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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刃撞击声震耳,人影闪动暴散。

    “咦!你们干甚么?”谢长江讶然叫,拔剑出鞘冲出。

    人影中冲出李季玉,向侧一跃两丈。

    “你们人多,后会有期。”他扭头大叫,窜走如飞隐没在仓房的暗影中。

    “是他。”谢长江看出他是谁,知道追不上只好止步。

    五个人两面一分,围住先前与李季玉交手的六个人,气氛一紧,敌意甚浓。

    “你们在干甚么?走掉的人是小霸王李季玉。”谢长江的剑,指向一名虬须大汉沉声问:“六打一,你们居然奈何不了他?亮你们的名号。”

    “关你甚么事?你们又是何方神圣?”虬须大汉气势更凶,扬刀反问。

    “咱们要知道交手的原因,说!”谢长江厉声沉叱。

    “咱们是镇抚司的神圣。”彭世昌也逼进一步声色俱厉亮出身分:“你像是为首的人,最好实话实说,在下可以藉任何理由,把你们弄至天牢快活。”

    “不要用大嗓门唬人,唬不了咱们这些江湖龙蛇。”虬须大汉色厉内荏,嗓门弱了许多:“原因很简单,条件谈不拢,各方意见无法调和,都不肯让步,一言不合就拔刀剑了断,就是这么一回事,平常得很。”

    “你们谈甚么条件?”

    “最近京都突然冒出一个风头甚健,自称小霸王李季玉的人,就是刚才走了的小辈。”另一位高瘦身材的人人挺而出:“早些天他派人邀请咱们前来商谈合作事宜,口气相当狂妄。咱们六个人,分别代表上江、下江、对面江左的英雄好汉,和他谈势力范围利益归属等等合作事宜。他不但狂妄地要咱们承认他是主导,竟然要咱们尊奉他的旗号,作为他巩固京都地位的屏障,也作为他一旦情势不利的退守外围基地,真是岂有此理,因此反脸动手,看谁有能耐当家作主。”

    “你们水陆三地区的外地六条强龙,也奈何不了他一条京都小泥鳅?”彭世昌意似不信:“你们最好离开他远一点,不要妄想联手在京都兴风作浪,让他一个人在京都捣乱成不了大事,一旦让他成为京都内外的主宰,羽翼一丰就会有祸事发生了,你们不怕被连累?”

    “他的剑术相当凌厉扎实,而且敢斗敢拚勇气十足,咱们并不想和他真的拚命,所以近期间奈何不了他。”高瘦身材的人打出手式,六个人警觉地向后退走:“咱们仍想和他谈,谈彼此都有利的合作条件,这毕竟是互利的好事,彼此坦诚协商意见将可沟通。如果咱们这些英雄好汉怕连累,还用在江湖现世吗?哼!咱们后会有期上

    六个人迅速撤走,彭世昌五个人不敢阻拦。

    “那小子如果羽毛一丰,制他就不是易事了。”谢长江收了剑有点不安:“京都他已有声望,再结合外地的龙蛇,可以进退裕如,对任何人都是严重的威胁。哦!彭老兄真是镇抚司的人?”

    “抬出镇抚司的招牌,这些人才心中发虚。兵不厌诈,冒充也是手段之一呀!”彭世昌等于是否认身分:“在下觉得,李小辈如果能结合外地的龙蛇,对我们反而有利,所以希望他能达到目的。”

    “咦!你们……”谢长江讶然问。

    “我们无意制他,只希望利用他。”

    “彭老兄的意思……”

    “那表示他实力扩张,消息更为灵通,对咱们有利,咱们需要他供给有利的消息线索。”

    “他娘的!原来你们是怨鬼冯翔的人……”

    “你现在才知道呀?哈哈……”彭世昌三个人狂笑着退走。

    消息传播得非常迅速,小霸王羽翼已成,结合外地龙蛇的消息,当晚便传遍江东门,他成为各方争取的目标,也是各方全神对他戒备的对象。

    有人争取,有人投奔,这就是成名人物的权势象征,所有的人皆全力以赴的奋斗目标。

    ◇◇◇◇◇◇◇◇◇

    谢长江两个人沿码头向西走,神情沮丧,费了不少工夫,浪费了不少时间,到头来仍然查不出李季玉的藏身处,功败垂成难免沮丧失望。

    刚到达至江东门的大街口,劈面碰上五个拦住去路神气万分的人。

    天地双杀星像讨债的债主,拦住去路像挡路的金刚。

    “你们不要乱搞。”天杀星杨素威风凛凛,摆出主宰者面孔声如宏钟:“你们这种如影附形的跟踪术,拙劣得很会误了大事。看样子,你们是失败了。”

    “你们的人比咱们多一百倍,同样成不了事。咱们人手不足,对京都的情势相当陌生,只好采取拙劣的盯梢术勉强凑合,失败并不丢人。”谢长江口气中有不满:“不要管我们的事好不好?我们保证只要获得任何线索,都会全盘奉告,不敢有所隐瞒,你们还不满意?”

    “谅你们也不敢有所隐瞒。”

    “是呀!双方目标殊途同归,大前提是一致的。你们已表面上和那小辈取得和平协议,不便来硬的,由咱们出面恩威并施逼他就范,岂不两全其美?你们已经失败了多次,的确不便再用硬的,一旦逼得他把心一横,那就难以收拾啦!目下他已非吴下阿蒙,你们今后必须特别小心,不要派三五个人走险妄图侥幸,今晚他的表现,就令咱们这些江湖之豪深怀戒心。”

    “你在灭自己的威风。”

    “是吗?你听我说……”谢长江将目击的经过简要也说了,最后说:“上江下江江左三地区,所派出的代表岂同小可?肯定会是江湖的超等高手,豪霸级的牛鬼蛇神,六个人联手也奈何不了他,在咱们目击下来去自如。老实说,咱们兄弟俩还真不敢和他硬拚呢!”

    “你们今后有何打算?”天杀星口气不再凌厉。

    “继续侦查他的狡兔多窟所在,必须在他的藏匿处堵死他,才能逼他就范,咱们需要他全力协助。这小辈是京都的地头蛇鼠,活动皆在大庭广众的街巷中,咱们苏州来的人,在京都不便恶形恶像逼他,只能在暗中动手脚,这是他比咱们形势强的唯一优势。”

    “你们对付不了他的,放弃吧,”天杀星好意地说:“你们希望他协助的事,超过了他的能力所及,何苦在他身上打主意白费工夫?”

    “咱们另有人对付得了他。”

    “你们的人我大致了然,但大菩萨是对付不了小鬼的。你们都是江湖名人大菩萨,奈何不了阴沟里的蛇鼠。李小辈是小鬼,也是阴沟里的蛇鼠。”天杀星是镇抚司的干员,对在京都活动的可疑人物,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说“大致了然”,那是客气话,该说“全部了然”绝非夸口。

    “只要查出他的真正秘窟,哼!你看,咱们那些人足以将他整治得服服贴贴。”谢长江用手向对街一指,有意显露实力:“那位老太婆,阴沟里的蛇鼠,也逃不出她的禁制。”

    对街的一家小店前,一位老村妇和一位小村姑,站在门灯旁像在悠闲地观赏街景,一点也不像一个会武功的高手名家。

    “哦!她是那一座寺庙的神佛呀?”天杀星不屑地撇撇嘴。

    “她不是神佛,是仙。”谢长江傲然地说。

    “她是……”

    “日后自知,告辞。”

    “你们请便。”天杀星让出去路,目光仍紧落在对街的村妇村姑身上。门灯光度朦胧,但足以看清面目,怎么看也看不出仙气,因此眼中有不信的疑云。

    ◇◇◇◇◇◇◇◇◇

    三夏天,春华院正是最热闹的地方。

    那些没有熟客的歌技,得随时出堂应局,在各处院厅粉墨登场,接待那些中等大爷级的客人,歌舞、清唱、演元曲杂剧……每一座院厅,皆拥有相当数量的生张熟魏客人,整座春华院处处笙歌莺燕乱飞,各色各样的嫖客丑态百出。

    那些所谓红牌歌妓,则拥有专属的小院雅室,接待真正大爷级的熟客,有龟奴管制出入,普通嫖客不许进入。

    大爷们的随从奴仆,也负责阻止闲人接近。

    街对面真正教坊区的淡粉楼附近,更是嫖客如云。

    那年头赚钱容易,花得也大方。

    一些真正的大户与权势人士,花钱更是大方,谁也不知道明天是否会大祸临头,能快乐一天算一天,明天很可能被莫须有的罪名波及,被抄家甚至上法场,有钱不早些花掉,岂不冤哉枉也?

    权势人士与一些富豪大户,唯一可做的事是拚命赚钱,然后用钱造势,巴结更大的权贵,增加权势以自保。

    一旦投错了门靠错了边,就只好认命啦!

    所有的权贵都心中有数,皇帝不是凡人,这些天之子却有凡人的七情六欲,性情残暴,天心莫测,伴君如伴虎,天知道那一天突然龙颜大怒,大祸临头?因此权贵们都暗中预作打算,各找奥援希图保住权位。

    征逐酒色财气,便是巴结权贵的最佳手段,而且有如万灵丹,万试万灵。

    酒与色,金陵十六楼便是最佳的场所。

    其它的曲院,更显得高级多多。

    芳华姑娘拥有自己的香闺,位于楼后侧的角间。

    她是红牌歌妓,但不是顶尖的名花,因为她经常拒唱滛荡的俚曲,因此始终无法大红大紫。

    三更起更后不久,预订酒席的主人李季玉,才一反常态穿了粗豪的两截青衣,挟了用布卷着的剑,偕同三位宾客,光临筵席设在香闺外的雅室。

    以往,他通常穿长衫光临,有豪少的风标,今晚却打扮得像打手。

    迎客的芳华姑娘怔住了,有点不知所措。

    她兰心蕙质,已看出气氛不对了。

    主客是江宁船行的东主,水龙神程日升。

    上次在江心洲约会镇抚司的人见面,便是这位大爷牵线安排的。

    其实,水龙神是镇抚司的眼线,外界知道底细的人不多,李季玉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水龙神是江东门各门各道蛇鼠的大爷,声望以往比李季玉高得多。

    仆妇龟奴张罗筵置,送茶送水。

    双方分宾主落坐,神色都有点异样。

    水龙神的两位随从,更显得紧张不安。

    在这里谈风月外的事,的确走错了地方。

    “芳华姑娘,你先回避。”李季玉在主位大马金刀坐下,将剑塞在腰带上,轻拍伴他落坐的芳华姑娘香肩:“今晚我无心听曲,你可到闺房休息。”

    “好的。李爷,不要吓我。”芳华的纤手在发抖,被不寻常的气氛吓坏了。

    “不会啦,”他拍拍姑娘的背心微笑:“我们只是谈谈,不会在你这里打闹。要打架,我们会到白鹭洲解决。而且,喝几杯我们就走。”

    “诸位爷请恕罪,贱妾告退。”姑娘顺从地向众人行礼告罪,极感不安地返回闺房。

    打发伺候的仆妇离开,李季玉亲自替对方斟酒,自己也斟满一杯。

    “我这人楞头楞脑,有话就直说。”他起立拈杯举起:“请程大爷来,有些事请程大爷转告王将军王千户。程大爷是双方的调解中人,请程大爷转告理该如此。我先敬诸位三杯,话如果说得重了些,尚请见谅。”

    他连干了三杯,脸上有飘忽的怪怪笑意。

    “你今天好像很忙。”水龙神脸色尴尬,避开正题指指他的剑:“带了家伙,相当危险呢!”

    “近来不断有不三不四的人,在我身边鬼鬼祟祟出没,像是缠身的冤鬼,想不忙也难。”他冷冷一笑:“忙着摆脱这些冤鬼,真是煞费苦心忙得要死。把程大爷请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哦!你认为……”

    “大爷,你知道我是被逼铤而走险,不得不豁出去周旋的人。”

    “我知道……”

    “知道就好。”他一直不让水龙神把话说完,主控了全局:“镇抚司的人,已经承诺不追究我的事,井水不犯河水,保持互不侵犯的局面。但盯梢的人,似乎愈来愈多。请转告王将军,得放手时须放手,今后如果再被我发现跟踪盯梢的人,休怪我下毒手出人命。”

    “老弟,你已经是京都的风云人物,有人跟踪盯梢,事极平常呀!镇抚司的人……”

    “镇抚司的人,最好避免在我身边鬼鬼祟祟出没。程大爷,话传到就不关你的事了,不至于影响你我既往的交情,事实上你也不能过问他们的事。程大爷,你肯将话据实传给他们吗?”

    “这是我该做的事,义不容辞。”水龙神拍胸膛表示负责:“话一定带到,唯我是问。据我所知,王将军的确不再分心管你的事,他的私事忙得很,公务更是日理万机,早几天千幻修罗劫走一笔珍宝,他忙得焦头烂额。哦!老弟你没与怨鬼那些人搭上线吧?”

    “我不屑和怨鬼那些人打交道,我哪有兴趣与强盗搭线自贬身价自找麻烦?”

    “那就好。”

    “咦!怎么扯上怨鬼的?”

    “王将军正在调兵遣将,务必克期捉住怨鬼。”

    “为了怨鬼这种尸居余气的强盗大动干戈,劳师动众事倍功半,犯得着吗?主将军不算聪明哪!”

    “此事另有原因。”水龙神心中高兴,总算把主要的有伤和气话题引开了。

    “怨鬼仍在死缠不休,也难怪他恨之切骨。”

    “这不是主要原因,镇抚司的人被杀平常得很,死一个又补上一个,甚至两个,有的是人。早些天,金川门王家大宅,曾受到怨鬼侵扰。那位前户部员外郎王承先,告老致仕迁至凤阳养老享福,其实他是王将军的死党,迁至凤阳是替绝世人屠做中介人,向凤阳的皇亲国戚勒索结党,大有成就。早些日子,凤阳王家出了意外,王老爷成了缠绵床席的废人。王将军本来派人前往调查事故原因,却被怨鬼的事打乱了派人的计划。这两天凤阳有人返京,有了事故的调查结果。”

    “哦!结果是甚么?”李季玉心中一动,潜山的事故可能泄露了。

    “侵入王家的强盗,已查出是飞天鼠三兄弟,劫走了不少金银财宝,劫走了两个女奴。飞天鼠的作案地区,在江左至徐州一带,与怨鬼有地缘性关连,双方有勾结联手的可能。怨鬼侵扰金川门王家,与镇抚司直接发生冲突,很可能策应飞天鼠,阻止王将军派人前往凤阳追查。王员外郎成了残废,凤阳方面的损失可观,王将军激怒得快要疯了,所以誓获怨鬼而甘心。老弟,千万不要和怨鬼有牵连,以免殃及池鱼,犯不着,是吗?”

    “我已经说过,不想与怨鬼有瓜葛自贬身价。我刚在京都站稳脚步,建立我的京都小霸王权威,与强盗有瓜葛,影响我的英雄好汉形象,我当然犯不着自贬身价。敬诸位三杯,天色不早,我得走了。”

    “哦!不在芳华姑娘这里宿一宵?这段时日里,你到底住在何处呀?”水龙神并非感到意外,众所周知,这段时日里他居无定所,活动频繁行踪飘忽,要找他,必须在行市去找。

    “呵呵!如果在某处定居,京都早就没有我这个人了。干杯。”

    ◇◇◇◇◇◇◇◇◇

    宾客当然识趣地先告辞,不可能让主人先走留下宾客善后。

    水龙神三个人干了杯中酒,客气地告辞走了。

    事先下请帖时已叙明设筵的原因和结果,应该不算是主人无礼下逐客令。

    送走水龙神三位宾客,他返回小厅。

    伺候的仆妇都不在,小厅中灯光明亮,空阒(音去)无人,显得冷冷清清。

    门外隐隐传来各院厅的歌声笑语,这里却寂静无声。

    香闺的门是紧闭的,芳华姑娘大概在房内歇息。

    喝了几杯酒而已,他毫无酒意,在桌旁坐下,喝了一杯茶,呼出一口长气稳定情绪。

    早就知道水龙神暗中与镇抚司勾结,是密探三头头之一的白无常常天禄,属下最得力的眼线,控制江东门一带动静的得力臂膀,下帖相请,消息肯定会传入镇抚司,给予密探们有可乘之机。

    似乎并没有人跟来,水龙神在弄甚么玄虚?

    没发生预料中的情况,他感到意外,也有点失望,看来这步棋并没下对路。

    或者,镇抚司的人真有诚意不再计算他了。

    也许,对方的行动计划有了弹性改变,出乎他预料之外,他失去主控的机会啦!

    总算无意中,从水龙神口中获得凤阳方面的消息。

    在潜山他就料想到,镇抚司的高手密探,一定可以查出飞天鼠作案的底细,很可能追查至潜山。

    果然不幸而料中,这件事影响他潜山秘窟的安全。

    “必须断然釜底抽薪除掉后患。”他一掌拍在桌上,桌上杯盘乱跳,虎目中焕发出狞猛冷森的光芒:“上次怨鬼介入,无意中阻止他们派人前往凤阳追查;这次,他们肯定会再派人前往的。蛇无头不行,打蛇一定要把头打烂,哼!”

    蓦地,他眼中冷电炽盛一倍。

    拍桌声落的后一刹那,他听到香闺内,传出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异样声息。

    他像遇见入侵地盘同类的猛兽,浑身产生本能的警觉反应,肌肉自然收缩,汗毛矗立,全身能量蓄聚,随时准备爆发出石破天惊的能量劲道。

    香闺内出了意外,他已感受到无形的感觉压力。

    芳华姑娘的香闺,设备颇为华丽,门外悬有珠帘,如果掀动,在灯光的反映下,珠光映掩闪烁,颇为悦目,虽然珠帘并不是真的珍珠串成的。

    楼上每一间香闺,都设有明窗,距地面高约两丈左右,可防君子而防不了小人,连鼠窃也可以爬窗侵入。

    如果芳华姑娘已被挟持,他一闯进去,对方挟芳华姑娘做人质,胁迫他就范,他该怎办?

    芳华姑娘的生死祸一福,与他毫不相干。

    但是,他能置之不理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不能坐视,或者一走了之。

    那么,他必须面对不测的凶险。

    没有思索是与非的时间,他必须当机立断采取行动,而且行动必须正确,错一步将全盘皆输。

    意动神功骤发,他像一部失控的大车,以雷霆万钧的声势,向房门猛冲急撞。

    必须以出其不意的爆炸性震撼行动,制造暴烈的突袭好机。

    房门轰然倒坍、崩裂。

    他与破碎的门撞入房中,灯火摇摇,似乎整座楼都在摇撼,像受到大地震所摧残。

    在惊叫声中,他仆倒滚转的身形,突然僵住了。

    右手的剑出鞘,作势挥出。

    左手有一只锡酒壶,呈现作势投掷的姿势。

    剑不曾挥出,壶也不曾投出。

    芳华姑娘躲在床角,死扳住床柱发抖。

    房中没有其他的人在,芳华姑娘并没被人挟持。

    他挺身跃出,一脸尴尬。

    “她……她……”芳华姑娘看清是他,惊魂初定,用手指着一旁的地面惶然叫。

    扭头顺指向一看,吃了一惊。

    一个梳了双丫髻丫头打扮的青衣布裙小侍女,撞昏在一旁的壁角下,口鼻有鲜血流出。

    “老天爷!”他惊叫,收了剑丢掉酒壶,抱起小侍女往床上放,毫不迟疑用巾拭掉血迹,用压胸阻呼吸术急救,小侍女的呼吸像是停止了。

    一瞥之下,他便看出小侍女是符晓云。

    真气走岔,难怪呼吸出了窒息状况。

    脸部受到门板撞击,口鼻的微血管破裂出血。

    躲在门后,突然受到猛烈的碰撞,骤不及防事出意外,哪有余暇应变?没把鼻梁骨撞断,已经相当幸运了。

    失惊之下被撞昏,不算是严重的伤害。

    真气走岔,与走火入魔相差不远,是相当麻烦的伤害,须有内功精深的高手,用真气导引术疏解,以免遗留经脉变异的后患。

    他就是内功精深的炼气高手,而且他了解晓云所练的内功承传。

    呼吸一恢复正常,真气导引术便可派上用场,引气归元在他来说,小事一件。

    当然,他不想让晓云知道他会内功,宁可辛苦些,独力用真气导引术,导引气机恢复功能。

    如果尽早把人救醒,两人同时行功,将事半功倍,可发挥导引的最佳功能,复元更快,相辅相成,气机流动无远不届。

    血脉中遗留的淤积废物,可加速排出体外。

    芳华姑娘乖巧地备妥洗漱用具,出厅召来仆妇收拾残肴,沏好一壶茶,遣走仆妇在小厅相候。

    “哎呀!我……我怎么了?”晓云终于苏醒,发觉自己躺在牙床上,李季玉坐在床口替她推拿,吃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身上的筋骨酸痛,叫声吓了李季玉一跳。

    “你被门撞昏了。”李季玉收手站起,语气不悦:“你在弄甚么玄虚?老天爷!你一个侯门千金,这地方岂是你能来的?”

    对街的淡粉楼中,就有不少往昔王公贵胃的夫人小姐,是被抄没发教坊司为娼的官眷。

    “我……我真没有用……”她狼狈地跳下床手足无措。

    “吃足苦头了吧?真抱歉。”李季玉温柔地挽她入怀,轻拍她的背心:“幸好你的手按在门上,消去撞力有缓冲的空间,不然……总算侥天之幸,你没受伤。好好洗漱,我在小厅和芳华姑娘谈谈。”

    “季玉哥……”她将脸紧贴在李季玉的胸膛上低唤。

    “这就是经验不够的人,偷窥的结果。”李季玉捧起她的面庞,轻抚仍沾有血迹的琼鼻打趣她:“破了鼻子,千金小姐嫁不出去啦!”

    不理会她的抗议,李季玉出房摇头苦笑。

    草草洗漱毕,她喜悦地奔出厅自已搬锦彻落坐,接过芳华姑娘含笑递来的一杯茶。

    “你笑甚么?”她羞笑着瞪了芳华姑娘一眼,芳华姑娘的笑意,在她眼中像含有调侃味

    “你就是那天给了我百两银子的小书生,没错。”芳华姑娘傍着她坐下,亲热地拉住她的手,李爷真是你的朋友,难怪……”

    “不许说。”她伸手掩住芳华姑娘的小口娇笑:“那天的事他都知道了。”

    “我知道甚么?你就会作怪。”李季玉瞪了她一眼:“你脸皮厚百无禁忌,怎么老往这里跑?”

    “我在替你保护风尘红粉知己呀!”她脸红红分辩:“楼下院廊花径的院墙下,塞了三个跳墙进来,想跃上入窗的暴客,被我用小巧手法弄昏了。”

    “胡搞,是我故意把人引来的。”李季玉大摇其头:“这一来,不会有人再跟踪了,很可能激起他们掳人了断的念头,来的人必定刀举剑飞。喝杯茶润润喉,赶快离开,不能连累芳华姑娘再受惊吓了。”

    她知道事态严重,不能连累曲院的可怜女人,即使胜了,消息传出也不光彩。

    输了,后果更不堪设想,在曲院风月场被捉,像话吗?

    喝了杯中茶,两人立即动身。

    三更将尽,夜市阑珊。

    大街上行人渐稀,教坊区嫖客也减少了许多。

    李季玉钻入一条小巷,疾趋西面的关城,悄然拾级而上,跳落城外这才缓下脚步。关城高不及两丈,上下容易。

    “我带你从安全的地方爬城。”李季玉说:“渡城河的木筏我藏得隐密,水里的安全我负责。”

    从城内水门流出的秦淮内河,出城与外河会合后,便绕城向北流,形成京城西面的天然护城河,比一般府州的城河宽一二十倍,水流湍息,用小木筏偷渡相当危险,泅水而过反而安全。

    “爬城回去天就快亮啦!镇抚司几个密探男女在等候我呢!我不要回去。”她扭着小腰肢拒绝:“季玉哥,想见你一面真不容易,每个人都想找出你的住处,谁也没成功。我在春华院守候了三夜,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我知道你喜欢芳华姑娘,早晚你会去的,所以……”

    “晓云,暂时不要找我,好吗?”李季玉叹了一口气:“我正在奋斗,努力建立根基,基础已经打好,但还没稳固,必须继续努力站稳脚跟,如果倒下去,就休想再站起来了。这期间,我要和各方牛鬼蛇神周旋,斗智斗力把全付精力卯上了,一旦分心,我……我很喜欢你,更想经常和你在一起。出生入死的人,同样需要感情生活。我无意在风月场找寄托,那只是必要的掩饰手段,让身边的人,把你看成平凡的、正常的人,普通的同类,无需提防的无危险性人物。现在我摇身一变,必须有一段转变期,以便适应日后的身分,改变得太突然,便会令人生疑了。过些日子我会去找你游山玩水,在城内心情哪能舒畅?烦都烦死了。”

    “有我在你身边,岂不多一分支撑的力量?”她无意留心李季玉其他的话意,仅留意建立根基站稳脚跟,关心倒下去或站起来的事:“请相信我的武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季玉哥,接受我的帮助会有那么困难吗?我不会伤害你的自尊,我……”

    “问题出在你不便介入,不能介入。”李季玉打断她的话:“送你回去再说……”

    “我不回去。”她一跺脚,站住赌气不走了。

    “这……好吧!你先到我的住处再说,喝壶茶,天亮到街上早膳,你再回城歇息。走啦走啦!”

    “你那间小屋?”她喜孜孜握住李季玉的手,回嗔作喜开心极了。

    “我那间小屋哪能住?”李季玉折入另一条小径:“躲在附近不知有多少来路不明的牛鬼蛇神,像猎犬一样等候机会扑上来。”

    “我也等了好多次啦!”

    “你就是不听话。”

    “人家好想和你在一起谈心……”

    “呵呵!我只能让你听到含有暴力血腥的凶险事。”

    “像那天划小船,我好开心……咦!怎么跑到莫愁湖来了?”

    “对,到了莫愁湖,南面里外房舍隐约有灯光处,就是西关外大街。”

    已可看到盛栽的花木,平静的湖滨静悄悄。

    “可别碰上中山王府的巡逻队哪!绕远些好不好?”

    “徐家白天才派几个人巡视,不会有人夜间前来偷挖花木,用得着派人夜间巡逻?连胜棋楼也仅派了一个守卫而已,在京都谁敢在莫愁湖生事?我在华严庵住了两夜,只看到守卫倚在大柳树下打瞌睡。”

    “老天爷!你住在华严庵?”她大惊小怪:“难怪没有人找得到你的住处,你几乎是睡在猛虎身旁,么魔小丑,哪敢在猛虎窝旁游荡?”

    华严庵在整顿天下佛寺庙宇期间,被拆掉大半,改建胜棋楼,庵只剩下三分之一,目前不但没有和尚或尼姑住持,连看守的一个老香火道人也很少在内住宿。

    堆积在破偏殿的佛像观音像,已蛛网尘封泥金剥落,早就没有香客上门,早年的华严普陀佛国的风光,已一去不再回。

    至于当初是拆庵建了楼,朱元璋才和徐达上楼赌棋呢!抑或是输了棋才建楼?历经一世,岁月如流,谁也懒得追究。

    徐家的人当然不便说,避免触皇家的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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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整座莫愁湖都是徐家的产业,王府大宅与胜棋楼附近,皆有家将兵勇把守,仅湖滨一带白天供市民游玩,天黑后就不会有市民走动了。

    镇抚司的密探,白天也极少在湖滨走动。

    李季玉躲在华严庵,的确安全。

    华严庵还剩下两座半偏殿,几间禅房,加搭了几间堆放杂物的简陋小室。

    由于有一两个人看守住宿,所以有厨,虽则两个老香火道人很少住宿,偶或来待上一天半天应卯似的,住一宵便走了。

    看守胜棋楼的守卫,根本不理会庵里是否有人逗留。

    李季玉已经住了两夜,以主人自居,生起火沏茶,在禅房秉烛品茗,打算天一亮,再打发晓云回城。

    他有他的活动范围和目的,活动时不能让晓云参予。

    在内心的感情世界里,他愈来愈喜爱这位聪明灵慧的侯府千金。

    而在现实人生中,相去却愈来愈遥远。

    在他的生活圈子里,没有晓云的地位。

    芳华姑娘的情形,也概略相同,只能暂时安抚他的情绪,暂时作为舒缓紧张心情的避风港。

    总之,她们的人生道路和方向,皆与他南辕北辙。

    “季玉哥,我们是要好的朋友,我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晓云坐在方桌的对面,晶亮的明眸凝视着他:“说错了,你会怪我吗?”

    “怎么会呢?我就是一个放荡不羁,说话百无禁忌的人。”他有点歉然,晓云对他这个要好朋友毫无所知:“世间有些事故的发生,是不能以常情论的,你所看到的一切现象,与我的看法肯定会有所不同。朋友之间交换看法想法,是常情以内的事呀!”

    “我觉得你为了报复,和镇抚司的人大动肝火,是不是犯不着,有点意气用事呢?”晓云所看到的表象,当然只限于情势发展的可见部份:“那些人上起绝世人屠,下迄供奔走的眼线,几乎全是心态不正常,以攫取财势不择手段本性暴虐的毒蛇猛兽,没有人能抗拒或铲除他们。既然力所不逮,何不离开他们另打天下?他们也许短期间忍受得了你的马蚤扰,但即将随皇驾返京的绝世人屠,绝不会容许你在京都,向他的权威挑战。”

    “我知道情势对我极为不利。各方想利用我的人,都在不断施压,要在我权威建立真正稳固之前,控制我或者除掉我。可用则用,不为所用就杀之以除后患,这是权势人士的用人金科玉律,我不怪他们。晓云,你所看到的危机是另一面,所以关切忧心……”

    “人家急都急死了,难道所看到的危机不该忧心?”晓云叹了一口气:“不管你做甚么,我都是支持你的,只耽心力所不逮,我的确无力和绝世人屠周旋。其他想加害你的人,我必要时……”

    “必要时开杀戒,我知道。”李季玉笑了,很难相信这位侯门千金敢操剑杀人:“你放心啦!我一点也不想铲除镇抚司的人,杀掉一个,他们会补上两个。天地双杀星的手下,有些人比他两人更暴虐残忍,杀掉天地双杀星,也可能再增加几个更贪残的货色。只要他们不招惹我,我也不想向他们报复,所被抄没的身外财物,我承受得了,事实证明,支持我的龙蛇已愈来愈多,他们需要推举一个敢向权势反抗挑战的司令人。晓云,你是不是受到镇抚司的人,有意放出的风声所影响,希望我离开京都另打天下?”

    “我承认。”晓云又叹了一口气:“在我家窥伺的人,不断明表暗示,希望我能劝你离开,也要我回北京,就可太平无事,就不会妨碍他们在京都的工作,甚至表示送给你一笔可观的赔偿金。如果你肯替他们办事,保证你可以成为他们的中坚得力臂膀……”

    “哦!他们确有不少谋士人才,在你身上下工夫耍手段了。”他冷冷一笑:“今后,你千万不要再在外面乱跑了。回北京吧!你在京都实在没有必要,令尊在北京,有如龙在沧海虎在云山;携家返回京都,则成了龙游浅水虎落平阳。绝世人屠在京一天,令尊就有一天危险,回来受人宰割,犯得着吗?”

    “你……你希望我走?”晓云脸色沮丧。

    “是要赶你走。”他情绪呈低落:“如果你没碰上我的事,现在可能已在返北京途中。晓云,我喜欢你,不能连累你,君子爱人以德;爱人而把人拖入水深火热中共患难,我还没有这种坏德性。”

    “季玉哥……”

    “京都内外,称雄道霸的人甚多。官方有风雨雷电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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