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日期:2011-08-16 12:58:52
作者:火之楼阁
简介:复仇——在你向别人复仇的同时,是不是也给了别人向你复仇的权利?
偷听
手术室的门一打开,守候在走廊里的病人家属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
“医生,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你一定要救救他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
“死不了。”
短短的三个字如利刃般将中年妇女滔滔的话语和悲剧的气氛干净利落地截断。
瞬间,在场的人都有一种跨越数十纬度来到极地的感觉。
看到病人家属惊愕呆愣的表情,魅影扯动薄唇,露出一抹大概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
“怎么了?该不会其实是盼着他死,觉得很失望?”
中年妇女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紧跟着走出手术室的麻醉医师华医生见状赶紧拦过打圆场。
“哈哈,魅影医生是在开玩笑,开玩笑!放心吧,手术很成功,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华医生一边解释手术的结果,一边有意无意地将病人家属带到走廊的另一头。他们留下的空位立即被几名年轻护士添上。
“魅影医生,手术还顺利吧?”
“这还用问,只要是魅影医生主刀的手术哪次不是又好又快的!”
“就是,能够让魅影医生主刀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福气呢!”
护士说着不满地向病人家属那瞟了一眼,言下之意很明显,她的话立刻得到其他两人的支持。
话题的主角——魅影连个感谢的表情都欠奉,随意将手中的签字板往离他最近的护士怀里一塞,转身就走。三名护士不但不以为忤,反而还带着点痴迷的表情目送着他的背影。
不长的走廊上,每个路经的护士都会停下向魅影微笑打招呼,他却像是聋了瞎了一般毫不理睬,目不斜视地只管走他的路。从旁人过于平静的反应来看,这种无礼的态度显然由来已久。
尽管医院楼内配有电梯,魅影还是选择了走楼梯。不过别误会,这绝不是出于勤快或是爱运动之类的正面原因,纯粹是他的怪癖所致。
他沿着空无一人的楼梯,不紧不慢地向顶楼走去。那里不仅是这幢楼的最高一层,更是这所医院的权力中心所在,院长、副院长的办公室都集中在这一层。有人可能会觉得奇怪:为何独独将魅影的办公室放在这里而不早与其他的外科医生一起?其原因目前已无从查考,只能说这种怪异的安排因为得到医院各方的默认而变得稀松平常,甚至是理所当然起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习惯成自然。
魅影刚推开安全出口的门,电梯也恰好同时到达。一个男人走出电梯里,耐人寻味地往左右望了望,不过因为角度关系并没有注意到魅影,反倒被他看了个清清楚楚。男人飞快地溜进倒数第三间办公室,随之关上了门。魅影认出这个行为鬼祟的男人是本院的内科主任周建平,他溜进的则是副院长的办公室。
本来内科主任进副院长办公室是很自然且无可厚非的一件事,错就错在他不该做出那么明显又欲盖弥彰的举动,从而引起了魅影的好奇心。
他放轻脚步走到那间办公室前,米色的木门紧闭。他思考了半秒钟考后,选用了最简单最直接的偷听方法——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也不知是这门的质量太差,还是魅影的听力着实过人,仅靠这么原始的方法,他还是听清了屋里人的谈话。
“……那个叫小美的护士呢?”这无疑是副院长的声音。
“您放心,我已经关照过她了,要是还想在这里做下去,就管牢自己的嘴巴!”这狐假虎威的嘛,自然是周建平。
“他家里人呢?还没联系上吗?”
“这个,还没有,他好像是一个人住。”
“真要是一个亲属也没有的话,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院长,您看那尸体该怎么处理呢?要不干脆先火化了再说?”
“这个——”副院长的声音迟疑了,“不,不行,万一出了事的话,谁负这个责任?”
“您说的是,是我没考虑周到。那您的意思是?”
“还是再放一放吧,等明天潘院长回来了,我们再商量一下,看是不是要报告上面。”
“那就照院长您的意思办。”
“小周啊,这次的事你办得不错,说真的,要不是有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么可怕的——算了,还是别说了,总之,关键时候还是你靠得住,你在这事上的表现我会记在心上的。唉,真是想不通,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你说全市那么多家医院,哪家不好去,偏偏就来咱们医院呢?……”
之后副院长喋喋不休的诉苦话,以及周建平滔滔不绝的奉承话,都被魅影的耳朵自动屏蔽了。他回想了一遍听到的内容,挑选出几个关键词:
——尸体?
(谁的尸体?)
——怎么样的尸体?
——可怕?
(什么东西可怕?是尸体?还是别的?)
一连串的问号让魅影的心情愉快起来。不远处的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响,一名护士跨出梯门。她一抬头看到魅影正要打招呼,慢一拍意识到他在做的事,笑容不由尴尬地僵在了脸上。
魅影看到年轻护士,却没有半点偷听被当场抓到的窘迫,反而因心情大好而破例地主动点了下头。他撇下那位目瞪口呆的可怜护士,悠闲地往自个儿的办公室走去。
夜探医院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人能够表里不一到成为教科书范例的,空气多半能算上一个。
听完魅影的叙述,她露出亲切的笑容,并用温和中带点期待的语气说出“咱们现在就去瞧瞧吧”,当然她所要瞧的绝对不会是什么新上市的春装、新开张的咖啡屋,或是其它风景名胜——除非夜里的停尸房也能算得上是风景名胜。
“我明天上早班。”魅影干巴巴的回道。这——应该算是拒绝吧?
“呀,那不是正好?看完之后你可以直接去上班,免了你一早起来上班的苦。”空气笑嘻嘻地说,“难得有这么有趣的事不去看看岂不是浪费?浪费可是会遭雷劈的。去吧,去吧!”
没等空气说出第三个“去吧”,魅影已站起来。过往的经验一再证明在这种事上跟空气争辩无疑是白费唇舌,另外,不能否认他自个儿也对这事充满了好奇。
既然已取得一致的意见,都是急性子的两人立刻采取了行动。不到半个小时,两人已来到魅影上班的医院。
要说起这座慧光综合医院的地理位置,就多少让人有些尴尬。即便是在城市日益扩大化的今天,它所处的依然是真正意义上的郊区,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建造医院,只能说当初选址的人实在是太有战略性眼光,以致于现实的发展完全跟不上他的预想。
医院的主体是两幢子母楼,一左一右地矗立在一大片空地上。子楼是门诊部,三层高,略往街边凸出些,母楼是住院部,十层高,稍往后缩些;两幢楼之间的空地上照例植了些花草树木,还附庸风雅地造了一座古色古香的亭子和一道小巧的敞廊;住院部的后面则是停车场。
不知是当初的建设经费有限,还是建造者难得英明了一次——医院没有造围墙,考虑到最近的建筑还是五百米外近两年才开始建造、尚未完工的住宅区,有没有围墙,结果都是一样。所幸的是从医院建成至今还没有发生过一起失窃事件,至于是因为这儿偏僻得连小偷都未必认识,还是别的什么更微妙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春天的一个夜晚,风略有些大,吹在身上倒不怎么凉,反倒是大团大团的云朵被风吹动,时不时地遮住弯弯的月牙儿。真是个月黑风高杀人夜哪!魅影和空气托了天时地利之福,从面向停车场的住院部后门进入楼内,其简单程度甚至超过进自个儿的家门。
一进大楼迎面而来的是一条长长的弧形走廓。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期(应该是在医院刚建成使用那会儿),为何要将这条走廊造成弧形成为院内各方人士议论得最多的话题。由此引发的猜想是多种多样稀奇古怪的,总之是不怕说不通,只怕想不到。虽然这场讨论和世上大多数事一样最后不了了之,但即使到现在这条走廊依然是院内各类鬼故事的灵感来源和试胆地之一。
这条被院内的医生护士亲切地称为“那条走廊”的弧形走廊与大楼齐长,用便宜实惠的水泥铺成,左边是涂着白粉的墙壁,右边是五间大概只有天知道派什么用场的房间,每一间房的门都是同样紧锁,门上没有窗户,因而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天花板同样涂成白色,约隔一米就有一盏荧光灯,即使是在这深夜,这么多盏荧光灯还是将走廊照得亮如白昼,不过对于这里阴森恐怖的气氛却无多大帮助(在院内流传的鬼故事中尽管有几个提到这些灯会在一瞬间全部熄灭,但在其余多数故事里灯都尽职地亮着,毕竟若真是完全一片漆黑,也就无法看清幽灵僵尸之类的东西了)。
可以想见,若非特殊原因,平常没有什么人会使用这条走廊,事实上,整个底楼可以说没有一个人,医院本身又是位于如此荒凉偏僻的地方……稍有一点想象力的人都能想象得到这儿该有多么静寂,多么没有生气,说不定连墓地也比这儿热闹一些。
不过,仅仅这样也许还称不上有多吓人吧?
沿着走廊往前走(啊,千万别去想从那看不见的前方会跳出什么东西来,千万别想),当左侧出现一部电梯时,表明走廊已近尽头。这部电梯是特制的,它不仅够宽够长以容纳一张轮床,更特别的是它有前后两道门方便轮床的进出。如果在底楼打开第二道门,前方会出现一条小一些的走道,走道顶多只有五米长,尽头有一扇门,门上的牌子只写着三个字:
停尸房。
算起来,这部电梯才是通往停尸房的要道,因而也具备足够的资格成为院内鬼怪故事的另一个灵感源泉。由于在大楼另一边还有一部供病人家属使用的普通电梯,在这个时间段这部电梯的使用率几乎为零。
停尸房,寂静空无一人的楼道,深夜,荒郊,这几个要素加在一起,应该有些恐怖的份量了吧?至少普通人是不太会愿意这种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的。
空气和魅影大概不能算是普通人吧。
两人犹如在自家一般,安安心心地来到弧形走廊与小走道的岔口,走在前头的魅影忽然停下,并举手示意空气,两人都听到了从走道上传来的微弱但可辨的呼吸声。
魅影贴着墙壁,小心地探出头去,一个沐浴在荧光灯白惨惨的光线中的人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微微眯起了眼。
可怕的尸体
周建平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要不然这一天就是他一生中最倒霉的日子。试问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沦落到半夜三更来守停尸房的地步?还没有任何报酬、任何奖励,仅仅就是一句话?想到这,他就忍不住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副院长和他的祖宗十八代。哼,等他哪一天当上了院长,他铁定要叫那个家伙去守厕所,看他还嚣张不!
气出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考虑现实了,现实总是比较残酷的。
周建平注意到四周的寂静,那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的寂静,宛如置身于真空中一般,他头一回切身感受到过度的寂静和过度的嘈杂一样让人难以忍受。
周建平舔了舔嘴唇,做贼似地飞快扫了眼左边离他足有四米远的白色的门,又马上把视线移开,仿佛只要眼睛看不见它就不存在似的。他不自在地抖着脚,甚至有种想吹两声口哨的冲动,幸好还是被他克制住了。他越想表现得轻松平静,内心的波涛就越大。
“那个”就在门的后面……可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没有原因啊!到底是为什么?自己会不会也变成那样?不会吧?怎么会呢?
周建平似乎在脑中又看到了那具尸体,他慌忙甩甩头,甩去那个可怕的形象。明明天不冷,他还是感到了一丝寒意。
他又忍不住想吹口哨。
不行,得想点别的,这种事越想越吓人。周建平仰头看着顶上的荧光灯,他想起不知何时听过的传说:弧形走廊上的荧光灯只数一直在变,从来不曾有人能数清过。为了不让自己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他干脆数起这些荧光灯来。
一,二,三,……
喀嚓——
周建平像是被什么刺到似地猛地跳起来,紧张地左顾右望。那个声音虽然微弱,但在这死一般的静谧中却如炸雷一般响彻耳际。
他死死地盯着停尸房的门。那扇丨乳丨白色的门看起来有些旧,但应该还是蛮结实的,门上的锁似乎也是锁得牢牢的,门的后面……不,门的后面什么也没有,更不会有一具尸体贴在门后,抓挠着门板……
喀嚓——
周建平的眼皮一跳,又开始猛舔嘴唇。他现在已经不想吹口哨了,他更想上厕所。
对,上厕所!虽然副院长交待他要守一个晚上,但中途离开了一会儿应该没关系吧;更何况人有三急,三急……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周建平已拔脚往电梯快步走去,梯门一打开,他立刻钻了进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如果我是你们院长,我可不会让一个连喀嚓声都受不了的人当内科主任。”空气从转弯处走出来,刻薄地说。
“你会的,如果那人拍马屁的功夫全院第一的话。”魅影更加刻薄地回答。
障碍已除,两人来到停尸房前,魅影露出懊悔的表情。
“该死!我忘拿钥匙了,还得再跑一趟。”
“我觉得不用跑这一趟了。”弯腰研究门锁的空气直起身道。
她拧了一下把手,门立刻开了,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瞧,门并没有锁上。啊,要是那位周主任知道这个,不知会有什么反应呢!”
魅影皱皱眉,没有说什么。他走进停尸房,在墙上摸了摸,找到电灯开关。天花板上的八盏荧光灯同时亮起,让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阴惨惨的白光里。
这间停尸房约有六七十平方米大,墙壁和天花板都被漆成白色,地上铺着瓷砖。房间里横放着十八张单人床,彼此之间隔着一个床的空位,床上铺着白色的被单。这单一的白色让整个房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沉沉的感觉,更加重了死亡的凝重和恐怖。
“我还以为这么大的一家医院,尸体会多些呢!”空气好不失望地说。
确实从隆起的白布单来看,整座停尸房也就只有一具尸体。
魅影不客气地嗤笑:“你以为像这样一家地区性的二级医院一天能死多少人?要看尸体的话,我建议你去殡仪馆比较化算。”
空气甜甜地笑道:“好啊,我们下次可以试试看。”
她的笑容忽然凝固,表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天啊,这是什么味道?”
“停尸房特有的气味,现在是不是很有感觉了?”
魅影嘴上虽说得轻松,却也闻到了弥漫在室内的腥臭味,不禁皱起眉。
“嗯,再来点断肢残臂的话就更有感觉了。”
空气一边表情认真地说道,一边走向唯一一张床单隆起的单人床。她看了魅影一眼,郑重地拉起白布单。下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顿失,仿佛戴上了一张假面具。几乎是同时,魅影也看到了布单下的东西,脸上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令他们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只畸形的眼球,有正常眼球的两倍大,大半凸出在眼窝外;一丛丛、一簇簇像是枯萎的草茎样的东西从眼窝里及眼眶四周长出附着在眼球上,使它不至于掉下来。眼白的部分呈现暗黄丨色,布满了如米粒般大小的黑色凸起物,使得眼球表面恰如月球表面般凹凸不平。瞳仁处蒙有一层白翳,显得浑浊不清。这颗巨型眼球占据了脸颊的大部分位置,将脸上的其余器官都挤到了一边,整张脸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挤压着,呈现出一种非人的怪异感,全然看不出生前的模样。头顶上的毛发都已掉光,只留下几根杂草般的发丝,一块头皮退化成薄膜般的一片,隐约可见底下黄黄绿绿的一团;另一块则像是被火烧过,留下焦黑色的大块大块的瘢痕。
空气吐了口气,手一挥,将白布单甩到地上。
尸体穿着竖条纹的病人服,与其说是穿,不如说是套更来得恰当。胸前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搭拉着,肚子处却鼓胀得连扣子都扣不上,只能用一条带子像扎包裹似地系住。两条胳膊投降似地高举过头,肘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露在袖子外的手臂又细又黑,简直跟烧焦的柴棒没两样。两手都团成拳状,枯爪似的手指粘在一起,也分不出哪是拇指,哪是小指。两条腿像是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似地向两个方向伸去,看得出收尸的人曾努力过使它们并拢在一起,但最终还是未能令它们“重归于好”。至于那两只脚也已经不能称之为脚了,充其量只是两块奇形怪状的肉团。
整具尸体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味,空气和魅影虽然没有被这具恐怖的尸体吓到,却也受不了这股恶臭,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捂住鼻子。
“和这种味道相比,单位楼下那间女厕所真是有如鲜花般好闻。”空气小声嘀咕。
魅影讥讽地说:“对比才出真知。”
虽然只是几句废话,也多少冲淡了初见尸体时恐怖沉重的气氛。
魅影用手帕包住手,解开尸体上的病人服。
男尸的胸部严重萎缩,皮下脂肪似熔化不见,只剩下一层皮革般的皮肤,紧紧地包裹着骨头,一根根肋骨看上去犹如扶梯的一级级横档,简直就可以这么踩上去了。腹部高高隆起,宛如身怀六甲的妇人。最可怕的是分布在尸体身上各处的一个个脓包,大的有如拳头,小的也有指甲盖的大小,脓包外围一圈呈黑色,中间则是个脓头,不少还凝结着米黄丨色的脓水。
魅影俯下身,像是闻不到那股臭味一样,他非常仔细地查看着躯干、四肢、头部,连那些恶心的脓包也没有漏过。空气学他的样认真研究着怪尸,两眼闪闪发亮,像是难抑兴奋之情。相较之下,魅影的表情却是越来越阴沉。他掏出从不离身的多用小刀,刀尖轻抵尸体锁骨处的皮肤。
就在他要切下去的时候,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两人。
“救命啊——有鬼,有鬼啊!”
那是——周建平的声音。
两人看一眼,魅影扯起布单盖住尸体,和空气一前一后冲出停尸房。
有鬼!
周建平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要不然这一天就是他一生中最倒霉的日子。试问有谁半夜不睡觉在荒凉无人的庭院里徘徊不定?想到这,他就忍不住咒骂起选址建造这所医院和当初将他调到这来的人。医院啊,可是用来给人看病的,不建在居民区里,造在这么个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地方,给谁看病去!这不明摆着是浪费嘛!哪一天等他有权了,铁定要把这样的草包官员拉去枪毙了!
气出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考虑现实了,现实总是比较残酷的。
他所处的这块楼间空地虽然够大,路灯却太少(这让他万分怀念起弧形走廊上那总也数不清的荧光灯),加之种了许多树木灌木,风一吹,枝叶晃动,影子乱舞,愈发有种鬼影幢幢的感觉。他摸出手机一看,半夜十二点十二分,正是万簌俱寂、鬼物出没的时候。
他狠狠咽了口唾液,必须快点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回那该死的停尸房?决不!那种可怕的地方他可不想再回去,要是副院长问起来……就让他见鬼去吧!
周建平花了五秒钟做出决定,转身往门诊大楼走了两步,忽又停下,扭头往一旁的树丛看了几眼。
——他好像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
望过去,视线所及是一排常青的灌木,参差的叶片密密麻麻,被风吹动看起来更加茂密。他没看到有何异状,正要移开视线,突然浑身一震,定住了。
一片云团恰好被风吹走,清冷的月光照光了周建平的脸。他的眼睛和嘴巴大张,恐惧像突然发作的心绞痛令他面容扭曲。几乎有一辈子那么长,他才找回声音,拼了命地大喊起来:
“救命,救命!有鬼,有鬼啊!”
空气和魅影是第二批闻声赶到的人,四五个护士和医生已围在周建平身边。他跌坐在泥地上,像害了疟疾似地抖个不停;面色惨白,一头是汗,别人问他话,他也没法回答。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都围在这边,不用上班了?”
副院长拨开人群,边问边挤了进来。
看到他,周建平像看到亲娘似地扑了过去。
“院长,有鬼啊!我看到了,那具尸体,它跑出来了!就在我面前,那张脸——真的是鬼啊!”
“混帐,你在说什么混话!什么尸体?别乱说话!”副院长惊慌地喝道,随即一把将周建平拉起来。“你给我镇定一点!这世上哪有鬼,亏你还是做医生的,连这点常识也没有吗?!”
“可是、可是我真的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脸,还有那只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好可怕,好可怕!”周建平仍语无伦次地说着。
副院长恼怒起来:“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看看你这是什么样!还是内科主任呢,成何体统!”他又转向围观的人,“还有,你们都没有活儿干了吗?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围在这!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
在副院长的驱赶下,围观的人们心不甘情不愿地散开了。副院长拉着周建平往住院大楼走去,他的声音随风飘来:
“你跟我到办公室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让你这么大声嚷嚷?我不是叫你守在那吗?怎么……”
魅影一动不动地站在树影里,几乎和黑影溶为一体。他脑中还回响着周建平惊恐的声音,忽然他似想到什么,神情一变,低低说了声:“糟糕!”
他正要提醒空气,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
他快步走进明亮的停尸房,空气正站在摆放尸体的轮床前。
她回过头,无奈地道:“虽然我们想到了一块儿,但还是晚了一步。”
眼前的那张轮床空空如也,尸体连同白布单一起不翼而飞,只有那吊在床架上的名牌还能证明他们刚才所见并非梦幻。
桔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噬着它的牺牲品,无论曾经丑陋还是美丽,最后都变成一堆同样的乌黑的焦碳。火光和阴影在围在火旁的两个人脸上交替跳跃出现,让他们的脸始终笼罩在一片暧昧中。
“那么,接下来该轮到谁了呢?”
一个男子低声自语,他的话刚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两人沉默着,只有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如果传言有脚的话,那它前进的速度一定是破世界纪录的。从周建平喊出“有鬼”之后仅过去一刻钟,内科主任遇鬼的消息就传遍了慧光医院的各个部门以及各间病房。
“不会吧!……真的有鬼吗?……平日亏心事做多了吧?……恶有恶报,活该!……”
三楼的护士休息室里,几个小护士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小美却一反常态的一言不发,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小美,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一名护士注意到她的沉默,拉了拉她的手肘。
小美抬起头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事真怪,主任该不会是在编故事吧!”
“就是啊!不过咱们医院的怪事还真不少,谁叫在这种地方造医院呢!真不知当初做决定的人是怎么想的……”
年轻护士兴奋地倾吐着自己的想法,全然没有注意到同伴的神情恍惚,思绪已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小美想了半夜,终于下定决心,换班时她走进了护士长的办公室。
“辞职?!”
因为惊讶,魅影的声音比平日上升了一点,不过听在旁人的耳里可能是一样的。
身材肥胖一脸和气的护士长露出苦笑:“我也是吃了一惊!先前一点儿迹象也没有,突然就跑来跟我说要辞职,我也很为难呢!”
“原因呢?”
“只说家里有事,再问下去又支吾着说不出来。我也劝了半天,甚至还告诉她真要有什么事,可以先请个几天假,咱们也不是那么不尽人情的人。可她是铁了心,任我说破嘴皮子也没用。人家不想干,咱们也不好强留着不让人家走,是吧?没办法,只好给她办了手续。小姑娘工作还是蛮认真的,病人的反应也不错,这次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呢?真叫人想不通。”
一边听着护士长的唠叨,魅影的脑子一边飞快地运转起来。他很懊恼没有早点想起小美这个副院长曾提起的名字,以致又晚了一步。
“我要她的联络地址。”
“地址啊,我看看。”
护士长从抽屉里拿出名册,翻到其中一页,提笔在纸条上写了一行字。写完后,忽然醒悟过来。
“魅影医生,你要小美的地址干吗?”
魅影摸摸下巴,扯动嘴角。
“当然是用来追求她,不然还能干吗?”
说完,他从惊呆了的护士长手里拿过纸条,下楼来到大厅,空气正在一角和一名年轻护士说着话。看到他出现,两人便停止交谈。
“小妹妹,有空再来玩噢!”
实习护士小王将这句有些奇怪的客套话说得既亲切又真挚。作为刚从护专毕业的她,理所当然成为同事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常常被别人“小王妹妹,小王妹妹”地叫来叫去,难得碰到一个比她小、又不会小很多的女孩让她过过当姐姐的瘾。
正走向空气的魅影听到这句话刹住了脚步,侧转身,弯出一抹笑。
“很遗憾地纠正一下,你所说的这位‘小妹妹’,实际年龄和我一样大,你这个便宜占得不小。”
小王呆了呆,看向空气,那娇小的个头、带着清纯笑容的娃娃脸,让她一时竟不知该相信谁。
空气和魅影走到一旁的僻静角落,小声交谈起来。
“小美那没问出什么?”
看魅影刚才的那番举动就知道事情进行得不顺利,爱迁怒别人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啊!
“她今早辞职了,不过我拿到了她的地址。”他又掏出另一张纸,“这是那具尸体的名字和住址,具体的医疗纪录我还在想办法。”
空气接过纸,想了想,道:“事不宜迟,咱们最好还是分头行动。小美那你去,偶尔用用美男计也不错。至于这位叫刘金铨的大叔,只好交给我了。唉,让我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妹妹’去一位大叔家,会不会是羊入虎口呢?”
魅影当作没有听见她最后一句话,直接往大门走去,空气笑着跟上去。
空气的偶遇
“终于到了,没想到这个叫刘金铨的竟然住得这么远!”
空气喘口气,看看左右。标准的公房楼道,光线幽暗,静寂无声,散发着经年累月积下的古怪气味。她从慧光医院出发,换了两辆车,几乎穿越大半个城市,才来到这座叫做红莲新村的居民区。现在她正站在11号楼402室的门前,她打量了一下,没有找到类似门铃的东西,只好认命地敲起门来。
“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没人应门,也没有好奇的邻居探头出来,楼道里仍是静悄悄的。空气满意地笑了。她蹲下身看看铁门上的锁,点点头。
“普通的防盗锁,简单!”
空气从提包里拿出几根粗细长短不一的铁丝,不紧不慢地开始工作。五分钟后,准确地说是四分零八秒之后,锁开了;第二道门上的锁更是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打开了。
她收起工具,悄声自语道:
“老祖宗说得对,技多不压身啊!”
她进入屋内,随手关上门。她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又脏又乱的房间里。发黄的涂料和松翘的地板也许可以归咎于时间的无情,但沾有菜汤汁的盘子、方便面的包装纸、脏得发黑的衣服、过期的报纸等等杂物显然怎样也只能归咎到房子主人疏于打扫的头上。普通人看到这副脏乱样,怕是早皱起了眉头,恨不得立刻离开才好,空气却是两眼笑成了月牙形,越是乱糟糟的房间才越是让人有翻找的热情,要是干净得一目了然还找个什么啊!时间有限,她立刻行动起来。
她在一件旧衣服的口袋里找到一张工作证,表明这个刘金铨生前在花语宾馆的保安处工作,简单地说就是个门卫;在衣橱抽屉里发现的三本存折和上面看了就叫人心酸的数字显示这位刘先生的经济状况不大好;一本和废纸差不多的通讯录记了没几页,而且根据墨水和纸张的颜色来看,应该是很久以前记下的;而刘金铨最大的爱好无疑是电脑,这从屋里数量繁多的计算机书籍和杂志,以及一台价值不菲的惠普牌电脑可以轻易看出。
空气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有了这么点收获,当然令她不满意,最令她沮丧的是没有找到任何信件、日记或是其它能与刘金铨的死亡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她的目光落在客厅里的电脑上,正想着也许可以从中找出点什么时,敲门声突然响起,把她吓了一跳。
“难道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访客?”
她耳语着,同时蹑手蹑脚地走到门旁,往门上的猫眼里一瞧——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一脸紧张的周建平!这位周主任来这干什么?不会又是被副院长逼来的吧?空气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一个不错的主意。她偷笑两声,在脸上做出不耐烦的表情后,猛地拉开门。
“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