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给我看,我如何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夏之依旧不依不饶,他本就有些恶趣味,加上刚受了气,急需发泄的对象。夏胡,这么有趣的病情,怎能放过?
“医生不是说了吗?我是女的!你还要看什么?”夏胡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力气,一屁股坐倒在床上。
“我就是看不出来,需要验证一下。”夏之再次从裤袋中挑了根烟点上,“别逼我用强,你知道的,还没有什么事是我干不出来的。”
夏胡在发抖,他知道的。这个男人虽然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和蔼可亲的,可是他的血液里有着极为疯狂的因子,可能只需一点小小的催化剂,就会爆发出来,变成一台无情的机器。
“你想看,就自己动手。”夏胡绝望地闭上眼睛,自从知道自己身为女孩后,他已经无法安然做出当众脱衣这种羞耻的事情了。
果然,一听他的话,夏之立刻兴奋起来。他故意不去看夏胡的表情,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接着滑过修长的把脖子轻轻摩挲着,啧啧称奇。他的这一举动使得夏胡的身体完全僵硬了
一滴,又一滴……这是什么呢?
夏之定住了,泪水重重地打在他的手背上,顺着手臂一直流过,以干涸来终结进度。
他惊讶地抬头,看到的这一幕让他的思绪瞬间冻结。
原来夏胡已经泪流满面。
紧密的双眼,有泪珠不断地从中渗出,划过洁白如玉的侧脸,在尖尖的下巴处滴落。
多美的一个女孩子啊,怎么就被我弄哭了呢?夏之一时间感触良多,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
记得他妈妈是从未对我哭过的,骄傲、倔强,让我在她面前只能做到卑微,所以我经常忍不住打了她。到最后,也是她带着冷漠来见证我的愚蠢,只有当一切都失去了,才明白什么真正是宝贵的。
夏胡也是,自从我们离婚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的眼泪,我一直以为,他比我还坚强,所以对打骂一事,一直未忌讳,随心所欲地对他。现在看来,他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啊!那么,他一定会在事后偷偷地哭泣吧!
夏之想了很多,猛地把手收回,冷着脸说:“我相信你了,赶快去洗把脸,我们马上回家。”
夏胡听了,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红肿的双眼紧盯着夏之,带着满腔的愤恨。
第12章 幻景5
“你……要带我回家!?”夏胡感觉像是天快塌了一般,“这病不治是会死人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刚才护士已经给我说过了,内分泌激素失调。”夏之顿了顿,继续说,“我虽没读多少书,但一些基本知识还是比较了解的。”
“了解?那你还想干什么,想我死吗?”夏胡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先冷静想想,你真的打算做个女人吗?那你怎么替我传宗接代?”
“还传宗接代?”夏胡差点笑声出来,“迂腐的男人!难道你还想继续让我保持男儿身吗?”
“不可以吗?”夏之严肃地说。
“绝对不行,我本来就是女的。”夏胡冷冷地说,“还有,这方面我应该有绝对的决定权吧。”
“你少跟我胡扯。”夏之也火大了,“总之,你是死不了的,先跟我回家再说,这事还要通知你妈过后再做定夺。”
夏胡一听,安心了许多,口气有所松动,“我就在这里先表明我的立场,倘若你强压我去做所谓的变性手术,我就死给你看!”
夏之不置可否,“你在这里给我好好的呆着,哪儿也别去,乖乖等我回来。”
看到夏胡恨恨地偏过头去,夏之强忍着笑意,过去拍拍他的脑袋,“不要怕,一切有我。”说完就离开了。
“死鬼,变态!”夏胡骂着骂着,但也慢慢咬着嘴唇笑了起来。
……
……
夏之一路不断地向路人打听方向,大步踏进院长的办公室。
早晨的阳光透过清洁得干净透亮的玻璃窗,落在因堆满文件而显得乱糟糟的办公桌上,但这丝毫阻挡不了冬日的晨光带来的温暖,反而凸显了上班的幸福感。院长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进行着每一天的工作。
“砰……”夏之用力踢了一脚木制的门,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沉思中的院长。
“这位先生,有什么事情找我吗?”院长站了起来,声音里隐藏着怒火。这是谁?太不礼貌了!
“院长是吧?”夏之挑了挑眉,把门合上,“我是夏胡的父亲……”
院长刚接到了小薇的报告,已经知道夏胡是谁,不过记得她说,夏胡的父亲挺好相处的,这人怎么这样?
他稳定了情绪,笑着说:“我是这所医院的院长,您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夏胡那不争气的小子的。”夏之叹了口气说,“他的情况,我也大致了解了一些。说真的,这孩子竟然有这种病,我很担心啊!”
院长笑呵呵地说:“适当的关心是有必要的,但还远远未到需要担忧的程度。”
“哦?可以详细地解释解释吗?”夏之在院长对面坐下,翘起二郎腿,“请坐!”
“好的。”院长刚一坐下,才反应过来,这主宾有些颠倒了。不过他也是一个有肚量的任务,并没有生气。
夏之笑了,“实话说,我对贵院的医疗水平保持怀疑态度。”
“应该的应该的。”院长不分东西地说,猛地一抖,“这完全没有必要,一个小小的手术而已。”冷汗流了下来,可他忍着没有去擦,要不就更落人形象了。
“不必解释。”夏之摆摆手,“我也没什么特别地意思,只是觉得这家医院不适合我家的宝贝,想换一家罢了。”
“这已经是湖阳市最好的医院了。”院长赶紧反驳,不是因为这个病例有多么的重要,而是病人是如此的美丽,帮助她,或许能获得很多意想不到的收益。所以,他还需要为自己辩护一番。
“我有说过要在本市治疗吗?”夏之嘲弄着说,“别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还有,你是什么货色,我不想提。”
“请你出去!”院长刚说完,又重复了一遍,“请你出去。”
“我需要你马上销毁我儿子的资料。”夏之正了正神色,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这不可能。”院长叫了起来,“这不符合医院的规定,我无权做主。还有,您的要求也太过分了!我们承诺无偿为病人保密,这点,您无须担心。”
“我会相信吗!”夏之冷冷一笑,“直接点,别拐弯抹角的。”
“不行。”
“真的不行?”
“绝对不行!”
“这样行不行?”
漆黑的枪口,对准院长的眉心。
“你威胁我?”院长吓得差点翻了个跟头,再也不敢垫着椅子后跟了。
“不是威胁你。”夏之把枪收回,用袖子擦了擦,“只是让你明白,别再坚持些无用的‘原则’,这对你完全没好处。”
院长也算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虽然恐惧对方的武器,但还是硬着头皮说:“私自携带枪支,并用它来威胁公民,你知道后果吗?再有,你敢开枪吗?别开玩笑了,你儿子还在那儿等你呢?我不相信,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档案,你就如此疯狂。”
“看看这个吧!”夏之无比遗憾地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证件,把它贴在院长的眼睛边上,“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这,这是……”院长抖着声音说,伸过手去……
“没错了!”夏之赶忙收回,“应该怎么做,不用我提示了吧。”
唉!院长苦着脸,磨磨蹭蹭地拨动了电话,“喂,小张啊,我是院长……恩,就是把昨天那个特殊病人……对,完全销毁……我这是考虑到病人今后的安全感……”
“说得不错啊!”夏之把顶在院长脑门的枪口缓缓拿下,“就应该这样子,皆大欢喜,就当昨天什么也没发生过。”
“应该的,应该的。”院长不停地点头,终于有时间擦拭额头的汗滴。
“那谢谢合作,我就带孩子走了。还有,多谢昨天贵院对突发事件的处理。”
“应该的,应该的……”
呼……,夏之走出门,自言自语,“真实好险,那院长还比较好糊弄,要不就真的麻烦了。我也有些冲动了,为什么呢?”
……
……
是夜,灯火阑珊时,早早上床休息的院长忽然从梦中惊醒,他大呼,“上当了,上当了……”可又能如何呢?他不打算把这件事说出去,“这种丑事,就让它烂掉吧,但愿不要再找上我了……”
又沉沉睡去。
第13章 合欢1
夜已深沉,屋子里还亮着电灯,虽然夏胡早早就洗澡上床了,可怎么也睡不进去。一闭上眼,就是昨日的纷乱,惊愕,喜悦,以及对未来茫然的希望。它如一根线,拉扯着已知和未知,一如面对命运的宣判和反抗,都是绳上点点的凝聚。时间斩在哪处,都将分割成两条互不交汇的线,它们虽相似,可毕竟是不一样的。
今天的一切,永不忘记……
夏胡翻身下床,来到书桌前,拾起课本,浏览以前的笔记。现在看来,这些字清秀小巧,工工整整,别有一番女子扶弱之风,而且见解独到,条理清晰,让人顿生好感。可以想象,此女子定是德才兼备之人,惹人欢喜疼爱。
字是入目了,可内容在脑子转了一圈,便淡淡消散,了无痕迹。夏胡看了一会儿,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纯属浪费时间,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小事一桩,还影响不了我。是男是女,本无所谓,关键是自己,依然如故,这就够了。”
夏胡想到这,安心了许多,慢慢把书合上。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和夏之谈谈。
今天找上从医院归来后,夏之表明同意他手术的事情,这让夏胡开心不已。如此一来,考虑到夏胡今后还需要步入社会,此事万万是不能公开的,所以手术前必须免去一些后顾之忧。
首先,夏之打算陪夏胡去一趟学校,和老师解释,退学治病的事,还说要顺便解决圣诞夜里,他闹出的笑话。对这件事,夏胡很是尴尬,一直不情不愿:
“你一个人去就好了,干嘛要扯上我?”
“自己做的事,不敢承担吗?”夏之失望地说。
“错是我犯下的,没错。可我这一去,完全没必要,白白惹他人笑话。”
“女人就爱推卸责任!”
“我没有推卸责任,我有写信给苏琴的,你帮我带去就是了。”夏胡辩解说,“还有,看我活蹦乱跳、到处晃荡的,那老师能相信我是得了大病吗?”
“你管他相不相信,有我在还能容他质疑?”夏之自信地说。
“我脸皮薄,行了嘛?”夏胡终于说了实话,“他们怎么看我……”
想到这一点,夏之沉思良久,终于说:“这样好了,我们去办退学手续,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一边,不去见同学总可以吧。”
夏胡不由得语带讽刺地说:“不去见同学?那你带他们过来见我怎么办?”
夏之这回没辙了,暗暗生气,若不是考虑到夏胡目前的特殊情况,他没准就会动手。
“我已经联系好北京一家比较权威医院的整形外科,明天就过去。为了你的将来,以后你就不要再回这里了,这是见他们最后一面,你好好想想,以后就没多大机会见面了。”夏之说完,点燃一支烟,狠抽了几口。
夏胡蓦然哑了下去。
“我和你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声音微弱,几乎不可闻。
……
……
看着无比熟悉的校门,夏胡忽然很想哭,他曾骄傲地大步踏入其中,放肆地在内里逛荡。还清楚地忆起,昨天此刻,他在秋千上,也曾开怀大笑,那是他在他人面前唯一的一次大笑,孤独地展露他的率性,他的寂寞。
“你在那里呆着。”夏之手指一个方向,用命令的语气说。
夏胡顺着他的动作看了看,才发现那他们原来是常去的那家咖啡屋,多少匆匆往事浮上心口,唯有点头答应,“哦。”
夏之看了眼手腕上的劳力士表,那光亮的蓝宝石镜面,倒映着一个憔悴男人的面庞,而边缘的磨痕,划出时间的痕迹。他继续说:“快放学了,你自己看着办,我先进去了。”
夏胡没有继续回答,径自走向那熟识的店铺,那身影,穿过稀疏来往的人流,更显形单影只。夏之把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看他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渺小,而夏之自己,也在风中化为一座雕塑,棱角分明的脸上,首次浮现出伤感,情绪蔓延。他扯了扯嘴角,“有我在,还怕什么,就算我不管,你妈也不会坐视不理,瞎担个什么心?”
他把大衣向上拢了拢,盖住裸露的肌肤,低头朝校门走去。保安亭的校园保安看见了,随意地往前一按,校门栅栏缓缓分开,待夏之通过后,又慢慢闭拢。一保安带着善意对路过面前的他问道:“接孩子放学呢?”
夏之看了那保安一眼,停下脚步摇摇头,低声说:“退学。”他注意到保安的讶然,接着解释说:“书读得不好,整天无所事事,又经常偷家里的钱去吃喝,我都不想管他了,现在帮他找了分工,出社会去体验体验。”
“是嘛?”保安遗憾地说,“现在的孩子啊,就是这个样,我家那个,更是不堪,跟个二流子没什么两样。”
夏之笑笑,“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一众门卫立时大笑不已。
……
……
不知道为什么,夏胡刚一闻到奶油的味道,就有些作呕。
咖啡上层的奶油,向来是他的最爱,漂浮在深色的液体上,散发着阵阵浓郁的奶香香。好好品尝它,试着让它在口中点点化开,在舌尖滑行,让味道散发到整个味蕾,这确实是一件至高的享受。可今天夏胡迅速捂住鼻子,看都不看一眼面前那热气腾腾的咖啡,苦着脸对刚呈上咖啡的女服务员说:“给我换一杯水好吗?”说完对她露出一个诚恳、歉意的笑容。
“咖啡有什么问题吗?”服务员疑惑地问道。
“没有问题,只是我吃不得奶油。”
“那为什么刚才您说要加奶油呢?”她有些不高兴了,言辞激烈起来。
“刚才我说错了。”夏胡自己也觉得理由站不住脚。
“这是我为同学点的,你给我杯水就行了。”不想做无意义的争执,夏胡换了借口,尽管他是有权利拒绝这些的。
“请稍等。”对比刚开始的殷勤,现在的她简直是判若两人,态度生硬、冷漠。
夏胡听了,怒火又起,他冷着脸举起咖啡,硬着头皮灌了一大口,“咕噜咕噜。”
一口,两口,三……
终究是没有吞下第三口。热气充满了整个口腔,烫得他火辣辣地难受,加上奶油的味道让他一阵反胃,一忍不住,吐了一小口出来,洒在擦得干净的桌面上。
第14章 合欢2
不知不觉间,女服务员又回到了她原来的位置,站在夏胡身旁。她递过水,说:“我记起你了,昨天你和另一个人,也坐在这里。”她用抹布将桌面擦过一周,使之恢复黑亮的光泽,并没有继续生气,反而带着歉意说,“刚才我的态度不够好,不好意思。”
夏胡说:“你认识他吗?”
“谁?你昨天的同伴吗?我不认识。”
“哦,那你忙去吧,我等人。”
等谁呢?他并不知道,随着中午放学时间一点点逼近,那份期待的心情,就变得淡薄了。他不想见,或者说,不懂该如何面对,该笑着说再见,还是以无聊的对白来消耗掉那短短几分钟。其实细算起来,除了经常在一起接触的叶辰,夏胡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怎么说过话。若非真的必要,即使是在路上面对面走过,也只会留给对方一个淡淡的笑容,进而错身而过,不会留恋一秒钟。
夏胡由此想起昨天,很是惊讶,自己怎么会叫兰轩买单呢?现在想来真的不可思议,我的脸皮有这么厚吗?他摸摸脸,细腻光滑,连一点颗粒也没有,很薄很薄,因此极易受伤。
难道我会是个霸道的女生?
夏胡双手托着脸,被自己逗乐了,他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惹他人笑话。只好端起水,用杯子掩饰着脸上按捺不住,逐渐盛开的笑意。
一个男生,就在这时候走了进来。
他带着眼镜,穿着黑色的冬季校服,英姿勃发。
夏胡一看到他,很激动,可什么欢迎的话也说不出来。直到他在对面坐下,笑着说:“真巧!”夏胡才从失神状态中回归。
“是啊,很巧!”两人一起笑了。
“这是还给你的,昨天。”夏胡指着面前的咖啡说。
“记性真好,还记得我不喜欢奶油。”
夏胡骄傲地说:“有些冷了,需要加热吗?”
兰轩小尝了一口,“还好,不算冷,谢谢你了,我本想只要一杯水凑合的。”
夏胡没有做声。
兰轩又说:“今早我专门找过你,跑了大半个校园,都没人说见过你,你应该没来吧?”见到夏胡点头,他继续说:“苏琴的爸爸专程从皇岛赶到学校来了,听说这件事闹得很大,不过苏琴死活不愿意追究你的责任,这倒有点儿奇怪。”
夏胡的手颤了颤。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看你也没心情。”兰轩放下已经见底的杯子,“我要回家了,一起走吗?”
“我要走了。”夏胡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什么意思?”兰轩不明所以,对着夏胡的眼睛说。
“离开这个城市,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不再回来,告别我这一生的前17年。”他的眼中有憧憬,盈盈如水。波纹闪动间,漾起一片片飞翔的浪花,扑面而来。
兰轩首当其冲,被这双奇妙的眸子吸引、卷入。他想看清重重帘幕之后,究竟掩盖了什么,可以让一个人做出那么不留退路的决定。
他终究没有再问下去,“不知道将来能否还有见面的机会。”兰轩轻轻地说,“无论如何,祝你平安。”
夏胡有些不满,撅起嘴,“就这些了?没有什么再见的话吗?”
兰轩想了想,终于肯定地说:“皇岛。我会去皇岛上大学,你若也去那儿,我想我们还是会见面的。”
“我只想问你,倘若我们真的在一年后重逢,会是你先认出我来,还是我先认出你来。”
“这要看具体情况,假如到时候你的身边有个女孩子,被我看到了,我还是会假装没看见你得。”
“给我个肯定的答案,好不好?”夏胡听了,勉强笑着,轻轻地带点儿恳求的语气说。
兰轩很矛盾,这个问题可真的不好回答。比较折中的办法是,“我们一起认出”,但依他的直觉来看,夏胡不会喜欢这种答案。同样地,反问也无助于解决问题,所以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夸口,帮夏胡圆一个小小的期待。
正当兰轩要开口时,忽听身后一个声音说:“你们都在啊?安泫,快进来,这有熟人哩。”
每个名字声调的出现,都会对特定的人起到集中注意力的效果,而“安泫”这个名字,无论是夏胡,还是兰轩,都是不可忽略的。思维被这打断,在所难免了。
当安泫和苏琴也是一身校服坐在他旁边时,夏胡立刻感觉别扭起来,也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穿它,就因为将要离开这所学校,就把她的一切都抛弃掉吗?何况我还没正式退学呢,还是湖阳高中的一份子。
夏胡忽然看清了自己,隐藏在冠冕堂皇的外表下,是一颗狭隘的心,这就是“夏胡”吗?他问自己。
礼貌并不代表尊敬,同情并不代表善良,拒绝并不代表慷慨,遵守并不代表接受……
看似相反矛盾的对立面,就这样汇聚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人行为准则。夏胡从没这么渴望过,渴望改变,改变可以改变的一切,变得更好。
他要回家。
“等等。”
继续走。
“我叫你停下,没听到吗?夏胡。”
他不能再走了,有一道平静的眼波投在他背后,这让他动弹不得。
“看到我的拐杖了,这都拜你所赐!”
夏胡没有看到,他想逃。
“你们好好谈谈吧。”这是安泫的声音,“兰轩,你在想些什么?怎么不说话?”
夏胡艰难地转过身,看了一眼立在墙壁上的拐杖,小声说:“对不起。”这才知道,有时候语言有多么苍白无力,他想到那封只写了不到十个字的道歉信,愧疚更甚。
兰轩苦笑道:“我还能说什么,我什么都不会说。”
安泫说:“我还有些东西放在你家里,一会儿我们一起过去。”
“那盆花吗?你打算拿走?”兰轩吃了一惊。
“对,既然我们已经这样了,那她也就没理由继续留在你家里了,照顾她,也挺麻烦的。”
“你认为我会嫌弃她麻烦吗?”
“当然不是。我想,她没我的照顾,会冷。”
兰轩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脸上,透出一片灰色。
另一边,苏琴轻描淡写地说:“既然你知道认错,那就算了。只是希望你明白,安泫,不是你可以妄想的。”
夏胡呐呐称是,转头看向安泫,见她沉默,也只好一起沉默。
于是四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第15章 合欢3
打破沉默的,不是四人中任何一人。
“各位需要点什么吗?”还是那个女服务员,她轻轻在桌子正中放下菜单,微微弯起身子,说道。
兰轩看了她一眼,笑笑说:“你好。”
夏胡听了,插嘴说:“你们到底认不认识?”
那服务员快速回答说:“不认识。”
兰轩且笑着:“面熟,但不知道名字。”
苏琴看了安泫一眼,就对服务员说:“我们只是来看看朋友的,坐一会就走,但顺便品尝些糕点作为午餐也无妨。”
安泫悄悄打着哈欠,说:“随你了,我本想留在兰轩家里吃的,这样也好。”
她继续说:“你们点吧,这里我不熟悉。”她转头看向窗外,似乎在观察,也似乎什么也没看到,只是个单纯的动作。尽管如此,仍旧牵着大家的视线,静静欣赏,暗暗赞叹。
苏琴注意到这些,不满地撅起嘴,拿起菜单略扫一眼后又放下,故意提高音量,说:“听说你们两个是常客,那就帮我们点吧。今天算你们走运,我请客好了,‘大发慈悲’啊。”声音清脆,字字珠玑。
安泫在一边听了,暗怒。她偷偷抬起小腿,裙底一阵抖动,踢了苏琴一脚。看苏琴没什么反应,又踢一脚,只是这次的力度明显轻了。苏琴不偏不倚,坦然受之,只是一双明艳的眼睛,盯着夏胡猛瞧。看夏胡越是闪躲,它们就越是明亮,发出耀眼欲盲的强光。
夏胡在一边默默倾听这些别有意味的话语,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两张美丽过人的脸蛋,忽然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切,犹如雾里看花,始终探不得全貌。在这特殊的氛围里,他恍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参与者,可能连旁观者也算不上,至多是一个被圈内迷乱的外人罢了。这想法让夏胡芒刺在背,坐立难安,他又一次萌发起马上离开的念头,而且十分强烈,几乎窒息。
都成这样子了,看来只能躲闪了,夏胡悲哀地想,“不是不想说再见,而是你们根本就不给我机会啊!”
“你不用回答了,我现在就要走了。”夏胡忽然获得了说话的勇气,面向兰轩说。可内容隐隐涵盖了所有人,似乎有一根锥子,狠扎在心口上。即使如此的痛苦,那里仍是严严实实的,一贯对外关闭。那是门扉被极度的冰寒冷冻标志,毫不留一丝供人窥测的缝隙。
“下次再会。”兰轩如毫不知情般拿起菜单,眼睛一目目扫过,“我第一次碰到苏琴请客,可以吃些好吃的吗?”说完对着夏胡安慰似的笑了笑。
苏琴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轻轻点头,终于垂下眼帘。
夏胡感到松了口气,看向安泫,饱含期待。可等了半天,发现她没打算说些什么,他暗暗失望之下咬咬牙站了起来,对三人鞠躬,“那么,我有事先走一步了。下次再见,后会有期!”
他面无表情地掠过三人,走向外界隐约的光明。
快到门口时,夏胡回过头,把这一幕记在脑海里:包括苏琴古怪地眨眼,兰轩无言地鼓励,还有安泫一脸平静隐藏下的什么。
“我不想吃了。”安泫把兰轩手里的菜单抢过来,盖好。她笑盈盈地说:“一起去兰轩家吧,伯母做的菜味道很不错的。”
“我举双手赞成。”苏琴果然高高举起了双手,“好在终于赶走他了,很不容易,他脸皮真够厚得,害我浪费了好长时间!”
“你果真是故意的,不是说不追究了吗?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安泫有点生气了,语调冷了不少。
“乖嘛。”苏琴讨好似地拉住安泫的手,“我这是彻底打碎他的妄想!纯属为他好,你还怪我……”
“是梦想吧!哼!”……
兰轩听着听着,没有说话,脸上似喜似悲。
……
……
夏胡并没有走远,只是坐在咖啡屋外的墙边,呆呆地。不是他不想立刻离开,而是他的腿毫无征兆地发软,再没有行动的力气。他气急了,放肆地捶打,结果使得一阵阵痛感随着传入神经到达大脑,伴随着路人怪异的眼光,这又是另一种更加严重的精神和肉体双重折磨。他不得不放弃,缩起身子,安静地抱膝坐好。
直到眼睁睁地看着苏琴他们三人鱼贯而出,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目之所及的视线中,他才收回目光,心酸万千。
这又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你在这儿做什么?”夏之就这么突兀地站在他面前,却让他无比高兴。
“等你啊。”
“在里面等不行吗?我刚进去转了一圈,没见到你,急死我了你知道吗?”
夏胡忽然有些微感动。这个男人,这几天对他的照顾虽说不上无微不至,倒也绰绰有余,怪只怪自己太不争气,即使责难来自他人,我一样只能学会默默承受,而不是据理力争。这些,目前都离我很遥远啊!夏胡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才意识到爸爸回来了,他已经是保证我人生唯一的希望了。想到这,他对夏之充满感激地笑了笑。
“起来。”夏之伸出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夏胡细嫩的胳膊握住。
夏胡顺势站起,稳稳当当地,直至倒入夏之的怀中,紧紧贴着。
有多久没有享受到怀抱的温暖了?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日子的确已经久远到记不清楚的地步。而现在的这个姿势,在旁人眼中,不管是温暖的标志还是暧昧的标志,在夏胡看来,或许依旧相隔淡漠,但它再也无法阻止温暖的传递,灵魂的触摸。
久违的亲近滋味,在心口掀起一阵阵温馨的亲情浪花。
这种感觉,挺不错的。
“爸爸,事情办好了?”
“恩,结束了。为了解释原因,费了我一番功夫。”
“你说谎了?”
“那不是说谎,而是掩饰!”
“嘻嘻,还不是没说真话。”
“你愿意我说真话吗?小笨蛋。”
“你敢?!”
“我不敢。对了,你见过同学了吗?”
“见了,他们都很舍不得。不过我说,我们可以在皇岛再见,连他们礼物都没收呢!”说着这些谎言,夏胡心里刺疼,是自己故意扎的。
“那就好,你还想去哪里吗?趁着今天是最后一天。”
“哪都不想去,我只想回家,冷!”
第16章 潮汐1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小区门口。
蝴蝶花园。
夏胡停住脚步,看那块巨石上飘逸的行书,似乎真的看到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这让他羡慕,不知是为书法,还是为蝴蝶?
夏之疑惑地说:“怎么了?快到家了。”
“那是谁写的?”夏胡指向那四个字,极感兴趣地问。
夏之沉默片刻,才说:“你妈写的,我刻的。”
“真的吗?”夏胡执着于真相,再问了一次,“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这种陈年往事,没必要骗你。”夏之解释说,“那时我和你妈刚结婚,新房子就是这里。你想想,在十几前,能有多好的房子。过了一年,有人承包这个地段,起了新房,我们就第一次换新家。房子建好那会儿,你妈亲自找人商量,把小区名字改了,然后再从山区里运了这块石头出来,摆在这里,直到现在。”
夏胡不再说话。他由此想起几年前父母决定离婚那天,那场家庭大战。
早上照例醒来时,夏胡想得到,桌子上会有营养可口的早餐等候着他。可是迎接他的,是完全颠覆以往的视觉冲击,父母吵架了。不只是吵架,还包括打架;也不能说是打架,只能说是殴打。男的打女的,这经常在文艺作品里看到,不是么?没什么好奇怪的,男人都会有那么一套臭样子,只是平日里隐藏得深不见底罢了,爆发出来,那是一样的可怕。
夏胡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喜欢用从主要感官获取的信息来观察事物。比如父亲殴打母亲,他看到的包括母亲那刺眼的伤痕,包括父亲的眼泪,但很显然的一个事实是,血痕很明显地比眼泪更能挑战他判断善恶与对错的极限。所以,即使在他的记忆里,母亲那高不可攀的冷漠对他而言并无意义,对比起父亲的无微不至,她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可就那时夏胡看来,父亲扮演的是侵略者,就该与事实区别对待。
现在,尽管他离不开夏之,并且有强烈地靠近欲望,也依然会不到从前。夏胡,不能容忍他所在意的人有自己讨厌的地方。他觉得,这是无法消除的隔阂,长久了就会使感情慢慢变质,这也是夏胡为自己确立的交往准则之一。
这时夏胡冷静地说:“既然你说我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回这个家了,那我想仔细看看,到处走走逛逛。”
夏之点点头,同意了,“也好,那我先去市场买菜。”
“我做手术可能要花少钱吧,买简单些的就好。”
“钱的问题你不必管,安心调整心态是最重要的。这件事上外在条件上我可以帮你,内在因素只能靠你自己。你好好想想吧。”
“我是一点儿也不怕呢……”他幽幽地说。只是,真的可以不担心吗?
夏胡走向那块石头,手掌慢慢滑过,是粗糙的感觉。拿起来细看,掌心纹理间有细小的沙粒,在微风中不住晃动,汗水粘连着,牢牢固定。他凑近吹了口气,散去大半,至于薄薄的一层灰尘堆积,再也清不掉。
没有多少人喜欢它吗?夏胡想到了学校的那座秋千,也一样被尘埃蒙蔽,被大多数人错过,包括自己。因为不懂,所以不愿。他继续伸出右手食指,沿着字的痕迹,随意用力,指尖就这么沿着它们舞动,一段一段。夏胡故意错过了“虫”字旁,单描半边“胡”,那是他的名字。
描完半个字,夏胡抬起手指,无言地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