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栗感到自己打内心里对这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却有点粗俗的人产生了一种夹杂着同情及多少有点怜悯的奇怪的亲近感。
然而,这种感情与刑警偶尔对基于一定的嫌疑,凭着敏感的职业悟性而执着地追踪着的对手抱有的一种暗淡的一体感也是密不可分的。
前天参加完安宅之妻的葬礼之后,和栗顺便去了半岛税务署,因为他心里总想着安宅房地产因拖了这一年的所得税而于9月初被税务署扣压了公司的土地这件事,他想了解一下更加详细的情况。
据税务署的负责人讲,安宅——确切地说应该是商安房地产股份有限公司所拖延的法人税的税额为200万日元,因此扣压了公司拥有的位于练马区北端的山林。
这些情况和上次听到的基本相同,但紧接着这个中年负责人向和栗透露了一些让人感到奇怪的情况。
在扣压山林的时候,他首先前往注册处。去调查该片山林是否设有抵押权。结果查出该公司没有设抵押权,不过那片土地确实是商安房地产公司的财产。接着他又详细地进行了实地调查,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即注册簿上的面积与实地面积相差很大。书面上注册是3960万平方米(约1200坪),可是,当确定好地界后实际一量,界内的土地面积只有大约50多坪。
负责人苦笑着补充说:
“不过呢——有50坪就足够充当拖欠的税金了,所以就原封不动地给扣压了。而且,如果他已把这块地投入担保的话,这样做就会产生不法之嫌。可是因为他没有设定抵押权,所以单就这件事情来说,他并没有什么责任。”
和栗问道:
“尽管如此,那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奇怪的情况呢?”
“呀,这类事情并不稀罕。不过,这个例子稍微有点离奇。一般情况下,像山林这样不太平整的土地,在注册簿上与实际测量上多少有点出入是很常见的,好像行家把这称作‘测多面积’或‘测少面积’。比如,最初业者注册的1万坪的土地中,有1000坪的水分,那么实际上只有9000坪。假如将这块土地经过几次分割来出售,因为分割时肯定必须仔细测量,所以不会出现多测或少测的现象。那么最后留在业者手中的土地,就包括那一部分水分。这样就会出现虽然帐面上还应该剩下1200坪,而实际上只有50坪的现象。”
对于连自己家的土地也是租地,与房地产之类的行业完全没有打过交道的和栗来说,以上这些话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铭刻在他心里。不,更确切地说,安宅康情选了又选,最后拥有了这块如此畸型的土地这一事实鲜明强烈地刺激了他的某一根神经。
在这之前,专案组虽然认为安宅有十足的嫌疑,但还缺乏一条很具说服力的理由,那就是他没有杀害畑山的明显动机。但是摆在面前的这一事实,不正暗示将有新的局面要打开吗?
这是一座木制结构的住宅房,与前面公司的那座灰泥墙结构的房子相比,已经显得很陈旧了。微弱的灯光从窗户里透了出来。
和栗按响了门铃。
木门从内侧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40多岁的女人。她穿着一套纯一色的和服,上面系着一条黑带子。在前天举行的葬礼上她就坐在安宅的身边,一看就知道是个心地善良的人。现在家里已收拾得焕然一新。可能家里也没什么客人了吧,门口的鞋子也不多了,室内散发着淡淡的烧香的气味。
“我是西荻洼署的和栗。”
他一打招呼,对方好像立刻认出了他。
“上次多谢了……”她俯首致谢道。
“安宅先生回来了吗?”
“没,还没有……”
她心里过意不去似地皱起了耷拉着的眉头。
“他说今天出去答谢一下葬礼那天来给帮忙的人……”
“是吗?——对不起,请问你是谁呀?”
“我是多惠子的姐姐,叫八日久枝。”
她又轻轻地垂下了头。
“不过……我想他很快会回来的,若方便的话请进来等好吗?”
看样子久枝对和栗的来访没抱一点不好的印象。和栗稍微考虑了一下,说了声“那好吧”就脱下了鞋子。
走进的是一间四个半榻榻米的房间,里边的那个有八个榻榻米的房间里设有祭坛。
屋子里除久枝之外,还端坐着一位头发雪白的矮小的老太太和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两个人都是长脸盘,那轮廓都与久枝很相仿。
和栗对着长得像久枝年轻时一样、眼神显得有点凄凉的女人的遗像鞠了个躬,并上了香。
他一落坐在递过来的坐垫上,就说:
“21号几点钟去世的呢?”
“下午2点过5分,从早晨起就进入了昏睡状态,就那样也没痛苦地死去了,还算不错吧……”
“是吗?”
安宅多惠子于10月21日下午2点多因癌症死亡,22日为她举行了葬礼,林奈津实于次日即23日下午从公寓里出来后到今天即24日的夜晚还没有下落。
和栗就这么下意识地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考虑着,接着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无意中询问了已经听说过的多惠子的死亡时间。
“其实,昨天下午我已打过电话了呀,安宅先生没有出门吗?”
和栗就像要把香上冒出来的烟融入眼里似地套着她的话问道。
“昨天……对了!他下午到三鹰那边的寺院里看墓地去了。不过,我记得傍晚时他就回来了。”
久枝毕竟还是带着点复杂的眼神,偷着回头看了和栗一眼。这么说,安宅在奈津实失踪的那天下午也没在家里。
“在哪个火葬场火化的呢?”
“委托的是杉并区的。”
“噢。”
久枝回答的是个私营火葬场,的确那是离这里最近的一处。东京都和别的市不一样,都营火葬场只有一处,剩下的全都是私营火葬场。
和栗尽量将语气放平和一些。
“多惠子夫人有多大年龄?”
“36岁。”
“还很年轻呢!”
“是,所以很可怜……”
久枝突然哽咽了。
“安宅先生也要节哀啊!”
“是的,因为孩子还小,以后可怎么过呢……?”
“……”
久枝一不吭声,话题就中断了。
看样子安宅一时还回不来,和栗正在想他那个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干什么去了,突然有人来了,可能是他女儿吧。一个枕着河童发型的少女和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眼前。少女将怀里抱着的百货商店里的包装纸包着的东西让久枝看。
“我们是吃过饭来的,所以来晚了……”
领着那个少女的妇女一开口,久枝便对着和栗一点头,站了起来。
“哎呀,山口太太,谢谢您了,光给您添麻烦……”
然后把手放在少女的头上说。
“文子,玩儿得开心吧?”
紧接着两个女人谈了一会儿,久枝就把那个姓“山口”的太太送出去了。一直在旁边注视着的和栗,悟出了那是个住在附近的主妇,为了安慰文子,就带着文子去了百货商店或别的地方。从久枝那致谢的口气里,好像从举行葬礼以来,山口夫人给他们帮了不少忙。
在久枝送山口夫人回来之前,和栗轻轻地对老太太和那个少女打了个招呼,站了起来。
当他走到外面大街上时,在两三座房屋前面的衣料品超级市场前面,他看见了正同一个同样是主妇模样的女人站着谈话的山口夫人的背影。她穿着一条深蓝色的喇叭裤,手里提着与文子的礼物出自同一个商店的大包裹。
当和栗走到离她们还有两三步远时,她们分手了。和栗立刻追上去和她并肩齐走。
她瞟了一眼走在身边的和栗,好像看出了他是刚才坐在安宅家里的那个人。
和栗说了声“对不起”,对方脸上便堆起了和蔼可亲的笑容。
“安宅先生家里,这次可真不幸啊!”
“是的,文子真够可怜的,她和我女儿是同学。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想起来也觉得挺难过的。”
“噢,那么您和去世的多惠子关系也不错吧?”
“是的,我几乎每天都去看她,因为我家就住在医院的后面。”
“那么临终时您见到她了吗?”
“没有。那天傍晚我去看她时,就已经……”
“您看到她的遗容了吗?”
“看到了。很憔悴,不过,倒没显出痛苦的样子,遗容非常美丽。”
她竖起指头,擦去鼻涕,停下了脚步。两人已来到了商业街的一个十字路口、再径直往前走就是车站了,她该朝哪个方向拐弯儿了。
“在葬礼上、出殡的时候……”
突然,和采的声音高了起来。
“您看到她最后一面了吗?”
对方一下子瞪大了湿润的眼睛,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我还往棺材里放进了我亲手做的小木偶人儿。那一刻,是多么的令人痛心啊!”
和栗注视着她眼里流出来的泪水,意识到自己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多惠子是21日死的,22日傍晚举行了火葬;而另一方面,奈津实至少在23日早晨之前还确实活着,多惠子的棺材里不可能放着除她之外的别的女人吧……
但是,与山口夫人分手后,他一边往停车的方向返回,一边像受到自己的错觉刺激似地老是考虑多惠子刚刚死去奈津实就失踪了这一巧合的问题。
第七章 两口棺材
1
10月25日下午5点多钟,小暮究的身影出现在警视厅记者俱乐部内日本新报社的房间里。到了10月末,天很早就进入了黄昏。被烟雾污染过的玻璃窗外的世界,已笼罩在昏暗的薄幕之中。对岸皇宫里的小树林,在灯光交错辉映的淡红色的夜空之下,变得漆黑一片,更增加了其沉重的气氛。
在被一道薄墙隔开的一间狭长的房间里,梶原主任正一个人一只胳膊肘撑在报纸上托着腮,另一只手抓着铅笔啪啪地敲打着办公桌。他一看见小暮,猛地直起了上身。他那浓浓的胡须看上去总是黑乎乎的,脸上掠过安心和紧张参半的复杂的神色。
他一边注视着小暮,一边用手捡起吃剩下的樱桃皮并转过身来。
小暮没吭声,在眼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辛苦了——怎么样了,e市的情况?”
梶原点着一只烟,用他那天生的辣嗓门问道。
“嗯——农作物受害的范围比预料的要大得多。共立电化工厂周围主要分布着桑田、菜园和一小片一小片的梅树林,目前随处可见这些植物呈现出的一条条带状枯萎的情景,长长的且黑乎乎的。据说这情形正好与工厂废液浸透过的地下水的流向重叠着。农民们把它叫做‘死亡之带’。看到这情景,大家都毛骨悚然……”
一说到这里,两个多小时之前映人小暮眼帘的利根州沿岸的情景又历历在目。
那真是一种凄惨的景象:由无数根银灰色的管道复杂交错成的几家化工厂;耸立着的灰色大罐和烟筒;从每个烟筒里冒出的滚滚白烟;已经饱和了的几乎无法再融进烟云的灰蒙蒙的天空……。
工厂周围的田野到处都腐蚀成了黑色的死亡之带。废液好像穿过了农田前方的利根川的堤坝,从那一带的河底涌出来的是冒着泡沫的酱油色的污水。
登上对岸的丘陵放眼望去,枯萎之带宛若流淌着败坏了的血液的毛细血管一样向各处延伸。从脚下扑鼻而来的是飘散在这一带的独特的臭味。从前桥到这一带是利根川水量贫乏的区域,河滩上到处裸露着岩石。细长的河流的前方是上州的山脉,朦朦胧胧的就像水墨画一样,隐约可见点缀在上面的几株红叶——
那种令人可怖的荒芜,无论是由共立电化的废液单方造成的,还是由几家工厂联合造成的,总之,某种病毒害确实已经侵蚀了大地,并开始危及着人类的身体健康,这一点是无容分辩的事实。
不,其实并不仅限于此地,或者说不仅限于工厂周围,难道这不是一个在整个日本的所有地方都散,市着各种不堪设想的病毒的时代吗?
这些病毒慢慢地渗入大自然和人体之中后,会不会有一天相互结合起来,在条件成熟的时候招致爆发性的灾害呢?那么,到那个时候再去追究其毒性的来龙去脉,再去调查致害的真正原因,岂不就已经到了靠人类自身的智慧也只能望洋兴叹的地步了吗……?
对于平时只能从概念上认识但难以把握的公害问题,小暮在亲眼目睹了这么一个现场之后,倒是有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充满恐怖的切身体验。
“对人体的伤害并不是急剧产生的,不过,主诉皮炎、恶心的患者好像还在继续增加啊!”
在梶原主任有点性急的目光催促下,小暮继续汇报说:
“正因为p大的分析报告对居民一方有利,所以受害者联络协议会的态度也强硬起来了。这次的纠纷恐怕要拿到法庭上去,会引起全国人民注目的吧。”
“噢,那么——”
棍原主任一到心情紧张的时候总有个习惯,只见他一边微微地皱起眉头,就像刚打过喷嚏一样,一边伸手打开了放在窗户边上的电视机开关。用电话给报社送稿时,或者进行密谈时为避免被别的报社将内容偷听去,他们往往就调大电视机的音量。这是记者俱乐部的惯用手段。
“那么,副教授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这个……”
小暮从昨天开始到e市去出差的直接动机就是为了暗中调查群马医科大的各务彻夫副教授和共立电化总务部次长的妻子桂木麻子是否是情人关系,并打算进一步刺探这种关系是否是意欲左右公害纠纷形势的桂木谦介的意图使然的。反过来说,就是为了调查这两人的关系是否对各务提交的地下水分析报告产生过什么影响。
小暮从流动记者都筑那里打听到位于石神井公园附近的总务部次长的住宅之后,就埋伏在他家门前,拍下了桂木麻子的照片。当把这些照片拿给久藤恭太辨认时,恭太感到这个女人与畑山凶杀案发生的那天早晨在善福寺旁边的坡路上碰到的那个女人长得很像。可是,他并没敢肯定确实就是一个人。
不过,从这时候起,小暮已基本上断定各务副教授的情人的确就是桂木麻子了。
同时,西荻洼署的专案组也把案发当日早晨与恭太碰面的那个女人作为重要的目击者寻找着。
是应该把桂木麻子的名字向专案组禀报呢?还是应该独自掌握着这一信息,单独去调查两人的关系与公害纠纷之间的瓜葛呢?
小暮回到俱乐部,与主任进行了研究。
主任又打电话与报社的部长进行了商量。
结果决定目前先保密一段时间,静观一下搜查的进展情况,同时试着进行秘密的追踪调查。现在对各务与麻子之间的关系仍处于怀疑阶段,单靠怀疑就公开个人的名字,这还牵涉到人权问题——可以说这也是暂且不向警察汇报情况的一个借口。其实。肯定是这对当事人的特殊处境引起了这些新闻工作者们的关心,就是部长也不例外。
于是小暮又开始了秘密的调查。
他决定首先从各务和麻子的简历入手进行调查。他通过前桥分社向群马医科大人事科打听了各务的情况,并向区公所调查了麻子的情况。结果查明两个人均出生在“东京都港区芝西久保巴町”。好像各务在那里呆到十七八岁,麻子呆到十三四岁,就是说两人可能是一块儿长大的朋友。
小暮心想:会不会是两人长大后各奔东西,而后各自成立了家庭,近年在某处再次邂逅后又急速地发展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呢?各务丧偶后现在是个单身,而桂木夫妇又没有孩子,这种现实肯定为他们提供了相互接近的基本条件。
各务和麻子出生在同一条街道上,这一事实也可以作为证明二人属情人关系的一个方面。
握着这张“王牌”,小暮首先拜访了位于大手町的共立电化总公司,要求会见桂木谦介。
当然,小暮表面上是借口想了解一下他对群马工厂的纠纷有什么见解。
桂木那端庄的书生型的形象以及他以强硬的态度披露出的见解,都基本上在小暮的预料之内。’听他最初的口气好像是勉强同意了群马医科大下的“合成公害”的结论。但是,他那锐利的目光中愈来愈充满憎恶感,他以冷静透彻的语气断言:无论如何这次的纠纷是由当地居民单方面地无事生非造成的,并说本方将对此奉陪到底。
在短暂的会面快结束的时候,小暮若无其事地向桂木暗示了他妻子和各务副教授好像是童年时的朋友这一关系,以观察他作出的反应。
桂木对此事的态度令小暮感到非常意外。
桂木刹那间带着因过于吃惊而僵直的表情回看了小暮一眼。他几乎是呆呆地盯着小暮看了一会儿,最后好像仍然没有摆脱内心的思绪似地带着茫然若失的神情慢慢地嘟囔道:
“你说的这些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首先,因为各务先生与我夫人连见面的机会也没有,即使在20年前搭过邻居,现在两人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吧。”
看着桂木在几十秒内做出的反应,小暮不由得意识到:这与其说是身为新闻记者的自己所捕捉到的对方难堪的神情,倒不如说是表现出了对方对事实本身的惊愕之态。
那么,桂木谦介对于妻子与人私通之事难道没有觉察出来吗?把麻子和各务的结合看作是由桂木的策略造成的,这是不是把问题考虑得过于严重了。
小暮前往群马县e市是翌日的事情。
“昨天下午我到群马医科大教研室拜会了各务副教授,我单刀直入地试着向他打听了一下……”
据说在当地居民的受害者之间流传着一种说法;群马医科大与共立电化联合在了一起,各务从公司里收到贿赂了。小暮问各务对此如何解释。
各务果然严肃地绷紧了他那温和的长脸,斩钉截铁地对此予以了否认。他脸色虽有点儿苍白,但不太激动。他自我玩味似地回答说:自己的分析报告将纠纷的进程置之度外,纯粹是从学术观点上对对象进行调查的结果。
当时小暮问各务:桂木次长是否给他出过钱。这显然是在暗示麻子的存在。对此,各务只是用简短的语言冷静地予以了反驳。
“不过,就我的印象来看,还是觉得各务和麻子之间有什么关系。他看上去那么沉着,是不是因为他认为早晚或许要接受这方面的提问而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呢?我觉得倒是印象中无懈可击的手腕高明的桂木作出的反应更显得真实一些呢……”
“那么,就是说各务与麻子虽然在私通,但这与公害纠纷本身姑且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唆?”
“对……”
“各务的名声怎么样?”
“肯定不错吧。在大学里都一致评价他是一个认真敦厚的副教授。就连联络协议会的干部也几乎无人明目张胆地对他进行非议。”
“噢……”
梶原在铝制烟灰碟里挤灭了不知不觉中烟灰已燃得很长的香烟,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小暮。
“其实今天过午,一科的平井先生报告说林奈津实自前天下午以来一直下落不明。”
“你是说那个畑山的情妇——?”
“嗯。而且,她失踪的背景是……”
梶原将23日上午有个女人往奈津实房间里打过电话的事告诉了小暮。那个女人是个30岁上下的少妇,姓“桂”或“桂田”,开着一辆灰色的路驰车,可能住在练马区或杉并区,她已被作为主要参考人而被传讯。
“那……十有八九是桂木麻子吧。”
小暮念念有词地说着,声音低得几乎被背后电视里播送的广告词给吞没了。
“因为所有的条件都符合呀。”
“嗯。”梶原也使劲地点了点头。
“好像西荻洼署专案组认为这个女人也是与旅馆事件有牵连的嫌疑人,已制定了要求新闻部门予以协助进行搜查的方针。”
“……”
“于是,从下午就等待着你的归来。”
他向上翻着眼珠,带着询问的神色,盯着小暮。
小暮下意识地吸着嘴唇。
“既然已是过午讲的话,那么讲话的内容同时也会登在今天的晚报上吧?”
“已经登出来了,是全文登载。”
梶原将垫在胳膊肘下面的日本新报晚报的清样送给小暮。
小暮快速地浏览了一下一行标题之下的内容,然后看了看手表,现在是5点20分。
“晚报送到石神井一带,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也许麻子会看电视上的新闻吧。总之,麻子早晚会注意到警察在通缉她。你觉得她下一步将会如何行动呢?”
梶原问道。
“逃跑吧,只要想跑的话还来得及……”
不知怎的,小暮突然想起了久藤恭太。接着就像被自己所说的话刺激了一下一样,他心里立刻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前几天坐在关町的五谷神社前的长凳上谈话时,恭太诉说有一个可疑的人影缠着他。——一瞬间,各种活生生的人影一古脑儿地在他脑海里掠过。
结果最后留在脑海里的,仍然只有麻子和恭太。
无论桂木麻子以什么方式参与了中谷被杀和林’奈津实的失踪事件,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可以说她还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确凿的罪证。恐怕连专案组,还有小暮他们也只是在深深地怀疑她与这一系列案件有关,至少可以充分认为她本人很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假设说有可以确定她与这一系列案件有牵连的证据的话,那恐怕就是私人银行家凶杀案发生的那天早晨,她目击了发生在芜藏寺旁边的坡路上的情况这一“事实”吧。当这一事实一旦被查明之后,那她就不能再继续装作一概不知道了。不,严格地说还不知道这是不是“事实”,能够判断这一点的,目前不是只有少年恭太一个人吗?若让恭太在她面前辨认的话,他可能会清楚地回答出对方是否是那天早晨碰到的那个女人吧。
不,实际上也许恭太对此不能断言。不过,那天早晨确实与恭太见过一次面,巳还与恭太相互示以微笑的这个女人也许会深信少年还牢牢地记着自己的相貌。而且许多情况下,悲剧或者犯罪就是在这种“深信”的情况下发生的。
恭太曾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过好像被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陌生男人跟踪过。此时,恭太的声音又在小暮的耳朵里回响起来。那天早晨小暮回到俱乐部,就对自己的“施主”,即一位刑警提醒道:“应该更加注意保护恭太的安全啊!”
“若是麻子自己就另当别论……若她背后还有其他人的话,在穷途末路之时不一定不挺而走险的……”
梶原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只言片语地嘟嘟囔囔的小暮,但在心里却大体读懂了他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梶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也觉得该向专案组报告桂木麻子这个人了吧?”
“是啊,再也不能……”
小暮一边回看着上司,一边回答,一种深深的懊悔的心情贯注了全身。是啊,自从畑山案件发生以来已进行了两周多的秘密调查,可直到现在也没取得什么让人满意的结果……
可是,恭太的面容又在他的眼前掠过,小暮条件反射似地站了起来。
看到这些,棍原自己好像也同意了。他点了点头,伸手拿起电话筒。在向专案组透露麻子的名字之前,他打算先征求一下本报社部长的意见,因为隐瞒这一消息也是部长的主意。
小暮心想:得到部长的首肯之后,自己将装做现在刚查到“桂木麻子”的名字而将这一情况悄悄地告诉给关系密切的一科科长。作为交换条件,则要求对方在会见记者之前,先将事态的进展情况单独透露给自己的报社。报社在向专案组提供情况时,绝对不会不提任何条件的……
想着这些情况,小暮动作飞快地来到走廊里。自从前几天听了恭太的谈话以来,直到昨天去e市出差为止,他每天肯定到关町走一趟,若无其事地观察恭太身边的情况。他偶尔还目睹过便衣刑警走访恭太家的情景。
然而——若是罪犯留心的话,可以说这种警戒到处有空子可钻。
一种对恭太的怜措之情涌上了他的心头。
2
“你加上点热水,很快就变软了呀。”的声音。
从六个榻榻米的房间的被窝里传来了恭太母亲的声音。
“然后再捞出来,把它全吃下去吧,不要浪费了。”
她是在嘱咐恭太不要浪费粘在电饭堡内锅底上的饭粒。
“早上剩下汤了吧,把它温一温。冰箱里边还有……”
“行了,我自己会搞的。”
还是那样,恭太不由得粗鲁地打断了一个劲儿地罗里啰嗦的母亲的话。
“冰箱里有刚才买回的油炸豆腐和炸牛蒡。”
母亲也不顾恭太的反应,继续唠叨着。
“我自己会找到的。”
不过,他还是无意中听进了母亲的话,按母亲的嘱咐在搞自己的晚饭。
不知怎么回事,恭太今天下午3点半从学校放学回来后,发现平时总是上着锁的大门这次却敞开着,进家后发现平时总是比恭太回来晚的母亲已坐在了黑乎乎的房间里。
母亲告诉他:从昨天晚上开始自己就有点感冒,身上发冷,但今天还是硬撑着上班去了。从下午开始好像又发起烧来,就请了个假早回来了一会儿。因为她在新宿的某个大楼里干打扫卫生和其他的杂活,所以身体有毛病干起活来肯定很难受。
恭太一回到家,她就放心了,自己铺好床就躺下了。恭太本想把手掌贴在母亲红乎乎的额头上摸一摸,可是由于不好意思就没放上去。
好歹把饭准备好了。恭太把饭盛在盆里,端到餐桌上。因为家里只有两个分别为六个和三个榻榻米大的房间,他在这张稍微有点大的餐桌旁一坐下,就碰到了母亲的枕头。
热乎乎的酱汤一进肚,恭太就像苏醒过来一样,一下子来了精神,因为他今天没吃午后的课间餐。
“妈妈你不吃吗?”
他反省到刚才自己对生病的母亲的态度有点太过分了,便关心地问道。
“刚才我喝过牛奶了。”她仍然有气无力地回答。
母亲看样子也睡不着,睁着眼皮上布满细纹的眼睛注视着他。恭太总觉得有点发窘,就打开了电视机。
这还是在恭太蹒跚学步时买的那台黑白电视机,打开开关后需要很长时间才出现图像。从6点开始播放的变形动画片开始了。
现在是在重播。当初乍一播放的时候,恭太天天都盼着看,现在再看就失去了当初的新鲜感。
即使这样,现在看起来他觉得还是很有意思。
当装扮成科学家的怪兽露出了原形,骑着摩托车赶到的青年也变了形,在沙丘上与之格斗的场面一出现,恭太便完全被迷住了。
“喂,饭撒在膝盖上了。”
“嗯……”
“哎,酱油瓶倒了,袖子……”
当再次听到母亲的尖叫声时,恭太往手底下一看,碰在毛衣袖口上的酱油瓶吮的一声倾斜着倒了下去,酱油顺着桌面流到了榻榻米上。
“喂,我还在给你说话呢!所以我讨厌你开着电视吃饭。”
母亲突然喊叫起来,声音大得简直不像是个病人。
当恭太拿着抹布,往返于水管和桌子之间时,她仍在喋喋不休地责备他。大约从恭太记事时起,母亲就很烦他边看电视边吃饭这种习惯。她说无论多么精心制作的饭菜,若心不在焉地吃,就等于白费心思了。而且,如果对她的提议不闻不问,仍在对画面着迷的话,她就会断然把开关关掉。
每当这时,恭太常常想:若父亲在跟前的话,就会站在自己这一方了。从前,在一家饭馆当厨师的父亲,每天从下午2点就会上班,很少与家人一起吃晚饭。可是,每到星期天饭馆休班的时候,如果父亲和自己在家里坐在一起边看电视边吃晚饭,母亲也予以默认。
母亲发起牢骚来总是没个够。就在恭太时儿站。起来,时儿坐下收拾餐桌时,刚才从半截开始看的变形动画片已换成“节目预告”了。
因而恭太心里觉得很不痛快。他欠起身来把剩下的饭倒掉后,没好气地把餐具摞在一起,端到了水管旁。
他把水管开得足足地洗刷起来。
今天是星期五,是往胡同口拐角处扔垃圾的日子,因为半夜里收垃圾的车转过来,就会给拾走的。平时都是母亲倒垃圾,偶尔也会支使恭太干一次,可是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母亲干了。虽说不受支使就不愿意干,可是这也是他从家里到外面去玩的一个借口。因为前不久有个西荻洼署的刑警到家里来时,曾递给了母亲一张名片,并说如果恭太身边有什么可疑的情况,就请立即汇报给他。自那以来,每当天黑后恭太外出时,母亲就对他严厉斥责。富士见池事件刚发生过的几天里尤其如此。但由于后来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情况,所以现在她才稍微有点儿放心了。
恭太把刚才自己吃剩下的菜心和积存在水池子的网上的垃圾塞进聚脂塑料袋里,然后把它放进了门口的桶里。他提着桶打开了大门,母亲昏昏欲睡地朝那边看了看,也没说什么。
虽然还不到7点,可外面已经很黑了。胡同里也不见来往的行人,高高的空中挂着几颗孤零零的星星,向地面露出了点点阴凉的星光。
虽说家里只有母子二人,可装着积存了四天垃圾的桶还是相当重的。恭太故意懒洋洋地将桶底蹭着地面,来到了胡同口。他朝着亮着微暗的路灯光的电线杆下一看,发现里边那几家的聚脂垃圾桶已经堆放在那里了。
放下桶后,恭太做了一下深呼吸,抬头望着天空。
这时,恭太突然感到附近有人,便吃惊地担了扭头。
在位于电线杆后边的木板围墙前面,站着一个人。这是个穿着黑色西服、个头相当高的男人,肩膀很宽,看上去体格很健壮,肌肉结实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恭太心想:这个人刚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虽然感觉到好像哪里有人,可根本没听见脚步声,那么他是不是一直在那边的黑影里站着,而突然走到路灯下的呢?
一想到这里,恭太立即感到一阵心跳加速。恭太想起了大约一周之前的那个向邻居的小女孩打听自己的家在哪里,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