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事件解决当天(10月18日),正是西华德到达上海的第一天。他在上海注意到,租界内的西方人极为恐慌,已经组织了民兵,发了武器弹药,进行军事训练,随时准备应对中国人的攻击。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他此时北上京城,认为太过危险。美国驻上海总领事正是西华德的侄子熙华德,在他坚持下,驻扎在上海的美军派出了大队人马,护送西华德北上。《纽约时报》在事后的报道中说,西华德所率的卫队人数,远远超出了条约中公使最多只能携带20名随从的规定,“但他并非公使,而是著名的政治家”。显然,在当时特别孤立的情况下,大清政府也不在乎西华德卫队的人数了,只要这位美国政治家能在北京露面,就是对中国最大的支持。
西华德的出访日记详细记载了在中国的每一次会见的细节,仅他和总理衙门的会谈,就至少有三次。第一次是11月8日,总理衙门为他举行欢迎宴会,除恭亲王因病、文样因事之外,总理衙门其他大臣都出席了,这个宴会历时长达4个多小时,令西华德大为感叹中国的办事效率。第二次是总理衙门的二号人物文祥在11月11日到美国使馆拜访。文祥是当时国际公认的大清改革派代表,西华德认为中美能成功签订“蒲安臣条约”,与文祥的开放精神及大力推动是分不开的,因此主动求见。当时文祥正在“丁忧守制”(父母去世,官员必须停职守制27个月),便以私人名义拜访了西华德。第三次就是恭亲王在11月20日的亲自回访。从这三次会谈的记录来看,丝毫没有涉及天津事件,可以说,宾主双方似乎刻意回避了这个敏感而痛苦的话题。对已经焦头烂额的恭亲王来说,美国人十分见机,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种“体贴”无疑是暖在心头的。
美利坚帝国
恭亲王在与西华德的会谈中,感谢他在上一年对到访美国的首个中国代表团(即蒲安臣使团)给予的热情接待,和在业务上的“精心指导”。其实,中美双方签订的《天津条约续增条约》(“蒲安臣条约”),正是西华德的杰作。这份条约是自1840年以来,中国与列强所签订的第一份平等条约,并且条约中明确规定了,美国支持中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不干预中国的内部事务等。这份条约及美国政府对使团的高规格接待,为使团此后在欧洲长达一年多的访问奠定了很好的基础。这是中国在“睁眼看世界”后的第一次“伸手摸世界”,美国的态度令中国发现世界并非都是冰冷与可怕的。
席间,恭亲王好奇地问起西华德的遇刺情况。作为林肯政府的第一要员,西华德在1865年4月14日林肯遇刺当晚,也在家中遇刺,当时因病戴着颌骨夹板,结果逃得一命。被刺客们看做是与林肯同样重要的目标,这完全是因为西华德在林肯政府中扮演的重要角色。西华德曾经是党内总统提名的第一人选,但最后败给了林肯。林肯当选后,西华德应邀出任国务卿。
即使在内战的艰难环境中,西华德还是继续在外交方面大展宏图,将自己早在担任联邦参议员时提出的将美国建立成为“太平洋商业帝国”的计划付诸实践。
西华德早在1850年代就提出,美国的竞争对手不在别处,而“在东方那些大陆和海洋上”。“太平洋和它的海岸岛屿以及海外的)“大土地”,正是“这个世界更伟大末来的主要舞台”。当时的大清国已经成为美国的最大贸易伙伴之一,与现代美国从中国输入纺织品相反,1853年时中国就消费了美国纺织品出口总额的40%,美国当年输出到中国的纺织品,占其对华出口总额的87%。
酉华德坚信,“政治霸权随着商业优势而来”,“太平洋上的贸易和商业就是世界的贸易和商业”,因此,美国只有占领亚洲市场,才能“比迄今为止的任何国家都更加伟大”,而“战舰决不是能被派往国外的最成功的使节”,美国应当通过商业扩张来进军太平洋和远东地区。
美式黑猫白猫
正是在这样的战略思想之下,西华德实行了一连串基于实用主义的举措,而丝毫不受其意识形态的影响。
在对关国周边地区表现出咄咄逼人、志在必得的同时,西华德对于中国这个被他看做是有待拯救和改革的帝国,却表现出十足的耐心和友好。他提出的对华“合作政策”,最终在“蒲安臣条约”中得到体现,维护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第一次被写入国际公约,这成为西华德与恭亲王在各自国内实现的巨大政绩。西华德的政策成为今后一个世纪美国对华政策的主旋律。
在对华友好,甚至对清政府的腐朽、腐败予以容忍的同时,西华德对日本则采取了完全不同的炮舰政策。作为中美之间航线上的重要枢纽,一个闭关保守的日本,是美国绝对无法容忍的。早在1853年佩里率领美国舰队打开日本大门的时候,西华德就是最坚定的支持者和推动者。他在回答参议院的质询时,慷慨激昂地提出:“应该质询的,不是为什么要派遣远征军,而是为什么迟至现在才开始派遣远征军。”
西华德为他心目中的“美利坚帝国”贡献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在1867年,成功地以720万美元(相当于2005年的9500万美元)从俄罗斯手中收购了152万平方公里的阿拉斯加,相当于每英亩2美分。这一举措被反对者们嘲讽为“西华德的蠢事”,阿拉斯加则被称为“西华德的冰窟”或“北极熊花园”,阿拉斯加并入美国版图,使美国在太平洋获得和英国在大西洋一样完整的商业和海上霸权。西华德自己认为这是“向亚洲伸出了一只友谊之手”,美国与中日两国成了相距咫尺的邻居。
在同一时期,西华德还主导美国获得了中途岛,从丹麦手里买下了西印度群岛,并积极进军夏威夷,矛头直指西班牙控制的菲律宾(最终通过美西战争获得对菲律宾的控制),而在家门口则从哥伦比亚手中获得建造巴拿马运河的权利,将联通大西洋与太平洋的捷径控制在自己手里。
在这一连串开创了美利坚帝国万世基业的行动后,中美关系在西华德的战略中就摆上了议事日程。1869年,当他协助朋友格兰特将军赢得总统大选后,便引退下来,开始了为期14个月的环球旅行(1869年7月~1871年的9月)。尽管这次旅行号称是私人访问,但实际上,关国政府将此当做了奉行扩张主义之后的一次国际巡回演出,尤其是西华德的中国之行,几乎成为一次准官方访问,美国军队不仅为其提供了政府首脑规格的保护,美国驻华外交机构实际上也成为他的助手。
也正是因此,恭亲王即使抱病在身,也坚持面访西华德。
鼓励中国走向世界
在恭亲王与西华德的会谈中,一个十分重要的话题就是中国应当派遣外交官常驻西方各国。恭亲王明确地表示,他将全力推动派出常任使节,并坚信这将有利于增进中外了解和沟通。而在此前西华德与总理衙门的会谈中,总理衙门的其他大臣对此不敢明确表态。在西华德与文祥的私下会谈中,作为激进改革派的文祥,也无奈地表示:中国的事情不能着急,改革必须稳步推进,否则会适得其反。
对于大清帝国的腐朽,西华德在这次访问中有了切身的体会。10月18日他在上海登陆时,就有幸看到了中国官员的招摇过市,鸣锣开道,随从如云,还奇怪地“举着各种颜色的伞”。西华德当场就对助手们评论道:“这就是帝国腐败的证据……一个国家,就如同一个人,(不可)总是惦记着过去的荣耀,尤其是在已经无能去发扬光大时。”
总理衙门欢迎宴会上,尽管《纽约时报》不厌其烦地报道了鱼翅、燕窝等菜谱,来证明西华德在中国受到的崇高礼遇,但那150道精美菜肴、长达4个多小时的吃喝以及中国官员们使劲干杯拼酒却回避公事的热情,令他头疼不已。
在西华德与恭亲王见面前,他曾经花了数天时间游览长城,在长城脚下,他和美军将领们大发感慨:为什么这么伟大的建筑,最终无法阻止这个天朝帝国的衰亡与堕落?
第二十章 谁可托福
【 美国总统格兰特告诉李鸿章:“我甚盼中国自强。”他的助手杨格将军也说:“中国若不自强,外人必易生心欺侮。……中国之大害,在弱之一字,我心甚敬爱中国,实盼望中国用好法,除弊兴利,勉力自强,成为天下第一大国,谁能侮之?”】
纽约河滨路周围都戒严了,8万多人拥挤在道路的两侧。
清晨6点左右,12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警察和军队的护卫下,进入了尚未完工的格兰特陵园。大清国特使李鸿章坐在第二辆马车上,向欢迎的人群频频招手致意。在曙光的映照下,李鸿章身上的黄马褂格外灿烂。
这是1896年8月30日,星期天。
随着凄婉的军号声响起,8位来自美国陆军第十三师的仪仗队员,向李鸿章和中国贵宾们行持枪礼。李鸿章缓缓地走向巨大的格兰特铁制灵枢,随从们放上了月桂树枝扎成的花圈,李鸿章肃立默哀。然后,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沉痛地对着棺木说道:“别了,我的兄弟!”
《纽约时报》在次日的报道中说,李鸿章的这句特殊悼词,“非常令人感动”,“他的思绪回到17年前与将军亲切会晤的场面,当时他们相谈融洽,因为他与将军一样都曾为了拯救祖国而久历沙场”。
《纽约时报》没有注意到的是,17年前,李鸿章与到访的格兰特总统多次密谈,请求格兰特充当特使,调解中日因琉球群岛主权发生的争执。自那次事件后,格兰特就被大清国政府和人民当做了仗义的朋友。
而这一切,都是恭亲王的运筹帷幄。
总统访大清
格兰特访问中国,是在1879年的初夏。当时,他刚结束了第二任总统任期,开始了为期两年的世界大环游,从暹罗(泰国)进入了中国境内,先后访问了广东、上海、天津,而后在6月3日到达北京。
这是第一位访问中国的西方国家元首,也是继9年前美国前国务卿西华德访问中国后,到访中国的第二位美国国家领导人。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大清“总理”、48岁的恭亲王奕訢十分重视,在格兰特抵达北京后不到两小时,恭亲王就派人前往其下榻的美国公使馆问候。
次日(6月4日)下午2点半,格兰特总统一行离开了东交民巷的美国公使馆,在中国军队的护卫下,前往总理衙门。这天非常炎热,气温足有101华氏度(摄氏度),中国首都的道路上尘土漫天、垃圾遍地,十分肮脏。
恭亲王早已率领官员们。迎候在衙门口。在欢迎的礼炮声中,恭亲王走向前来,与格兰特寒暄见礼,美国驻华代理公使何天爵担任翻译。宾主相携着走进一间宽敞但十分简朴的会议室,桌上已经布满了精美的冷盘佳肴。
恭亲王请格兰特坐在他左侧的贵宾位置上,两国随从们一一按级别入座。恭亲王便开始向美国客人一一分发他的红色大名片,何天爵陪同在旁,向他逐个介绍美国代表团成员,恭亲王与每人都亲切握手。当介绍到身穿军服的格兰特总统之子格兰特上校时,恭亲王停了下来,亲切地询问他的军衔及军装上各种饰品的含义,还问了他的年龄、婚否、有无孩子,当他得知格兰特上校只有一个女儿时,很同情地说:“你好可怜啊。”这令美国人诧异不止,事后补课才知道中国人对男孩的偏爱。
这次会见的主要“议程”,还是中国大餐。仆人们开始端上各种美味佳肴,燕窝、鱼翅、熊掌、烤鸭等,美国人因刚在使馆内用过午餐,谁也不饿,但依然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这一“奢华的娱乐”。他们注意到,与广东、上海和天津的官方接待不同,这次“国宴”还是相对简单的,尤其是没有过多的仆人川流不息。而恭亲王很少动筷子,只略喝几口燕窝,对鱼翅之类的则是碰都没碰。双方都没怎么吃,宴会很快成了“烟会”,美国人吸起了雪茄,而恭亲王则掏出了旱烟枪。
借助着翻译,宾主之间开始交谈,话题很快就转到了中国的教育改革及自然资源的开发。当时,作为中国新式最高学府,同文馆的教学已经在美国籍的校长丁韪良的带领下,步入正轨。而在煤矿和铁矿开发上,格兰特表示出明显的兴趣,强烈建议中国应效仿英国,多多开发自然资源,向大国迈进。但对这个话题,恭亲王似乎并不想多谈,或者他似乎有难言之隐,倒是中国财政部长(“户部尚书”)很感兴趣,与美国客人热烈讨论起来。恭亲王在旁听着,一袋袋地抽着他的烟枪,并不时给格兰特的盘子里添菜,那菜“堆得都足以装饰一颗圣诞树了”。
美国人事后总结说,作为中国的权力核心,恭亲王对于西方和世界大势,十分了解。远远超过他的同胞们。但是,与李鸿章不同,他首先必须服从和服务于作为政权基础的满清贵族,而这个团体十分保守排外,这就注定了恭亲王“不可能如李鸿章那样走得那么远”。在此次会谈中,但凡涉及中国的改革和进步的话题,他都很少说话,而格兰特则侃侃而谈。因此,美国人认为,真正能推动恭亲王、触动中国政府的改革建议,“必须来自于中国内部,来自于中国的人民”。
宴会之后,格兰特总统一行前往同文馆参观。学生们用娴熟的英文致了欢迎词,格兰特则发表了简短的讲话,称赞说:在如此古老的国家里,看到了现代文明的进步以英语方式表达出来,这是他的世界环游中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琉球、琉球
国宴次日(6月5日),恭亲王轻车简从,前往美国公使馆回访。这一次,恭亲王令美国人看到了他“绵里藏针”的另一面:机敏,睿智,不达目的不罢休。美国人感慨道,恭亲王代表着中国政坛的“勇气”和“能力”。
话题围绕着日本与琉球展开。
就在3个月前(1879年3月),日本利用中俄在新疆军事对峙,中国无暇东顾的机会,下令将其已经实际占领的中国藩属国琉球“撤蕃置县”,正式吞并。此举激起大清国朝野的愤怒,中国驻日本公使何如璋提出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派遣军舰,盛陈兵威,表面上是前往琉球质问,实质上要“示日本以必争”;中策是据理言明,约琉球令其夹攻,“示日本以必救”;下策是与日本反复辩论,或援外国公法(国际法)以相究责,或约各国使臣与之评理。恭亲王等经过反复权衡,决定采用何如璋提出的下策。在朝廷而言,此时百废待举,在琉球问题上采用敷衍拖延,实在也是有难言之隐。邀请在国际上享有崇高威望的美国前总统格兰特,为中国进行斡旋,就是此次恭亲王回访的目的。
恭亲王向格兰特介绍了琉球情况。美国人记载道:“他的声音是低沉和柔软的,他的手势(丰富得)更像一个意大利人,而不是中国人。在何天爵翻译的时候,恭亲王就靠在椅背上,拿起烟枪抽几口。偶尔,他又想到了什么,就会打断翻译,又急又快地解释。特别在谈到中国将为保卫主权而奋战时,他会显得十分激动,然后他会为插话而抱歉,让翻译继续。有时,他会突然停住长句,说不能太长了,否则何天爵翻译时记不住,大家就哄堂大笑。”
格兰特表示,他目前并没有官方身份,但他很愿意以私人身份向日本天皇和日本政府转达中国的关切。他同时表示,美国的对外政策就是公平正义,不会容忍日本对华的侵略。
恭亲王说:美国对中国的深情厚谊,中国不会遗忘。他告诉格兰特,在返程途中经过天津时,直隶总督李鸿章将就琉球事件的细节与他进一步交换意见。
格兰特接受重托后,恭亲王如释重负,端起香槟,再次向格兰特及美国贵宾们表示感谢,并为格兰特的健康干杯。格兰特则回礼,为恭亲王和中国皇帝陛下的健康干杯。随后,恭亲王告辞,格兰特总统亲自将其送上使馆门口的大轿。
在琉球问题上,中国人令人惊讶地显露出了极高的效率。6月12日清晨,格兰特刚刚到达天津,还在美国总领事馆吃早餐时,就接到通知,李鸿章已前来拜访。格兰特总统立即要求美军士兵列队,并鸣放礼炮迎接这位著名的中国总督。
李鸿章详细地向格兰特介绍了琉球事件的前因后果。比恭亲王更为咄咄逼人的是,李鸿章搬出了此前的中美条约,条约中明确约定:如果第三国对中美任何一国“有不公或轻藐的事,一经知照,必须相助”。格兰特的助手杨格将军告诉总统,根据琉球事件的情况,日本的确“轻藐”了中国。因此,协助中国进行调解,不仅是道义责任,也是条约责任。这一来,格兰特的调停,不仅是私人外交行为,更上升为美国的国家外交义务了。
在第一次见面后,李鸿章就和格兰特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次日,格兰特回访了总督府,李鸿章的欢迎仪式排场远超过恭亲王的,甚至动用了“黄缎衬里的轿子––在中国只有皇帝才能使用这样的轿子”,可以相信,这样的超规格接待,一定得到了恭亲王的同意。几天之后,根据李鸿章的命令,由天津税务司、德国人德璀琳出面,邀请各国驻天津领事和夫人,为美国代表团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李鸿章破天荒地出席了这个有女士们在场的宴会,令外交官们大为惊喜。
“中国要自强”
离开中国后,格兰特总统乘坐美国军舰“里士满”号前往日本。日本之行,格兰特已不单单是游览,而且肩负着恭亲王、李鸿章和大清国的重托,以及美国对中国的条约义务。
日本人对格兰特的到访给予了最高规格的接待。对于琉球事件,在美国人的压力下,日本再度显露了外交方面的灵活手段,提出“分岛改约案”,将琉球由中日两国分割占领,琉球南部靠近台湾的宫古、八重山两岛划给中国。
在格兰特建议下,恭亲王和李鸿章一度曾考虑接受,让琉球国王在此二岛上复国,但琉球国派驻北京的使节再三哭诉,此二岛上地贫瘠,无法生存。中国于是提出了反建议,要求三分琉球,北部归日本,南部归中国,中部各岛则归琉球王国,由中日两国确保其独立自主。日本对中国的建议坚决反对,并且搬出了中日两国1874年签订的《北京条约》。当时,因台湾土著杀害了漂流到台湾的琉球船民,日本兴兵问罪,中国在签订条约时为了推卸责任,写下了“台湾生蕃曾将日本属民等妄加残害”,间接认可了琉球人是日本属民,这是恭亲王和李鸿章外交生涯中的最大败笔之一。
美国人一看这条约,也感无奈。而此时,沙俄在新疆加强了军事威胁,种种迹象表明日俄两国可能联手对付中国。为了避免两线作战,中国不得不调整策略,同意以日本的提议为基础,进行琉球问题的谈判。
美国的调停失败后,格兰特总统给李鸿章先后写了两封信,通报调停的细节,主题就是与其拜托美利坚,不如拜托自己。格兰特写道:“日本数年来采用西法,始能自立,无论何国再想强迫胁制立约,彼绝不甘受。日本既能如此,中国亦有此权力。我甚盼中国自强。”
而他的助手杨格更为直接,在写给李鸿章的信中说道:“中国若不自强,外人必易生心欺侮。在日本人心中,每视中国懦弱,为所求无不遂者,彼看不起中国,则无事不可做。日本以为不但琉球可并,即台湾暨各属地动兵侵占,中国亦不过以笔墨口舌支吾而已……中国如愿真心与日本和好,不在条约而在自强,盖条约可不照办,自强则不敢生心矣!”
他更指出:“中国之大害,在弱之一字,我心甚敬爱中国,实盼望中国用好法,除弊兴利,勉力自强,成为天下第一大国,谁能侮之?”
史料没有记载,恭亲王和李鸿章看到这几封信后的反应,但是,琉球事件后,新式舰队的建设就被提到了议事日程上。7年后,排名世界第八的北洋舰队,就在日本长崎港亮剑,震撼日本朝野……
第二十一章 鸟巢鸟感觉
【 与餐桌上的“鸟巢”相比,老外似乎更关注大清国本身这只巨大的鸟巢。如同电影《阿凡达》所揭示的,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中,真理只有一个:谁的鸟大谁的巢就大,谁就是老大……】
大凡有地位的老外,到了大清国,都会惊叹这真是个“鸟”国家。在主人们盛情的宴会上,总是有一道令老外们惊诧而不敢动刀动叉的东东:“鸟巢”,即燕窝也。
老外们无法理解,大清国的领导干部,外带先富起来的一批精英人士,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拾“燕”唾余,乃至不惜千金、劳师动众地强行拆迁燕子的蜗居,以将其吞噬。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尽管大多数的“宰相”,并无“撑船”的肚量,但吞噬小燕子的蜗居,还是绰绰有余的。
老外也无法免俗,虽不喜欢“鸟巢”,却喜欢“鸟巢”带来的“鸟”感觉。连堂堂的《纽约时报》,在美国前国务卿西华德、前总统格兰特先后访问大清国时,也很八卦、很阿q地在版面上记录大清国宴请美国贵宾的菜单,当然包括“鸟巢”之类,以显示美国领导人在中国受到了特别待遇。
西华德访华是1870年的冬天,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到访北京的西方首脑级大腕,他受到了大清政府的盛情接待,国宴便设在总理衙门。
说是国宴,其实并没有国家元首出席。太后和皇帝照例是不见外宾的,迎来送往的琐事一般都由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大清国“总理”恭亲王接待。但不巧,“总理”恭亲王病了,“常务副总理”文祥也病了。国宴遂由总理衙门的其他领导人集体主持。
主人们用“鸟巢”等富有大清特色的美味,同时填充桌面和时间。足足4个多小时的漫长会餐和150道之多的菜肴,几乎令美国人迅速对中华烹饪产生了审美疲劳。主人炫耀性地介绍各种怪异菜品的原料和烹饪方式,以此向客人展现天朝上国的伟大形象,同时频繁地与客人“干杯”,感情深、口口都要闷,令美国人几乎忙闷过去。
美国人郁闷的是,当他们想把话题转到双方共同关心的国际和国内话题时,主人们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会场似乎贴着“莫谈国是,只谈鸟巢”的无形禁令。这顿饭令西华德等对中国政府的运作效率有了极深的感受。
九年后(1879年),刚刚卸任的格兰特总统在春夏之交到访北京,成为第一位访华的西方国家元首。这次,恭亲王亲自主持了在总理衙门举行的欢迎宴会。
格兰特是从暹罗(泰国)进入中国的,到京之前,已经访问了广东、上海、天津等地,各地官员们对这位美国“民主”(“民之主”也)给予了热情接待,令格兰特对大清官场的“鸟巢”社交文化略微有底。
当服务人员开始端上各种美味佳肴后,美国人发现,这一“奢华的娱乐”要比广东、上海和天津的接待简单了许多。当然,“鸟巢”依然是不可少的。美国人注意到,恭亲王几乎只是略喝几口“鸟巢”,而几乎不碰鱼翅等其他菜肴。
这次,因为有恭亲王在场,与会中国官员们便畅所欲言,与美国人交流改革开放的经验心得。但是,恭亲王只是劝酒、夹菜,几乎没做任何表态。美国人事后分析,恭亲王因为身份限制,很多事情可做不可说。
不仅西华德与格兰特,从迄今所能发现的西方记录看,多数西方来访者都是从中国政府那奢华的宴会中认识了“鸟巢”,景仰既久,却依然敬而远之。一位有幸参与过此种公款宴请的法国人,认为“鸟巢”之受宠,并非因其多可口,而只是因其昂贵,主人以此炫耀的,只是自己的好客与财富。
与餐桌上的“鸟巢”相比,老外似乎更关注大清国本身这只巨大的鸟巢。如同电影《阿凡达》所揭示的,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中,真理只有一个:谁的鸟大谁的巢就大,谁就是老大……
第二十二章 北京欢迎你
【 老外们很快就明白,全北京城,乃至全大清国,除了中央最高领导们生活、战斗和娱乐的楼堂馆所之外,这个伟大的国家根本就很难找出比这条“迎宾国道”更为清洁的道路。】
美国前国务卿西华德显然并不喜欢北京,尽管受到了热情的欢迎。
他发现,这座帝国首都那无比宽广的大街,也与中国其他城市一样“肮脏、混乱、令人作呕”。各种车辆、骡马和行人都闹哄哄地挤在一起,泥土夯成的路上,晴天灰尘满天,雨天泥泞遍地,两旁的住家和店铺都往路中间倾倒垃圾、污水,而几乎所有的河流都成了排污道,臭气熏天。
1870年11月8日,西华德坐在绿呢大轿上,在中国士兵们鸣锣开道及吆喝申斥声中,从满街的摊铺、卖艺者、设赌者中,挤出了一条路来,前往总理衙门,他极其准确地意识到:这可“绝非行走在华盛顿的宾夕法尼亚大街上”。
从东交民巷的使馆区,通往位于东堂子胡同(今建国门附近)的大清国总理衙门,这条大清帝国的“迎宾国道”,在几乎所有来访者的记录中,成为世界上最肮脏和最著名的一条道路。
大清政府和人民绝非故意怠慢远方来客。
老外们很快就明白,全北京城,乃至全大清国,除了中央最高领导们生活、战斗和娱乐的楼堂馆所之外,这个伟大的国家根本就很难找出比这条“迎宾国道”更为清洁的道路。
美国社会学家 罗斯在辛亥革命前考察了中国,他注意到“城市的街道狭窄、弯曲、凹凸不平、肮脏不堪、臭气熏天……几乎没有维护城市公共交通的任何工具,街道为个体商贩占据,几乎不能通行。店主们在货架前设有柜台,用篮子和篓子组成的货摊排列在街道两边,带着劳动工具的手工艺人充塞其中,致使一条六英尺宽的街道拥挤不堪。如不是官方规定必须为来往的轿子留出通道,道路会更加狭窄”。
他也考察了日本,在那里“人们绝对看不到在中国随处可见的成堆的垃圾、粪便、污池、泥坑”。他甚至坚信,在“至少三分之二”的中国国土上,旅行者很难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扎下帐篷,更不要说各地旅馆的肮脏、虱子和恶臭。
而在大清国第一个国际大都市上海,租界内“街道整齐,镭樨洁净,一切秽物亵(xie4)衣无许暴露”,华界内则“臭秽之气,泥泞之途,正不知相去几何耳?”人人“掩鼻而过”。
街道如此,居室也好不到哪里去。美国传教士、清华大学的主要推动者明恩溥感慨中国人居然都不讲究居室的采光,弄得室内总是十分阴暗。甚至在大清首富盛宣怀的豪宅,西方客人也吃惊地发现在那摆满昂贵的古董家具的客厅里,居然没有足够的窗户,古老的家具反而显得阴森森的。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高级军官们有幸参与紫禁城一日游,在惊叹其间的富丽堂皇时,他们也感慨这种华而不实的豪宅,实在不是舒适的居所。有趣的是,一位曾经访问美国的大清道台表示,美国的监狱要比中国的衙门舒服多了––不知这位口没遮拦的官员,回国后是否为这句话而被清理出干部队伍。
曾经长期在欧关生活的大清外交官张德彝认为,中国的脏乱差都是因为“在上者鄙此为琐屑之务,不复为之经理,小民更安于卑污,相率因陋就简”,一棍子将庙堂和草民都扫了进去。
上海的人民群众却似乎不同意这种看法。他们告诉日本访客,这要怪洋人带来了工商业,导致本地人都涌到外企(主要是缫丝厂)打工,不再关心农作,可惜了那满街的“肥料”。尽管“肥料”满街的上海只能“掩鼻而过”,但上海大多数人民群众还是一边捂着鼻子,一边骂着洋鬼子,一边艳羡着租界内的整洁。
租界(或使馆区)外飘过来的恶臭,成为许多西方人回忆录中萦绕不去的中国气息。这种热烈欢迎,尽管带着大清口臭,也没有能阻止老外们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扎根大清……
第二十三章 披着羊皮的熊
【 俄军向伊犁地区发动了攻击,却意外地受到了当地人近乎焦土战术的激烈反抗。为了解除中国的戒心,俄国表示,对伊犁地区的占领是临时的,只待中国政府有能力收复乌鲁木齐,就立即归还,摆出了“同志加兄弟”的友好姿态。】
在耶稣基督诞生1870年后,他的中国“弟弟”洪秀全在经历了对酒、色、财、权长达10年的过度消费后,终于在南京城死去。一周后,“天国”的首都成为人间地狱,破城之后的湘军在最高统帅部的默许下,用残酷的大屠杀向北京发出了平叛胜利的“伟大”捷报。
以慈禧太后为核心的大清中央,并没有多少值得庆幸与欣慰的。除了依然保持相当实力的太平天国余部之外,遥远的新疆也在此时发生了叛乱,叛军势力星火燎原,整个大西北被彻底震撼。叛乱最为严重的南疆地区,一时兴起了多个割据政权,为了对抗终将到来的清剿,他们向邻近的浩罕国求援。浩罕国虽然不是浩瀚的大国,却有着相当浩瀚的野心,其可汗立即出兵,由阿古柏率领,进入喀喀什噶尔。随后,阿古柏鸠占鹊巢,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国号“哲德沙尔”(即“七城之国”)。阿古柏开始迅猛地扩张,这立即引起了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