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风尚在迟疑该加快速度赶路还是索性隐匿行踪躲藏,大夫倒是帮她做了决定。她收起针便提笔开了方子,对赵林嘱咐道:“尊夫郎需要静养,这几日里最好都不要下床,若是要赶路,还是等胎息稳定下来再做打算的好。”
“只是……大夫,我们只是路过此地,还要赶着回乡,这可如何是好……”
“那也没有办法,这位相公的身体,若是再这样下去,不出三日定是要落胎,到时恐怕大罗神仙都难救。”
大夫摇了摇头,见她满面焦急,心下也有些不忍,开完方子又指点道:“若是实在停留不得,也至少要等上八九日。”
赵林重礼谢了她,假意对扮作店小二的侍卫客套了几句,便请她跟着去抓药,自己回屋抹去了简单的易容。
华风面色沉重,随手改回装束和容貌,便与她相视看了一眼。又见听雨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在床边伺候,眼里的肃杀之气渐渐漫布:“王君的状况,势必是走不得了,如今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了。”
“可是算上我们也不过十一个人,城里兵荒马乱的,就算那北戎的国师没有找了来,被有心与朝廷作对的那些货色发现了怕也应付不过来,”赵林有些担心,四下看了看,却找不出其他的法子,只得点头同意:“好在我们是分头进城的,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只盼能熬过这几天,等王君好起来,再另寻隐蔽一些的落脚地。”
第 61 章 思念
第六十一章 思念
打算既定,华风便将随身带着的银两拿了一些给几个容貌平常的侍卫,让他们分头去找隐蔽的院子,看看能否租下或者买下。
容温云意识还不清醒,身边自然缺不得人伺候,赵林扮作他的妻主,不能离开房间,贴身伺候的事又离不开听雨,四人倒有大半的时间是窝在一间小房间里的。
大夫连续来了几日,她们自然也派人暗地里跟着过,幸好那大夫并不多舌,在城中虽然算得有名气,却不喜欢与人多论是非。并未向人提起过他们的事。
城里因为战争的事比往日混乱许多,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客栈门口竟然有人私斗。留在暗处的几个侍卫轮番守卫了一些时日,容温云才慢慢好转,虽然的确如大夫所说看不见东西,却能够下床移动了。
她们派出的侍卫在城郊寻了一进不大的小院,屋主因为生意的缘故已经搬到了城里的大宅,乡间的小院就空了下来,那侍卫为她店里赶走了几个地痞,她有意招揽,听说侍卫是带了家人从边疆逃难出来的,就热心地将房子租给了她。
她们从客栈出来,刻意走了几个路线,将所有痕迹摆脱,近晚了才进了那进院子。听雨扶着容温云,自然能感觉到他的吃力,连忙引他进屋歇下了,华风布置好几个侍卫的守卫时间,就隐隐听到了外间和厨房的转角有轻轻的哽咽声,走近了才发现是听雨。
少年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一边将熬好的药汁倒进碗里,华风不知出了什么事,担心容温云情况又有反复,不由紧紧皱起了眉。
“王君怎么了?”
“方才……王君一时没想过来,跟我说过几天找些布料来给孩子缝衣裳,都怪我忘了答话,惹得王君又想起来眼睛看不见了……呜……”
听雨慌忙地摇了摇头,锅里的热气熏上来,眼里立刻红得厉害,却还是仔细地拿起纱布来滤药汁,顾不上去揉眼睛。
华风也颇觉心酸,当日容温云刚醒来,便敏感地发现了眼睛的事,没有人敢上前告诉他大夫的诊断,他反倒开了口安慰她们。叫几个沙场上打拼过来女子都面露不忍。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几句话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们如今的状况,虽然还称不上每日“胆战心惊”,但到底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比起在王府的日子,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算了,这不也不是你的错,”停顿了许久,就只有这句话,华风下意识地伸手,等到意识到的时候,手指已经搭在他面上,擦掉了眼泪:“王君如今做什么都不便,屋里还需要你照顾,快回去吧……”
听雨用力点了点头离开,华风才有些头疼地想着这一个多月来外面的种种传言,有说北戎战败,已经退兵的;也有说战局交着,难分胜负的。然而身在河西道的华羽衡却像是全然被遗忘了一般,无论如何从过往商人口中打听,也都是一无所知。
每日把各类消息对容温云回报的时候,他虽然不问,却总是难掩失望的神情叫她和赵林都很是不忍,赵林甚至建议过随便编造一两条消息来让他开心些。
事实上,容温云平日里除了汤药外,能咽下去的东西极少,原先并不健壮的身体便愈发地消瘦下去。如果情况再这样继续下去,她也许不得不依着赵林的意思骗他一回。
她反复权衡着,赵林进来见她眉头紧锁,也不由愁在心里:“今日传出来的消息说进出河西道的禁令已经解除了,我找了两个侍卫扮作一般武师,回去探探消息……王君的情况,还是不好吗?”
“听雨刚刚熬了药进去,”华风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想了想才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回报说王爷已经痊愈,亲自解除了河西道的禁令,也好让王君安下心来。”
“外面一直没有王爷的消息,但也没有听说北戎国师和王子有什么动作……一切都还是未知,”赵林迟疑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什么,露出挣扎的表情,终于还是一咬牙答应了:“好,我去说……”
已经是盛夏的时节,里屋的门窗都开着,偶尔也有一丝清风吹进来,倚在窗子边靠着的男人神色平静,慢慢摸索着将空掉的药碗放到手边的桌子上,才朝着身边转头笑了笑:“这次可是放准地方了?”
听雨连连点头,慢一步才想到他是根本瞧不见的,便一迭声地答应着“放准了”,一边伸手扶他:“王君,赵统领来了。”
男人放在他手臂上的手似乎是轻微地颤了一下,才克制着握住他的手腕:“嗯,扶我起来……”
他虽然消瘦了下去,但腹中的孩子却像是不受影响,原本只是并不明显的肚腹也慢慢鼓胀了一些起来,听雨身量比他矮一些,扶着他便有些吃力,赵林见他手上动作不稳,连忙上前搀了一把,送容温云到椅子中坐了下来。
“赵统领,有什么事吗?”
她一放开手,容温云便有些抗拒般往后靠了靠,倚在椅背上坐直了身子。赵林将方才与华风商议好的话告诉他听,一边出声安慰:“原本我们也是担心那国师手里会留着牵制王爷的药物,现在王爷既然无事了,想必很快可以摆脱他们,王君还请宽心静待……”
容温云一时没有回应,站在一旁的听雨看到赵林递来的眼神,连忙也跟着开口宽慰他,说了一些轻松的话逗他。
容温云只是笑了笑,对他们大致的方向点了点头。城里兵荒马乱,昨日她们还是一无所知,今天却能把河西的事情打探得这么清楚,其中定不是这么简单。
然而,即使只是哄骗,他也愿意这样相信。
他记得那时候,她虽然被他的举动弄得气急败坏,却还是一句句,认真地告诉他:“无论有什么事,你都可以问我……不安困扰的时候,可以要我承诺,委屈难过的时候,可以对我发脾气……可以对我有要求……”
她对他的要求,是学着去相信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她喜欢他,会尽最大的努力照顾他。
他忐忑着答应过她,却不知道自己要用多少时间才能做到。然而她的温柔如同春风化雨,一点一滴不着痕迹,却把他的心牢牢地护在其中,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学会了和她置气,向她抱怨,对着她发泄出不满,这许许多多“糟糕”的习惯,都被她激发,进而包容。怎么能不相信她呢?
羽衡,我等你来接我们回家……
苍白的手指覆上微隆的肚腹,男人微微低下的脸上掩住了表情,瞧不真切,仿佛是在对腹中的孩子说话。
听雨别开了眼不愿去看,赵林原本明朗的面上却是一顿,眼里止不住流出一点黯淡,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早已见识过这个男人的坚持和隐忍,明明被要生产的疼痛折磨着,却能在妻主生死不知的情况下,一人扛起王府的荣辱,硬生生将千百如狼似虎的羽林军拦在门外。
然而这样一个执拗和傲骨都不输女子的人,在华羽衡身边时,却是那样温柔沉静,趴在她床头时,那种深深的依赖和眷恋让人止不住想要怜惜。
是敬仰爱慕,还是忠心护主……抑或是绝不该有的心疼怜惜……
她分辨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思,只是想到那日出逃便觉得忍不住生出万般酸涩和无奈。他明明已经疼得乱了气息,却能强撑着不出声,被自己抱着的时候一动也不动,只偶尔痛得难以忍受,才僵硬着变换一个姿势。
“王君……请您安心静养……”赵林俯身跪了下来,对他磕下头去:“属下会尽力探明消息,誓死护卫王君和小主子。”
容温云听到屋里不同寻常的动静,不由有些疑惑,只点着头露出一个笑容来,就着坐着的姿势弯了弯腰:“赵统领不必如此多礼,快请起来。”
赵林不再说话,向他再次拜了拜,才起身离开。听雨一时疑惑,竟连容温云喊了他一声都没有听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边去扶他回到床上躺下,一边疑惑道:“赵统领这是怎么了?好像生离死别似的……啊,呸呸呸,王君恕罪,听雨满口胡言,做不得数。”
容温云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也觉得她的行为很是奇怪,奈何他支撑着起来了这么久,腹中的孩子也开始闹腾起来,只觉得昏昏欲睡,浑然聚不起精神去想赵林到底是何意,不一会儿便陷入了昏睡。
昏沉里仿佛有人抱着他,身下硬质的床竟忽然变成了摇摇晃晃的马车,然而抱着他的女子温柔地让他坐在自己身上,缓和了马车的颠簸摇晃。
心里的委屈酸楚无法克制地蔓延,年少时他也曾希望有人对自己温柔照顾,却在一年年长大后把这样的心深深埋葬了,病着痛着的时候,会拿出来幻想一下,再独自一个人对抗各种困难。可是后来,华羽衡给他的又何止是温柔照顾……
他明明知道自己踏入了乱七八糟的梦境,却怎么也无法从中摆脱,会那样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生怕他受一点委屈的,只有他的妻主啊……
“羽衡……呜呜……我好想你……”
第 62 章 方向
第六十二章 方向
华羽衡清醒过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床边的穆清飞,少年的眼睛是一贯的明丽惑人,然而其中水光盈盈,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而闪烁着落了下来。
“王爷,您醒了就好。”
华羽衡有些失望地闭了闭眼,如果不是那声音过于清冽,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守在床前的,是她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那个男人。
穆清飞原本红着眼,小心地看着她,见她一直不开口说话,心里也就明白了,悄悄抹了把脸站起来:“王爷,他连我派出去的探子都甩开了,暂时安全无虞,倒是您这里的状况堪忧,请您务必听我一言。”
华羽衡昏睡时,他在一旁整日整夜地不肯合眼,凡事都是亲力亲为,似乎除了她的安危就再也顾不上别的事,方诺来看过他几次,都只是摇头叹息。
然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目光有神,全然不是前些日子她昏沉时只会流泪痛哭的那个少年。
“昨天有斥候回报,华宇斐亲率两万禁军前往北疆,两方互有伤亡,我母亲已有重新划定边界、议和之意,”他语速很快,却十分清晰,华羽衡先时不在意,慢慢却坐直了身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因为我而起的事,您大概是不会原谅了,”穆清飞对她笑了笑,慢慢低下了头:“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不肯放弃吗?为什么明明知道你心里只有他一个人,还是执意不放手……”
短暂的安静后,华羽衡果真开口轻吐了一句“为什么?”,穆清飞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地表情:“因为我知道王爷不是刻薄的人,看起来冷淡,对相处久了的人却自有一份情意。王爷先遇到他,先爱上他,清飞并不奢求能与他相比,只求在长久的相处里与你如朋友,如家人。”
华羽衡有片刻的恍惚,连相处多年的华宇斐和冷子雅都觉得她的万事不上心是个性冷漠所致,穆清飞却如此肯定地说出这样的话,更令她语塞的,是他恰恰说对了。
她的心不是铁石,若是一起渡过漫长的时日,真的能够对这个恋她爱她的少年面如坚冰,毫不松动吗?倒时纵然没有“爱”,恐怕也少不了“情”。
“您瞧,我做的打算可不是盲目的,”穆清飞抬起了头,自嘲地勾了勾唇:“可惜,那些小算盘在母亲的打算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华羽衡再看过来时候,少年眼里泄露的情绪已经收拾了起来,转过身不肯再看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不出五日,北戎就会退军,但到时候父亲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多加小心,早作打算……”
他说完,便不再逗留,快步走了出去。华羽衡伸手在眼前挡了一下,避开正午有些刺眼的阳光,脑子里还留着穆清飞临去的几句话。
既然华宇斐也要御驾亲征,可见边境的战事定然不会是一面倒的情势,为何穆清飞会一口咬定五日内北戎就会退军呢?而方诺既然答应穆清飞为她解毒,放过了她的性命,又为什么“不会轻易放过”她?
虽然怎么想都是自相矛盾,华羽衡却近乎直觉得感觉到穆清飞说的是真的,更何况,他也没有必要骗她。
穆清飞离开后,屋里的警戒就放松了不少,原本属于方诺统辖的北戎军队少了近一半的人数,而到第四天清晨,竟然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华羽衡虽然在这几日里将自己这里的传了出去,却一直没有收到回应,想来消息渠道完全被封锁了,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也隐约能够想到这与穆清飞之前所说的“五日之内,北戎就会退军”定有关联。
她的身体在清醒后便逐渐恢复起来,虽然跟华风、赵林这样的高手无法相比,但也不是前些天那种风吹就倒的状况了。
因此穆清飞一身骑装推门进来的时候,她也立刻站了起来,迅速扫了一眼窗外,将四周的情况尽收眼底。
穆清飞对她笑了一下,回身挥了挥手,身后的众人立刻让出一条道:“王爷,今日别后,再会无期。”
“殿下?”
“另外,这一位是王爷的人,还请王爷顺便带走。”
穆清飞对身边的将领点了点头,一个被反绑了双手的女子便被推到她身边。
看清楚被推到身边的正是护送着容温云离开的赵林,华羽衡不由心里一沉,随手拿过床上搭着的披风蒙住了大半面容,就要扶她离开。
赵林身上都是伤,言语含糊地说了几句,也没有将事情说明白。她没有时间在这里耗着,既然穆清飞不愿说明,她也无需多问,只要能从此处脱身,想来要打探到两国战况是易如反掌的。
“王爷请速速离开,清飞绝不阻拦,”他说得很慢,一字字都很清楚:“清飞骗过王爷不只一次,但这一次,说到做到。”
穆清飞自己也往后退了一步,深深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微翕动,终于是什么都没有说。眼看着华羽衡毫不迟疑地按着他的属下让出的路走出去。
方诺竟然是自始至终没有出现的,穆清飞之前所担心的方诺会对她不利的事更是没有出现。
城中身着北戎兵士服装的士兵已经在有秩序退出城外,华羽衡一手挽住赵林,这才听到她模模糊糊地说了一个地址。
“赵林,他在那里?”
“王君……”
她浑身是伤,双手手腕都有着明显被折断的瘀伤。华羽衡点了点头,见下属这般神智模糊的模样,实在不忍心询问她具体的状况,只将她带进附近的医馆,取了随身的一点银子让大夫为他疗伤。自己随意抹了点灰土隐了容貌,往河西府去。
赵林伤得很重,已经昏迷了过去,她大略检查过,虽然没有姓名危险,但一时半会儿也是不太可能清醒了。与其在这里耗着,倒不如先去河西府了解一下城里和靠近的几个州府的情况。
河西府衙里倒还算平静,完全看不出曾经陷落敌手的痕迹,唯一的变化,大概是几个衙役都变得谨慎了许多,连她表明了身份要见府台都要小心地一查再查,生怕再起祸端。
华羽衡出示了玉牌,隔了许久才有人迎出府里,中年的富态女子一见到她就慌忙地磕头谢起罪来。
“王爷饶命,下官无能,抵抗不力,使得河西道失守,陷王爷于险境,实在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华羽衡颇有些无奈,她心知方诺和穆清飞带的都是精兵,河西身在凤华王朝的腹地,又一向不是军事重地,这次会迅速失守倒也不是这个府台的错,因此也就和颜悦色地让她起来说话。
“本王此来,不是要问你的罪,”华羽衡抬了抬手,做了个虚扶的动作:“附近几个州府情况如何?”
“回王爷话,北面的垣山道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固守无虞;稍远的江南道有慕容世家坐镇,北戎无法轻入一步;只有与我府邻近的临江道和西峰道,有少数敌军侵入,情况不明。”
华羽衡心里一沉,面色已经凝重起来。从这里垣山道全都是山路,便是壮年女子都是力有不逮,容温云他们不会选这条路。而要入相对安全的江南定要通过临江道换水路。无论如何,容温云他们面临的情况都不会轻松。
第 63 章 安然
第六十三章 安然
山道上是一队服色难以辨认的队伍,虽然从服饰上看并无相同之处,但若是有过军旅经验的人,从她们的步伐和面上不动如山的神情也能够看得出,这支不超过五十人的队伍是一队精兵。
华羽衡有点头痛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府台大约是怕她秋后算账,知道她要离开河西道,便无论如何要调派人手护卫,不肯再让她一人离开。因此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见她停下来,走在中间抬着她临时搭起来的简易“担架”的两名校尉连忙靠了过来听候吩咐。
华羽衡看了看赵林的伤势,帮她右臂上的伤口换了药,那处伤已是深可见骨,若是处理不好,可能她一辈子再也不能提剑握刀了。
“你们改作武林中习武女子的打扮吧,”处理完伤口,华羽衡才看向她们,无奈道:“进入临江道后,称我二小姐就好了。”
两个校尉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领命,直到进了临江道,才明白她的意思,城里有北戎军,也有凤华王朝的士兵,若是遇见了就是一场厮杀,情况混乱不堪。但除了这两者外,还有慕容世家的一些弟子,她们并不主动与任何一支军队动手,只是保护平民不被误伤。
华羽衡默默点了点头,暗自敬佩素未谋面的同母姐姐慕容羽历能够有这样的决断。这里毕竟不是她们势力集中的江南道,若是她们帮助凤华朝的军队,难保北戎士兵败退时不会拿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出气。但若是现在这样,就没有北戎军敢冒着性命危险去做屠杀平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看了片刻,便命令手下的军士加入慕容家弟子的行列,站在街尾主事的女子虽然不知她是何人,但见她并无恶意,也就默许了她们的行动。华羽衡对她感激地笑了笑,赵林现在未醒,她还不知道容温云身在何处,只能祈求他也像街边屋子里的那些民众一样,被慕容家的势力庇护着。
病重昏睡着的时候,她其实隐约听到了容温云的声音,他伏在她耳边轻轻的乞求,他说相信他,他要她来找他。
“王、呃,二小姐,她说话了……”
华羽衡一愣,随即明白校尉口中的“她”,就是一直昏迷不醒的赵林,心里一提,立刻过去察看:“她说什么了?”
“听不清,好像是在喊王爷您……”
大约是被四周的刀兵交加的声音惊醒,赵林挣扎着动了动,华羽衡凑过去,果然听到她气息微弱地喊了一声“王爷”。
“赵林,我在这里,已经没事了,”华羽衡尽量平稳了自己的声音,以免惊扰到她,毕竟她昏过去的时候,她们甚至还没有才穆清飞手中脱身。
“赵林,我们现在到临江道了,王君是在哪里落脚的?”
“城外……城、外东面张家……”赵林勉强吐出几个字,华羽衡担心她会再昏过去,她却忽然睁开了眼,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王爷,王君情况不好,您快去找他。”
华羽衡骇了一下,惊讶于她突如其来的力道,但见她眼中一片清明,便知道她说的不是胡话,心里不由一沉。
赵林还定定地看着她,身边的几个校尉都一时被吓住,华羽衡吩咐她们照顾好赵林,又遣人拿了她的令牌去府台调兵,挑了身手不凡的十多个人,迅速离开了。
城外地广,不比城中,恐怕慕容家的人也有照料不到的地方,华风她们武艺再高,恐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她一边赶路,便已经不断要自己做好恶战的心理准备,然而一路过来,看到路边被洗劫一空的几个院子,还是忍不住心头狂跳。她不能想象若是容温云有所闪失,她该怎么办。
如果这世上没有他,她会不会觉得一生中已经了无牵挂?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能够照顾好那个男人,却不知那个男人也用他的温柔和信赖,一点一滴地构筑起她在这个世间最深沉的依恋。他是她,永远不能失去的羁绊。
“王爷!您看那边……”
不用她提醒,华羽衡也看到了浓烟四起的小院子,不一会儿,刀兵交加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在相对荒凉的郊外,除了王府的侍卫,还有哪家会有能力与北戎的士兵战成一团?
她们赶到的时候,冲进院子里的几个北戎士兵已经身首异处,领人守在院中的华风一见是她,竟然也是一愣,恍惚着晃了晃身体,才醒神跪了下来。
在华风身边的,竟然是听雨,正拿了干净的衣物撕成条状,想要替她包扎伤口。见她跪下了,疑惑之下抬起头来,惊呼了一声,连手上的衣物落了下来都不知道。
华羽衡心里一松,到底是赶上了。
带来的人都交给了华风布置,听雨一边抹泪一边指明了容温云的房间,她反倒开始有些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
来的路上,她心急火燎,想着只要容温云还活着,哪怕是再不堪的状况,她都有勇气去承受。可是到了这里,却又想要得知他是安全的,是健康的。
然而还不等她问出口,听雨已经放声大哭起来,只让她快进去。华羽衡只觉得脚下一软,她从不认为自己是软弱到不敢面对现实的人,只有此刻,她真的觉得害怕到懦弱。可脚下的步子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浑然不顾她的意愿,飞快地冲进听雨指的房间。
“谁……?”
一个字刚出口,男人不断辗转着抵抗疼痛的身体便脱离了床榻,被拥进温暖的怀里,华羽衡紧紧抱着他,一边低下头亲在他苍白的唇上。
微微颤抖的胸口和手臂似乎让容温云安定了一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唤了一声深藏在心里的名字。
华羽衡只觉得心疼欲裂,无法停止地亲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容,不住地点头:“是,是我……温云,是我……”
怀里的人似乎是相信了,反手死死地抱住她,神情慢慢从难以置信变成了委屈,呜咽着唤了她两声,终于埋下脸去,伏进她怀里。
无声的眼泪落下来,一点点侵染了衣襟,落在血液里,钉进骨髓里。男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是好,绕在她背上的手不停地锤落下来,分明已经虚弱地全然没有力道,却让她觉得撕心裂肺地痛。
华羽衡紧紧抱着他,柔声哄着,任由他发泄情绪。但怀里的人已经乱了呼吸,隆起许多的肚腹不断起伏,面色一时竟青白起来,她才不敢放任他哭下去。
“温云,温云……不哭了好不好……”
华羽衡轻声劝着,想要将他安置到床上替他诊脉,容温云却紧紧抱住了不松手,不管她怎么哄都不肯放开。
“温云,不哭了……宝宝情况不太好,让我帮你看看,好吗?”
死死扣在她颈边的手松了开来,华羽衡以为他平静下来了,便轻拍着他的脊背想让他躺下来,怀里的男人却毫无动静地窝着,竟是一时放下心来,昏睡了过去。
华羽衡小心翼翼地让他躺下,才伸手诊脉。自从她出事,他近两三个月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这些时日来更是要避人耳目,担惊受怕,腹中的孩子的确情况很不好,但即使这个结果,也是他极力护着腹中的孩子才能做到的。
华风强行掳了一名大夫拘在这间小院里,药材和银针还算齐全,华羽衡勉强克制着手上的颤抖,静下心来替他扎针熬药。
幸好外面有她带来的十几个人加入,又已经有人奉命去调兵,华风进来回报了一趟,请她不必担心。
容温云虽然昏睡过去,痛楚却好似一点都不曾减轻,纵使她点了安神香也还是睡得不安稳,眼珠在闭合的眼皮下不断转动,额上不断渗出细汗,显是被不好的梦境困住了。
她舍不得他,却又不敢叫醒他免得他身上更难受,只得在他身边躺下,侧身将他拥在怀里,不停地安慰着。
“羽衡……疼……”
他的情况似乎稍微好转了一些,却紧紧皱起眉来,无意识地张口唤痛,梦里的言语总是毫不遮掩,一声声低弱的声音让她揪紧了心,伸手覆在他腹上,轻轻地揉着:“乖,等一下就好了……一会儿就不疼了,好不好……”
虽然明知不能实现,却还是一遍遍地哄着他,怀里的男人像是听到了,竟然真的就安静下来,一声也不再喊,只是偶尔在她怀里辗转着哼一声,贴得更紧一点。
华羽衡低下脸看他,不自知地红了眼眶,他怀着孩子,却轻得好像只剩一把骨头的重量,伏在她心口轻轻地呼吸着,似乎连这都是一件费力的事。
屋外似乎又出现了几个散乱着败退的北戎兵,金属碰撞的声音让男人不安地动了动,华羽衡伸手挡在他耳边,俯身轻轻地亲了亲他唇角:“别怕,没事的,我在这里……”
兵器的声音,女人的怒骂,甚至是听雨偶尔的惊呼,都若隐若现地传进来,她却恍若未闻,只是守着身边安安静静的男人。她的身边有这个叫她安心依恋的男人,外头的喧嚣甚至是打杀,便仿佛都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里。
这样,竟也能达成奇异的协调。
一如她在这个颠倒的世界里,竟也能够遇到世人眼里不够完美,却叫她动心动情的男人,并在别人的疑惑和嘲弄里安然爱他。
第 64 章 我们(正文完结~)
第六十四章(正文完结) 我们
“羽衡,唔……还要多少时候?”
虽然只是夏末秋初的天气,幽静的小院里,却还是添了两只角炉,华羽衡低下头来,握住男人伸过来的手,顺势环住了他:“再等等,应该快到了。”
窝在她怀里的人很顺从,两手环着她的腰,靠在她肩上,答应一句,就又专注地贴着她的脸轻蹭。好像这就是他最重要的工作一般。
华羽衡心疼地不知该说什么,她太了解这个男人,要有多累多伤,才会这样栖息蜷缩,而她能做的,就只有紧紧地抱着他。
她想起那一日,院外混乱的状况没有持续多少时候,不到两个时辰,便有临江道的官员来回报北戎军已完全被驱逐。
容温云还在昏睡的时候,听雨已经把他的状况告诉了她,然而看到他醒来,睁着眼茫然无措的样子,她仍然觉得心有余悸。
男人的眼里先是迷惑,既然便满是焦急,一如以往的温润,却丝毫没有光采,张开手臂摸索着记忆中的回到了他身边的妻主,她一时惊怔,竟然没有办法上前。
那种心痛,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听到他带着怯意,带着期待地喊出自己的名字。那声音仿佛在耳边,又仿佛暌违已久。
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可以把她的名字唤得这样软又这样沉,百转千回的惹她心喜心疼,她伸手他压进胸口,恨不能从此化作一个,再不让他受伤,再不要他难过。
想要更贴合,阻隔在他们之间的衣物,都被扔到一旁,她翻身覆上那具身体,细细密密地吻过每一寸肌肤,把他的颤抖和喘息都紧紧拥在怀里,极重地把他纳入体内。
那一瞬间绷紧到极致的身体让她心疼欲裂,她不动,却也不许他退出来,就着这样的姿势压住他战栗的背脊牢牢按向自己。
两具身体,像是被凝固了一般,只是被侧压在下方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着,在六月的天气里竟然凉得叫人心惊,华羽衡抱紧了他,强忍着心痛开始急切地动作,一边捧起了他的脸,印上那双失了焦点的眼睛:“温云,温云……”
身下的人满脸都是汗湿,却终于抬着手抱住她,暗哑的声音挣扎着要从喉间出来,争先恐后,临了反都堵成一团嘶声。
“啊……羽衡,呜、好难过……”
温热的液体落在两人交叠的身体上时,她其实很疑惑。她哭了吗?
终于找到他的时候,他哭着闹着发泄,昏倒在自己怀里的时候,甚至是刚刚,大夫说他的眼睛可能永远也好不了的时候,她都以为自己会哭,可是那些水汽要凝起来又散下去,却怎么也不曾落下。只有此刻,她把这个男人按在胸口,却总也堵不住那样密密麻麻的痛,痛得她,忍不住要落泪。
她对他说过许多次抱歉,有时是歉意自己的失职,有时是遗憾自己不能陪同,或者仅仅是心疼他吃过的苦受过的伤,可是这一次,直到那个男人在她怀里醒过来,她都没有再说这句话,只是抱着他坐起来,亲自打理了他的洗漱穿衣,轻轻跪了下来帮他套上出外的软靴:“温云,我们回家。”
容温云面上是柔雅的笑,伸出手想要碰她,一只脚却被托着放到了温暖的膝上,套上软靴,这样毫无尊卑之念的动作,即使她不是皇亲国戚,也几乎是惊世骇俗的。
容温云却没有阻拦,只是等她替自己穿好了鞋,才摸索着探上她的脸,慢慢点头:“嗯、嗯。”
“你在想什么?”
尚算和暖的风吹过庭院,穿过树叶带起沙沙的声音。男人温厚的声音带着一点迷惑,搭在她背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睁开的眼中露出不满的神色。站在一旁的听雨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华羽衡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低头亲他,凑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我自然是在想你的,可你一心只想着那个浑小子,刚半天就问了不下五次。”
听到听雨的闷笑,容温云似乎有点尴尬,轻轻推了她一下:“可你昨天不是也说想唯儿了么……”
“那小子早两个月就被母亲接到慕容家了,他很乖,这几天听说大姐还教了他一点功夫强身健体,说不定正乐不思蜀呢。”
容温云闭上眼靠近她怀里,索性不跟她逞口舌之利,果然,他刚一皱眉,取笑他的声音便立刻停止了,华羽衡温暖的手掌按到他日渐圆隆的腹上,一边帮他轻揉,一边劝他先睡一会儿养神。
她那一日说要带他回家,他也什么都没有问,本以为他们要回京城,却不料她竟然亲手写了密折“密报”沁王爷病重,在战乱中失踪,生死未卜。直接带着心腹的几个人到她先前在江南置下的庭院里。
原来,这才是她说的“回家”,容温云安心地合上眼,便想起她握着他的手一寸寸走遍了这个别致的小院,带着他“认识”了他们以后要长住的“家”。
耳里还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脚步匆匆地进来,向她回报着什么。他们在这里落脚,皇帝其实是知道的,却也真的就默认了她呈报上去的“病重、失踪于战乱”,声称她公忠体国,乃是贤王良将的风范。圣旨里却没有要派人寻找她。
朝中本就忙于与北戎新继位的皇帝重新订立盟约,修缮两国关系,再加上冷子雅的适度“提点”,朝中大臣便都知道了皇帝并无寻回她的意思,自然聪明地对此绝口不提。
既然皇帝都是一副不管不顾的姿态,他们的儿子也就顺理成章地被华雅贤和慕容耀接到了慕容世家。
天气晴好,虽然不是烈日当头,却也让人暖洋洋地,怀孕的身体本就渴睡,容温云靠在她怀里,在熟悉而安定的气息里很快便睡着了。华羽衡收了收怀抱,干脆让听雨和华风也下去休息,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轻轻地揉着他的发,慢慢地哼起从前听过的小调。
华风带着教引相公和唯安进来的时候,华羽衡自己竟也有些昏昏欲睡,然而看到张着手朝自己和容温云扑腾的小小孩子,立刻便笑弯了眉眼。小声哄他爹爹累了,不能吵醒爹爹。孩子虽小,却很懂事,只趴在她脸上亲了两下,涂了半边面颊的口水,就乖乖让教引相公抱着离开了。
“慕容爹爹呢?”
“贤王君说他去书房等你们,”华风大约是喊得习惯了,一时竟没有改过口来,华羽衡笑了笑,见怀里的人还沉沉地睡着,松软的身体,微微翘着的唇角,都是这些天来少有的安逸,更是舍不得吵醒他,便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将他抱起来:“去请爹爹到卧室来帮他看看吧……”
容温云对她说过当日的具体情况,她相信穆清飞给他的药是解药,但或许是因为他的体质不好,或许是因为穆清飞的解药并不能完全克制方诺所配的毒。她检查过,容温云和腹中的孩子的脉相都没有问题,他的眼睛却一直没有好起来。
她自诩医术不错,却对此毫无办法,只能传书将慕容耀请了过来,希望他能有办法治好。幸而慕容耀只是伸手诊了一会儿,便对她点了点头。
大约是前段时间真的太强撑了,这些天容温云只要在她身边就一直睡得很沉,华羽衡让他在床上躺好,才转向慕容耀,感激地笑了笑:“爹爹,你有办法治好他的眼睛?”
“才一年功夫,他怀着孩子,怎么反倒瘦成这样?”慕容耀朝床上看了一眼,心有怜惜:“你离开京城也好,以后他也好过些舒心日子。”
华羽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里的急切都变成了温柔的笑意:“他总是说不在意了,可是……”
慕容耀拍了拍她的手臂,提笔写了方子:“这里有几味药不好找,我回去会帮你留心着,如果寻到了就给你送来,放心,天长日久的,总能慢慢好起来。”
华羽衡沉默地笑了笑,虽然并不是立刻就能让他好转,但有希望总也是好的。她正要答应,却见原本躺着的人不适地动了动,连忙上前扶着他起来。
“王君……?”
“哪里有王君?”慕容耀走近床前,虽然明知他看不见,还是对他笑了笑:“你这孩子却是比羽衡还要拘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