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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又逃过一场劫难。

    那些排山倒海般的轰鸣,仍然在他的耳畔连绵回荡,好似蜜蜂“嗡嗡嗡”地狂乱飞舞。眼前,金星和银星频频闪烁,忽而明亮,忽而暗淡,他的思绪纷纷扰扰,他感觉晕头转向越来越恍惚。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浑身酸痛,手脚软绵绵的,他实在是爬也爬不起来。他太累了,身心疲惫不堪,此刻他什么也不想干,他甚至累得不想喝水啦。他只想美美地睡觉,继续呆在这里,他一定会被吃掉,这一点他很清楚。无论如何,他必须爬起来赶快逃命。一遍紧接着一遍,他在心中高声呼唤:站起来,快站起来,水手!

    在他的身旁,白色西服的餐厅服务生,他同样跌得四脚朝天,好半天他才缓过来,“哼哼叽叽”呻吟,他小声问道:“小顺子,你还活着吗?”他向水手友好地伸出手,两个人双手紧握相互鼓励,彼此用力摇晃对方,他们互帮互助并肩坐起来。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俩人上下打量一番,禁不住哑然失笑。呵呵,谁也不比谁整洁光鲜嘛。

    “好家伙。瞧您,活像一块包裹面粉的生牛排哟?”说罢,餐厅服务生立即卷卷袖子,他殷勤地替水手拍打衣服上的灰尘,“噼噼啪啪”山响,疼得人家直皱眉。

    “唉,”冷不丁一声叹息,让人感觉冷丝丝的。他们发现身旁货箱子的缝隙之间,“噌”一下伸出两条手臂,它们本身像是长眼睛,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它们忽然大力挥舞,左摇,右晃,情同欢快的舞蹈。与此同时,人妖的声音再度响起,他亲热地打招呼说:“哈罗?有人吗?行行好,行行好,快给我一枪吧!我说‘哈罗’?”

    水手闻声不禁垂头丧气,他故意冲着餐厅服务生哀声叹气,他感觉快要被那些无休止的重复唠叨,活生生腻烦死啦。万般无奈,他们彼此搀扶慢慢吞吞爬起来,他们的神情模样滑稽得活像两个小老头,他们连忙动手移开那些箱子,好歹解救了被压迫的人妖。

    人妖在月光下战战兢兢,他站在那儿摇摇晃晃魂不守舍,军绿色帆布挎包的背带牢牢套住他的脚脖子,他好像踩在圈套中恍然不觉的羔羊。他忽闪眼睛,东张西望,一脸似笑非笑的怪诞表情。人虽然疯掉,身子骨儿倒是挺健康,他很是活泼好动呢。水手微张嘴巴,他呆头呆脑望着他,禁不住暗自叹服。他是眼巴巴瞅着多少聪明、健康并且非常富有的人,相继被异兽吞噬,他们终究活不过他,如此这般设想,人妖这个人哪,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他果然幸运非常。

    “行行好,行行好,快给我一枪吧,行行好?”人妖的柔声呢喃一如既往,在黑压压的天花板下袅袅飘荡,看起来,这位亲爱的神经病患者,他绝对没有要闭上嘴巴的意思。瞬间领悟的水手脸色煞白,两眼发直,他死死盯住他,他的黑眼睛亮晶晶的,他是那样的目光炯炯。良久,他发自内心感叹道:“唉哟,老天爷,人妖若再不死掉,我也要被他烦死啦。”

    “闭嘴,水手。瞎说什么?他这是生病,他会好的。”服务生先生大声反驳。他心情沉重,冷冷地白了水手一眼。他是不忍心,听人说这样没情义的话。人妖虽然疯狂,毕竟是出生入死的朋友,如今他病成这样,多么让人痛惜?

    水手自知失言,他耷拉脑袋,识相地搀扶人妖,他殷勤地照顾他,他帮助他甩掉那只绊脚的帆布挎包,然后扶他坐到货箱上休息。他和服务生彼此相扶,他们坐在人妖两边,他们三个倚靠在一起直打哆嗦,黑暗阴影从他们心上飞速掠过,他们根本不知所措。

    “快给我一枪吧,就一枪?”水手睁大眼睛,倾听那些如梦似幻的哀告,他摇头晃脑地喃喃自语,竭力安慰他自己说:“没事,没事,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未来?”他竖起耳朵凝神倾听,怎么那些“嗡嗡”声仍然不绝于耳!

    “唉,头晕,眼花,严重缺氧,并且又饥又渴。唉哟,手脚轻飘飘的。亲爱的我哟,是不是饿坏啦?”餐厅服务生低声嘀咕,他是越来越心疼自己。看了一眼人妖,他小心翼翼地柔声问道:“你饿吗,朋友?”

    “我好饿。求您,快给我一枪吧?就一枪,‘砰’!”人妖回答的时候,神情越来越专注,也越来越天真,那些细碎温柔的声音悠悠荡漾,绵软如沙。人妖的脸蛋上浮起浅浅的微笑,月色映照下,他的笑容颇为神秘。

    “人妖”可是越来越不妙了,他已然“妖气冲天”。望着他,服务生先生咽了口唾沫,他转而探出身子看着水手,他大声问他,“你渴吗,兄弟?”

    水手压根没有反应,他挥舞双手在眼前胡乱地抓捕,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尽管他分明看见,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正在他眼前闪烁,它们活像荧光闪闪的萤火虫,它们团团包围他,迟迟挥之不去。他无奈闭上眼睛,摇晃脑袋,平稳呼吸,努力定了定心神,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果然感觉好多了。他眨巴眼睛,认真回想,他弯腰拾起军绿色的帆布挎包,他记得那是海盗阿尔伯特随手丢弃的。

    货舱另一侧,彼得先生好半天方才透过气,他连忙推开木板和竹片,总算自己爬起来。顾不得歇息,他埋头翻动杂物,他轻手轻脚把失去知觉的少年抱起,“小桔子”浑身湿漉漉的,洒满白色油漆,斑斑点点在月光下白得雪亮,他活脱是个雪人。他的头靠在彼得臂膀上,瘦弱的身子,软绵绵蜷缩在雪白宽大的袍子里。他呀,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任凭人家搬动和摆弄。

    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紧跟在彼得身旁,“丫丫”是个忠心耿耿的伙伴,她死心塌地守护心目中的少年英雄,她的“小桔子”哥哥。白皙的小手,使劲儿揪住彼得雪白礼服的下摆,她牢牢牵着他,一路上看紧他,她那样子活像一只苦苦追逐老鼠的小猫,畏首畏尾,束手无策,却是寸步不离。

    小姑娘真的害怕,她心想:这个蓝眼睛、高鼻子的“老外”,他会不会把她的小伙伴抢走呀?那些会骗人,会吼叫,会瞪眼珠子,会挥舞拳头胡乱打枪的海盗,不都是像他这样的大个子“老外”吗?她横竖放心不下,心有余悸,她和他如影随形,她要盯牢“白礼服”,守护在战士哥哥身旁直到他醒来。

    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彼得把少年平放在地上,他轻轻摇晃他,拍打他的脸蛋,他轻声呼唤:“先生?醒醒,快醒醒啊。”水手和服务生连忙凑过来,关切地察看少年朋友的伤情。彼得先生掏出一块绣了百合花的白色手帕,替他擦拭脸上斑斑的血迹。体贴入微的“美国佬”,竭尽全力营救萍水相逢的异国少年,一遍又一遍他深情呼唤他,希望他快些醒来。

    小姑娘仍然死死揪住他的衣服角儿,绝不放松,她把“老外”的结婚礼服拉得老长,活像是长出一条白色的尾巴。她不知道,除此以外,她还能够为“小桔子”哥哥做些什么?她的声声呢喃,温柔而又稚嫩,力透白蒙蒙的雾气,回荡在漆黑的天花板下,她深情呼唤他,“哥哥?‘小桔子’哥哥呀,丫丫想回家,我们一起回家吧。醒醒,快醒醒,醒来啊?哥哥,醒来!”

    双胞胎少年乐手的那位哥哥,他被一根长长的竹片刺穿胸膛,惨死在弟弟的怀抱中。悲怆,月华一般皎洁,将他们团团包围,声色不动地把心揉碎。弟弟紧紧握住哥哥冰凉的手,守住他,护住他,他久久不忍放弃他。

    哥哥微闭的眼睛,泪水悄然滑落。

    哥哥英俊的面庞,月光下洁白冰凉。

    哥哥鬓角的头发,雾气中轻轻拂动。

    哥哥心爱的金色长笛,洒落点点滴滴鲜红的血迹,依旧紧握在他手中,那火红、火红的丝线流苏在海风中飘逸。

    月色如此温柔,深情寄托如水月光,乐手弟弟在心中一次又一次轻声呼唤:“醒来啊,哥哥,醒来!让我们肩并肩,再一次吹奏长笛。”

    哥哥如霜雪白的手,温暖依稀尚存。弟弟的眼中,泪水静悄悄溢出,晶莹闪亮的泪珠子,滴落在心爱的金色长笛上,长笛被泪水打湿,金灿灿光明闪亮。两支长笛合并在一起,成双作对,乐手弟弟永远失去了亲爱的同胞哥哥。双手紧紧握住这对长笛,他仿佛听见,曾经悠扬的一曲合奏,再度在心底响起,深情回荡!

    月光把吉祥青春俊美的一张脸,映照得愈加苍白标致。在同一轮明月下,林文湛愁云惨淡的一张脸,同样被月光“晒”得煞白,几无血色,几无人色,在他脸上晶莹闪亮的,不晓得是冷汗,还是热泪。

    白色的油漆,滴滴答答,在地上留下斑驳的痕迹。同样是白色,有些深,有些浅,在他看来,那些斑斑点点的白色,仿佛神灵留在悲惨世界的足迹。神的足迹,深浅不一。在黑暗笼罩的蜃城,有人生,有人死,生死彼此两茫茫。他难以想象,人的宿命,为何如此大相径庭。为什么有人倒霉?为什么有人走运?福与祸,自古难以预料,多少人试图赢得公平竞争的权力,然而结局往往事与愿违,为什么命运如此捉弄人?

    悲伤袭来,他失神呆望冥思苦想,他感到越来越惊慌失措,瘫坐在地上他瑟瑟颤抖。他是自觉力不从心,欲呼无力,欲罢不能,他默默注视无声无息的“大男孩”,刹那间浮想联翩。直眉瞪眼,目不转睛,他莫名惊怕地审视吉祥的现状。这时候,仿佛有一个声音,正在他耳畔低声呢喃,一遍又一遍催逼他说:怎么办,怎么办呢?难道吉祥这孩子完蛋了?总得为他做些什么吧?为吉祥祈祷吗?那么,下一个是谁!

    林文湛啊,赶快采取行动,不论结果怎样。想到这儿,他又惊又怕,头晕目眩的林大老板迅速抖擞精神。他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挣扎着艰难爬起来。爬起来?呵呵,他是没能爬起来,索性手脚着地,手脚并用,他慢慢吞吞爬到吉祥面前。“孩子?嗨,吉祥哪?”林先生轻声呼唤,万分地悲观,他心里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并且他还默默念叨“上帝保佑”的古老词句。

    吉祥闻声懒洋洋地打开眼睛,他那副神情呀,仿佛刚刚才从春秋大梦中惊醒,他恍若隔世。一颗心,跳得仿佛小鹿飞奔一样激烈,林先生用力眨眼睛,他仔细琢磨地上的吉祥……咦?他复活啦,上帝好伟大哇!

    吉祥也眨巴亮眼睛,他认真端详,那个殷勤凑近他的林大老板。怎么是他,林文湛?!瞧他呀,紧皱眉头,瞪圆眼睛,张大嘴巴,伸长脖子,耸起肩膀,四只“爪子”统统着地,“林文湛”这个东西真是狼狈非常,嘿嘿。

    看见林先生这般光景,吉祥心中高兴,他马上学了他的模样,故意皱紧眉头、睁大眼睛,挑衅地同他逗乐子,他对他说:“哥们,请别哭丧着脸,‘好不啦’?这儿要哭的人,好像应该是我啊,对吧?帮帮忙,你那宝贝儿子,好像撒‘尿尿’啦?天哪,怪不得热乎乎的。”

    “嗯?好呀。”听吉祥孩子还能讲得出俏皮话儿,林先生连连点头,他总算放下心来。他破涕而笑,满脸惊喜,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一扭脸,他激动地嚷嚷:“救命哇,救命!救救吉祥,救救吉祥啊,来人哪?”

    吉祥冷眼瞧着林大老板拼命张罗,暗自觉得好笑,他干脆认真打量他。说实话,一直以来他都在胡乱猜测,戎蓉的那个“他”,究竟什么样儿?自从“蜃城的遇见”,却还不曾有时间仔细观察他,多么遗憾。眼下,机会终于来啦。

    但见月光下,林文湛先生显得机智又矫健,他的形象活像一头大灰狼。咦?戎蓉她,瞧上他什么啦?狡黠,实力,沉稳,忠诚和耐心?或者是,一个成熟男子汉的魅力?哼。等我站起来,个子比他高!

    林文湛先生站起来了。

    吉祥孩子趴在地上,他一心一意看护人家的小娃娃。

    小宝贝怕是哭累了,他睡得很香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吉祥刚好有兴致,仔细打量婴儿的模样。哦,蛮漂亮。眼睛、鼻子、嘴,桩桩件件,长得好像戎蓉的模样。难道,此刻自己的臂膀之间,搂抱了缩小版本的“金鹿”复印件?还是捰体的呢,嘻嘻。再瞧瞧他的父亲林文湛吧,果然相貌平平,属于长的不行。谢天谢地,天经地义男孩都长得像母亲,万幸。

    如此这般越瞧越喜欢,心里越来越温暖,吉祥脸上有了些许笑容。林先生双手叉腰四下张望,他正琢磨心事呢。该找个什么工具?该怎么样才能把吉祥弄出来?这时候他忽然发现,吉祥时不时抬头仰望自己,他还在微笑呢。这孩子,分明是在求救啊,准没错。帮忙就要帮到底,绝不能让他失望的。要不,先给他鼓鼓劲儿?于是,他友好地对吉祥点头微笑。

    望着吉祥明亮的眼睛,一瞬间,林文湛感觉斗志昂扬。哦,吉祥的目光那么温和,那么明媚,那么的饱含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祈望。他的目光啊,仿佛冬日早晨的阳光,不是吗?一定要把这个年轻人平安救出来,平平安安领回家。他就这样暗暗下定决心。他立即行动,发疯似地搬开箱子和杂物,一边高声鼓励说:“坚持,坚持啊。你不会有问题的,吉祥。这我一看就知道。我有经验的啦。放心,我一定会领你回家的,相信我!”

    话音未落,水手小顺子、彼得先生、餐厅服务生、小姑娘,还有那位刚刚痛失亲人的少年乐手,大家伙儿各自找来简单的营救工具,他们聚集在一起帮忙林老板救人。搬箱子的搬箱子,扫杂物的扫杂物,一阵七手八脚的忙碌,然而紧张忙碌的人们都没有发现,异兽大天使的长舌头,正从“天窗”外面伸进来,它悄无声息地降落。

    雪白的雾气,黑色的阴影,刚巧充当它的掩护,它沿着成排的货箱慢慢吞吞向前移动,一路上留下殷红血迹,嗜血毒舌静悄悄向人靠近。

    人妖看见它了。他睁大眼睛,死死盯牢它,嘴巴里念念有词,他柔声呢喃:“妈咪?救救我?嗯,唉哟。”悲哀的呻吟断断续续,令人毛骨悚然。瑟瑟颤抖,他缩紧身子,小心翼翼躲藏在黑影子深处。忍无可忍,他忽然喜形于色,一如既往地嘀咕他的童谣。“嘻嘻,它又来啦。行行好,行行好,快给我一枪吧?我看见,它在这里!一枪!一枪就完蛋!”

    没有人理睬疯子的呓语,大家都一门心思,忙着营救吉祥。很快,压住吉祥的货箱就被清理完毕。他伤情不明,血迹斑斑,从腰部往下,他被一根黑色的钢梁卡住,根本动弹不得。众人守护在他身旁,低头瞧着他,都不敢轻易动手。

    林先生咬紧牙关,横下一条心。他卷起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抓住吉祥的胳膊拼了老命生拉硬扯,他那豁出去的劲头儿异常奋勇,他活像快要饿死的拔萝卜的兔崽子,他恨不能一举拿下。吉祥在他手里,真是痛得要死了,扬起眉毛,瞪起眼睛,他禁不住大呼小叫:“嘿!嘿!你这‘混蛋’!放开,快放开,你可把我弄疼啦。”

    林先生只得乖乖松手,“扑通”跌坐在地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他风度不再,嚎啕大哭。这位“港商”、“大款爷”,他终于放下最后的执著。悲天悯人,他为人家孩子的悲惨命运,倾情一哭,样子还真不好看哩。

    吉祥歪着脑袋看他哭,幸灾乐祸,心中颇有些沾沾自喜。良久,他温和地轻声责备他,说:“嗨,你看看你,多么像个小孩?”

    哦,像个小孩!吉祥他,是在说我吗?林文湛望着月光下,青春俊美的吉祥。他的个性品节,真好像戎蓉在神话传说中,一再提起的金色的鹿。

    金鹿?是的,吉祥孩子,他仿佛就是金色的鹿。他莽撞,骄傲,g情,单纯,率真,顽皮,还有一点儿城市青年的小家子气,或者飞奔,或者回头,一切都任凭真情实意的选择,他并不在意利益得失。才刚一步迈出大学校园,生活在他眼前仅仅展开一角,许多的故事和人物他还不曾真正懂得。然而,他那些爱情的事迹呀,天哪?戎蓉曾经,一再提起。这样的一个男孩子,最是让小女子怦然心动,难以忘怀。哼,多么可怕的爱情猎手呀,吉祥!

    他低头琢磨心事,无限哀怨,他显得很是懦弱。他只是哭泣,抹眼泪,擦鼻涕,抽抽噎噎,形象可是越哭越难看了。他使劲儿抹干脸上的泪水,环顾四周。货舱雾气弥漫,一地月华,洁白肃穆,景象多么悲凉。看着看着,心也随之缩紧,他愈加替这孩子伤心难过。

    原本被杂物压得几乎麻木的身子,经过大家协力营救多少有所缓解,知觉正在慢慢恢复,阵阵疼痛仿佛禽兽,张牙舞爪向他袭来,痛得他脸色煞白。吉祥的额头上冒出细小的汗珠子,月光下一片晶莹闪亮。抬头仰望,他望着自顾伤感的林先生,他暗自埋怨他。这位父亲哪,怎么好半天,他就忙着张罗营救别人,自己的小宝贝饿得哭了,哭得累了,累得睡着了,他居然不曾看过一眼。他这样子,对不对得起戎蓉哪?再说,他老盯着我,想干吗?!

    “父亲!小宝宝,睡着了。”小心翼翼双手捧起,他把婴儿放在地上,轻轻地向前一推,那意思是要把他交还给他的父亲,这样才把伤心人的哭泣成功止住。林先生赶紧凑上来,跪在地上,他从自己那件破烂的名牌西服里,抱起裹着白毛巾的宝宝,轻轻搂进怀里。他痛惜地抚摸儿子的秃脑袋,莫名哀伤,再度泪如泉涌,他显得更加难过了。惹得吉祥也伤心,他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白花花的雾气里,长舌绕了一个弯,它沿着原路重新折回。血淋淋的“毒蛇”懒散地挪动身子,贴地而行“呼呼”作响,沿途扬起淡淡的灰尘,它顺势在黑影子底下隐藏,一动也不动地设置埋伏。人妖一直瞅着它,惊恐地瞪大眼睛,他小声哀叹:“啊哟,它又饿啦,快给我一枪?行行好,开‘枪枪’!”

    “好啊!”水手一声大吼,马上吸引大家的目光,只见他肩扛一根粗松木板,“哐啷”一声扔到地上。“吉祥兄弟,这下子准行。有我在,放心吧。”他乐呵呵地补充说,热情洋溢,他竭力鼓励吉祥兄弟。大家伙儿一起动手,他们把木板插进钢梁和地面的缝隙当中,充当杠杆。

    “注意!安全第一。千万小心,先生们,别伤着吉祥。听我的口令,预备?”林先生怀抱婴儿,他站在箱子上,指挥众人撬动杠杆。“预备”这两个字话音刚落,在他们身后,长舌闻风而动,它“呼”地挺立起来,高悬在空中,静悄悄蓄势待发。

    吉祥低下头,眼睛紧盯地面,心儿“怦怦”直跳。深色的地面,洒满月光,一道黑影子匆匆掠过,与此同时,他心头仿佛也掠过一道阴影。他茫然闭上双眼,默默祈祷,下意识地握紧拳头,他感到钢梁松动了。

    “好哇。再来一个!再来一个!”林先生激动地嚷嚷。

    “啪嗒”一声响,就在人们全神贯注的时候,半空中,月光下,长舌恐怖的黑影子越升越高,它嚣张挥舞伺机发动袭击。正是它一不留神,碰翻一根竹片,发出“啪嗒”一声响。

    “枪!枪!就一枪!哇啊,是它,天哪?”人妖高声尖叫,声音越来越“歇斯底里”。大家伙儿全身心投入生死营救,不曾留心那些细微的声响,都只当是人妖在调皮捣蛋呢。杠杆和钢梁,两股力量当场硬碰硬,势均力敌,一时间僵持不下。忽然,用来撬动钢梁的木板“啪”一声折断,众人紧跟着跌倒,“啊!”少年乐手撕心裂肺般的惨叫,令人心碎。

    猛回头,众人赫然看见,那条异兽大天使的凶恶长舌,死死缠住少年乐手。鲜血飞溅,他在它的束缚之中拼死挣扎,却是力不能敌,它要带走他!

    彼得抓起一根竹片,他勇敢地扑上去,狠狠抽打吃人的大舌头。当场吃苦头,它惊慌失措,瑟瑟战栗,贪婪地紧紧卷住牺牲者匆忙退缩,它从黑漆漆的大窟窿溜走了。一对金色的长笛,从少年乐手的手中滑落,火红的流苏,旗帜一般在白茫茫的迷雾中飘扬。金色的长笛,落在地上弹跳起来,接连碰撞在货箱上,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的撞击声,仿佛奏响最后的乐音。

    月亮,又大又圆。大家在皎洁月光下漠然伫立,抬头仰望,“天窗”外面,“海市蜃楼”的那一轮明月,心头宛若洒满皎洁月光。窗外,忽然传来少年乐手的呼喊:“龙!龙!不见啦!金龙啊?”

    第五十二章 肝胆相照

    “行行好,行行好,快给我一枪吧?求您,行行好。哇啊,它又来啦,大天使?!‘啊呜’一口吃人哟。一枪,就一枪,开‘枪枪’!”轻柔细碎的哀鸣,起伏连绵,迷雾似的缠绵,余音缭绕在黑漆漆的天花板下,久久回荡在月华如洗的货舱。

    人妖的苦苦央求,怪诞而又凄凉,一声声不绝于耳,却又是挥之不去,恰似无影无形的绞索,阴森森束缚在心上,声色不动地越勒越紧,让人感觉胸口越来越憋闷。冷飕飕的寒意油然而生,穷凶极恶,轮番偷袭惊魂未定的幸存者,团团包围他们,他们懦弱如同羔羊难以挣脱生存困境。他们的身心,无依无靠,无奈陷落在黑沉沉的吃人谜团,一如霜雪洁白的死亡陷阱,悄然把他们活生生埋葬。

    默默注视火光微明的“天窗”,他们看不见“海市蜃楼”的爪子和牙齿,“咔嚓、咔嚓”,“呼噜、呼噜”,那些张牙舞爪的声音,仍然在他们耳畔隐约荡漾,他们只看见血淋淋的惨剧交替上演。历经生离死别,无能为力时候,他们垂头丧气,噤若寒蝉,茫茫然不知所措。恐惧和绝望使人误以为寒冷,阵阵寒冷彻骨,他们仿佛在冰封雪埋的黑暗洞岤瑟缩,长夜漫漫,心情沉痛,他们在蜃城,离开阳光很久了。

    谁都明白,不论是谁,在这个鬼地方呆得太久,一准儿是不吉祥的。头顶上方的“天窗”,夜幕黑压压,迷雾白茫茫,“嗖嗖”的冷风好似在尖叫,晃荡的阴影咄咄逼人,猩红如血的光芒在远处闪烁,这里俨然成为不加盖子的食品盒,白白地等着大大小小的“癞蛤蟆”大驾光临。它们垂涎欲滴,个个爪牙毕露,随心所欲享用它们的“蜃城晚餐”。如此前景多么悲惨,怎不令人心惊胆战?

    月色,温柔。

    餐厅服务生抬头仰望夜空,星光黯淡,明月动人。他的身心,沐浴温柔月光,心潮起伏难平。心驰神往,他张开嘴巴,眯缝黑亮的眼睛,意味深长地凝望那只团团圆圆的月亮,他浮想联翩。哇啊,月亮那样圆满,洁白雪亮得楚楚动人?他屏气凝神望着它,宛若遥望一个触手可得的美好梦想,希望的星星之火,在他心头金灿灿闪亮,他梦想向着月亮的高度飞腾,远远逃离“嗜血天使”的巢岤。

    任何人忍无可忍,终究还是要爆发的。一场突如其来的莫名癫狂,迫使这位彬彬有礼的年轻先生瞬间蜕变,他变成另外“一个人”,陌生得事后连他自己也不认得了。蝶化庄生?生存权,恍若遥望的美梦,明月高悬,遥不可及,他渴望得几近“抓狂”。此刻在他的身上,往昔的礼仪和谦卑荡然无存,他像是月光下身穿白色西服的“蝴蝶先生”,徒劳地拼死扑腾。海上蜃城,插翅难飞。

    洁白的服务生先生连蹦带跳,疯狂地挥舞手臂,他犹如在月光下狂舞。嗓音嘶哑,他几近“歇斯底里”般的粗野叫骂:“闭嘴、闭嘴,哦,狗屎!”他这样拼命吼叫,为的是要尽快唤醒大家,绝不能得过且过,他力求达到迎头棒喝的最佳效果。危险正在步步紧逼,他的额头上冒出一片冷汗,脸色愈加惨白。

    “人妖,快给我闭上你那张臭嘴!先生们,注意听我说。那只畜生,大天使,它随时都会回来的,不是吗?这儿摆着它的晚餐呢。我们应该离开了,赶快!走吧,走吧,快走吧,统统给我赶快抬起屁股逃命,呆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他的吼叫声,渐渐变得高亢而又激昂,情感的冲击力真正是荡气回肠,比较人妖的那些呢喃和絮语,同等的惊心动魄。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挪动一下。根本没有人愿意搭理他,尽管他手舞足蹈,声嘶力竭,面目堪称“狰狞”,但在人们的心目中,这位餐厅服务生只不过是淡淡的雾气,随意飘浮,聚散随意,仅此而已。面对进退两难的局面,大家伙儿心照不宣,理所当然地选择保持沉默,同时也是被他的疯狂言行活活吓坏。

    沉默本身,为了明哲保身。难以掩盖的冷漠,难堪地以沉默的方式,如花绽放。严酷冰冷的现实,不容回避。每个人都梦想,生还的奇迹,唯独降临在自己头上。九死一生的人生经历,往往让人欣喜若狂,误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并且在很长的时间里回味无穷,津津乐道。没有人愿意像服务生那样,轻易表明态度,没有人像他那样傻。尽管此刻,每个人都在担惊受怕,独自挣扎在内心世界那个恐怖的深渊,看似遥遥无期。

    可怜的服务生终于喊累了,他发泄过瘾了,确实也蹦达不动了,活脱一只耗尽电池的玩具跳蛙,他自动自觉地恢复平静。心绪如麻,他耷拉脑袋,万分的懊恼和沮丧,独自瘫坐在货箱上“呼哧呼哧”喘粗气。扪心自问,他有些茫然,不晓得刚刚过去的几秒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人们为什么不动声色,亮眼睛纷纷忽闪,他们的眼神分明意味深长,多么令人窒息的矜持,他对此感到困惑。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听到一句安慰的话,更加不敢奢望有人为他喝彩,尽管他深深期待。“唉,”悄声叹息,服务生先生把他那张汗湿晶莹的脸孔,搁置在臂弯里深埋进去,他哽咽着哀声哭泣,他像一只折断翅膀的白色飞鸟,无助地悲鸣。与其说,他是被悲伤迎面击落,倒不如说,他是被绝望等待的焦虑不安压垮了。乌云密布以后,终究降临暴风雨,他酣畅淋漓地发泄心中淤积已久的怨恨,方能恢复心境的平和。

    满腔热情的餐厅服务生,无端遭人冷落和白眼,显得既尴尬又滑稽,他低头擦拭泪水和冷汗。人妖表情神秘,他偷偷摸摸挨近他,乖巧地坐在服务生身旁,倚靠他,陪伴他,他笑嘻嘻地望着他。好歹,人妖先生终于闭上嘴巴,他不再唠叨,总算服务生的演讲没有白费,至少还有一个人响应他。这一点小小的改变,果真是谢天谢地。众人依旧沉默不语,暗自伤神,心中的希望,白雪一般静悄悄融化。他们木然呆望,漆黑钢梁下活生生挣扎等待,却无力营救的年轻人吉祥。

    蜃城,无数百合花朵般娇艳的生命,刹那间如花枯萎,纷纷扬扬凋零。抛弃青年吉祥,也不过是在蜃城这座海上坟墓,新添一朵洁白的百合。然而此时此地,他们面临此情此景,一个鲜活如花的生命,一个平凡青年的命运,却在大家的心目中那样的举足轻重,生命弥足珍贵。毫无疑问,倘若在吃人邪教的“圣城”,抛弃一个曾经并肩战斗的战友的生命,情同背叛和凶杀,同样令人发指。

    寂静之中,心如明镜高悬,明光大亮,每个人都在心底深处,看得十分明朗。抛弃一个人?抛弃一条生命?抛弃一份情谊?自己得以逃生,或者说是苟且偷生,然后忍受终生忏悔的痛苦折磨,很显然得不偿失。

    逃生?呵呵,逃生的路,又在何方!蜃城,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如果选择留下,货舱的情形,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凶险,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问题在于,如果挪到别处去,也不见得就安全。更何况逃命的路上,必然危机四伏,步步凶险。横竖横,“海市蜃楼”到处都凶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大海茫茫迷雾肆虐,他们根本无路可逃。

    怎么办?这似乎是一道血色书写的人生命题,只有问号,没有答案,它冷酷而又生硬,好像白闪闪的匕首摆放在众人面前,残酷的选择本身是圈套。“怎么办”压得人心痛,催得人心焦,令人沮丧,让人悲哀,压迫得人们越来越透不过气,反反复复的苦苦追问,无奈得直叫人痛心疾首。

    哦,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吧,再等等看?一个古老的万能答案,在这一刻彰显魅力非凡。于是,大家伙儿自然都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他们老老实实地等待,等待各自的宿命,自然而然地降临,他们选择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等待,便是要求命运先出招。因为能够做的,他们已经尽力而为,生存的机会,却迟迟不曾出现,俨如漆黑夜幕上久违的星光。他们唯有等待。

    小姑娘安安静静坐在月光下,洁白纯真的她,好像可爱的瓷娃娃。她的父亲已然跟随燃烧的“乐普生”号渔船坠落蜃城山谷,沉入冰冷的大海。她心冷如水,不想再挣扎,她一心一意守护昏迷不醒的少年哥哥,这是她在这里最后的一个小伙伴。

    小姑娘握住少年哥哥的手,她感觉到“小桔子”的这双手呀,悄然变得冰凉。想起静悄悄永别的光标哥哥,她下意识地缩紧身子,她在月光下越坐越冷,心里越来越害怕,等待让她感到越来越失望。恐怕“小桔子”哥哥,他是不会醒了。

    仿佛是心有灵犀,少年紧闭的双眼,晶莹的泪水静悄悄滑落。“‘小桔子’呀?”小姑娘喃喃低语,她温柔安慰她的少年哥哥,“乖啊,不哭。放心吧,我在这里。我留下,保护你,我们是伙伴。瞧,多么美丽的月亮?哥哥呀,我们在一起,永不分离。”

    女孩子天真纯洁的话语,月色一般温柔,林文湛听着禁不住怦然心动。他的眼圈红了,热泪盈眶。怀抱新生的宝贝儿子,逃生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海浪般翻腾在他心头,势不可挡。可是吉祥孩子,他该拿他怎么办呢?

    他不关我的事,真是这样的吗?!

    的的确确,抛弃他,决不会有人知道。只是从今往后,自己于心难安罢了。想想看吧,每当一轮明月当空照的夜晚,或是午夜梦回时候,再或是独自面对辽阔的大海,吉祥深深凝视的模样便会清晰浮现在眼前。扪心自责,这让人怎么能够受得了啊?

    蜃城的一幕又一幕,那些曾经的故人和往事,光荣的,可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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