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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而碎心掌力却又太强劲。打击他承受得了,督脉却受到创伤,阻止气血与任脉贯通,形成脉流障碍,流向脑部的血液,无法顺畅下降与督脉形成体内大周天运行,以至脑部充血难以疏解,昏昏沉沉吃足了苦头。

    保命丹丸与不受干扰的行功环境,助他度过了难关。

    任督本来已通,创伤形成的障碍获得疏解,很快便浑身血脉流畅循环生生不息,淤积从汗水中排出体外,生机更为蓬勃活泼。

    他打算好好歇息养精蓄锐,明天再进行营救晓云的大计。

    体内的先天真气有不足现象,复元耗去他不少精力,歇息是恢复精力体能的唯一良方,得需要时间。

    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已牌末,璞玉过来找他。

    “济阳候府先后派了两批人前来探望,都被汉府的人挡驾,不许任何人接近,他们只听欧阳小姐的命令。”璞玉忧形于色,急促地说出情势:“我在街口拦住第二批人,从他们口中,知道侯府主持大局的何将军,听说你受了重伤,不得已向皇陵卫求援,可能消息灵通,知道平江土地那些人躲在东郊,却不知道正确的地点在汤山镇。那些军爷们死心眼,只知军令如山,一旦发起攻击,绝不会因有人质而有所顾忌,那将是一场无人可以遏止的大搏杀,玉石俱焚,符大小姐凶多吉少。你说,该怎办?”

    “糟!”他惊呼:“皇陵卫只有骄兵,没有悍将,太平饭吃多了,像一群蝗虫并无战斗力,就算凭人多势众,把平江土地那些江湖牛鬼蛇神围住了,天知道会付出多少代价?”

    “何将军乱了方寸,急病乱投医……”

    “那是多久的事?”

    “不久之前的事,我拦住的是一双中年夫妇。”

    “我知道他们。我得进城。”

    “咦!你……”

    “先走一趟济阳候府,如果他们请兵的人已经前往皇陵卫,我必须赶上去阻止,顺便前往汤山镇。”

    “你的体能胜任吗?”

    “毫无问题,养息将近两个时辰,足矣够矣!沿途不时补充饮食,保证精力充沛,我这就走……”

    “走?”内堂口踱出黑眼圈已退的欧阳慧:“季玉,你……你活生生地……”

    欧阳慧不是踱,而是飞,一跃而起,飞燕投怀狂喜地扑向他,无视于有璞玉在旁,抱住他热情奔放地、近乎痴迷地吻他的面庞、颈头、胸膛……

    璞玉摇头苦笑,很可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热情豪放的女人,世俗不容的叛逆大姑娘。

    “好了好了。来,见过我五哥,李璞玉。”他脸红耳赤,半强迫性把欧阳慧放下。

    “五哥?”欧阳慧也粉颊一红:“你排行三……”

    “是堂哥啦!你这丫头急性子鲁莽冲动,想不到居然心细如发……”

    李季玉名中有季字,兄弟排行依序是孟仲季,因此江东门的人,称他为李三爷。

    欧阳慧居然一听便在话中挑出毛病,可见并非真的鲁莽冲动。

    “你算了吧!我也许有点冲动急躁,但绝不蠢笨。”欧阳慧推开他,抱拳相并向璞玉行土人礼:“我也叫你五哥,以后请多多指教。男装方便些,五哥休嫌狂放。”

    “呵呵!你如果穿淑女装,必定风华绝代,怎么可能鲁莽冲动有失大家风范!季玉弟存心调侃你,罚他。”璞玉大笑,把面对郡主的意识抛开了:“昨天多亏你及时赶到,给了妖妇一剑,从鬼门关把季玉拖回……”

    “五哥,不谈这些,我也欠了季玉的,就算还他恩情好了。”欧阳慧傍着李季玉排排坐:“我听到你最后一句话,你要往何处走?”

    “这……”

    “嘻嘻!五哥。”欧阳慧冲璞玉嫣然微笑:“季玉绰号小霸王,应该不会在至亲与密友面前扯谎,我是绝对信任他的,五哥信任他吗?”

    “我绝对信任他,别问我。”璞玉冲季玉做鬼脸。

    “我在听。”欧阳慧黠笑。

    “你这丫头鬼得很。”他一脸无奈:“符晓云被掳走了。”

    “咦!她活该,你关心她,我……我不局兴。”欧阳慧噘起小嘴。

    出事的经过,璞玉并不清楚,只从保护季玉的两名同伴口中,概略知道受到袭击时的经过,真正的接触变化,两位同伴并没有看清,因此并没将事故告诉欧阳慧,当时以邻居的名义协助善后抢救,也不便说出。

    “她是和我在一起,同时受到袭击被掳走的。”季玉只好说出原因:“小慧,她曾因为你落难,而冒险奔走与贺二爷联手活动,找到我……”

    “好啦好啦!”欧阳慧提起被救的事就一肚子火,不想欠晓云一份人情债:“她……她可恶,我曾经警告过她,不许她和你在一起,她却当成耳边风,果然出了事,反而几乎连累你送命,哼!你要去救她?怎么一回事?”

    李季玉只好把出事的经过概略说出,当前的情势也加以分析。

    “江湖人生性残忍,不残忍就混不下去,酷刑迫供的手段,绝不比钟山的天牢差。可以肯定的是,她会招出我的根底,今后我的处境……”他最后提出自己的安全作理由,明白表示救晓云等于保护自己的安全。

    “这就走,我陪你去。”欧阳慧一听涉及他的安全,急躁的毛病又犯了:“凭你那几招花拳绣腿,那能救得了她?你不会重施故技,又扮千幻修罗去吓唬他们吧?”

    “将在谋而不在勇……”

    “你以为是行兵布阵吗?”

    “这……”

    “兵贵神速,迟则生变。季玉,我们走,路远得很呢!”欧阳慧跳起来:“昨天我来找你,是向你奉告好消息的,鬼使神差,恰好碰上你出事,真得谢谢真武大帝保佑,没让魔鬼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真武大帝是皇家的家神,永乐大帝赫然以真武转世愚弄天下臣民。

    欧阳慧在山东老家,一定在家祠拜真武,无意中透露皇家金枝玉叶身分。

    平常人家,很少向真武大帝祝谢,真武是主死的大神,普通人的口头禅,如不说菩萨保佑,就是玉皇大帝保佑或神灵庇佑。

    “宁国长公主两位公子,已在栖霞港接管了三艘卫风快船,由长公主出面勒令锦衣卫秉公处理,四十余名童男童女,克期送回苏杭原籍,限令府县衙门列管他们返家,每一二月呈报他们的生活情形。苏杭两府以专案列管,直至他们成家嫁娶为止,如有疏忽出了意外,以怠职罪名参革。”

    欧阳慧眉飞色舞,似乎与有荣焉,续道:“昨天一早我从栖霞港送那些女童登船下航,两天来忙得不可开支,总算不负你的所托,赶回来恰好……”

    李季玉紧拥她入怀,心潮汹涌。

    “我们走。小慧,谢谢你替我了却心愿。带上你的剑,我的胆气也壮些。”久久,季玉松开拥抱欣然叫:“五哥,你们也准备。”

    “好的,放心去吧!胆大心细,郊野任你纵横。”璞玉拍拍季玉的肩膀:“回头见。”

    “回头见。”李季玉手一挥,挽了欧阳慧动身。

    ◇◇◇◇◇◇◇◇◇

    要向权贵挑战,所冒的风险甚大,如果没有权势更大的靠山,等于是自掘坟墓。

    镇抚司就是平江土地的靠山,这座靠山比泰山更坚固巍峨。

    重要的是,济阳侯远在北京,鞭长莫及。即使在京都,也撼动不了镇抚司,对付符大小姐,不会有多少后患。

    王千户已隐约表示支持的态度,因此平江土地有恃无恐,大胆地掳劫符晓云,横定了心要查出符晓云与千幻修罗之间,到底有些甚么关连,发誓要查出千幻修罗,为何能准确地出面夺走欧阳慧的可疑秘辛。

    小霸王根本无意赴太虚玄女的约会,唯一与汉府联手行动的人是符晓云,汉府调兵遣将,与千幻修罗的行动,隐约呈现遥相呼应的象迹,此中大有可疑。

    济阳侯府毕竟仍是功臣权贵,向符晓云下手,仍然有风险。

    符候在京都仍有不少袍泽,锦衣卫甚至镇抚司,都有符侯的老部属和朋友,因此为防万一,先期撤出京都以保万全,风声不对,可从陆路撤至常州遁回平江藏匿。

    如果劫持的行动能秘密迅速,再有镇抚司刻意掩饰弥缝,符侯的亲友们,无凭无据发生不了多少作用,根本不需先期撤出城郊藏身。

    劫持并不顺利,竟然发生有人抢夺小霸王尸体的意外事故,而且有人受伤不轻,计划周详,近乎十全十美的劫持大计,并没完满成功。

    阴谋显然已经暴露,不得不把预留在城内潜伏的人,十万火急撤出,因此不知道小霸王的结果如何。

    小霸王已被汉府的人封锁,不可能获得消息。

    运送符晓云与安顿撤出的人,带走伤者,都需要时间。

    最后三乘小轿绕城外启程,到达麒麟门外的汤山镇,足足绕了五十里以上,已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炊烟四起,倦鸟归林时光了。

    符晓云一直就昏迷不醒,行家制昏人的手法种类甚多,制昏岤是最普通的手法,用药物更是干净俐落省时省事,她是先被点岤术制昏,再用药物加制的。

    终于从恶梦连连中,被人弄醒了,睁开凤目,一阵强烈的灯光又令她感到目眩。

    五柱烛台的光芒放在距眼前不远处,显得相当刺目,等她的视觉恢复正常,这才看清楚身在何种场合里。

    双手被背捆,双脚有限绳,一动就浑身发软,不用猜她也知道不妙了。

    是一座农舍的厅堂,宅主人家境相当富裕,厅堂广阔,但那座五柱烛台却不是普通民家的使用物。其他各处点亮的,都是用灯盏的菜油灯,光度比烛光差。

    她被搁置在壁根下,倚壁而坐活动受到限制,所处地势低,抬头所看到的人,因此而显得特别高大,觉得自己特别渺小。

    她不认识这些人,也不曾见过脸圆圆像富家翁的沈文度。厅中有十几名男女,她一个也不认识。

    坐在上首主客座的两个像貌清瘦,穿了宽大青袍的花甲老人,两双似乎幻发幽光的怪眼,有慑人心魄的威力。

    一张长凳搁在她左侧不远处,高坐着一位中年村妇,善貌慈眉不像个坏女人,荆钗布裙穿着朴素,如果打扮成贵妇,必定具有贵妇的风华。

    不论男女,如果不装饰打扮,穿着随便粗头乱服,就算他们是玉皇大帝或西施王嫱,站出来也比常人没有多少差别。

    “先给她喝碗水,她大概又饥又渴,说话困难了。”中年妇人扭头向肃立在厅侧的一位廿余岁女郎说,再转向她和蔼地微笑:“你只要肯合作,肯说实话,就不会受到伤害。符大小姐,我们不希望以伤害收场,从实说出我们要知道的事,你就可以平平安安回家。”

    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由目下的处境观察,也知道不可能平平安安回家,即使所说的话让对方完全满意,也休想平安度过难关。

    “你们要知道的事是甚么,我只能回答我所知道的事。”她心中有数,事必定与李季玉有关,她耽心的事,是李季玉的处境:“你们把小霸王怎样了?”

    “他没有利用的价值,有点小聪明的亡命,其实并无大用,我们已经用不着小蛇鼠,替咱们做眼线了。这几天,你在汉府的贺二爷大宅进出频繁,热络得很。你与那位汉府的欧阳慧是死对头,竟然一反常态,在欧阳慧被绑架失踪之后,与汉府反常地联手合作,你能说出让我们满意的理由吗?”中年女人的口吻并不凌厉,却透露出对李季玉处境的凶兆。

    “你的话实在很奇怪。”她心中一跳,又明白了两分,处境凶险,须用智慧自救:“我家与汉府,都是贵胄之家,没有甚么仇恨可言,意见不合明争暗斗不会闹得你死我活,就算今天打破头,明天仍会在应酬上言笑欢宴。

    我在汉府走动,平常得很呀!他们出了事,我也理该登门慰问致意,看是否能帮得上忙,有甚么不对吗?”

    所有的人,目光皆向她集中,留意她的神色变化。

    那两位花甲老人的目光,更是阴森冷厉,似乎可以看穿她的肺腑,脸上的神色与身躯的移动反应,皆在冷厉的审视下无所遁形,连眼神一瞥一转,也一一了然明察秋毫。

    她是否说谎,难逃众人的凌厉追视,任何心虚的反应,定会暴露无遗。

    她用不着撒谎,因为她从没参予任何有关大局的暴力行动,在近来所发生的一连串事故中,她都是弱势受逼迫的一方。

    “哦!不是去提供欧阳慧被囚禁在驯象门的消息?”

    “我从北京返回没几天,在城外几处风景区里游玩了几次,京都内外大多数街道,我也感到陌生。我这一辈子,都不知道驯象门在何处呢!”

    “千幻修罗是你那位何将军,没错吧?”

    “你这句话实在很好笑。”她大摇其头:“何将军是皇上京藩北平时,燕山三护卫左护卫的老将。皇上在京都登基,他一直就在北京任职,直至去年退休致仕,十余年来,足迹南不出宛平桥。这次护卫我返京,随行仅十余名府中仆从使女。咦!你们没先打听我家的底细,就把我掳来盘问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永乐起兵夺位之前,藩府所在地称北平府,当地人也称燕京。登基之后,撤北平改称北京,可知当时已有迁都北京的打算了。

    “符大小姐,你不要逞口舌之能。”中年女士脸色一沉,不再和蔼,慈眉善目也成了横眉竖眼,顺手俯身给了她一耳光:“千幻修罗一定藏身在你家,所以你唆使汉府的人,彻底封锁我们的住处,有效阻止我们的活动,再让千幻修罗出面翻云覆雨。泼妇,你已经让我失去耐性,再不肯乖乖合作,你将永远后悔。”

    这一掌分量不轻,打得她口角溢血。

    她完全明白了,是平江土地的人。只有平江土地的人,才受到镇抚司的包庇,才敢在江东门闹市聚易掳劫行凶,镇抚司就是暗中操纵的黑手。

    “这世间并不美好,人呱呱落地便开始后悔了。”她吞下一些咸咸的血液,咬牙说:“你们把我毫无理性地掳来,已经犯下灭门大祸,我保证你们必定后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动用了不少人,其中一定有镇抚司的人参予。镇抚司的人中,有不少是汉王世子与家父的旧属,你们无法保证他们不会透露风声。家师一代神仙,掌握乾坤,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一定会来找我的。

    诸位,你们唯一可做的事,是赶快杀掉我,放弃一切亡命天涯,逃到人兽绝迹的地方躲起来,我几乎可以看到,大军屠村灭族火光烛天的惨象了。我不再回答你任何问题,你唯一可做的事是杀掉我。”

    所有的人,皆大吃一惊骇然变色。上首两个花甲老人,变色倏然而起。中年女人打”冷战,脸色大变。她的话真有如震聋起瞆的分量,任何人听了也会心中发毛。

    任何事牵涉到第二个人共同参予的事,都不能算是绝对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仍有泄露的可能,地面可能留下痕迹,供侦查的人追出线索。

    谁敢保证这许多参予的人,没有贪心儿出卖他们?

    “你师父是那一位神仙?”那位留了鼠须的花甲老人沉声问。

    “你是从武当来的?”她已将生死置于度外,神色冷森威严,这才是她将门虎女的本来面目和气质,像在向低阶层的人严辞诘问。

    “回答我的话。”花甲老人沉叱。

    “至善大夫太子少师。”她一字一吐脸色冷峻。

    花甲老人脸色大变。中年女人像是挨了当头一棒,惊得从凳上跳起来。

    至善大夫太子少师,永乐开国第一大功臣道衍和尚姚广孝,飞龙谍队的创始人,龙飞在天大计的策划与执行首脑,治国大计的指导者。

    目前老和尚韬光养晦,事实上很少入宫做皇太子的少师,与永乐大帝也日渐疏远,不再过问朝政。

    但他活神仙活菩萨的地位仍在,天生的杀气依然在身上焕发,任何贵戚名豪见到他,也会感到胆战心寒。他的道术与禅功,已经融合成一炉,八十高龄依然能来无影去无踪。

    武当的祖师爷张大仙张三丰,在这位太子少师面前也矮了一截。

    “胡说八道。”花甲老人的气势直线沉落。

    “你怀疑?”

    “姚少师不可能收你这小女孩做弟子。”

    “解了我的禁制,给我一把剑,就可以证明我以两仪大真力御剑的成就,是不是出于家师的真传了。武当以内功传世,太极玄功与两仪大真力道上同源,既同途,也同归,我一出手,你便可以看出是真是假了。你有这许多人,不会是怕我吧?”

    “你……”

    “给我一把剑。”她大叫:“你们堂堂名门,人多势众,每个人都是高手名家,身分甚高,居然用诡计大白天当街绑架劫持,你们没感到可耻?你们……”

    “把她带走,小心看守。”花甲老人挥手下令:“看守的目光,不许离开她身上,一有异动,制昏她。”

    两个人拖起她,架住进入内堂。

    ◇◇◇◇◇◇◇◇◇

    负责与镇抚司联络,以及负责打听消息的人,不断传来讯息,讯息令这里的人宽心。

    符家毫无动静,治安人员在江东门查案毫不起劲,并没重视这件本来不可能发生的大案,因为没有苦主报案投诉。

    王千户派来传讯的信使,再三保证不会有事,反而催促他们赶快拷问符大小姐,追出千幻修罗夺走欧阳慧的内情,不必耽心符家报复。

    平江土地怎敢相信王千户的保证?忧心仲仲准备应变,随时准备撤走,作最坏的打算。

    最后一次传来的消息,在近午时分传到,符家毫无动静,安静如恒。

    汉府也毫无动静,贺二爷的大宅宾客依然来去如常。

    唯一有动静的地方,是小霸王的住处,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把守,连邻居也不许进出小霸王的家,至于小霸王是死是活,无法踩查打听。

    在他们的想像中,小霸王在中掌时便毙命了。死尸被人乘乱劫走,很可能是小霸王的朋友所为,人死如灯灭,死了的人不需耽心了。

    这座农舍在镇北里余,前面是至宝华山的大道,西面是已收获了的空旷田野,其他三方是小有起伏,栽满了果树的小丘陵。

    农舍有十余栋建筑,厩房粮仓牲口栏一应俱全。附近零星散落着另几家农舍,平时肌爱相闻互有往来。

    这种平常毫不起眼的乡野,平时罕见外客走动。

    所有的人,都感到宽心,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认为各方有关人土警觉心高,保密工夫到家,这件大案没引起风波,撤走的可能性降低了。

    被千幻修罗劫走的宝物黄金,必须追回。既然平安无事,便得留下加快进行。

    在外围潜伏警戒的人并没因此而松懈,留意任何陌生人接近。

    汤山镇距城将近六十里,脚程快的人,赶来也得花上半天工夫,负责传讯的人,走一趟便不再返城,除非有特殊的情况,另派专人传递。

    因此最后一次信使在近午时分到达,所传送的消息,该是辰牌以前所获得的情势;如果没有专使后续赶来传讯,下一个正常信使赶到,该是入暮时分了。

    镇西通向卅里外麒麟门的大道,未牌初出现两个戴宽边遮阳帽,一老一壮乡民打扮的人。老人穿了宽大的青袍,手点一根老竹头手杖,脚下不怎么俐落,不时需壮汉伸手扶上一把。壮汉手中,也有一根粗竹杖。

    很可能是某座别墅的人,所以穿了青袍。

    两人慢吞吞入镇,然后走上了北行至宝华山或栖霞镇的大道,逐渐接近道右的那家农舍。

    派在汤山镇口的眼线,根本就没留意过往的乡民,目光落在远处的平坦大道,看是否有成群结队,携有兵刃的人接近。

    未牌正,眼线又看到两个男女村夫村妇接近。

    两男女皆用黄荆条编造的遮阳圈,枝叶蓬松盖住了头脸,男的穿灰布直裰,女的青衣布裙。男的牵着小驴,驴背上跨坐着村妇,驴背后,系有盛物包。

    像是走亲戚的村夫妇,毫不引人注意。

    小驴走得轻快,乖顺得很,可能牵驴的村夫,不时从胁囊中,掏出某些食物引诱小驴。

    镇不大,宅院零零落落,到达镇中心的十字街口,街左是镇上最大的一座大众可用的汤馆,里面有四座公用大汤池。仲秋烈日炎炎,汤馆前不见人踪。

    馆前的一株杨树下,一个衣着褴褛、有如花子的人,倚树啃吃一包干蚕豆,看到驴夫,比手划脚打出一连串外人无法了解的手势。

    驴背上的村姑,却发现花子的手势有异。

    小驴折向北街,北街外是通向栖霞镇的大道。

    “你在和那人画甚么鬼符?”村姑咭咭笑,向牵驴的李季玉问。

    “画捉鬼的符呀!”李季玉扭头做鬼脸:“我曾经扮修罗神救你,修罗神捉鬼有甚么不对吗?”

    “是你的朋友?”驴背上的欧阳慧追问。

    “我一双手两条腿,能办得了甚么事?”李季玉继续往前走:“上次在驯象门,出动了十个人以上,所以那妖妇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掌握中。”

    “这次……”

    “这次也不例外。平江土地那混蛋,乘小轿溜出通济门,便被我的朋友盯上了。正确的说,在我被他们在大街暗算后,这狗东西的一举一动,便已在我那些朋友的掌握中。他不撤出都城,我真不会怀疑是他主谋,以为是镇抚司的人弄鬼。他心虚撤走,作贼心虚反而落实绑架行凶的罪行。”

    “他们到底藏在何处?”

    “快到了。”

    “那就把小驴丢了吧!”欧阳慧拍拍小驴:“骑了将近两刻时辰的驴,仅走了七八里,快要憋死啦!”

    他们是徒步急赶的,过了麒麟门不久,才向乡民买了一匹小驴赶路,以便逃避眼线的耳目。骑小驴的速度,比他俩徒步急走慢了两三倍。

    “不行,等绕过前面的小坡脚再说。”

    右前方,已可看到那家农舍的屋顶。

    农舍果树竹丛围绕,有一段五六十步长的小径与大道衔接,只能从树梢看到屋顶,即使到达路口,也看不见农舍的院门。

    一声怪啸划空传到,声源来自农舍。

    “有变。”李季玉脸色一变,引驴驰入路口的矮林。

    “怎么啦?”欧阳慧惑然问。

    “发生意外变故。下来,弃驴换装。”

    ◇◇◇◇◇◇◇◇◇

    平江土地的实力并不弱,不但有他从苏州带来的人,而且有在京都请来追回宝物的江湖龙蛇,更加上从武当赶来,运送黄金至湖广武当的武当弟子,实力相当雄厚。

    这期间他损失了一些人,也有知难而退的龙蛇不辞而别,并没减弱他的实力,身边仍有卅余名可用的高手名宿,足以和一两队官兵拼搏。

    但如果符家出动军方的铁卫军围剿,他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上次贸二爷出动汉府的天策卫甲士,包围他几处宅院,幸他好识时务不敢妄动,不然肯定会全军覆没。

    估计中,符家不可能获得外援,而且镇抚司的人肯定保证他必可平安无事,催促他快从符大小姐口中,追出千幻修罗的根底,保证全力支援,甚至派了一些人在他身边保护,负责阻止符家可能派来救应的人。

    其实,王千户好猾阴险,仅派爪牙和他联络,并没派人协助行动。

    一旦事机不密,事情闹大不可收拾,镇抚司皆可撒手推得一干二净,不会有把柄落在他手中,所有的口头保证,都不具证据的效力,无人能证明镇抚司主谋参予他的绑架行动。出了事,他必须独自面对可怕的未来。

    有三分之一的人派在城内外,潜伏等候变化,符家或汉府有何动静,皆可及时派人报讯,沿途也有眼线,以声号或手式传递紧急的警讯。

    聚集在农舍的人,仍有卅余位高手名宿,随着时光的飞逝,紧张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了,没有警讯传来,表示符家没能说服军方协助,即使有外援,也绝不可能找到此地来。

    没有后患,该向符大小姐下毒手了。

    昨晚经过一夜商讨,他真不敢向符大小姐煎迫,万一有了甚么三长两短,这祸闯得太大了。

    符大小姐如果真是姚少师的弟子,天下第一活神仙岂肯干休?除非他活腻了,太岁头上动土,自寻死路智者不为。

    二进院的厅堂中,八男女一面品茗,一面商讨情势的可能变化。

    三位年约花甲穿青衫,梳道髻佩了剑的人坐在上首,平江土地坐在右恻,地位显然比三老人低;但名义上他是为首的人,只有他才配与镇抚司的人打交道,其他的人虽然在江湖地位极高,在镇抚司的人面前却毫无地位,在密探的三流蛇鼠面前,地位也低一级。

    尽管这些江湖豪强自以为威镇江湖,一剑在手称雄道霸,横行天下人见人怕,自命不凡高人一等;但在京都治安人员面前,都成了见不得天日的小鬼,除了逞匹夫之勇玩自己的命以外,毫无是处。

    三个梳道髻穿青色道便服的老人,符晓云曾经见过两个。

    坐在主座上留了三绺长髯的老人,身材最高,有一双平时也闪烁着幽光的、不现老态的鹰目,属于天生威严的人,流露的气势也表明是强者中的强者。

    “迄今城内外毫无动静,应该不会有后患了。”长髯老人说话缓慢平静,但仍然令人感到险森:“些小事故,犯不着出动禁军四出马蚤扰,他们根本查不出线索,怎么可能认定是我们所为?我再等两天,如果情势稳定,必须动身返回武当,把剩下的四千两黄金运走免生意外。”

    “师叔一走,对付千幻修罗夺回珍宝黄金的事,岂不绝望了?”平江土地红光满的圆脸,成了苦瓜脸:“徒侄这些人,禁不起那恶魔一击。纪将军不在,精锐全留在他几座宅院里死守他的金库,不肯派出来全力搜捕。王千户受了伤,躲在暗处不敢再出来主持大局,现在可能又节外生枝,惹上了姚少师,那假和尚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他,早晚会查出真象,那时……”

    那时,即使绝世人屠纪纲在家,也保护不了他,恐怕反而落井下石要他的老命。

    锦衣卫的首脑人物中,有些是姚少师的旧属,只要姚少师指出他是掳劫门人的凶手,就会有人出面抄他的家。

    绝世人屠阴险刻毒,不会犯众怒包庇他,少了他这个走狗,会有另一个走狗补充取代。一旦走狗失去利用价值,杀了是唯一的下场。

    “不要把那假和尚看得像真的神仙。”师叔冷冷一笑:“他已经年登耄耋八十出头,一条腿已跨入坟墓,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到了衰竭之年只等入土。你怕的是他那些握有权势的爪牙,但十几年来,他足迹早绝于权势之门,不见得有人肯替他出头。他已经失宠,甚至被禁止再教授太子,有几个人肯继续替失掉权势的人卖命?再说,无凭无据,小霸王已经死了,谁会相信假和尚一面之词,而出头和你们这些江湖龙蛇玩命?这样吧!我多等几天,看是否能找出千幻修罗的下落,看能否把珍宝黄金追回,被劫走的一千两黄金,最好能设法补充让我带走。姚少师的事,不必再耽心了。”

    “但愿真的不必耽心。”平江土地的脸色,就明白表示更为耽心:“千幻修罗并不可怕,只是不甘心珍宝黄金被他劫走,真正耽心的是那些骄兵悍将,汉府的贺二爷员参赞,就把我这些人吃得死死的,想起来就毛骨悚然。

    押送童男童女的人,另携有一批金珠,等他们到达,再设法搜购黄金交师叔带走,这几天应该可以赶到,天知道卫风快船为何耽搁了?迄今仍毫无讯息,真烦人。”

    千幻修罗其实真的不可怕,只要交出所要的金珠,不逞强反抗,就不会送命。去财消灾,至少命保住了,有许多剧盗,通常作案时要财也要命,甚至杀人放火,屠门绝户一扫而光

    “玉虚宫已经完工,目下亟需金箔装饰。驸马都尉沐昕仅拨交黄金三千两,仅够装饰大殿。启圣殿与元君殿,至少也需三千两才够分配。其他堂祠坛阁,也需三千两左右。仅带回四千两黄金,实在不敷分配,希望你能设法多带些,多多益善。”师叔只耽心黄金不足,故意搁置当前的情势问题:“你返回苏州之后,务必全力筹措黄金,其他珍宝除非可用作上供,不然你可以留下另作其他用途。”

    这位师叔眼中仅看到黄金,只知道要求筹措黄金,至于如何筹措用何种手段筹措,却只字不提。

    沈万三富可敌国的财产,已被朱元璋所抄没,苏州老家仅有一部分财产逃过大劫,所剩不多,大量珍宝黄金从何而来?

    平江土地投入绝世人屠门下做走狗,替绝世人屠坑害苏、嘉、常、杭各府的豪门大户,搜罗珍宝子女金帛,从中瓜分各得其所,可说每一两金银,皆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天地不容。

    玉虚宫在山门内五六里。那时山门玄岳门并没兴建,遇真宫仍在动工。

    玉虚宫是第一座完工的宫观,去年竣工,仍在继续装饰内部,两千余座大小建筑倚玉带河修建,预计整饰的时间,需十年岁月才能正式竣工。

    这座宫的工程费用,两百万银子只少不多,十个府州全年的钱粮税收,也没有两百万两银子。

    北漠连年御驾亲征,安南仍在平乱,武当山有三十万丁夫构工,每件事都需要金银与人力。

    永乐帝把他老爹朱元璋,省吃俭用留下的国库,掏得一干二净。

    郑和下西洋扬威海外,其实并没获得实质的利益,以天朝的泱泱大国地,怎么可能搜刮海外各国的资财?所以做的是赔本生意。

    花在宝船上的钱像是天文数字,却收不回半文利息,甚至血本无归。

    “我当然希望追回那一千两黄金,尤其是那四件稀世无价之宝。”平江土地话中有不满,侦查千幻修罗的事毫无进展,想追回有如痴人说梦:“但愿在师叔们逗留期间,能找到千幻修罗,师叔便可多带一千两金箔返山了。回苏州之后……”

    警哨划空传到,是从农宅的右侧传来的。

    所有的人都跳起来,急急取了兵刃向外抢。

    ◇◇◇◇◇◇◇◇◇

    农宅右侧是小平坡,是一座桃林,枝叶即将凋零,林下蔓草将枯。屋侧有一块五六丈宽的防火带,生长着蔓草荆棘。

    桃林中那位警哨,监视屋右与屋后的动静,事实上不可能看到每一角落,因此不时往复走动,留意是否有人接近,接近的人定然来意不善。

    远远地,便看到分枝排草而来的两个人影。

    老人已将遮阳帽推至背部垂下,露出戴了僧便帽、须眉如银的面庞,手中仍握着竹头手杖,脚下不再迟缓,健步轻快似已消失了老态。

    中年壮汉其实年纪已近花甲,年纪不小了,只是身材雄伟,像貌威猛,精力充沛,外表不逊于壮年人。手中那根大竹杖,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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