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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大川,你们看仔细了。”知县还是得做完审案的基本步骤,以服人心。“这位自称是程耀祖的辛二,是你们的堂哥吗?”

    “真的很像死去的伯伯。”程大山和程大川惊魂未定,瞄了一眼就赶快转头。“可耀祖堂哥离家的时候,我们还小,记不清他的长相了;更何况三十年来,面貌也有所改变,长得像,或许是巧合吧。”

    “根本是来编钱的!”丁大福身为被告,仍无所忌惮地笑道:“大人,不如叫人去撕他的脸皮,说不定是黏上去的。”

    “咳!传程家长辈。”知县意兴阑珊地道。

    年近八十的老人家拄着拐仗,一颠一摆地缓缓走来。

    “堂伯!”程耀祖眼眶微湿,立刻唤了出来

    “鬼啊!”老堂伯吓得差点跌倒。“这……阿顶又活过来了吗?”

    “堂伯,你看仔细,我是耀祖,我小时候,你最爱抱着我去看戏,买一枝糖葫芦给我吃,你记得吗?”

    “咦?有这件事吗?”老堂伯困惑地敲敲自己的脑袋,“我年纪太大,几十年前的事不记得了。”

    “老人家,你仔细看看,这人是否为程耀祖?”知县问道。

    “他看起来真的很像阿顶!”老堂伯瞧了程耀祖,又转头看丁大福,“这不就是耀祖吗?怎地又多出来一个?还是我眼花了?”

    老堂伯说词颠颠倒倒,喜儿在外头听了,为耀祖哥感到担忧。

    就凭那张酷似爹的长相,凭他诚恳的言语,凭他在爹娘坟前痛哭忏悔,她相信了他;兄妹俩祭告过爹娘,立即连袂回到宜城击鼓鸣冤。

    如果可以揭穿假二哥的真面目,或许还能救照影,可是,真的二哥都无法证明自己就是程耀祖了,他们一开头就走进了绝路……

    “大胆辛二!”知县懒得审案了,喝道:“你为了贪图程实油坊财产,竟敢假冒程耀祖之名,胡乱告状,欺骗本官,你快快认罪!”

    程耀祖长叹一声,苦笑道:“我年纪越大,相貌就越像我爹,所以我这几年来打宜城经过,一步也不敢踏进来,就怕被乡亲认出。可如今端着这张脸回来,竟然大家都不认得我了!”

    “噜苏什么?来人啊!拖下去打三十大板,作为你诬告的代价。”

    “大人!”程耀祖急急地道:“程实油坊是我爹传给喜儿的,你应当尊重死者遗愿,即使有一百个程耀祖回来,你也不应该改判给他!”

    “跪下!”衙役用力一踢,将程耀祖按倒地面。

    “爹!别打我爹啊!”辛勤急得大叫,拔腿就要冲上公堂。

    “大人!莫非你拿了好处……”程耀祖仍不屈服地仰视道。

    “可恶!给我打!”知县脸色大变,气急败坏地道。

    神色抑愤的侯观云紧紧抓住辛勤的手臂,免得他再送上门去挨打;而喜儿和小梨红了眼眶,握紧了彼此颤抖的手掌。

    眼见差役剥下程耀祖的裤子,厚重的杖板高高举起,就要打下……

    “钦差大人到!”

    嘹亮的叫声从外头传了进来,大大地震动了公堂上所有的人心。

    县衙公堂重新列座,身为平民的侯万金被撤了椅子,赶到外边去;知县、知府像个受教的小学徒,乖乖坐在下边,敬畏地望向坐在最上首的新任刑部侍郎,御赐金带、宝剑巡按天下的钦差大人——薛齐。

    薛齐目光威严地环视公堂众人。他原是进京托人查案,正值丁忧期满,等待选官,因文章着称而蒙皇上召见,谈及此地吏治败坏,皇上甚感忧心,立即命他代天巡狩,以期彻底深入民间查案,整顿吏治。

    “江照影带到。”差役喊道。

    才听到铁链哗啦啦拖地的声音,喜儿立即转头,眼睛就模糊了。

    手脚上了链铐的他让两个差役搀扶着,脚步迟缓,神色疲惫,头发散乱,浑身血污,那件她亲手缝制的衣服也撕扯破裂,隐隐看出里头交错的伤痕和血迹。

    他们对他用刑?!

    “照影!”喜儿泪如泉涌,心痛地大喊出声。

    江照影听到她的叫唤,寻声找去,立刻在人群里看到那身素白。

    四目相对,他嘴角牵动,她见到了那抹只有她能懂得的轻淡笑容。

    喜儿,存我在,请故心。

    她紧咬下唇,不再让自己失声痛哭,就看他昂扬起因顿的身子,挣开差役的扶持,即使脚步蹒跚,也是一步步踏稳,凭着自己的意志,拖着沉重的了铐走进公堂,跪到了“公正廉明”的牌匾之下。

    “你是江照影?”

    江照影抬头一看,竟见审案的钦差大人就是薛齐,立即提起精神,回道:“是的,小民江照影。”

    薛齐神色严肃地问道:“江照影,你认得此人是谁?”

    “丁大福。”江照影只往身边的人瞧了一眼。

    “哼,捏造个名字很简单,我说你叫阿狗也行。”丁大福嗤道。

    “每个人都说他是程耀祖,你怎会说他是丁大福?”薛齐又问。

    “启秉大人,小民在油坊发现此人身分可疑,于是藉机接近他,在一次酒醉中,他说乌泉镇没有像邀月楼一样的美女,小民循此线索托人到乌泉镇,按他特征长相兼离家多时这两点去访查,这才探知他是丁大福。”

    江照影略显中气不足,但他还是一口气说了出来。

    站在人群中的长寿挺了挺胸膛,骄傲而心酸地看着他的少爷,能为少爷做这一点芝麻小事,是他长寿的光荣!

    “哈哈!”丁大福放肆大笑道:“你随便找一个小乡小镇,里头几千几万个老百姓,再捏造一个名字,都可以是我!”

    薛齐任他去笑,命令道:“带证人王氏。”

    丁大福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站在后面的侯万金也是一脸阴沉。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惶恐地来到公堂,一见到衙役的阵仗就吓得跪倒在地,呼天抢地地道:“大人,冤枉啊,我没有做错事,您硬是派人将我带了几百里的路过来,我这把老骨头都颠散了……”

    “王氏,你看清楚,你旁边的人是谁?”

    “大福?!”王氏瞪大眼睛,伸手就打,“你这个不孝子哪里去了?你娘在家过苦日子,你又在外头惹了什么祸事?”

    “你是谁?我不认得你。”丁大福立刻挪开身躯。

    “你……你竟然不认辛苦怀胎十月的娘?你还是人吗?”王氏乱揪自己的头发,痛哭流涕道:“大人!我好命苦啊!”

    “大人呀!我是程耀祖。”丁大福不耐烦地又将身体往旁边挪去。“您该审的是那老儿冒充我的案子,还有江照影杀我叔叔的血案,怎么净往我这里问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本官要审这两件案子,还得从你这里查起。”薛齐板着脸孔,又吩咐道:“带程顺。”

    “吓!他还没死?!”丁大福着实吓了一大跳。

    “他没死,你很失望吗?”薛齐拍下惊堂木,严厉地斥喝道:“程大山,程大川,本官派大夫瞧过了,你们父亲只是撞晕过去,你们却置之不理,任其血流过多,几乎送命,现下已服过保心汤,暂时保住一命,你们如此不孝,该当何罪?”

    正是惶疑不定的程家两兄弟让那惊堂木给敲得魂飞魄散,吓得跪下道:“大人,冤枉啊,实在是我爹已经没气了,呜……我们真的不知道这堂哥是假的,不然哪会给他卖油坊?呜呜,大人不要关我们啊!”

    两个差役抬进了躺在门板的程顺,那是他两个儿子以为他即将死掉,索性将他摆在门板,放在厅堂中央等他咽气。

    群众一阵咒骂叹息,养儿如此不孝,不如不养。

    原本发狂抓头发的王氏突然安静下来,痴楞地瞧着程顺。

    “程顺,你能答话吗?”薛齐见他体弱,也不叫他起身。

    “可……以……”程顺头缠白布,吃力转头,望向大人。

    “此人是谁?”薛齐示意差役将丁大福推了过去。

    “耀……祖……”

    “叔叔。”真的程耀祖跪到他身边,握住他枯瘦的手,含泪道:“请你认清楚,我才是耀祖,你该认得我啊!”

    “啊?!”程顺直勾勾地瞧着他,脸皮不断抽搐着。

    江照影回过头,也是震惊地望向他所熟识的“辛老爷”。

    “程顺,本官再问你一遍,谁才是真正的程耀祖?”薛齐动之以情,“事关程实油坊的继承大事,你也是程家子孙,理当让油坊回到真正的程家子孙手里吧?”

    程顺茫然地望向屋顶,似乎在想着事情,好一会儿,就在众人以为他就要支撑不住而断气时,他蓦地掉下了两道老泪,使劲力气回握程耀祖的手,虚弱地道:“这……才是耀祖……”

    “这一位又是谁?”

    “丁、大、福……”他目光转为怨怒,咬牙切齿地道。

    “你先前为何指认他是程耀祖,还唆使他告官拿回油坊?”

    “我……我要油坊……那是我的……”

    “所以,你为了从程喜儿手中夺回油坊,不惜找人假冒程耀祖以正名分,是也不是?”

    “是……”

    “丁大福!”薛齐严正地道:“如今已有你的娘亲和程顺指认,如果你不服,外头还有你乌泉镇的三个邻居证明你是丁大福。”

    “这是陷害我啊!”丁大福怒道:“你们随便找几个人来诬陷我,更何况他摔昏头了,说的话哪能算数!”

    “丁大福,你提醒本官了。”薛齐微笑道:“程顺,本官问你,是谁将你摔得头破血流?”

    程顺目光忿恨,就放在丁大福身上。

    “阿顺!”王氏突然扑到他身边,哀哀哭道:“不要!我求你不要恨他!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是他的亲爹,你不能害他呀……”

    “阿娇,你……你说什么?”

    程顺双目圆睁,震惊地直视王氏,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所有群众也是一片哗然,还有人摇头直叹报应。

    “娘!你胡说!”丁大福也震楞住了,忘记隐藏身分,开口就道:“我的亲爹早就躺在坟墓了,你别把这个死要钱的老姘头当作我爹!”

    “住嘴!”王氏气得不断拍打他的身子,“我是你娘,你的亲爹是谁我还不知道吗?”

    薛齐没料到问案竟然问出程顺的私生子一事,他先将案情拉了回来。

    “程顺,如今丁大福指控江照影杀害你,你是受害者,应该知道是谁推倒你,欲置你于死地,此人是江照影吗?”

    “不是,阿照……他救我……”

    “凶案现场只有两人,凶手不是江照影,那是丁大福了?”

    程顺望向王氏,眼睛睁得大大的,口水吞了又吞,抖动不停的嘴唇困难地蠕动着,每个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他那呼之欲出的证词。

    “大人……我……是我,我自己摔倒的……”

    “你自己走路不小心,跌倒受伤了?”

    “是。”

    丁大福完全失了神,气焰尽消,呆若木鸡,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听着了!”薛齐拍下惊堂木,双目炯炯有神地道:“江照影伤程顺一案,本官查无此事,江照影无罪释放。来人啊,去掉他身上的刑具。”

    喜儿高悬的心终于放下,她虚软地靠着小梨,喜悦的泪水流个不停。

    衙役迅速解开江照影的镣铐,扶着他站了起来。

    “江照影,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薛齐又和颜悦色问道。

    “背后一道伤口是让丁大福所伤,其他是狱卒逼供。”

    “逼供?”薛齐皱起眉头,直视知县,“录到口供了吗?”

    “没有。”知县把自己缩成了乌龟,嗫嚅道:“犯人不认罪……”

    “没有做过的事,小民不会承认。”江照影挺直背脊。

    “知县大人,”薛齐冷着脸孔道:“程顺受伤一案,应该是一件很好查明的案子,可你不但不查验程顺的伤口,只采丁大福一面之词,欲将江照影打入死罪,你到底是存什么居心,非得置他于死地不可呢?”

    “这……”知县完全说不出话来。

    “莫非有人掌握油坊的绝大利益,也知道丁大福假冒程耀祖一事,所以给你好处,要你藉机杀江照影灭口以保住己身利益?”

    “不是,大人,绝对不是啊!”

    “至于此人是谁,本官还会再查明。”薛齐目光梭巡在众人之间,最后落在侯万金脸上。

    任是侯万金平日威风八面,也被那威严气势给震得低下了头。

    薛齐又道:“丁大福,你假冒程耀祖,意欲夺取程实油坊,又诬陷江照影杀人,即刻收押监禁;程顺,你谋夺侄女财产,原应一并收押,今念你年老伤重,令你返家休养,另由县衙派人严密监管;程大山,程大川,要是你们父亲有个万一,本官唯你们是问!至于程实油坊的所有权仍归返程喜儿,请书办立即改立房契文书。退堂!”

    “老天有眼,喜儿,程家的油坊回来了!”程耀祖仰头看天。

    “是回来了!”喜儿也是心情激荡,完全没听到众人的道喜声,双眸只能放在“回来”的江照影身上。

    他步伐略为不稳,脸色苍白如纸,但那熟悉的沉稳神情依然不变。

    “照影!”她赶上去扶他,激动地握紧了他的手臂。

    他静静地凝视她,没有血色的嘴角缓缓向上扬起,逸出一道她所看过弯度最大、最为俊朗、也是最为温柔的笑容。

    笑意还挂在脸上,蓦地他两眼一闭,高大的身躯就倒了下去。

    “照影!”喜儿吃惊大叫,立刻以肩膀撑住他,不让他倒地受伤。

    拥抱他沉重的身子,摸到他流血的伤口,她的泪水立刻迸出。

    不!不能哭,他护卫着她,护卫着油坊,他能为她撑起一切,她也一定会为他撑过最后的难关!

    第十一章

    房间灯火通明,喜儿为床上昏睡的江照影拉妥了被子。

    “是我懦弱,不敢早点回来。”程耀祖站在床边,幽叹一声,“我当年忤逆爹娘,犯下大错,在外头十余年,干尽坏事,吃过不少苦头,这才悔改重新作人,可我是没脸回家见爹娘了。”

    苍老的脸孔刻画出一道道深陷的皱纹,不见当年逞凶斗狠的戾气,而是如实地描绘了一个老人飘荡的一生。

    “耀祖哥,你坐下来吧。”喜儿拿了凳子给他,也微笑吩咐站在一边的辛勤,“辛勤,别老站着,你也忙一天了。”

    “是的,姑姑。”嘿,他现在多了一个姓,叫作程辛勤。

    程耀祖陷入回忆里,眼眶泛红,又道:“我后来做马匹买卖生意,有机会打从宜城经过,但我不敢进城,总叫勤儿进来买麻油,再自个儿偷偷地到山头上坟……”

    喜儿静静听着,起身从柜子里捧出一个黑檀木盒,郑重地掀开盒盖,双手拿出一本厚纸装订的册子。

    “耀祖哥,爹娘是希望你回来的。”她摊开了最后一页。

    上头原失被划掉的程耀祖三个字,不知什么时候又填了回去,字体歪斜、笔画颤抖,程耀祖看得痴了,雨行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是爹过世前几天,要我扶他坐到桌前,亲自拿笔写下来的。”

    “爹啊!”程耀祖老泪纵横。

    辛勤紧张地站起,不知所措地轻拍父亲;喜儿仍是安静坐着,让老哥哥哭出他郁结三十年的痛苦。

    直见他抹了眼泪,她才开口道:“耀祖哥,回来住下吧。”

    “我可以吗?”程耀祖哽咽地问道。

    “你不也跟辛勤说过,你想落叶归根,可你不管到哪儿,买的庄院再大,也都不是你的家乡,油坊才是你的家啊。”

    “我……可以吗?真的可以吗?”程耀祖一再地问。

    喜儿含泪笑道:“怎么不可以?你是我哥哥,当然可以回家住了,除非你嫌弃这儿窄小,住不惯呢。”

    “不会的!我还怕你嫌我不懂榨油,杵在油坊碍事。”

    “耀祖哥你说笑了,你能回来我最开心了。”喜儿笑脸娇俏,忽地浮上两朵红云,语气羞涩却坚定,“而且……喜儿还要你主婚。”

    “主婚?”程耀祖立刻会意,望向熟睡中的江照影。

    “他是没说啦,可我……我的心……”毕竟是个姑娘家,即使面对最亲的亲人,她也难以启齿。

    “他很在意你。”

    “啊!”喜儿脸蛋胀红,低下头扭指头。

    “那天下雪,我们打从宜城外经过,他突然说要进去买麻油,一个时辰后他回来,将马还给我,跟我辞行,只说他的主子需要他,他要回去,就算我开出再高的金额他也不肯留下,所以我知道,他的主子是一个远比任何金钱财富都还要重要的人。”

    喜儿听了,羞涩的笑意更形柔美。

    “后来勤儿去找他,回家后告诉我阿照的真实身分和程实油坊所发生的事情,我知道事态严重,不出面是不行了,于是日夜兼程赶了过来,却没想到又发生叔叔受伤的事情,又让你们受苦了。”

    喜儿轻轻摇头,命运拨弄,由不得人,过程虽然时有惊涛骇浪,但她期待的,不就是雨过天青的现在?

    “我和他都有心事。”程耀程又轻叹道:“我是刻意改变身分,不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出身,就算阿照在爹的坟前检到金子,我也骗他说是路过掉的;而阿照跟我的那半年,也像一只闷葫芦似的,不愿说出他的来历,如果我们早一日说出自己的身分,或许这些事都不会发生了。”

    “不管怎样,你们都回来了。”

    而且是回到她的身边,喜儿心满意足,笃定地望着程耀祖。

    “喜儿,你真是我的好妹妹,难怪爹娘疼你了。”

    “小姐,商熬好了。”小梨端着薜碗,走了进来。

    程耀祖起身道:“很晚了,我该回房了。喜儿,你早点睡,明天一早还要看顾作坊榨油,别累坏了。”

    “是啊,小姐你三天没睡了,你快去睡,我来看阿照哥。”

    “姑姑,小梨不会照顾姑爹啦,让我来。”辛勤抢着道。

    “你竟敢瞧不起我?!”小梨放下药碗,杏眼圆瞪,却是噗地笑道:“哈!看在你喊阿照哥一声姑爹的份上,我暂且饶你。”

    “小梨,辛勤,你们别胡闹。”喜儿窘红了一张粉脸。

    “好吧,还是让喜儿照顾阿照。”程耀祖露出关怀慈祥的笑容,“你看得见他,你才能放心吧?不过累的话一定要小睡片刻。”

    “耀祖哥,我知道。”

    送走他们,喜儿轻掩房门,回到了床边。

    “照影?照影?”她轻轻推他,他仍是沉睡得像块大石头。

    “你都睡三天了,还不醒呀?”

    望着他那对舒坦的剑眉,她不禁皱起自己的眉头,幽幽抱怨。

    端起药碗,拿汤匙舀了一勺黑黝黝的药汤,小嘴吹了又吹,将冒烟的热气吹散后,她将汤匙送进自己嘴里,含住苏汤,再俯身覆上他的唇瓣,涓滴不漏地将补气养身的药汤哺进他的嘴里。

    三天来,她就是这么小心谨慎、一点一滴喂他吃商。

    起初他虚弱昏迷,无法自己咽下汤药,她忧急难耐,一听到大夫的建议,也顾不着自己未嫁姑娘的脸皮,立刻当着众人对嘴喂药,一口药、一把泪,一心一意就是想尽速救回他的性命。

    三天过去了,在她不眠不休悉心照料下,他恢复得倒挺好的……

    嘴中的药汤依然苦涩无比,她的舌头轻轻滑动,仔细地将药汤慢慢送了下去。不像刚开始他无意识的抗拒吃药,现在的他会随着她舌头的律动,温顺地喝下药汤。

    都会吞药了,他竟然还不肯醒过来,她又是心酸、又是气恼:心头莫名一紧,聚积在眼眶的泪水便

    热泪款款流过她的脸颊,也滴滴掉落在他的脸颊,她没有出声,只是掉了下来。默默流泪,默默将最后一口药汤哺喂给他。

    好苦!药汁已经完完全全送出去了,但那苦涩的药味仍停留在舌尖,令她的心情更加凄苦,她受不了这种滋味,才想起身,却发现她的舌让他交缠住了——原来,那苦味来自于他的唇舌!

    她眼泪掉得更凶,像是扑天盖地的大雨,不断地落到他长满胡渣的脸上。他转而含住她柔软的唇瓣,轻轻咬啮,细细熨贴,纠缠的舌没有停歇地深入寻索,彷佛是探进了她那颗曾经受伤的心,缓缓地、怜惜地、温柔地舔舐她的伤口。

    她迷醉了,良药苦口,久苦回甘,在他悠长绵密的亲吻里,她尝到了几乎以为失去的甜蜜滋味。

    她不觉身子一软,无力地趴到他的胸膛上,任他汲取她的芳香。

    他再伸出右掌,轻柔地包覆她的脸蛋,以指腹拭去她不断滚落的泪珠,实在是拂拭不了了,他的手掌又轻轻滑移过她的耳垂,拢过她的秀发,将她的脸蛋压下,与他耳鬓厮磨,轻缓地蹭干她的泪水。

    “喜儿,不哭。”他沙哑地唤她。

    “我怎能不哭?!”她气呼呼地按住他的胸膛坐了起来,见他眉头突然一皱,又吓得赶紧抚上他包扎的伤口,惊道:“我弄痛你了?有没有很痛?没有流血吧?”

    “好痛。”

    “对不起,照影,我不该生气的……”她急得泪流满面,人就站了起来,“我去找大夫……”

    “喜儿,我没事。”他见她竟是心急如焚,忙握住她的手腕。

    那有力的一握令喜儿微感诧异,低头看去,视线从他很有力气的手臂往上看了过去,凝定在那双带着歉意的黝深眼眸。

    “你这只大葫芦,你要气死我了!”她拨开他的手,迳在床沿坐下,拿着手背猛擦泪。“明明早就醒了,还故意装睡!我让他们进来说话吵你,你也硬是不肯睁开眼睛,还要我喂你吃药,你……你!”

    “对不起。”江照影心疼地看她。

    “还有呢,邀月楼的红红、仙仙、燕燕……一大群我记不得名字的姑娘,全来看你了,她们很担心,一直问候你好不好。”

    “对不起。”

    “她们说,江大爷最是好心肠的男人了,每回他留在邀月楼,就让姑娘安稳睡大床,自己却跑到外头花园吹冷风!”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喜儿真的生气了,一对上他眼里的泪光,又恼得往床尾坐去,离他远远的,声泪俱下地道:“你这辈子对我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对不起!没错,你是对不起我!你去做这种探人底细的危险事情,怎么不跟我说?”

    “我怕你担心。”他见不到她,吃力地从枕上抬头。

    “你就不怕我伤心吗?我好生气,你以前让我伤心过一次,这次又让我伤心,你当我是铁打的还是石头做的,承受得了这么多伤心事吗?”

    “不,我怕你承受不住。”江照影以手肘压着被褥,费力地半撑起身子,想要更加看清楚她的脸,急道:“所以,我每天晚上回来看你。”

    门外的人影不是梦!喜儿泪水难禁,那是他夜夜归来,痴心地守护着她啊。

    “我也请侯公子照顾你,或许他比我好……”

    “我爱的人是你,不是他!”她又恼得落泪。

    “喜儿!”他心头大震,痛心呼唤。

    不忍她双眼红肿,落泪如雨,他一再咬牙使力,好不容易让自己坐了起来,却是伸长了手也勾不着她。于是他又尝试移动身子,一轻挪腰杆,就牵动了伤处,令他痛得皱起一对浓黑的剑眉。

    他虽没哼声,但她察觉到他忍气吞声的痛楚,顿时什么气恼都忘了,急得回身扶他,忧心问道:“照影,伤口痛吗?我帮你瞧瞧。”

    “不痛。”

    话声甫落,他已将她搂进怀里,双臂再用力收紧。

    猛然撞进他的胸膛,她怕弄疼了他,直觉就是想起身,但他抱得她好紧好紧,几乎不留一丝空隙给她呼吸,彷若就算她变成了一缕轻烟,他也会紧紧抓住,不让她走掉。

    她耳朵贴在他的心口,听到了那狂急搏动的心跳声,她静下了心,再将她的掌心轻轻地按了上去。

    “你的伤?”她吸吸鼻子,仍担心地问道。

    “只是皮肉伤,不痛。”他握住她的手掌,“我怕你心痛。”

    讨厌!她才收止泪水,他又来招惹她!

    “既然怕我心痛,何必去做那吃力不讨好又让人误会的事?”

    “无论如何,我要为你保住油坊。”

    “你是拿命去保啊!瞧,你喝酒伤身,又让人诬陷下狱,你是拿你的生命开玩笑吗?”唉!今晚的眼泪怎么这么多,流不完啊。

    “油坊是你的性命。”他神色沉静地看她。

    “对!油坊是我的性命,难道你的命就不重要?”

    “我发过誓,我要以生命保护你。”

    “你什么时候发的誓?我怎么没听过?”她从他怀里坐直身子,直视着他,一古脑儿将满腔情绪发泄了出来,懊恼地道:“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不让我知道?你说呀!快说呀!”

    他还是静静地看她,幽邃的眼眸隐隐有光芒闪动,彷佛藏在那里的话还没尽数倾吐。

    又摆这种脸色给她看!这是表示他很深谋远虑、很深不可测吗?

    “你又想瞒我什么事?我不准你装葫芦,全部说出来!”

    “喜儿,我爱你。”

    有如炮仗直冲高高的青天,轰地一响,爆出最美丽绚烂的烟花。

    他总是这样!不说则已,一说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不但要气死她,难道还想吓死她吗?

    “我……我本来不想再哭的……呜,你……”

    “喜儿,我求你别哭了。”他再度心疼地搂紧了她,讷讷地道:“我一直不敢醒来,就是知道你会生气,我怕……”

    “你怕什么?”她哭喊道。

    “我怕……你气我、怨我,我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你,也不知道你能否原谅我的作为,即使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我……”他停顿下来,望着她,颤声道:“我好怕失去你。”

    泪眸相对间,她明白了。

    一个历经千山万水、无惧大风大浪的成熟男人,仍有他内心最软弱无助的一面;而她,就是在他需要安慰和力量时,站到他的身边,陪他一起撑起一切他所难以承担的重担。

    谁都不能失去对方。

    她眨了眨睫毛,逸出柔美的笑靥,羞涩地往他唇瓣轻轻一啄。

    “所以,你怕到不敢醒过来?怕我不理你?”

    “是的。”

    “照影,你现在还怕吗?”

    “不怕了。”他锁住的剑眉舒展开来,瞳孔里的雾气倏忽散去。

    “我请你回来当油坊的掌柜,好吗?”

    “好,小姐。”

    “小姐叫你做什么,你都要遵命喽?”

    “是。”

    “那我要你……呃……”糟了!好难为情,她说不出来啦。

    方才那个凶巴巴的小姐不见了,换作一个低头不语的羞涩小姑娘。

    “喜儿,嫁我。”他深情地注视她,温柔地捧起她染上红晕的脸蛋,帮她说了出来。“你都要耀祖哥主婚了,总该有个新郎吧?”

    他又炸出烟花来了,她痴痴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眸,欢喜的泪珠滚落而出,尚未滑下脸庞,就让他给舔吻走了。

    “你……你的胡子好扎人……”她虚软地呢喃。

    “明天再剃掉。”

    “痒呀……我的脸被你刺花了……”

    “是吗?”他不再让她抱怨,直接覆上她的唇。

    夜已深,人未静,窗外皓月当空,皎洁澄净,柔和光芒洒落凡间,照亮了程实油坊的百年牌匾。

    端午过后,喜儿褪下素服,披上嫁衣。

    旭日东升,将屋瓦上的朝露晒得闪闪发亮,彷若缀上无数耀眼的珠钻;清晨的暖风轻轻吹拂,撩动高挂程实油坊屋檐下的红色喜幛。

    程耀祖接过辛勤点燃的素香,神色虔敬地往程家祖先牌位祭拜。

    上香完毕,他跪倒在地,郑重地往地面磕上三个响头,辛勤跟在他身后,亦是行礼如仪。

    “爹,娘,喜儿昨天出嫁了,不,应该说,她还是嫁在咱油坊里,她挑的夫君真是一个好男儿,教爹娘你们瞧了也欢喜,咱家油坊有他们扶持,一定做得更加兴旺,一代又一代传承下去。不孝儿耀祖无能……”

    老眼含泪,语声哽咽,竟是难以说出日日在灵前忏悔自责的话。

    “爹?”辛勤轻拉了他的衣角。

    “啊,大喜日子,我不该哭的。”程耀祖忙用袖子抹了泪,再痴痴望着香烟长绕的牌位。

    长跪了约莫一刻钟之久,他这才由辛勤扶了起来。

    “爹,我觉得啦,”辛勤搔搔头,一张憨厚的大脸表情诚恳。“你终于回家了,爷爷奶奶一定不会怪你的,你再天天哭,他们也要难过了。”

    “嗳!勤儿。”程耀祖欣慰地望着爱子,他一生飘泊,始终未娶,当初就是见勤儿忠厚老实,这才收他为义子,以图将来有人收尸送终。

    既然回到老家,这些曾经极度担忧的问题,都已经不再困扰他了。

    “勤儿,爹卖了庄园,结束贩马的营生,你跟着来油坊还习惯吗?”

    “爹回家,我自然也跟爹回家了。”辛勤咧出一个大笑容,松了好大一口气,“与其叫我去卖马讲价钱,我倒喜欢榨麻油,不必花什么脑筋,也不必算帐算到头痛,而又这里每个伙计哥哥都待我很好,等我学会洗芝麻,姑爹就要教我磨芝麻了呢。”

    “你这孩子!”程耀祖也咧出微笑。

    打开油坊大门,父子俩随意在门前大街走着,清风徐来,心旷神怡。

    “新娘子!我要看新娘子啦!”前头一个老人哇哇大叫。

    “爹,新娘子昨天看过了,今天没有新娘子了。”程大山眼眶发黑,扶着父亲程顺,按捺着性子解释道。

    扶在另一边的程大川也忍住呵欠,将父亲扶得十分稳固。

    “耀祖堂哥?”

    “大山,大川,早。”程耀祖和他们打招呼,随即趋向程顶面前,亲切问候道:“叔叔,你身子骨好生硬朗,这么早起来散步?”

    “嘿!他们说我不认得人了,可我认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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