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贤背着爱子沈剑虹,愁眉苦脸不住叹息,幸而没带上枷锁,解差对他已够客气了,一路上倒没吃了多少苦头。
接着是六拨化了装易了容的高手,陆续经过茶亭。
四海狂生直待众人去远,方向同伴低声说:“诸位兄弟,咱们也走,留意艾文慈的踪迹,咱们必须及时提出警告。走!”
两位村姑立待众人去远,方向同伴问:“小秋,你认识几个人?”
“小姐,小婢不认识,这些人全化了装易了容,兵刃皆已藏起,看不出他们的真面目,怎知身份。”
“沈仲贤到底是什么人?”
“小婢不知道,要找艾大哥方可知晓。”
”你猜想艾大哥会不会追来?”
“小姐,他们沿途故意透出消息,艾爷是个义薄云天的好汉,为了朋友急难,除非一无所知,不然会追来的。”
“我们在后面等,希望能等到他。我们也该走了。”
百步神拳陪岳琳匆匆过了二郎浦茶亭,向岳琳说:“岳贤侄,咱们必须赶快些,赶到池州愈快愈好。”
“花前辈,怎么回事?”岳琳惑然问。
“为了那两个老花子。”
“他们……”
“这两个臭花于嫉恶如仇,性情古怪孤僻,好打不平,而且心胸无容人之量。五霸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他们,老臭丐会设法跟来报复作弄杨家兄弟的。”
“他俩敢对前辈无礼?”
“哼!你难道不知道他两人的花样绝招?他两人天不怕地不怕,艺业高明,而且j如狐精似鬼,看不顺眼就插手管事,软硬兼施,见人讲人话,见鬼说鬼话,满肚子坏水,笑面藏刀诡计多端。你刚才听他们的口气,便知道他们不怀好意了。只要到了池州,把犯人往牢中一放,就不怕他们找麻烦了。”
众人开始赶路,次日午间,起到了殷家汇,午膳罢,匆匆启程,急如星火。可是,却未发现两个老花子追来。
贵池河源于秀山,共有四条支流,会于玉镜潭,于段家汇接近大江,北行决于炭埠港,注于社坞,从镇江流入大江。段家汇镇是池州府八大镇之一,是水陆往来要冲,镇西是大江,镇东是贵池河,将镇夹在当中。
官道经过镇中,然后傍着贵池河西岸北行,两条江河又分手,大江向北流,贵池河向东北,直至府城西北的池口镇方行台合。这一带六十里路,全是平原,只有一些小岗埠而已,只有水寇活动,而没有占山为寇的绿林强盗。
走了五六里,前面展开了一片无人耕种的荒野,枯草及肩,矮林四布,官道所经处,左面是草木萧萧的荒野,右面是枯芦绵密的贵池河西岸,干枯了的芦苇太密,高有一丈五六,江风凛冽,雪一般的芦花漫天飞舞,看不到河面。
正在走间,有前方芦苇丛中,突然传来一声芦哨的低沉鸣声。
百步神拳一怔,止步叫道:“岳贤侄,快召集所有的人。”
“怎么了?”岳琳讶然问。
“有人要劫人犯,可能是艾小狗追到此地等候着。”
“不会吧?九江方面并未传来任何消息。也许……也许是乾坤二丐哩!区区两个老丐儿,不成气候,咱们一两个人就可以打发他们走路,管叫他们两人灰头上脸。”
百步神拳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真要是乾坤二丐那就好了,我看情形不太对。”
五人脚下一慢,等候后面的人犯到来。岳琳总算不敢大意,发出了通敌的警号。按他们所定的计划,他们的行列等于是一字长蛇阵,击首则尾应,末尾则首应,击中则首尾相应,假使地形许可,则形成合围。目下中段发出了警讯,而并非急警,因此只须前后相距最近一批人声援即可。
前一拔人是保定五霸,后一拨人是云骑尉岳琳与六名挑夫打扮的人,后一拨人脚下加快,到了人犯的后面戒备。
前一拨的保定五霸扭头便走,回头声援。
人犯在八名假粉解差的高手保护下,徐徐前行。
百步神拳五人脚下尽量放慢,注意力皆被芦哨声传来的方向所吸引。
保定五霸脚下加快,看看接近至二三十丈内。
蓦地,“砰”一声大震,奔在最前面的杨老大无缘无故地冲倒在地,仆伏着声息毫无。
百步神拳是个老江湖,吃了一惊,低叫道:“对方已发起袭击,小心了。”
“啊!……”厉叫声乍起,保定五霸又倒了两个人。
另两个人撤下兵刃,跃至路侧列阵,发出了十万火急的求援信号。
百步神拳大骇,说声“走!”五人向前飞掠。
后面,八名解差分出两个人,一人夺下沈仲贤背上的沈剑虹背上,一人架起了沈仲贤。两名轿夫脚下一紧,赶向前面会合。稍后面的飞骑尉七个人,两起落便接近了解差,分开保护向前面冲。
百步神拳一马当先飞赶,可是,相距十余文,另两霸也莫名其妙地倒在路旁,人事不省。
五霸前的一拨人,相距在半里外,听到紧急救应的啸声,正回头狂奔策应。
百步神拳与云骑尉岳琳首先奔到,先不管倒地的人。左右一分,先搜左右。右面丛生的高大芦苇,左面是长满了及肩野草的荒野,五丈外方有一些灌木丛,如果有人潜伏在内以暗器袭击,必在路旁一丈以内。
百步神拳大喝一声先击了一拳,罡风起处,干枯了的芦苇如被狂风所拥,纷纷折断偃伏倒下了,他随着拳风抢入,双手护住胸腹直冲入两丈内,发狂似的向左一折,迅捷搜寻潜伏在内的人群。
岳琳搜路左,也搜入两丈余方折向搜寻。
百步神拳失望地回到路中,不由大吃一惊,所带的三名高手,也无声无息地扑倒在路旁。这三个人,皆是北地颇负盛名的武林高手,任何一人皆可独当一面,任何一人也比岳家兄弟高明,这时竟然莫明其妙无声无息地被人所击倒,那还得了?他心中发毛,脱口叫:“岳贤侄。”
岳琳失了踪,附近一无动静。
他骇然向人犯方向急退,一面大叫:“好好看守人犯,小心暗算。”
芦苇丛中,突传出一阵令人闻之气血翻腾的长笑,接着飞起一群大雁。不是雁,是活生生轻功臻于化境的八名黑衣人,轻灵地落在路中心,两面一分。八个人穿黑劲装,佩剑挂囊,黑巾包头,身材雄伟,都是四十来岁正届盛年的好汉。
接着,又出来了三个人,这三人拨草而出,举步从容,穿黑袍,佩长剑,中间那人尤为威猛,领先到了路中。
先前的八个人立即左右一分,在三人的左右后方雁翅排开。
百步神拳吃了一惊,退近解差向后叫:“秦兄,带人绕出救助咱们的人。”
后面负责断后的七个人中,有云骑尉岳琳与神剑秦泰,两人带了三名同伴,从左面拉出。走了十余步,对面领先的黑袍人说话了:“话没说明白以前,幸匆妄动,你们要是不听劝告,必将后悔无及。这一带埋伏了二十余名绝顶高手,擒捉或击杀你们,可说不费吹灰之力。省些劲啦!朋友。”
一面说,一面从容举步接近,百步神拳被镇住了,不得不挥手示意,阻止神剑秦泰再往前走了。
双方皆列队接近,气氛渐紧。
接近至三丈左右,黑袍人止步抢先发话:“除了岳琳兄弟外,谁是主事人?站出来说话。”
百步神拳踏进三步,沉声道:“在下花梦扬,尊驾贵姓?”
“你是百步神拳,错不了,刚才你以神拳击折了不少倒霉的芦苇,只有你才有如许可怕的拳劲。但你阁下不是主事人,快叫京师全真二子前来答话。”
“阁下好大的口气。”百步神拳脸色一变。但沉着地以强硬的口气说。
黑袍人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在下不愿与你这莽夫计较,快叫全真二子出来答话。”
“你阁下似乎已探出咱们不少底细哩!”
“好说好说,如果不探清你的的底细,岂会在此地恭候诸位大驾?”
“既然如此,阁下该知道两位仙长的行踪,何必问?”
“全真二子距你们最近,所以在下要你请他们出来。当然,全真二子在你们之中,还不算是绝顶高手。这次你们假传宁王的令旨,利用宁王的急报站传信京师求授,京师方面,由江彬出面的,派下在豹房待御的四名高手前来主持大局。四名高手中,两僧两道,都是可降龙伏虎的人物,为首的是宗巴活佛,是个大喇嘛,也是喀喇池的呼图克图,绰号称黑池血魔。其次便是忘我上人,五台山金积寺的住持,绰号称如意佛。
全真二子也是四高手之二,内家拳剑功参造化。目下黑池血魔还在后面两里地,如意佛也在前面两里,远水救不了近火。全真二子……”
蓦地,路左的草丛一分,步出两名老道,每名老道的手中,拉吊着一名黑衣人,举步走出官道。
两老道穿着法服,戴九梁冠,佩剑,一手拖吊着人,一手持拂尘,打扮相同,皆年约花甲,中等身材略显单薄,大有仙风道骨的气概,一双鹰目冷电四射,凌厉慑人。右首的老道将人向地面一丢,狞笑道:“施主指名要会贫道,贫道在此,听候吩咐,说啦?施主,全真二子洗耳恭听了。”
“两位道长果然高明,当今皇上置于豹房的红人,果然名不虚传。”
黑袍人笑着说,神色微变。
“施主过奖了,是不是仅因为向贫道说两句动听的赞语,而要贫道亮相呢?”
“道长言重了。”
“那么,有何见教?贫道云中子,还未请教施主贵姓呢。”
“哦!那一位定是令师弟玄中子道长了。”
玄中子也将人丢下,冷冷一笑道:“正是区区,草野山人听候吩咐,施主慈悲。”
“区区姓丘。名万里,江湖匪号称多臂熊。”
全真二子一怔,百步神拳与神剑秦泰脸上变了颜色。
“咦!你不是大风山庄的副庄主么?”云中子愕然间,神色反而显得友善了。
“正是区区。”多臂熊欠身笑答。
“怪事,你为何不投奔宁王收容,徐图东山再起?”
“在下脸上无光,何必到宁王府现世?”
“那么令师归云丹士现在岭山云游,你为何不投奔他?”
“咦!你是不是想向贫道挑衅?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多臂熊呵呵笑。说:“在下怎敢?如不用激将法,两位道长岂肯出面赐教?”
“哦!你这厮倒是工于心计哩,有何困难要贫道解决的?”
“在下奉在主之命,前来请诸位商量擒捉艾文慈的大计。”
“咦!贵在主未死?”
“幸而逃过大劫,负伤而已。”
“没有商量的必要,艾文慈等于是瓮中之鳖,网中之鱼。”
“不然,有中原一剑与玉龙出面撑腰,复有不少白道名宿相助,你们胜算不多。”
“什么?他们都替艾文慈撑腰?”云中子变色问。
“半点不假。敝庄主的真正身份,诸位谅也不知其详,他的真名号是玉面神魔。大风山庄之败,便是败在中原一剑与玉龙之手,艾文慈仅是罪魁祸首而已,敝庄主目下伤势未愈,而中原一剑一群人仍留在赣州善后。敞庄主一番心血尽付东流,誓在报仇,却嫌势孤力单,而诸位的力量也嫌单薄了,惟有双方联手,方可一网打尽那些沽名钓誉的匹夫。”
“这个……”
“敝庄主已派有人监视他们的举动,诸位如肯合作,稳操胜券,分则可能同归于尽。”
“你未免太估高了那群老匹夫了。”云中子微温地说。
“在下说的是实情,敝庄主之败,便是前车之鉴。再说,敝庄主誓报此仇,诸位如果不合作了,那么,敝庄的人必将全力以赴,也许可以侥幸成功,而你们不会有缉获艾文慈的机会了,尚请道长三思,权衡利害。”
云中子略一沉吟,迟疑地说:“这个……贫道做不了主。”
“只要道长一力支持,说服两位大师谅无困难。”
“贫道可以试试。”
“在下于河旁备有船只,诸位如肯合作,请登船,在下于舟中相候大驾。诸位伴当,皆被毒烟所迷,只有一人被树枝击中岤道,用冷水淋头便可将人救醒。再见,希望诸位在舟中碰头。”多臂熊说完,行礼告退。
带了两个被制了岤道的同伴,钻入芦苇深处。
不久,前后几拔高手先后皆已赶到。不久,众人齐集河岸,上了多臂熊准备好的六艘轻舟,悄然走了。
他们乘舟走了,却未能逃过两位村姑与乾坤二丐的眼下。
也因为他们临时改变计划悄然走了,也就与在九江守候艾文慈的人中断联络,不知艾文慈的行踪,真是天意。
多臂熊心黑手辣,离舟时毁舟灭口。混江龙朋友再多,也找不出丝毫线索,沿官道与及大江上下搜寻,做梦也没料到对方从贵池河走掉。
艾文慈等得心焦,最后不再寄以希望,要亲自前往各处打听,与混江龙约定联络的地址,第二天便带了一个小包裹,告辞北行。
从殷家汇溯贵池河上行,二十余里到郎山,山下就是玉镜潭。玉镜潭上游十余里是秀山,也就是贵池河的源头。从秃山的苍隼潭往上游走,便是大名鼎鼎的秋浦,秋浦汇集石隶县栋山的水,聚于苍隼潭。浦长八十里,阔三十里,风景绚丽,烟波浩瀚宛如潇湘洞庭。唐代大诗人李白,曾经流寓于此,留下不少诗词歌咏,隋朝开皇十九年,贵池改名为秋浦县,县境远及建德县以南,全是以秋浦为名。
那时,浦两侧的河道淤塞的情形,尚不算太严重,但已有些地方可以徒涉,有些方河道狭窄得几乎可以一跃而过广。诗仙当年最欣赏的锦驼鸟,已濒临绝种的地步。倒是四周的峰峦崖岤间,不时仍可看到一两只硕果仅存的白猿。
这里尚未消除战火留下的遗痕,人烟稀少,荒村凋零,加以本地区远离官道,显得更为荒凉寂寥,似已渐被世人淡忘。
这里,已成为隐世名士的安乐窝了。玉面神魔在秋浦养伤,也在此收容逃散的党羽,请朋友协拳,矢志报仇。此地距黄山只有半日脚程,敏感的人定可猜想出老魔的第一目标,必定是天都老人云樵。
他在等候,等候天都老人从赣州回来,也等候伤势痊愈。他的死党忠心耿耿的多臂熊。派有眼线潜伏在必经之地九江打听消息,无意中得到了岳家兄弟图谋艾文慈的一切阴谋,不由大喜过望,巧安排引诱岳家兄弟上钩,认为是天赐其便,正好兑现他第一件事便是找艾文慈报复的诺言了。
他的伤势极为沉重,在三个月内,很难有痊愈的希望,目前正在渐渐康复中,希望能赶上亲手搏杀艾文慈的良辰吉日。
岳家兄弟自然也不傻,他们有他们的打算,明知不是伴,为达目的也就权且相随,互相利用,暂时性的合作彼此互惠,各有打算各怀鬼脸,表面上倒也融洽,谁也不过问彼此的打算,避免提及见到艾文慈之后所采取的行动。
艾文慈却跑到池州府城去找,打听最近人犯过境的消息,失望自在意中,整整花了三天工夫,依然毫无所获。
太平府与南京皆有信息传来,毫无结果。
他心中焦急万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岳家兄弟既然利用沈仲贤来诱他上钩,为何却又突然神秘地失了踪?有何用意?是不是碰上了意外?
他冷静的思索,回想从殷家汇至府城这六十里道路的形势,忖道:“这一带人迹稀少,村落不多,只要有一个陌生人进入,不用查也可以了然。既然他们在这一带神秘地失踪,我何不走远些打听打听?”
花了两天工夫,他定制了五枚常用的金针,并制了一个樟木金针盒,盒底仍然设有盛藏日精剑的暗匣。带了一些药草与青丹丸散,扮成一个走方郎中,施施然出了大南门,沿小径奔向至石隶的道路。两年以来,到处鬼混,今天他又重操旧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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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太朴村奇遏
二十里到太朴山,山下的大朴村有一处十字路口,左至石隶前至大雄镇,右则登山可到山腰的西峰禅堂。
太朴村只有五十余户人家,算是小村,他点着挂了招牌与草药的竹杖,摇着手中串铃,缓步经过村中唯一的小街。
那年头,种田的人穷的多,有病请不起郎中,到庙里烧柱香磕个头,求菩萨保佑,求一把香灰去当药吃。病好了,是祖宗有德菩萨保佑;死,那是前世造孽活报应,不能怨菩萨不灵。村子来了即中,引不起居民的注意。
十月天,寒风劲烈,甚少有人出门,家家户户大门虚掩,只有一些好奇的村童在那玩耍。将接近十字路口,他后面已跟了十余名村童。在他身后叫啸不休。虽说是近午时分,天宇中红日高照,但仍然寒风刺骨。他头上戴了遮阳帽,从容而行。
对街传来了串铃声,他淡淡一笑,自语道:“妙!难怪没生意,原来有同道先到一步,果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对街来的确是即中,但一看便知是另一种同道。
那是一个年约半百的人,国字脸,倒也是一表人才,留着八字胡,大眼光闪闪,头梳道警,黑抱,胁下挂了一个包裹。手中的竹杖挂了一道画了符录的幡。腰带上一把一尺八寸的法刀,手摇小串铃,铃声清越动听。
“是祝由科。”他微笑自语。
祝由科一词,出于皇帝素问移精变气论,意思是病人不用针石药饵,惟焚化符录祝说病由,所以称祝由科。当然这是鬼话,出于后人伪托。
据说,祝由科书序上说,宋朝淳熙中叶,节度使洛奇修黄河,掘出一石牌,上勒符章,无人能辨识,只有一位道人张一搓认识,说是轩辕黄帝留下的医术,以之授洛奇、洛奇以之为人疗疾,据说颇有神效,洛奇死后,此术失传。
本朝景泰年间,湖广徐景辉复传其术,在辰州开山传授弟子,只传辰州人,因此,世称之为辰州符,祝由科的名称,反而没有辰州符响亮。
徐景辉本人并不常住辰州,他的徒子徒孙也挟技邀游江湖,至今已传了多少代,只有他自己知道,反正从徐景辉开山以来,已经六十余年,他这一代宗师,也逝世三十年了。有人说,他是白理会的余孽,是否可靠,外人无从得悉。不过以祝由科行医的人,确是常年在天下各地流浪,确也有些神通,确也出了不少人才,他们那种神奇古怪的医术,确也治好了不少怪病奇症;甚获凡夫俗子的欢迎,那些怪诞不经的奇技,令今凡夫俗子敬畏有加。
艾文慈家学渊源,医道神通,但也不敢轻视祝由科,他认为祝由科的神秘医术。与正宗医家所承认的心病人需心药医的见解,有殊途同归的功效。他猜想可能是一种温和巧妙的迷魂术,可以激起病人求生的意志。因此,他不像其他郎中一般盲目排斥祝由科,且希望有机会一窥其中奥秘。
十字路口有一座驻轿亭,俗称歇脚亭,其实并无序的规模,只是一个聊避风雨的木棚而已,便利往来行人驻轿歇脚,两侧设了两张六脚长凳,并有检马桩与及驻轿栏。江南的交通以船为主的,但仍然可在官道中看到以坐骑代步的人,备有栓马桩并非奇事。
艾文慈先一步踱入亭中,这是招引顾客的好地方。
艾文慈淡淡一笑,招手叫道:“兄台,何不进来坐坐?”
祝由科郎中一怔,扭头向他注视了片刻,不住打量他脸上的神色,想找出他脸上是否有轻视的表情,但却意外地发现他神色开朗,笑容诚恳,不由自主举步入亭,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迟疑的问:“阁下,你……
你真是走方郎中?”
“呵呵!如假包换,兄台请勿存疑。”
“你善治些什么?”
“奇难杂症,五劳七伤,妇人小儿诸病,尤善针炙。当然,兄弟没有你老兄高明,混饭而已。”
祝由科郎中冷冷一笑,坐下说:“你是第一个与祝由科打招呼的郎下,异数。我想,你医道有限,半路出家,只会背熟老祖宗单方在外流浪泥饭糊口,所以不敢瞧不起我这兜划符的祝由科了。”
他呵呵一笑,不以为然道:“同行是冤家,果然不假。兄弟不想分辨,走方郎中当然并不高明,高明便不至于走方,换大城市悬壶,不怕不日进斗金。兄台是湖广人?”
“湖广辰州府。咱们这一行的人,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老弟的口音,像是京师人……”
“兄弟祖籍南京,寄籍京师,姓李名玉。兄台贵姓?”
“兄弟姓罗名华,行五,你就叫我罗五好了。怎样,生意好吗?”
“兄弟到池州只有三天功夫,今天第一次到乡下碰运气。罗兄从何处来?近来是否如意?”
“从秋浦来。别提了,时衰鬼弄人,碰上几个兄弟不善医治的伤病,几乎被人砸破饭碗,真倒霉……”
话未完,西街突然奔出一个村夫,一面奔来一面叫:“郎中,郎中,请走一趟,这里有病人。”
“生意来了,罗兄请。”艾文慈含笑相让。
罗华毫不客气,含笑而起说:“兄弟去看看,希望能赚几天盘缠济济急。”
“祝罗兄顺利。”’他毫无心机地答,心中却说:“这位罗兄穷急了,大概在秋浦十分狼狈。”
罗华摇着串铃出亭,随着村夫扬长而去,进入西街左首第五间农舍。艾文慈信目四顾,目光落在街右的一栋大宅前。那是一家豪门富广的宅第,建了院墙和门楼,门楼有三城门,院墙两端有便门。门前有上级石阶,阶上两端侧设有石狮。一看便知是地方的富豪,有钱有势的当地豪绅居住的。
不久,罗华在村夫千恩万谢中出了农舍,显然辰州符有灵,赚了一笔钱了。
对面的边门出来了两个仆人打扮的汉子,其中一人站在阶上叫:“陈三,小五子的病怎样了呢?”
村夫向仆人欠身点头,欢天喜地地说:“这位即中真是活菩萨,小五子的疔毒,在那郎中的符水下不见了,被移到墙上啦!只留下几个小伤口,红肿都消了,郎中已用符灰掩上啦!”
疔毒可移至墙上,岂不稀罕?艾文慈一怔,正想前往看个究竟,仆人却向罗华招手叫:“郎中,等一等,我去请管家来,本宅有病人要你看看。”
有生意上门,自然欢迎。罗华不在乎对方的口气傲慢,径自应陪着直趋阶下。
“等一等,未经召唤,不许乱闯。”
另一名仆人气焰万丈神气地伸手阻拦。
罗华登时有点不悦,冷笑道:“在下可不是讨饭的花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岂有此理。”
说完扭头便走。仆人先是一怔,接着大光其火,奔下阶台大喝道:“站住:你好大的胆子,叫你来你敢走?”
仆人大怒,一声沉喝,伸手便抓罗华的右肩。
罗毕杖交左手,在对方的手搭下的刹那间,突然不进反退,身形微挫,仆人的手一抓落空,手伸过肩收不来了。这瞬间,罗华措手躬身挺臂,一声长笑,将仆人从顶门摔出,大背摔干净俐落,不费吹灰之力。
“砰”一声大震,仆人跌了个手脚朝天,全身的骨头似已崩散,起不来了,只能在地上挣扎叫救命。
门内已抢出先前入内请管家的仆人,与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
仆人一惊,急叫道:“郎中把门房老三打倒了!来人哪!”
门内应声枪出四名健仆,呐喊着向阶下抢。
“退回去!混帐!”大管家不悦地叱喝,喝退了健仆,大步向罗华走去,一面向正想逃走的罗毕叫道:“郎中请留步,奴才们多有得罪,在下督责不严,特向兄台赔不是。”
话说得和气,罗华不走了,欠身为礼道:“不是在下撒野,贵仆把在下不当人,出言无理,动手抓人,在下不得不放手自卫。不瞒兄台说,在下在江湖行医济世,可没见过用这种态度请郎中治病的人。”
“这些奴才可恶,兄台请海涵。家主人在厅中相候,请即中一行,请。”
“贵主人…”
“少主人卧病在床,亟需妙手郎中诊治。请。”
大户人家的少主人有病待诊,妙极了,大生意上门啦!罗华欣然地说:“但愿小可能为贵生人效劳。请。”
大管家伴同罗他入门,健仆们七手八脚将门房者三抬走。歇脚亭的艾文慈自始至终留意着变化,心说这位祝由科的手脚倒也高明。可惜锋芒太露些,走江湖混饭糊日,不能忍终究会吃亏的。”
他耐心等候,希望罗华能平安地脱身。在他的眼中,已看出有点不妙,那位大管家高额鹰鼻,笑时阴森,皮笑肉不笑,可不是善男信女。罗华身入豪门,如果应付不当,恐怕进得去却出不来,不由替他担心。
两名黑衣大汉从秋浦方向大步而来,向西一折,直趋豪门的台阶,向边门直闯,似乎无人加以阻拦。
“这两个家伙带了刀剑,不是善类。”他心中暗想。
等了快半个时辰,怎么不见罗华出来?反而是那两名带兵刃的黑衣大汉,匆匆忙忙向府城方向急急走了。
罗华随着大管家入庭,大庭布置华丽,檀木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穿紫花长袍,红光满脸腹大如鼓的肥胖中年人,脸圆圆笑眯眯像个弥勒佛。八名健仆在两厢分列左右,一个个身高八尺雄壮如狮。
大管家上前行礼,恭敬地说:“上柬主人,郎中请到。”
胖主人艰难地挪了挪身子,笑吟吟地说:“咦!是祝由科嘛!可能有用呢。”
大管家转身向罗华笑道:“敝处郎中本来就少,家主人过去曾在外地经商,听说过祝由科的神通,可惜没见过。这位是家主人四爷,请上前见见。”
“我姓张,郎中请坐。”胖主人豪迈地说。
“原来是张四爷,久仰久仰。”罗华客套地说,在左面客座坐下又道:“敝姓罗,名华……”
“哦!辰州府罗法师罗启,与阁下……。
“那是家父。咦!四爷怎知家父的名号?”
“我曾经在湖广经商,曾听说过令尊的名号。”张四爷温和地笑答。
“家父……”
“令尊是三湘两泽尽人皆知的神医,大名鼎鼎哩!今天假其便,老弟驾临敝地,小犬五行有救了。”
“但不知令郎所患何症,尚请四爷失说出病由,然后让小可看看症状,以便画符祝涛驱除病魔。”
张四爷的肥胖右手轻拍着大肚皮,用极平静极寻常的嗓音笑道:“在下有三个犬子,患病的是老二,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大病。”
“那是……”
“家中目下有八位来自府城的郎中,他们在望闻问切推推敲敲拿不定主意,我看,只有你才有办法。”
“令郎的病是……”
“夹阴伤寒。”他毫不动感情的说。
罗华大吃一惊,冲口叫:“四爷,有多久了?”
“三天了。”
“目下……”
“快要完蛋了,全靠你啦!大管家,请罗郎中至病房一看。”
罗华抓起包裹,苦笑道:“四爷。不瞒你说,这种风流病而且已过了急救期限,小可无能为力。”
张四爷仍在笑,说:“你既然来了不能不试,是么?”
“四爷,小可有自知之明,试也没有用……”
“你试也好,不试也罢,反正得到病房走走。”
“这……”
“去吧。”
“四爷,小可去与不去并无不同,说不定反而延误了令即救治的机会……”
“你认为小犬的病已经病人膏盲,无救了““这……小可不敢说……”
“他死了,你们八个即中加上一个祝由科,便得替他陪葬。”
“什么?你……”
“所以你得尽全力救他,这是唯一避免陪葬的好办法。”
罗华脸色大变,猛地一跃三尺,冲向门厅。
门外两侧,突然有人现身相阻喝道:“此路不通,阁下、回去。”
两把锋利而沉重的鬼头刀,当胸直取心坎。
罗华大惊,火速后退,几乎被刀尖所伤。
门外有人大叫道:“徐爷与扈爷到访。”
声落,两个带剑的黑衣大汉出现在厅门,其中之一讶然叫:“咦!老四,怎么回事?”
张四爷含笑招手,叫道:“两位贤弟来的好,你那位二侄不争气,三天前得了夹阴伤寒,危在旦夕,你两位是否带有什么保命仙丹?”
两人大惊。急步走近苦笑道:“老四,你那宝贝儿子怎么这样糊涂?
夹阴伤寒那是绝症哪!咱们那有治这种病的仙丹?咦!这位不是以辰州府治病的罗华么?”
“你认识他?”张四爷问。
“怎么不认识?早两天五爷刚将他送走的,他的鬼划符治不了柯爷的病。
“柯爷断了一手一脚,内脏损毁,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
“但他已拖了将近两个月,两个月不死的人,为何救不了?”
“犬于只病了三天,他竟然说救不了呢。”
“老四,令郎恐怕没希望了。”
“没望不要紧,我叫这些郎中陪葬。两位贤弟有事么?”
“我们奉命到府城打听消息,并传丘爷的口信,请你到秋浦去走一趟。”
“真要命,我真想不走。好吧,我明天就走。”
“咱们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令郎的事,咱们抱歉。”
“好说好说,没有什么可抱歉的。我不送了。”
“不敢劳驾你这大胖子相送,再见。”
两个大汉抱拳一礼,转身便走。
罗华抓住机会,随后急冲。
走在最后的黑衣大汉冷笑一声,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右掌向后拍出,仍向前走,罗华骤不及防;只感到了一阵凶猛绝伦的诡异劲风迎面袭到,气血一窒,肌肤欲裂.无可抗拒的如山劲道,将他身躯向后猛推,脚下一虚,丢掉了竹杖和包裹,仰面飞飘,身形离地不由自主。
接着,脚下被一名仆人一绊,仰面便倒,被人按住了。
“送至病房,制了他的软岤。”张四爷若无其事地说。
病房中,八名如狼似虎的健仆把守房内四周.八名士头土脑的郎中在长吁短叹脸无人色。病床上,一个脸色青灰的青年人。像是断了气。
罗华被送到床前,伸手一探病人的身躯,只觉心中发冷。病人的身躯尚算强壮,但手触处冷冰冰,可是往下压却又感到肌内热得烫手,似乎已无气息,眼中瞳仁已现散光,嘴唇龟裂发黑,大概停止呼吸是片刻间的事了。
“把你的保命符录拿出来,人救活你也活,人死你也得死,知道么?”
大管家阴森地说,神态与先前判若两人。
罗华心向下沉,软倒在床旁,有气无力地说:“好吧!在下只能尽人事,但愿能救活这个人了。”
“不是但愿,而是你必须救活。当然,你不想活又当别论。”大管家狞笑着说。
罗华解开包裹,命人取一碗井水备用,找来一张小几充作神坛。他的法器很简单,三张符、一碗水和一把法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