那么得心应手。这固然因为地方督抚抗争,但实质上还是因为中央自身硬不起来,必须依靠地方继续推进改革开放。
在轰轰烈烈的首轮工业化进程中,各省先后建立起机器局等。但是,如同当年打仗一样,中央财政空虚,只能放手继续让地方就地筹款。各省不仅截留国税(“京饷”)、挪用军费,甚至直接加捐加税,乃至随意动用国库(藩库)的资金。
在“洋务运动”中大量涌现的数十个新兴企业及事业单位〔学校等)中,真正得到中央财政全额拨款的只有天津机器局、吉林机器局等寥寥几家。而诸如江南制造局、金陵机器局、汉阳铁厂等关系国家命脉的重工业企业,都只得到部分拨款,轮船招商局则于脆在名称上就写明自了“招商”二字,其余的主要款项来源都必须依赖地方督抚各显神通、自行解决。这在培养了地方上一大批能人的同时,继续加大了地方的尾大不掉态势。
更严峻的是,改革似乎到处开花,却很少结果。中央调控的缺位,导致中央无法在全局层而上进行有效的资源配置,各地督抚好大喜功,竞相攀比,重复投资,重复上马;再加上新型企事业单位既脱离了常规的纪检监察体系(尽管监督效率极低)的视线范围,又缺乏一整套的符合契约精神的法规的约束,内部管理混乱,效率极低,导致有限的资源在改革的旗号下被严重浪费。如左宗棠创办的福州船政局,每月“薪水工食”一项开支即达万两,而船政局每月定额经费才5万两,高达80%的经费是“吃饭”之用。尽管针对各项改革事业中的腐败行为,举报信、意见书不断,但弱势中央却大多只能望洋兴叹。
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和政治学家巴林顿·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